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紀·漢紀三十八
起柔兆困敦,盡閼逢涒灘,凡九年。
肅宗孝章皇帝上建初元年(丙子,公元七六年)
春,正月,詔兗、豫、徐三州稟贍饑民。上問司徒鮑昱:“何以消復旱災?”對曰:“陛下始踐天位,雖有失得,未能致異。臣前為汝南太守,典治楚事,系者千餘人,恐未能盡當其罪。夫大獄一起,冤者過半。又,諸徙者骨肉離分,孤魂不祀。宜一切還諸徙家。蠲除禁錮,使死生獲所,則和氣可致。”帝納其言。校書郎楊終上疏曰:“間者北征匈奴,西開三十六國,百姓頻年服役,轉輸煩費;愁困之民足以感動天地。陛下宜留念省察。”帝下其章,第五倫亦同終議。牟融、飽昱皆以為:“孝子無改父之道。征伐匈奴,屯戍西域,先帝所建,不宜回異。”終復上疏曰:“秦築長城,功役繁興;胡亥不革,卒亡四海。故孝元棄珠厓之郡,光武絕西域之國,不以介鱗易我衣裳。魯文公毀泉台,《春秋》譏之曰:‘先祖為之而己毀之,不如勿居而已,’以其無妨害於民也;襄公作三軍,昭公舍之,君子大其復古,以為不捨則有害於民也。今伊吾之役,樓蘭之屯兵久而未還,非天意也。”帝從之。丙寅,詔:“二千石勉勸農桑。罪非殊死,須秋案驗。有司明慎選舉,進柔良,退貪猾,順時令,理冤獄。”是時承永平故事,吏政尚嚴切,尚書決事,率近於重。尚書沛國陳寵以帝新即位,宜改前世苛俗,乃上疏曰:“臣聞先王之政,賞不僭,刑不濫。與其不得已,寧僭無濫。往者斷獄嚴明,所以威懲奸慝;奸慝既平,必宜濟之以寬。陛下即位,率由此義,數詔群僚,弘崇晏晏,而有司未悉奉承,猶尚深刻。斷獄者急於篣格酷烈之痛,執憲者煩於詆欺放濫之文,或因公行私,逞縱威福。夫為政猶張琴瑟,大弦急者小弦絕。陛下宜隆先王之道,蕩滌煩苛之法,輕薄棰楚以濟群生,全廣至德以奉天心。”帝深納寵言,每事務於寬厚。
酒泉太守段彭等兵會柳中,擊車師,攻交河城,斬首三千八百級,獲生口三千餘人。北匈奴驚走,車師復降。會關寵已歿,謁者王蒙等欲引兵還;耿恭軍吏范羌,時在軍中,固請迎恭。諸將不敢前,乃分兵二千人與羌,從山北迎恭,遇大雪丈餘,軍僅能至。城中夜聞兵馬聲,以為虜來,大驚。羌遙呼曰:“我范羌也,漢遣軍迎校尉耳。”城中皆稱萬歲。開門,共相持涕泣。明日,遂相隨俱歸。虜兵追之,且戰且行。吏士素飢困,發疏勒時,尚有二十六人,隨路死沒,三月至玉門,唯餘十三人,衣屨穿決,形容枯槁。中郎將鄭眾為恭已下洗沐,易衣冠,上疏奏:“恭以單兵守孤城,當匈奴數萬之眾,連月逾年,心力困盡,鑿山為井,煮弩為糧,前後殺傷醜虜數百千計,卒全忠勇,不為大漢恥,宜蒙顯爵,以厲將帥。”恭至雒陽,拜騎都尉。詔悉罷戊、己校尉及都護官,征還班超。超將發還,疏勒舉國憂恐;其都尉黎弇曰:“漢使棄我,我必復為龜茲所滅耳,誠不忍見漢使去。”因以刀自剄。超還至於窴,王侯以下皆號泣,曰:“依漢使如父母,誠不可去!”互抱超馬腳不得行。超亦欲遂其本志,乃更還疏勒。疏勒兩城已降龜茲,而與尉頭連兵。超捕斬反者,擊破尉頭,殺六百餘人,疏勒復安。
甲寅,山陽、山平地震。
東平王蒼上便宜三事。帝報書曰:“間吏民奏事亦有此言,但明智淺短,或謂倘是,復慮為非,不知所定。得王深策,恢然意解;思惟嘉謀,以次奉行。特賜王錢五百萬。”後帝欲為原陵、顯節陵起縣邑,蒼上疏諫曰:“竊見光武皇帝躬履儉約之行,深睹始終之分,勤勤懇懇,以葬制為言;孝明皇帝大孝無違,承奉遵行。謙德之美,於斯為盛。臣愚以園邑之興,始自強秦。古者丘隴且不欲其著明,豈況築郭邑、建都郛哉!上違先帝聖心,下造無益之功,虛費國用,動搖百姓,非所以致和氣、祈豐年也。陛下履有虞之至性,追祖禰之深思,臣蒼誠傷二帝純德之美不暢於無窮也。”帝乃止。自是朝廷每有疑政,輒驛使諮問,蒼悉心以對,皆見納用。秋,八月,庚寅,有星孛於天市。
