列傳·卷五十九
宇文韋楊王
宇文融,京兆萬年人,隋平昌公弼裔孫。祖節,明法令,貞觀中,為尚書右丞, 謹乾自將。江夏王道宗以事請節,節以聞,太宗喜,賚絹二百,勞之曰:“朕比不 置左右僕射,正以公在省耳。永徽初,遷黃門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代于志寧為 侍中。坐房遺愛友善,貶桂州,卒。
融明辯,長於吏治。開元初,調富平主簿。源乾曜、孟溫繼為京兆,賢其人, 厚為禮。時天下戶版刓隱,人多去本籍,浮食閭里,詭脫繇賦,豪弱相併,州縣莫 能制。融由監察御史陳便宜,請校天下籍,收匿戶羨田佐用度。玄宗以融為覆田勸 農使,鉤檢帳符,得偽勛亡丁甚眾。擢兵部員外郎,兼侍御史。融乃奏慕容琦、韋 洽、裴寬、班景倩、庫狄履溫、賈晉等二十九人為勸農判官,假御史,分按州縣, 括正丘畝,招徠戶口而分業之。又兼租地安輯戶口使。於是諸道收沒戶八十萬,田 亦稱是。歲終,羨錢數百萬緡。帝悅,引拜御史中丞。然吏下希望融旨,不能無擾, 張空最,務多其獲,而流客頗脫不止。初,議者以生事,沮詰百端,而帝意向之, 宰相源乾曜等佐其舉。又集群臣大議,公卿雷同不敢異,唯戶部侍郎楊瑒以為籍外 取稅,百姓困弊,得不酬失。瑒坐左遷。融乃自請馳傳行天下,事無巨細,先上勸 農使,而後上台省,台省須其意,乃行下。融所過,見高年,宣天子恩旨,百姓至 有感涕者。使還言狀,帝乃下詔:“以客賦所在,並建常平倉,益貯九穀,權發斂; 官司勸作農社,使貧富相恤。凡農月,州縣常務一切罷省,使趨刈獲。流亡新歸, 十道各分官屬存撫,使遂厥功。復業已定,州縣季一申牒,不須挾名。”
中書令張說素惡融,融每建白,說輒引大體廷爭。融揣說不善,欲先事中傷之。 張九齡謂說曰:“融新用事,辯給多詐,公不可以忽。”說曰:“狗鼠何能為!” 會帝封太山還,融以選限薄冬,請分吏部為十銓。有詔融與禮部尚書蘇頲、刑部尚 書韋抗、工部尚書盧從願、右散騎常侍徐堅、薄州刺史崔琳、魏州刺史崔沔、荊州 長史韋虛心、鄭州刺史賈曾、懷州刺史王丘分總,而不得參事,一決於上。融奏選 事,說屢卻之,融怒,乃與御史大夫崔隱甫等廷劾說引術士解禱及受賕,說由是罷 宰相。融畏說且復用,訾詆不已。帝疾其黨,詔說致仕,放隱甫於家,出融為魏州 刺史。
方河北大水,即詔領宣撫使,俄兼檢校汴州刺史、河南北溝渠堤堰決九河使。 又建請墾九河故地為稻田,權陸運本錢,收其子入官。興役紛然,而卒無成功。入 為鴻臚卿,兼戶部侍郎。明年,進黃門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融曰:“使吾執 政得數月久,天下定矣。”乃薦宋璟為右丞相,裴耀卿為戶部侍郎,許景先為工部 侍郎,當時長其知人。而性卞急,少所推下。既居位,日引賓客故人與酣飲。然而 神用警敏,應對如響,雖天子不能屈。信安王禕節度朔方,融畏其權,諷侍御史李 宙劾奏之。禕密知,因玉真公主、高力士自歸。翌日,宙通奏,帝怒,罷融為汝州 刺史。居宰相凡百日去,而錢穀亦自此不治。帝思之,讓宰相曰:“公等暴融惡, 朕既罪之矣,國用不足,將奈何?”裴光庭等不能對,即使有司劾融交不逞,作威 福,其息受贓饋狼藉,乃貶融平樂尉。歲余,司農發融在汴州紿隱官息錢巨萬,給 事中馮紹烈深文推證,詔流於嚴州。道廣州。遷延不行,為都督耿仁忠所讓,惶恐 上道,卒。