初,益州西部都尉廣漢鄭純,為政清潔,化行夷貊,君長感慕,皆奉珍內附;明帝為之置永昌郡,以純為太守。純在官十年而卒,後人不能撫循夷人。九月,哀牢王類牢殺守令反,攻博南。
阜陵王延數懷怨望,有告延與子男魴造逆謀者;上不忍誅,冬十一月,貶延為阜陵侯,食一縣,不得與吏民通。
北匈奴皋林溫禺犢王將眾還居涿邪山,南單于與邊郡及烏桓共擊破之。是歲,南部大飢,詔稟給之。
肅宗孝章皇帝上建初二年(丁丑,公元七七年)
春,三月,甲辰,罷伊吾盧屯兵,匈奴復遣兵守其地。
永昌、越巂、益州三郡兵及昆明夷鹵承等,擊哀牢王類牢於博南,大破,斬之。
夏,四月,戊子,詔還坐楚、淮陽事徙者四百餘家。
上欲封爵諸舅,太后不聽。會大旱,言事者以為不封外戚之故,有司請依舊典。太后詔曰:“凡言事者,皆欲媚朕以要福耳。昔王氏五侯同日俱封,黃霧四塞,不聞澍雨之應。夫外戚貴盛,鮮不傾覆;故先帝防慎舅氏,不令在樞機之位,又言‘我子不當與先帝子等’,今有司奈何欲以馬氏比陰氏乎!且陰衛尉,天下稱之,省中御者至門,出不及履,此蘧伯玉之敬也;新陽侯雖剛強,微失理,然有方略,據地談論,一朝無雙;原鹿貞侯,勇猛誠信;此三人者,天下選臣,豈可及哉!馬氏不及陰氏遠矣。吾不才,夙夜累息,常恐虧先後之法,有毛髮之罪吾不釋,言之不捨晝夜,而親屬犯之不止,治喪起墳,又不時覺,是吾言之不立而耳目之塞也。
吾為天下母,而身服大練,食不求甘,左右但著帛布,無香蕃之飾者,欲身率下也。以為外親見之,當傷心自敕,但笑言‘太后素好儉’。前過濯龍門上,見外家問起居者,車如流水,馬如游龍,倉頭衣綠褠,領袖正白,顧視御者,不及遠矣。故不加譴怒,但絕歲用而已,冀以默愧其心,猶懈怠無憂國忘家之慮。知臣莫若君,況親屬乎!吾豈可上負先帝之旨,下虧先人之德,重襲西京敗亡之禍哉!”固不許。帝省詔悲嘆,復重請曰:“漢興,舅氏之封侯,猶皇子之為王也。太后誠存謙虛,奈何令臣獨不加恩三舅乎!且衛尉年尊,兩校尉有大病,如令不諱,使臣長抱刻骨之恨。宜及吉時,不可稽留。”太后報曰:“吾反覆念之,思令兩善,豈徒欲獲謙讓之名而使帝受不外施之嫌哉!昔竇太后欲封王皇后之兄,丞相條侯言:‘高祖約,無軍功不侯。’今馬氏無功於國,豈得與陰、郭中興之後等邪!常觀富貴之家,祿位重疊,猶再實之木,其根必傷。且人所以願封侯者,欲上奉祭祀,不求溫飽耳;今祭祀則受太官之賜,衣食則蒙御府餘資,斯豈不可足,而必當得一縣乎!吾計之孰矣,勿有疑也。夫至孝之行,安親為上。今數遭變異,谷價數倍,憂惶晝夜,不安坐臥,而欲先營外家之封,違慈母之拳拳乎!吾素剛急,有胸中氣,不可不順也。子之未冠,由於父母,已冠成人,則行子之志。念帝,人君也;吾以未逾三年之故,自吾家族,故得專之。若陰陽調和,邊境清靜,然後行子之志;吾但當含飴弄孫,不能復關政矣。”上乃止。
太后嘗詔三輔:諸馬昏親有屬託郡縣、乾亂吏治者,以法聞。太夫人葬起墳微高,太后以為言,兄衛尉廖等即時減削。其外親有謙素義行者,輒假借溫言,賞以財位;如有纖介,則先見嚴恪之色,然後加譴。其美車服、不尊法度者,便絕屬籍,遣歸田裡。廣平、巨鹿、樂成王,車騎樸素,無金銀之飾,帝以白太后,即賜錢各五百萬。於是內外從化,被服如一;諸家惶恐,倍於永平時。置織室,蠶於濯龍中,數往觀視,以為娛樂。常與帝旦夕言道政事,及教授小王《論語》經書,述敘平生,雍和終日。
馬廖慮美業難終,上疏勸成德政曰:“昔元帝罷服官,成帝御浣衣,哀帝去樂府,然而侈費不息,至於衰亂者,百姓從行不從言也。夫改政移風,必有其本。《傳》曰:吳王好劍客,百姓多創瘢;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長安語曰:‘城中好高結,四方高一尺;城中好廣眉,四方且半額;城中好大袖,四方全匹帛。’斯言如戲,有切事實。前下制度未幾,後稍不行,雖或吏不奉法,良由慢起京師。今陛下素簡所安,發自聖性,誠令斯事一竟,則四海誦德,聲薰天地,神明可通,況於行令乎!”太后深納之。
初,安夷縣吏略妻卑湳種羌人婦,吏為其夫所殺,安夷長宗延追之出塞。種人恐見誅,遂共殺延而與勒姐、吾良二種相結為寇。於是燒當羌豪滇吾之子迷吾率諸種俱反,敗金城太守郝崇。詔以武威太守北地傅育為護羌校尉,自安夷徙居臨羌。迷吾又與封養種豪布橋等五萬餘人共寇隴西、漢陽。秋,八月,遣行車騎將軍馬防、長水校尉耿恭將北軍五校兵及諸郡射士三萬人擊之。第五倫上疏曰:“臣愚以為貴戚可封侯以富之,不當任以職事。何者?繩以法則傷恩,私以親則違憲。伏聞馬防今當西征,臣以太后恩仁,陛下至孝,恐卒有纖介,難為意愛。”帝不從。馬防等軍到冀,布橋等圍南部都尉於臨洮,防進擊,破之,斬首虜四千餘人,遂解臨洮圍;其眾皆降,唯布橋等二萬餘人屯望曲谷不下。
十二月,戊寅,有星孛於紫宮。
帝納竇勛女為貴人,有寵。貴人母,即東海恭王女沘公主也。
第五倫上疏曰:“光武承王莽之餘,頗以嚴猛為政,後代因之,遂成風化;郡國所舉,類多辦職俗吏,殊未有寬博之選以應上求者也。陳留令劉豫,冠軍令駟協,並以刻薄之姿,務為嚴苦,吏民愁怨,莫不疾之。而今之議者反以為能,違天心,失經義;非徒應坐豫、協,亦宜譴舉者。務進仁賢以任時政,不過數人,則風俗自化矣。臣嘗讀書記,知秦以酷急亡國,又目見王莽亦以苛法自滅,故勤勤懇懇,實在於此。又聞諸王、主、貴戚,驕奢逾制,京師尚然,何以示遠!故曰:‘其身不正,雖令不行。’以身教者從,以言教者訟。”上善之。倫雖天性峭直,然常疾俗吏苛刻,論議每依寬厚雲。
肅宗孝章皇帝上建初三年(戊寅,公元七八年)
春,正月,己酉,宗祀明堂,登靈台,赦天下。
馬防擊布橋,大破之,布橋將種人萬餘降,詔征防還。留耿恭擊諸未服者,斬首虜千餘人,勒姐、燒何等十三種數萬人,皆詣恭降。恭嘗以言事忤馬防,監營謁者承旨,奏恭不憂軍事,坐征下獄,免官。
三月,癸巳,立貴人竇氏為皇后。
初,顯宗之世,治虖沱、石臼河,從都慮至羊腸倉,欲令通漕。太原吏民苦役,連年無成,死者不可勝算。帝以郎中鄧訓為謁者,監領其事。訓考量隱括,知其難成,具以上言。夏,四月,己巳,詔罷其役,更用驢輦,歲省費億萬計,全活徒士數千人。訓,禹之子也。
閏月,西域假司馬班超率疏勒、康居、於窴、拘彌兵一萬人攻姑墨石城,破之,斬首七百級。
冬,十二月,丁酉,以馬防為車騎將軍。
武陵漊中蠻反。
是歲,有司奏遣廣平王羨、巨鹿王恭、樂成王黨俱就國。上性篤愛,不忍與諸王乖離,遂皆留京師。
肅宗孝章皇帝上建初四年(己卯,公元七九年)
春,二月,庚寅,太尉牟融薨。
夏,四月,戊子,立皇子慶為太子。
己丑,徙巨鹿王恭為江陵王,汝南王暢為梁王,常山王昞為淮陽王。
辛卯,封皇子伉為千乘王,全為平春王。
有司連據舊典,請封諸舅。帝以天下豐稔,方垂無事,癸卯,遂封衛尉廖為順陽侯,車騎將軍防為潁陽侯,執金吾光為許侯。太后聞之曰:“吾少壯時,但慕竹帛,志不顧命。今雖已老,猶戒之在得,故日夜惕厲,思自降損,冀乘此道,不負先帝。所以化導兄弟,共同斯志,欲令瞑目之日,無所復恨,何意老志復不從哉!萬年之日長恨矣!”廖等並辭讓,願就關內侯,帝不許。廖等不得已受封爵而上書辭位,帝許之。五月,丙辰,防、廖、光皆以特進就第。