初,融廣置使額以侈上心,百姓愁恐。有司浸失職,自融始。帝猶思其舊功, 贈台州刺史。其後言利得幸者踵相躡,皆本於融雲。
子審,字審。融之貶也,審與兄弟侍母京師。及聞融再貶,不告其家,徒步號 泣省父,使者憐之,以車共載達於嚴州。後擢進士第,累遷大理評事。以夏楚大小 無制,始創杖架,以高庳度杖長短,又鑄銅為規,齊其巨細。楊國忠顓政,殺嶺南 流人,以中使傳口敕行刑,畏議者嫉其酷,乃以審為嶺南監決處置等使,活者甚眾。 後終和、永二州刺史。
韋堅,字子全,京兆萬年人。姊為惠宣太子妃,妹為皇太子妃,中表貴盛,故 仕最早。由秘書丞歷奉先、長安令,有乾名。見宇文融、楊慎矜父子以聚斂進,乃 運江、淮租賦,所在置吏督察,以佐國稟,歲終增鉅萬。玄宗咨其才,擢為陝郡太 守、水陸運使。
漢有運渠,起關門,西抵長安,引山東租賦,汔隋常治之。堅為使,乃占鹹陽, 壅渭為堰,絕灞、滻而東,注永豐倉下,復與渭合。初,滻水銜苑左,有望春樓, 堅於下鑿為潭以通漕,二年而成。帝為升樓,詔群臣臨觀。堅豫取洛、汴、宋山東 小斛舟三百並貯之潭,篙工柁師皆大笠、侈袖、芒屨,為吳、楚服。每舟署某郡, 以所產暴陳其上。若廣陵則錦、銅器、官端綾繡;會稽則羅、吳綾、絳紗;南海玳 瑁、象齒、珠琲、沉香;豫章力士瓷飲器、茗鐺、釜;宣城空青、石綠;始安蕉葛、 蚺膽、翠羽;吳郡方文綾。船皆尾相銜進,數十里不絕。關中不識連檣挾櫓,觀者 駭異。先是,人間唱《得體紇那歌》,有“揚州銅器”語。開元末,得寶符於桃林, 而陝尉崔成甫以堅大輸南方物與歌語葉,更變為《得寶歌》,自造曲十餘解,召吏 唱習。至是,衣缺胯衫、錦半臂、絳冒額,立艫前,倡人數百,皆巾軿鮮冶,齊聲 應和,鼓吹合作。船次樓下,堅跪取諸郡輕貨上於帝,以給貴戚、近臣。上百牙盤 食,府縣教坊音樂迭進,惠宣妃亦出寶物供具。帝大悅,擢堅左散騎常侍,官屬賞 有差,蠲役人一年賦,舟工賜錢二百萬,名潭曰廣運。堅進兼江淮南租庸、轉運、 處置等使,又兼御史中丞,封韋城縣男。
堅妻,姜皎女,李林甫舅子也。初甚昵比,既見其寵,惡之。堅亦自以得天子 意,銳於進,又與左相李适之善,故林甫授堅刑部尚書,奪諸使,以楊慎矜代之。 堅失職,稍怨望。河西、隴右節度使皇甫惟明數於帝前短林甫,稱堅才,林甫知之。 惟明故為忠王友,王時為皇太子矣。正月望夜,惟明與堅宴集,林甫奏堅外戚與邊 將私,且謀立太子。有詔訊鞫,林甫使楊慎矜、楊國忠、王鉷、吉溫等文致其獄, 帝惑之,貶堅縉雲太守,惟明播川太守,籍其家。堅諸弟訴枉,帝大怒。太子懼, 表與妃絕。復貶堅江夏別駕。未幾,長流臨封郡。弟蘭,為將作少匠,冰鄠令,芝, 兵部員外郎,子諒,河南府戶曹,皆謫去。歲中,遣監察御史羅希奭就殺之,殺惟 明於黔中,惟堅妻得原。從坐十餘人,倉部員外郎鄭章、右補闕內供奉鄭欽說、監 察御史豆盧友楊惠、嗣薛王肙皆免官被竄。
堅始鑿潭,多壞民冢墓,起江、淮,至長安,公私騷然。及得罪,林甫遣使江、 淮,鉤索堅罪,捕治舟夫漕史,所在獄皆滿。郡縣剝斂償輸,責及鄰伍,多裸死牢 戶。林甫死,乃止。
楊慎矜,隋齊王暕曾孫。祖正道,從蕭後入突厥,及破頡利可汗,乃得歸,為 尚衣奉御。父隆禮,歷州刺史,善檢督吏,以嚴辯自名。開元初,為太府卿,封弘 農郡公。時御府財物羨積如丘山,隆禮性詳密,出納雖尋尺皆自按省,凡物經楊卿 者,號無不精麗,歲常愛省數百萬。任職二十年,年九十餘,以戶部尚書致仕,卒。