甲戌,以司徒鮑昱為太尉,南陽太守桓虞為司徒。六月,癸丑,皇太后馬氏崩。帝既為太后所養,專以馬氏為外家,故賈貴人不登極位,賈氏親族無受寵榮者。及太后崩,但加貴人王赤綬,安車一駟,永巷宮人二百,御府雜帛二萬匹,大司農黃金千斤,錢二千萬而已。
秋,七月,壬戌,葬明德皇后。
校書郎楊終建言:“宣帝博征群儒,論定《五經》於石渠閣。方今天下少事,學者得成其業,而章句之徒,破環大體。宜如石渠故事,永為後世則。”帝從之。冬,十一月,壬戌,詔太常:“將、大夫、博士、郎官及諸儒會白虎觀,議《五經》同異。”使五官中郎將魏應承制問,侍中淳于恭奏,帝親稱制臨決,作《白虎議奏》,名儒丁鴻、樓望、成封、桓郁、班固、賈逵及廣平王羨皆與焉。固,超之兄也。
肅宗孝章皇帝上建初五年(庚辰,公元八零年)
春,二月,庚辰朔,日有食之。詔舉直言極諫。
荊、豫諸郡兵討漊中蠻,破之。
夏,五月,辛亥,詔曰:“朕思遲直士,側席異聞,其先至者,各已發憤吐懣,略聞子大夫之志矣。皆欲置於左右,顧問省納。建武詔書又曰:‘堯試臣以職,不直以言語筆札。’今外官多曠,並可以補任。”
戊辰,太傅趙熹薨。
班超欲遂平西域,上疏請兵曰:“臣竊見先帝欲開西域,故北擊匈奴,西使外國,善阝善、於窴即時向化,今拘彌、莎車、疏勒、月氏、烏孫、康居復願歸附,欲共併力,破滅龜茲,平通漢道。若得龜茲,則西域未服者百分之一耳。前世議者皆曰:‘取三十六國,號為斷匈奴右臂。’今西域諸國,自日之所入,莫不向化,大小欣欣,貢奉不絕,唯焉耆、龜茲獨未服從。臣前與官屬三十六人奉使絕域,備遭艱厄,自孤守疏勒,於今五載,胡夷情數,臣頗識之,問其城郭小大,皆言倚漢與依天等。以是效之,則蔥領可通,龜茲可伐。今宜拜龜茲侍子白霸為其國王,以步騎數百送之,與諸國連兵,歲月之間,龜茲可禽。以夷狄攻夷狄,計之善者也。臣見莎車、疏勒田地肥廣,草故饒衍,不比敦煌、善阝善間也,兵可不費中國而糧食自足。且姑墨、溫宿二王,特為龜茲所置,既非其種,更相厭苦,其勢必有降者。若二國來降,則龜茲自破。願下臣章,參考行事,誠有萬分,死復何恨!臣超區區特蒙神靈,竊冀未便僵仆,目見西域平定,陛下舉萬年之觴,薦勛祖廟,布大喜於天下。”書奏,帝知其功可成,議欲給兵。平陵徐幹上疏,願奮身佐超,帝以幹為假司馬,將馳刑及義從千人就超。先是莎車以為漢兵不出,遂降於龜茲,而疏勒都尉番辰亦叛。會徐幹適至,超遂與幹擊番辰,大破之,斬首千餘級。欲進攻龜茲,以烏孫兵強,宜因其力,乃上言:“烏孫大國,控弦十萬。故武帝妻以公主,至孝宣帝卒得其用。今可遣使招慰,與共合力。”帝納之。
肅宗孝章皇帝上建初六年(辛巳,公元八一年)
春。二月,辛卯,琅邪孝王京薨。
夏,六月,丙辰,太尉鮑昱薨。
辛未晦,日有食之。
秋,七月,癸巳,以大司農鄧彪為太尉。
武都太守廉范遷蜀郡太守。成都民物豐盛,邑宇逼側,舊制,禁民夜作以防火災,而更相隱蔽,燒者日屬。范乃毀削先令,但嚴使儲水而已。百姓以為便,歌之曰:“廉叔度,來何暮!不禁火,民安作。昔無襦,今五絝。”
帝以沛王等將入朝,遣謁者賜貂裘及太官食物、珍果,又使大鴻臚竇固持節郊迎。帝親自循行邸第,豫設帷床,其錢帛、器物無不充備。
肅宗孝章皇帝上建初七年(壬午,公元八二年)
春,正月,沛王輔、濟南王康、東平王蒼、中山王焉、東海王政、琅邪王宇來朝。詔沛、濟南、東平、中山王贊拜不名,升殿乃拜,上親答之,所以寵光榮顯,加於前古。每入宮,輒以輦迎,至省閣乃下,上為之興席改容,皇后親拜於內,皆鞠躬辭謝不自安。三月,大鴻臚奏遣諸王歸國,帝特留東平王蒼於京師。