慎矜沉毅任氣,健而才。初為汝陽令,有治稱。隆禮罷太府,玄宗訪其子可代 父任者,宰相以慎餘、慎矜、慎名皆得父清白。帝喜,擢慎矜監察御史,知太府出 納,慎餘太子舍人,主長安倉,慎名大理評事,為含嘉倉出納使,被眷尤渥。
慎矜遷侍御史,知雜事,高置風格。始議輸物有污傷,責州縣償所直,轉輕齊 入京師,自是天下調發始煩。天寶二年,權判御史中丞、京畿採訪使,太府出納如 故。於時李林甫用事,慎矜進非其意,固讓不敢拜,乃授諫議大夫、兼侍御史,更 以蕭諒為中丞。諒爭輕重不平,罷為陝郡太守。林甫知慎矜為己屈,卒授御史中丞, 兼諸道鑄錢使。
韋堅之獄,王鉷等方文致,而慎矜依違不甚力,鉷恨之,雖林甫亦不悅。鉷父 與慎矜外兄弟也,故與鉷狎。及為侍御史,繇慎矜所引,後遷中丞,同列,慎矜猶 以子姓畜之,鉷負林甫勢,滋不平。會慎矜擢戶部侍郎,仍兼中丞,林甫疾其得君, 且逼己,乃與鉷謀陷之。
明年,慎矜父冢草木皆流血,懼,以問所善胡人史敬忠。敬忠使身桎梏,裸而 坐林中厭之。又言天下且亂,勸慎矜居臨汝,置田為後計。會婢春草有罪,將殺之, 敬忠曰:“勿殺,賣之可市十牛,歲耕田十頃。”慎矜從之。婢入貴妃姊家,因得 見帝。帝愛其辯惠,留宮中,浸侍左右。帝常問所從來,婢奏為慎矜家所賣。帝曰: “彼乏錢邪?”對曰:“固將死,賴史敬忠以免。”帝素聞敬忠挾術,間質其然。 婢具言敬忠夜過慎矜,坐廷中,步星變,夜分乃去;又白厭勝事。帝怒。而婢漏言 於楊國忠,國忠、鉷方睦,陰相語。始,慎矜奪鉷職田,辱詬其母,又嘗私語讖書, 鉷銜之,未有發也。至聞國忠語,乃喜,且欲嘗帝以取驗。異時奏事,數稱引慎矜, 帝悖然曰:“爾親邪,毋相往來!”鉷知帝惡甚,後見慎矜,輒慢侮不為禮,慎矜 怒。鉷乃與林甫作飛牒,告慎矜本隋後,蓄讖緯妖言,與妄人交,規復隋室。帝方 在華清宮,聞之震怒,收慎矜尚書省,詔刑部尚書蕭炅、大理卿李道邃、殿中侍御 史盧鉉、楊國忠雜訊。馳遣京兆士曹參軍吉溫系慎餘、慎名於洛陽獄考治。捕太府 少卿張瑄致會昌傳舍,劾瑄與慎矜共解圖讖,搒掠不服。鉉遣御史崔器索讖書,於 慎矜小妻臥內得之,詬曰:“逆賊所寘固密,今得矣!”以示慎矜,慎矜曰:“它 日無是,今得之,吾死,命矣夫!”溫又誘敬忠首服詰言,慎矜不能對。有詔杖敬 忠,賜慎矜、瑄死,籍其家,子女悉置嶺南。姻黨通事舍人辛景湊、天馬副監万俟 承暉、閒廄使殿中監韋衢等坐竄徙者十餘族,所在部送,近親不得仕京師。遣御史 顏真卿馳洛陽決獄。慎餘、慎名聞兄死,皆哭,既讀詔,輟哭。慎名曰:“奉詔不 敢稽死,但寡姊垂白,作數行書與別。”真卿許之。索筆,曰:“拙於謀己,兄弟 並命,姊老孤煢,何以堪此!”遂縊,手指天而絕。慎矜兄弟友愛,事姊如母,儀 乾皆秀偉,愛賓客,標置不凡,著稱於時。慎名嘗視鑒嘆曰:“兄弟皆六尺餘,此 貌此才,欲見容當世,難矣!胡不使我少體弱邪?”世哀其言。寶應初,慎矜、王 琚、韋堅皆復官爵。
王鉷,中書舍人瑨側出子也。初為鄠尉,遷監察御史,擢累戶部郎中。數按獄 深文,玄宗以為才,進兼和市和糴、長春宮、戶口色役使,拜御史中丞、京畿關內 採訪黜陟使。
林甫方興大獄,撼東宮,誅不附己者,以鉷險刻,可動以利,故倚之,使鷙擊 狼噬。鉷所摧陷,多抵不道。又厚誅斂,向天子意,人雖被蠲貸,鉷更奏取腳直, 轉異貨,百姓間關輸送,乃倍所賦。又取諸郡高戶為租庸腳士,大抵貲業皆破,督 責連年,人不賴生。帝在位久,妃御服玩脂澤之費日侈,而橫與別賜不絕於時,重 取於左右藏。故鉷迎帝旨,歲進錢鉅億萬,儲禁中,以為歲租外物,供天子私帑。 帝以鉷有富國術,寵遇益厚,以戶部侍郎仍御史中丞,加檢察內作、閒廄使,苑內、 營田、五坊、宮苑等使,隴右群牧、支度營田使。
天寶八載,方士李渾上言見太白老人告玉版秘記事,帝詔鉷按其地求得之,因 是群臣奉上帝號。明年,鉷為御史大夫,兼京兆尹,加知總監、栽接使。於是領二 十餘使,中外畏其權。鉷於第左建大院,文書叢委,吏爭入求署一字,累數日不得 者。天子使者賜遺相望,聲焰薰灼。帝寵任鉷亞林甫,而楊國忠不如也。然鉷畏林 甫,謹事之。安祿山怙寵,見林甫白事,稍自怠,林甫欲示之威,托以事召王大夫, 俄而鉷至,趨進俯伏,祿山不覺自失,鉷語久,祿山益恭。故林甫雖忌其盛,亦以 附己親之。
子準,為衛尉少卿,以鬥雞供奉禁中,林甫子岫,亦親近,準驕甚,凌岫出其 上。過駙馬都尉王繇,以彈彈其巾,折玉簪為樂,既置酒,永穆公主親視供具。萬 年尉韋黃裳、長安尉賈季鄰等候準經過,饌具倡樂必素辦,無敢迕意。
鉷事嫡母孝,而與弟銲友愛。銲疾鉷宦達,常忿慢不弟,鉷終不異情。銲歷戶 部郎中。鉷與銲召術士語不軌,術士驚,引去。鉷畏事泄,托它事捕殺之以絕口。 王府司馬定安公主子韋會竊語於家,左右往白鉷,鉷遣季鄰收會長安獄,夜縊死, 以屍還家。會姻屬權近,而惕息不敢言。
鉷封太原縣公,兼殿中監。為中丞也,與楊國忠同列,用林甫薦為大夫,故國 忠不悅。銲與邢縡善,縡,鴻臚少卿子也,以功名相期,鉷因銲亦交縡。十一載 四月,縡與銲謀引右龍武軍萬騎燒都門、誅執政作難。先二日事覺,帝召鉷付告牒。 鉷意銲與縡連,故緩其事,但督兩縣尉捕賊。賈季鄰逢銲於路,銲謂曰:“我與縡 有舊,今反,恐妄相引,君勿受。”既至,縡與其黨持弓刃突出格鬥,鉷與國忠繼 至,縡黨相語曰:“勿斗大夫。”或白國忠曰:“賊語陰相謂不可戰。”會高力士 以飛龍小兒甲騎四百至,斬縡,盡禽其黨。國忠奏鉷與謀,帝不信,林甫亦為鉷言, 故帝原銲不問。然欲鉷請銲罪,使國忠諷之,鉷良久曰:“弟為先人所愛,義不欲 舍而謀存。”帝聞頗怒,而陳希烈固爭當以大逆。鉷未知,方上表自解,有詔希烈 訊鉷矣,有司不肯通奏。鉷見林甫,林甫曰:“事後矣。”俄而銲至,國忠問曰: “大夫與否?”未及應,侍御史裴冕叱銲曰:“上以大夫故官君五品,君為臣不忠, 為弟不誼。大夫豈與反事乎?”國忠愕然曰:“與,固不可隱;不與,不可妄。” 銲乃曰:“兄不與。”獄具,詔銲杖死,鉷賜死三衛廚。冕請國忠,以其屍歸斂葬 之。諸子悉誅,家屬徙遠方。有司籍第舍,數日不能遍,至以寶鈿為井幹,引泉激 溜,號“自雨亭”,其奢侈類如此。鉷兄錫,見諸弟貴盛,不肯仕,鉷強之,為太 子仆。至是,貶東區尉,死於道,時人傷焉。
初,鉷附楊慎矜以貴,已而佐林甫陷慎矜,覆其家。凡五年,而鉷亦族矣。
盧鉉者,本以御史事韋堅為判官,堅被劾,鉉發其私以結林甫。又善張瑄,及 按慎矜,則誣瑄死。至鉷得罪,方為閒廄判官,妄曰:“大夫以牒索馬五百,我不 與。”眾疾其反覆,貶廬江長史。它日,見瑄如平生,乃曰:“公何得來此?願假 須臾。”卒死。
贊曰:開元中,宇文融始以言利得幸。於時天子見海內完治,偃然有攘卻四夷 之心,融度帝方調兵食,故議取隱戶剩田,以中主欲。利說一開,天子恨得之晚, 不十年而取宰相。雖後得罪,而追恨融才有所未盡也。孟子所謂“上下征利而國危” 者,可不信哉!天寶以來,外奉軍興,內蠱艷妃,所費愈不貲計。於是韋堅、楊慎 矜、王鉷、楊國忠各以裒刻進,剝下益上,歲進羨緡百億萬為天子私藏,以濟橫賜, 而天下經費自如,帝以為能,故重官累使,尊顯烜赫。然天下流亡日多於前,有司 備員不復事。而堅等所欲既充,還用權媢以相屠脅,四族皆覆,為天下笑。夫民可 安而不可擾,利可通而不可竭。觀數子乃欲擾而竭之,斂怨基亡,則向所謂利者, 顧不反哉!鉷、國忠後出,橫虐最甚,當方毒,天下復思融雲。