初,明德太后為帝納扶風宋楊二女為貴人,大貴人生太子慶。梁松弟竦有二女,亦為貴人,小貴人生皇子肇。竇皇后無子,養肇為子。宋貴人有寵於馬太后,太后崩,竇皇后寵盛,與母沘陽公主謀陷宋氏,外令兄弟求其纖過,內使御者偵伺得失。宋貴人病,思生兔,令家求之,因誣言欲為厭勝之術,由是太子出居承祿觀。夏,六月,甲寅,詔曰:“皇太子有失惑無常之性,不可以奉宗廟。大義滅親,況降退乎!今廢慶為清河王。皇子肇,保育皇后,承訓懷衽,今以肇為皇太子。”遂出宋貴人姊妹置丙舍,使小黃門蔡倫案之。二貴人皆飲藥自殺,父議郎楊免歸本郡。慶時雖幼,亦知避嫌畏禍,言不敢及宋氏;帝更憐之,敕皇后令衣服與太子齊等。,太子亦親愛慶,入則共室,出則同輿。己未,徙廣平王羨為西平王。
秋,八月,飲酎畢,有司復奏遣東平王蒼歸國,帝乃許之,手詔賜蒼曰:“骨肉天性,誠不以遠近為親疏;然數見顏色,情重昔時。念王久勞,思得還休,欲署大鴻臚奏,不忍下筆,顧授小黃門;中心戀戀,惻然不能言。”於是車駕祖送,流涕而訣;復賜乘輿服御,珍寶、輿馬,錢布以億萬計。
九月,甲戌,帝幸偃師,東涉卷津,至河內,下詔曰:“車駕行秋稼,觀收穫,因涉郡界,皆精騎輕行,無它輜重。不得輒修道橋,遠離城郭,遣吏逢迎,刺探起居,出入前後,以為煩擾。動務省約,但患不能脫粟瓢飲耳。”己酉,進幸鄴。辛卯,還宮。
冬,十月,癸丑,帝行幸長安,封蕭何末孫熊為酇侯。進幸槐里、岐山;又幸長平,御池陽宮,東至高陵。十二月,丁亥,還宮。
東平獻王蒼疾病,馳遣名醫、小黃門侍疾,使者冠蓋不絕於道。又置驛馬,千里傳問起居。
肅宗孝章皇帝上建初八年(癸未,公元八三年)
春,正月,壬辰,王薨。詔告中傅“封上王自建武以來章奏,並集覽焉。”遣大鴻臚持節監喪,令四姓小侯、諸國王、主悉會葬。
夏,六月,北匈奴三木樓訾大人稽留斯等率三萬餘人款五原塞降。
冬,十二月,甲午,上行幸陳留、梁國、淮陽、潁陽;戊申,還宮。
太子肇之立也,梁氏私相慶;諸竇聞而惡之。皇后欲專名外家,忌梁貴人姊妹,數譖之於帝,漸致疏嫌。是歲,竇氏作飛書,陷梁竦以惡逆,竦遂死獄中,家屬徙九真,貴人姊妹以憂死。辭語連及梁松妻舞陰公主,坐徙新城。
順陽侯馬廖,謹篤自守,而性寬緩,不能教勒子弟,皆驕奢不謹。校書郎楊終與廖書,戒之曰;“君位地尊重,海內所望。黃門郎年幼,血氣方盛,既無長君退讓之風,而要結輕狡無行之客,縱而莫誨,視成任性,覽念前往,可為寒心!”廖不能從。防、光兄弟資產巨億,大起第觀,彌亘街路,食客常數百人。防又多牧馬畜,賦斂羌、胡。帝不喜之,數加譴敕,所以禁遏甚備。由是權勢稍損,賓客亦衰。廖子豫為步兵校尉,投書怨誹。於是有司並奏防、光兄弟奢侈逾僭,濁亂聖化,悉免就國。臨上路,詔曰:“舅氏一門俱就國封,四時陵廟無助祭先後者,朕甚傷之,其令許侯思愆田廬,有司勿復請,以慰朕渭陽之情。”光比防稍為謹密,故帝特留之,後復位特進。豫隨廖歸國,考擊物故。後復有詔還廖京師。
諸馬既得罪,竇氏益貴盛。皇后兄憲為侍中、虎賁中郎將,弟篤為黃門侍郎,並侍宮省,賞賜累積;喜交通賓客。司空第五倫上疏曰:“臣伏見虎賁中郎將竇憲,椒房之親,典司禁兵,出入省闥,年盛志美,卑讓樂善,此誠其好士交結之方。然諸出入貴戚者,類多瑕釁禁錮之人,尤少守約安貧之節。士大夫無志之徒,更相販賣,雲集其門,蓋驕佚所從生也。三輔論議者至云:‘以貴戚廢錮,當復以貴戚浣濯之,猶解酲當以酒也。’詖險趣勢之徒,誠不可親近。臣愚願陛下、中宮嚴敕憲等閉門自守,無妄交通士大夫,防其未萌,慮於無形,令憲永保福祿,君臣交歡,無纖介之隙,此臣之所至願也。”憲恃宮掖聲勢,自王、主及陰、馬諸家,莫不畏憚。憲以賤直請奪泌水公主園田,主逼畏不敢計。後帝出過園,指以問憲,憲陰喝不得對。後發覺,帝大怒,召憲切責曰:“深思前過奪主田園時,何用愈趙高指鹿為馬!久念使人驚怖。昔永平中,常令陰黨、陰博、鄧疊三人更相糾察,故諸豪戚莫敢犯法者。今貴主尚見枉奪,何況小民哉!國家棄憲,如孤雛、腐鼠耳!”憲大懼,皇后為毀服深謝,良久乃得解,使以田還主。雖不繩其罪,然亦不授以重任。
臣光曰:人臣之罪,莫大於欺罔,是以明君疾之。孝章謂竇憲何異指鹿為馬,善矣;然卒不能罪憲,則奸臣安所懲哉!夫人主之於臣下,患在不知其奸,苟或知之而復赦之,則不若不知之為愈也。何以言之?彼或為奸而上不之知,猶有所畏;既知而不能討,彼知其不足畏也,則放縱而無所顧矣!是故知善而不能用,知惡而不能去,人主之深戒也。
下邳周紆為雒陽令,下車,先問大姓主名;吏數閭里豪強以對。紆厲聲怒曰:“本問貴戚若馬、竇等輩,豈能知此賣菜傭乎!”於是部吏望風旨,爭以激切為事,貴戚跼蹐,京師肅清。竇篤夜至止奸亭,亭長霍延拔劍擬篤,肆詈恣口。篤以表聞,詔召司隸校尉、河南尹詣尚書譴問;遣劍戟士收紆,送廷尉詔獄,數日,貰出之。
帝拜班超為將兵長史,以徐幹為軍司馬,別遣衛侯李邑護送烏孫使者。邑到於窴,值龜茲攻疏勒,恐懼不敢前,因上書陳西域之功不可成,又盛毀超:“擁愛妻,抱愛子,安樂外國,無內顧心。”超聞之嘆曰:“身非曾參而有三至之讒,恐見疑於當時矣!”遂去其妻。帝知超忠,乃切責邑曰:“縱超擁愛妻,抱愛子,思歸之士千餘人,何能盡與超同心乎!”令邑詣超受節度,詔:“若邑任在外者,便留與從事。”超即遣邑將烏孫侍子還京師。徐幹謂超曰:“邑前親毀君,欲敗西域,今何不緣詔書留之,更遣它吏送侍子乎?”超曰:“是何言之陋也!以邑毀超,故今遣之。內省不疚,何恤人言!快意留之,非忠臣也。”
帝以侍中會稽鄭弘為大司農。舊交趾七郡貢獻轉運,皆從東冶泛海而至,風波艱阻,沒溺相系。弘奏開零陵、桂陽嶠道,自是夷通,遂為常路。在職二年,所息省以億萬計。遭天下旱,邊方有警,民食不足,而帑藏殷積。弘又奏宜省貢獻,減徭費以利饑民;帝從之。
肅宗孝章皇帝上元和元年(甲申,公元八四年)
春,閏正月,辛丑,濟陰悼王長薨。
夏,四月,己卯,分東平國,封獻王子尚為任城王。
六月,辛酉,沛獻王輔薨。
陳事者多言“郡國貢舉,率非功次,故守職益懈而吏事浸疏,咎在州郡。”有詔下公卿朝臣議。大鴻臚韋彪上議曰:“夫國以簡賢為務,賢以孝行為首,是以求忠臣必於孝子之門。夫人才行少能相兼,是以孟公綽優於趙、魏老,不可以為滕、薛大夫。忠孝之人,持心近厚;鍛練之吏,持心近薄。士宜以才行為先,不可純以閥閱。然其要歸,在於選二千石。二千石賢,則貢舉皆得其人矣。”彪又上疏曰:“天下樞要,在於尚書,尚書之選,豈可不重!而間者多從郎官超升此位,雖曉習文法,長於應對,然察察小慧,類無大能。宜鑒嗇夫捷急之對,深思絳侯木訥之功也。”帝皆納之。彪,賢之玄孫也。
秋,七月,丁未,詔曰:“律云:‘掠者唯得榜、笞、立’;又《令丙》,棰長短有數。自往者大獄已來,掠者多酷,鑽釒贊之屬,慘苦無極。念其痛毒,怵然動心。宜及秋冬治獄,明為其禁。”
八月,甲子,太尉鄧彪罷,以大司農鄭弘為太尉。
癸酉,詔改元。
丁酉,車駕南巡。詔:“所經道上郡縣,無得設儲跱。命司空自將徒支柱橋樑。有遣使奉迎,探知起居,二千石當坐。”
九月,辛丑,幸章陵;十月,己未,進幸江陵;還,幸宛。召前臨淮太守宛人硃暉,拜尚書僕射。暉在臨淮,有善政,民歌之曰:“強直自遂,南陽硃季,吏畏其威,民懷其惠。”時坐法免,家居,故上召而用之。十一月,己丑,車駕還宮。尚書張林上言:“縣官經用不足,宜自煮鹽,及復修武帝均輸之法。”硃暉固執以為不可,曰:“均輸之法,與賈販無異,鹽利歸官,則下民窮怨,誠非明主所宜行。”帝因發怒切責諸尚書,暉等皆自系獄。三日,詔敕出之,曰:“國家樂聞駁議,黃髮無愆。詔書過耳,何故自系!”暉因稱病篤,不肯復署議。尚書令以下惶怖,謂暉曰:“今臨得譴讓,奈何稱病,其禍不細!”暉曰:“行年八十,蒙恩得在機密,當以死報。若心知不可,而順旨雷同,負臣子之義!今耳目無所聞見,伏待死命。”遂閉口不復言。諸尚書不知所為,乃共劾奏暉。帝意解,寢其事。後數日,詔使直事郎問暉起居,太醫視疾,太官賜食,暉乃起謝;復賜錢十萬,布百匹,衣十領。