部分譯文
宇文融是京兆府萬年縣人,是隋朝平昌縣公宇文耺的第四代孫子。他祖父宇文節,精通法制命令,貞觀年間任尚書右丞,謹慎幹練能保持節操。江夏王李道宗因私事找他幫忙,他奏報了,唐太宗很高興,賜給他綢緞兩百匹,犒勞他說:“我現不任命左、右僕射,正因為您在官署里。”永徽初年,升任黃門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接替于志寧任侍中,因與房遺愛關係好受牽連,貶到桂州,後去世了。
宇文融明察善辯,有官吏才幹。開元初年,調任富平縣主簿官。源乾曜、孟溫相繼擔任京兆尹,認為他是賢才,都重禮相待。當時全國戶籍不全,人們多離開本籍,到其他地方生活,來逃避賦稅。
豪強兼併弱者,州縣官無法制止。宇文融以監察御史身份奏報解決辦法,請求清查全國戶口,徵收逃亡人家的賦稅和多餘的田地來增加國家收入。唐玄宗任命宇文融為復田勸農使,檢查賬目和封爵的符節,查獲了很多假封爵和逃亡戶。
後升任兵部員外郎,兼任侍御史。宇文融就任命慕容琦、韋洽、裴寬、班景倩、庫狄履溫、賈晉等二十九人為勸農判官、代理御史,分別巡查各州縣,覆核田地,招民入籍並讓他們各自從業。他又兼任租地安輯戶口使。這時各地查出無戶籍的人家八十萬戶,無主田地也和這差不多。
這年年終,國家收入了幾百萬貫錢。皇帝高興了,提升他為御史中丞。但下屬官吏想討好宇文融,不能不侵擾百姓,報假數字,只想多查出,而流民很多又逃亡了。起初,議論的人認為多此一舉,多方批評,但皇帝傾向他,宰相源乾曜等人也贊同他的辦法。後來又召集百官都來討論,大臣們都附和不敢持異議,只有戶部侍郎楊..認為徵收籍外田的賦稅,會使老百姓貧困,得不償失。不久,楊..被判罪貶官。宇文融又自己請求坐傳車巡視全國,不論大事小事,要求先報告勸農使,然後再報告中書省,中書省也要聽他的意見再做決斷。宇文融所到之處,召見年長的人,宣布皇帝的詔命,老百姓有的感動得流淚,他派使者回京報告了這情況,皇帝就下詔書說:“增收流戶賦稅的地方,都建立常平倉、增加糧食儲備,根據情況發放和徵收,官府提倡成立農社,讓窮人和富人互相幫助。凡是農忙時節,州縣日常勞役全部停止,讓他們去收割。流戶才入籍的,十個道各派官員安撫,讓他們能安居樂業。恢復舊業以後,各州縣每季度申報一次,不要再立名目。”
中書令張說一貫討厭宇文融,宇文融每次提出計畫,張說就從全局角度來和他在朝廷上爭論。宇文融察覺張說對他不懷好意,想搶先利用機會中傷他。
張九齡對張說說:“宇文融剛當權,善詭辯、多詐謀,您不要輕視他。”張說說“:這鼠輩能怎么樣?”遇上皇帝封泰山回來,宇文融因科舉時間接近冬季,請求將吏部分為十批人主持考試。皇帝下詔命宇文融和禮部尚書蘇耮、刑部尚書韋抗、工部尚書盧從願、右散騎常侍徐堅、蒲州刺史崔琳、魏州刺史崔沔、荊州長史韋虛心、鄭州刺史賈曾、懷州刺史王丘分管。
但不讓互相干預,都由皇帝決定。宇文融奏報科舉的事情,張說多次打了回去,宇文融發怒了,就和御史大夫崔隱甫等人在朝廷上彈劾張說招術士占星和接受賄賂,張說因此被罷免了宰相。宇文融擔心張說還會被任用,不斷詆毀他。皇帝討厭他們結黨爭鬥,下詔將張說、崔隱甫免官,把宇文融貶出京城任魏州刺史。