魯國孔僖、涿郡崔因同游太學,相與論:“孝武皇帝,始為天子,崇信聖道,五六年間,號勝文、景;及後恣己,忘其前善。”鄰房生梁郁上書,告“駰、僖誹謗先帝,刺譏當世”,事下有司。因詣吏受訊。僖以書自訟曰:“凡言誹謗者,謂實無此事而虛加誣之也。至如孝武皇帝,政之美惡,顯在漢史,坦如日月,是為直說書傳實事,非虛謗也。夫帝者,為善為惡,天下莫不知,斯皆有以致之,故不可以誅於人也。且陛下即位以來,政教未過而德澤有加,天下所具知也,臣等獨何譏刺哉!假使所非實是,則固應悛改,儻其不當,亦宜含容,又何罪焉!陛下不推原大數,深自為計,徒肆私忌以快其意,臣等受戮,死即死耳,顧天下之人,必回視易慮,以此事窺陛下心,自今以後,苟見不可之事,終莫復言者矣。齊桓公親揚其先君之惡以唱管仲,然後群臣得盡其心,今陛下乃欲為十世之武帝遠諱實事,豈不與桓公異哉!臣恐有司卒然見構,銜恨蒙枉,不得自敘,使後世論者擅以陛下有所比方,寧可復使子孫追掩之乎!謹詣闕伏待重誅。”書奏,帝立詔勿問,拜僖蘭台令史。
十二月,壬子,詔:“前以妖惡禁錮三屬者,一皆蠲除之,但不得在宿衛而已。”
廬江毛義,東平鄭均,皆以行義稱於鄉里。南陽張奉慕義名,往候之,坐定而府檄適至,以義守安陽令,以捧檄而入,喜動顏色,奉心賤之,辭去。後義母死。徵辟皆不至,奉乃嘆曰:“賢者固不可測。往日之喜,乃為親屈也。”均兄為縣吏,頗受禮遺,均諫不聽,乃脫身為傭,歲餘得錢帛,歸以與兄曰:“物盡可復得,為吏坐臧,終身捐棄。”兄感其言,遂為廉潔。均仕為尚書,免歸。帝下詔褒寵義、均,賜谷各千斛,常以八月長吏差問起居,加賜羊酒。
武威太守孟雲上言:“北匈奴復願與吏民合市。”詔許之。北匈奴大且渠伊莫訾王等驅牛馬萬餘頭來與漢交易,南單于遣輕騎出上郡鈔之,大獲而還。
帝復遣假司馬和恭等將兵八百人詣班超,超因發疏勒、於窴兵擊莎車。莎車以賂誘疏勒王忠,忠遂反,從之,西保烏即城。超乃更立其府丞成大為疏勒王,悉發其不反者以攻忠。使人說康居王執忠以歸其國,烏即城遂降。
段譯
肅宗孝章皇帝上建初元年(丙子、76)漢紀三十八漢章帝建初元年(丙子,公元76年)
[1]春,正月,詔兗、豫、徐三州稟贍饑民。上問司徒鮑昱:“何以消復旱災?”對曰:“陛下始踐天位,雖有失得,未能致異。臣前為汝南太守,典治楚事,系者千餘人,恐未能盡當其罪。夫大獄一起,冤者過半。又,諸徙者骨肉離分,孤魂不祀。宜一切還諸徙家,蠲除禁錮,使死生獲所,則和氣可致。”帝納其言。
[1]春季,正月,章帝下詔,命令兗州、豫州、徐州等三州官府開倉賑濟飢餓的難民。章帝問司徒鮑昱:“怎樣消除旱災?”鮑昱答道:“陛下剛即位,即使有失當之處,也不會導致災異出現。我先前曾任汝南太守,負責審理楚王之案,在當地拘禁了一千多人,這些囚犯恐怕不是全都有罪。大案一發,被冤枉者往往超過半數。此外,由於被流放的人和親屬分離,死後的孤魂得不到祭祀。我建議,讓流放者全都返回家鄉,除去不準作官的禁令,使死者生者各得其所,這樣便可召致祥和之氣,消除旱象。”章帝採納了他的建議。