當時河北道發大水,很快有詔命他任河北道宣撫使。不久兼任檢校汴州刺史,河南、河北道溝渠、堤堰、決九河使。
他又上奏請求開墾九河故道作為稻田,加上買賣和陸運做本錢,把利潤收歸官府。雖然發起了很多勞役,但終於沒有成果。後調進京城任鴻臚卿,兼任戶部侍郎。第二年,升任黃門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宇文融說“:假如讓我當權幾個月,全國就沒有問題了。”他又推薦宋瞡任右丞相,裴耀卿任戶部侍郎,許景先為工部侍郎,當時的人都稱讚他知人善任。但他性格急躁,很少歸功部下。當宰相後,每天和賓客舊友等暢飲。但他精明敏捷論辯反應快,即使是皇帝也不能難倒他。信安王李..任朔方節度使,宇文融害怕他的權力,指使侍御史李宙彈劾他。李..探聽到了,通過玉真公主、高力士自己奏報了。第二天,李宙上奏,皇帝發怒了,把宇文融罷相貶為汝州刺史。他當宰相共一百天就去職了,但錢糧收入從此也就減少了。皇帝又想念他,責備宰相們說:“你們宣揚宇文融的壞處,我已把他治罪了,但國家用度不夠,怎么辦呢?”裴光庭等人無話可答,就指使有關部門彈劾宇文融結交不法之徒,濫用權勢,他的兒子接受賄賂、行為不檢點,於是把宇文融貶為平樂縣尉。
一年多以後,司農少卿揭發宇文融在汴州貪污官府利息錢無數,給事中馮紹烈援引法律條文羅織證實了罪狀,皇帝下詔將他流放到岩州。他路過廣州,拖延著不上路,被都督狄仁忠責備,惶恐不安地上了路。在路上去世了。
當初,宇文融設定很多使臣來滿足皇上奢侈的願望,老百姓都憂愁害怕。
有關部門逐漸喪失職權,是從宇文融開始的。皇帝還懷念他過去的功勞,贈官為台州刺史。後來靠理財被重用的人接連不斷,人們說都是繼承宇文融的。
韋堅的字叫子全,是京兆府萬年縣人。他姐姐是惠宣太子妃,妹妹是皇太子妃,親戚都是寵貴,所以很早就當官了。從秘書丞升任奉先、長安縣縣令,有能幹的名聲。他看到宇文融、楊慎矜父子靠搜刮民財升官,就轉運江淮賦稅,在各地派官吏監督察看,來補充國家收入,每年增加收入無數。唐玄宗讚賞他的才幹,提升他為陝郡太守、水陸轉運使。
漢代有運渠,東從潼關城門,西到長安,運送關東的賦稅,直到隋朝一直都保持著。韋堅擔任水陸轉運使,就在鹹陽測量,築壩分渭水修運渠,溝通灞水、..水向東流,流到永豐倉下面,又和渭水會合。原先,..水流經宮苑的左邊,修有望春樓,韋堅在樓下挖潭來溝通漕運,用兩年修成了。皇帝為此登上望春樓,並下詔命百官到樓上去觀看。韋堅事先調來洛陽、汴州、宋州的關東小斛底船三百艘停在潭裡,船工舵手都頭戴大斗笠、身穿寬袖衣、腳穿草鞋,像吳、楚一帶的服裝樣式一樣。每艘船都寫有州郡的名稱,將州、郡的特產陳列在船上。如廣陵郡就是綿、銅器具、官制的綾繡;會稽郡就是羅、吳綾、絳紗;南海郡就是玳瑁、象牙、珍珠串、沉香;洪州是特製瓷飲具、溫茶器、茶鍋;宣城郡是空青礦石、孔雀石;始安郡是蕉葛布、蟒蛇膽、翠色鳥羽;蘇州是方文綾。船都首尾相連,連綿幾十里。關中人沒見過這多帆船和搖櫓,看到的人都很驚奇。此前,民間流傳《得體紇那歌》,歌中有“揚州銅器”的歌詞。開元末年,在桃林找到了寶符,因而陝縣縣尉崔成甫認為韋堅運來大批南方貨物與歌中的話相應,就改歌名叫《得寶歌》,自編曲十多種,命官吏學唱。到這時,他自己穿著缺襟衫,短袖錦衣,絳色束額巾,站在船頭領唱,幾百名歌伎,都穿戴打扮得鮮艷奪目,一齊應和,鼓樂齊奏。船走到望春樓下,韋堅跪著拿來船上各郡的小貨物呈給皇帝,來賜給皇帝親戚和侍臣。又呈上上百種盤裝食品,府縣和教坊的樂隊一起合奏,惠宣妃也拿出各種寶物供樓上陳設。皇帝很高興,提升韋堅任左散騎常侍,他的部屬也有不同的獎賞,又免去服勞役者一年的賦稅,船工共賞錢兩百萬貫、將潭賜名為廣運潭。
韋堅又被提升兼任江南、淮南租庸、轉運、處置等使職,又兼任御史中丞,封為韋城縣男爵。
韋堅的妻子是姜皎的女兒,是李林甫舅舅的孩子,李林甫開始和韋堅很親熱,看到他得寵了,就討厭他。韋堅又自以為得到皇帝的寵信,急著想升官,又和左相李适之交好,因此李林甫任命韋堅為刑部尚書,罷免了他的各種使職,用楊慎矜接替他。韋堅失去了原任職務,開始不滿了。河西、隴右節度使皇甫惟明多次在皇帝面前貶低李林甫,稱讚韋堅的才幹,李林甫知道了這事。皇甫惟明曾為忠王友,忠王當時已是皇太子了。
正月十五的夜晚,皇甫惟明和韋堅舉行宴會,李林甫上奏說韋堅身為外戚卻和邊將交好,是計畫立太子當皇帝篡位。
皇帝下詔審訊他們,李林甫指使楊慎矜、楊國忠、王釒共、吉溫等人羅織他們的罪名,皇帝被他們迷惑了,貶韋堅為縉雲郡太守、皇甫惟明為播川郡太守,查抄沒收了他們的家財。韋堅的弟弟們抗訴說冤枉,皇帝大怒。太子害怕了,上表和妃子斷絕了關係。韋堅又被貶為鄂州別駕。
不久,貶臨封郡參軍。他的弟弟韋蘭原任將作少匠、韋冰原任雩阝縣縣令,韋芝原任兵部員外郎,他的兒子韋諒原任河南府戶曹,都被免職。這年年中,皇帝派監察御史羅希..去把他們都殺死了,又到黔中道去殺死了皇甫惟明,只有韋堅的妻子被赦免了。受牽連的有十幾人,倉部員外郎鄭章,右補闕內供奉鄭欽說,監察御史豆盧友、楊惠,嗣薛王李..都被貶官到外地。
韋堅當初挖廣運潭,挖壞了很多老百姓的墳墓,從江南、淮南,到長安,官吏和老百姓不得安寧。到他被治罪,李林甫派使者到江南、淮南去,調查韋堅的罪狀,逮捕審訊船工和漕運官吏,所到之處監牢都裝滿了。郡縣官員盤剝逃亡者應交納的費用,連鄰居也受處罰,多數人都光著身子死在獄中。李林甫死了,才停止了。
楊慎矜是隋朝齊王楊暕的曾孫。他祖父楊正道,跟隨蕭後到了突闕,到唐軍打敗了頡利可汗,才回來了,被任命為尚衣奉御。他的父親楊隆禮,歷任渚州刺史,善於督察官吏,以嚴格明察出名。開元初年,任太府卿,被封為弘農郡公。當時太府錢財貨物堆得像山一樣,他稟性周詳嚴密,出進庫即使很少數目也都親自檢查,凡是經過他手的物品,當時認為都會精細美麗,每年都節省幾百萬貫錢。
當官二十年,享年九十多歲,在戶部尚書任上退職,後去世了。
楊慎矜沉穩堅毅任性,體健而有才幹。起初任汝陽縣令,以治理得好出名。
他父親從太府卿離任後,唐玄宗問他的幾個兒子中誰能代替他,宰相認為楊慎余、楊慎矜、楊慎名兄弟都像父親那樣清廉。皇帝高興了,提升楊慎矜為監察御史、知太府出納;楊慎余為太子舍人、主管長安倉;楊慎名為大理評事、含嘉倉出納使。都受到特別的恩寵。楊慎矜又升任侍御史、知雜事,道德情操很高尚。他開始提議凡上交物品中有污跡和損傷的,各州縣按價值賠償,買方便將貨物送到京城,從此全國調運開始紛繁了。天寶二年(743),他被任命為代理御史中丞、京畿採訪使,仍舊任太府出納。當時李林甫當權,楊慎矜提升不合他的心意,因此楊慎矜堅持推辭不敢任職,於是被任命為諫議大夫,兼任侍御史,換蕭諒任御史中丞。蕭諒急論事情與李林甫不合,被貶為陝郡太守。李林甫知道楊慎矜被自己制服了,就任命他為御史中丞,兼任各道鑄錢使。
韋堅被審訊,王釒共等人想羅織罪名,但楊慎矜猶豫不肯出力,王釒共恨他,李林甫也不高興。王釒共的父親和楊慎矜是表兄弟,因此楊慎矜和王釒共親近。他當侍御史,又是楊慎矜引薦的,後升任御史中丞,兩人同職。楊慎矜還像對晚輩一樣對待他,他仗著李林甫的權勢,逐漸不滿意了,遇上楊慎矜升任戶部侍郎,又兼任御史中丞,李林甫忌妒他受皇帝寵信,將威脅自己,就和王釒共密謀陷害他。
第二年,楊慎矜父親墳墓處的草和樹木都流出血來,他害怕了,就問相好的異族人史敬忠。史敬忠叫他戴鐐銬,光著身子坐在樹林中消災;史敬忠又說國家將有動亂,勸他住到臨汝去買田地做退路。遇上婢女春草有過錯,他想殺她,史敬忠說“:不要殺,賣了她可買十頭牛,每年可耕種十頃地。”楊慎矜依了他。春草到了貴妃姐姐的家裡,因此見到了皇帝。皇帝喜歡她善辯聰明,把她留在皇宮裡,睡覺時在身邊侍奉。皇帝曾問她從哪裡出來的,婢女說是楊慎矜賣的。
皇帝說“:他缺錢嗎?”她答道“:本來要殺死我,因史敬忠勸才賣了。”皇帝常聽說史敬忠有法術,又問他是否這樣。婢女詳細說了史敬忠夜裡到楊慎矜家,坐在堂上,測量星位的變化,夜半才離去了;又說了消災的事。皇帝發怒了。這婢女又把這事告訴了楊國忠,楊國忠和王釒共正要好,又偷偷告訴了他。先前,楊慎矜強占了王釒共按官職分得的田,辱罵過他母親,還曾私下談過讖緯書,他忌恨楊慎矜,但沒發作。到聽楊國忠談到這事,就高興了,還想試試皇帝來驗證一下。有次奏報事情,多次稱讚和提到楊慎矜,皇帝果然發怒說“:是你的親戚吧!不要和這人來往!”他知道皇帝非常討厭楊慎矜,就傲慢輕侮而不行禮,楊慎矜很生氣。王釒共就和李林甫寫沒頭狀子,告楊慎矜本是隋朝的後代,私藏讖緯書,和不法分子來往,想恢復隋朝。皇帝正在華清宮,聽說這後大怒,在尚書省逮捕了楊慎矜,下詔命刑部尚書蕭炅,大理卿李道邃,殿中侍御史盧鉉、楊國忠一起審訊。
派京兆府士曹參軍吉溫把楊慎余、楊慎名抓到洛陽獄中拷問。又把太府少卿張蠧抓到會昌傳舍,彈劾他和楊慎矜一起占驗讖諱,拷打他,但他不服罪。盧鉉派御史崔器去搜查讖緯書,在楊慎矜小妾的臥房裡找到了,盧鉉罵道:“叛賊藏得雖然隱蔽,現已找到了!”拿給楊慎矜看,楊慎矜說“:過去沒有這書,現卻搜到了,我的死是命運哪!”吉溫又引誘史敬忠自首招供,楊慎矜無法對質。皇帝下詔對史敬忠施杖刑,殺死了楊慎矜和張蠧,沒收了他們的家產,孩子們都流放嶺南。
姻親通事舍人辛景湊、天馬副監万俟承暉、閒廄使殿中監韋衢等被牽連流放的有十幾個家族。又命各地押送,近親不準在京城任官。
又派御史顏真卿趕赴洛陽去行刑。
楊慎余、楊慎名聽說哥哥死了,都哭了,讀完詔書後,他們就不哭了。楊慎名說:“接詔後不敢拖延死期,但我守寡的姐姐年老了,想寫幾行字和她道別。”顏真卿答應了他。他要了一枝筆,寫道:“不會為自己考慮,兄弟一起送了命,姐姐年老受孤單,真是讓人不忍心!”寫完就上吊自殺,手指著天斷氣了。楊慎矜弟兄們很友愛,侍奉姐姐像對母親一樣,又都容貌俊秀身材高大,喜歡客人,氣質高雅,在當時有名望。楊慎名曾經照鏡子後嘆氣說“:我們弟兄都身長六尺多,這種儀表和才華,想被現代容納,難哪!怎么不讓我身體稍微弱一點呢?”當時的人都同情他這句話。寶應初年,楊慎矜、王王居、韋堅都恢復了官職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