校書郎楊終上疏曰:“間者北征匈奴,西開三十六國,百姓頻年服役,轉輸煩費;愁困之民足以感動天地,陛下宜留念省察!”帝下其章,第五倫亦同終議。牟融、鮑昱皆以為:“孝子無改父之道,征伐匈奴,屯戌西域,先帝所建,不宜回異。”終復上疏曰:“秦築長城,功役繁興;胡亥不革,卒亡四海。故孝元棄珠崖之郡,光武絕西域之國,不以介鱗易我衣裳。魯文公毀泉台,《春秋》譏之曰:“先祖為之而已毀之,不如勿居而已’,以其無妨害於民也;襄公作三軍,昭公舍之,君子大其復古,以為不捨則有害於民也。今伊吾之役,樓蘭之屯兵久而未還,非天意也。”帝從之。
校書郎楊終上書說:“近年在北方討伐匈奴,在西方開通三十六國,致使百姓連年服事徭役,轉運繁巨而費用浩大。憂愁苦難的人民足以感動天地,陛下應當留意省察!”章帝將楊終的奏書下交群臣討論。第五倫也同楊終的意見一致,而牟融、鮑昱都認為:“孝順之子不改父親的主張。討伐匈奴、屯駐西域,都是先帝的決策,不應有所變化。”楊終再度上書說:“秦始皇修長城,工程浩大,徭役頻征,胡亥不改前代政策,終於失去了天下。因此,孝元皇帝放棄了珠崖郡,光武皇帝拒絕了西域各國的歸附,不能讓魚鱉去掉鱗甲,而穿上我們的衣服。春秋時,魯文公拆毀了泉台,《春秋》譏諷道:‘先祖造台而子孫自毀台,還不如只留著它不去居住。’這是由於泉台的存在不會妨害人民。魯襄公曾建立三軍,而被魯昭公裁撤,君子卻讚揚他的復古舉動,認為不裁撤便會妨害人民。如今在伊吾屯田和在樓蘭駐防的士卒久不還鄉,這不合上天之意。”章帝接受了他的意見。
[2]丙寅,詔:“二千石勉勸農桑;罪非殊死,須秋按驗。有司明慎選舉,進柔良,退貪猾,順時令,理冤獄。”是時承永平故事,吏政尚嚴切,尚書決事,率近於重。尚書沛國陳寵以帝新即位,宜改前世苛俗,乃上疏曰:“臣聞先王之政,賞不僭,刑不濫;與其不得已,寧僭無濫。往者斷獄嚴明,所以威征奸慝;奸慝既平,必宜濟之以寬。陛下即位,率由此義,數詔群僚,弘崇晏晏,而有司未悉奉承,猶尚深刻;斷獄者急於格酷烈之痛,執憲者煩於詆欺放濫之文,或因公行私,逞縱威福。夫為政猶張琴瑟,大弦急者小弦絕。陛下宜隆先王之道,蕩滌煩苛之法,輕蒲棰楚以濟群生,全廣至德以奉天心!”帝深納寵言,每事務於寬厚。
[2]正月丙寅(二十三日),章帝下詔:“二千石官員應大力勸勉百姓從事農耕和桑蠶之業,除非犯有該當斬首之罪,一切案件都等到秋後審理。各部門要審慎地任命官吏,提拔溫和良善之士,排除貪婪奸滑的小人,順應天時節令,清理冤案。”當時沿襲明帝舊制,官吏政風崇尚嚴苛,尚書所作裁決,大多從重。尚書沛國人陳寵認為,章帝新近即位,應當改革前代的這種嚴苛風氣,便上書道:“我聽說古代賢君為政,獎賞不過度,刑罰不濫施。在不得已時,寧可過度獎賞,也不濫施刑罰。以往官員判案嚴厲,因此能夠以威力懲治奸惡;而在奸惡清除以後,就必應以寬厚相補。陛下即位以來,多根據這個宗旨行事,屢次詔告群臣,勸勉溫和之政。然而有關官員未能完全順承聖上的旨意,仍然追求苛刻。審案官急於採取嚴刑拷打的殘酷手段,執法者則糾纏於肆意誣陷的文書,或假公濟私,作威作福。執政就象琴瑟上弦,如果大弦太緊,小弦就會崩斷。陛下應當發揚古代賢君的治國之道,清除那些繁瑣苛刻的法令,減輕苦刑以拯救生命,全面推行德政以順奉天心!”章帝將他的意見全部採納,在處理政務時總是依據寬厚的原則。
[3]酒泉太守段彭等兵會柳中,擊車師,攻交河城,斬首三千八百級,獲生口三千餘人。北匈奴驚走,車師復降。會關寵已歿,謁者王蒙等欲引兵還;耿恭軍吏范羌,時在軍中,固請迎恭。諸將不敢前,乃分兵二千人與羌,從山北迎恭,遇大雪丈余,軍僅能至。城中夜聞兵馬聲,以為虜來,大驚。羌遙呼曰:“我范羌也,漢遣軍迎校尉耳。”城中皆稱萬歲。開門,共相持涕泣。明日,遂相隨俱歸。虜兵追之,且戰且行。吏士素飢困,發疏勒時,尚有二十六人,隨路死沒,三月至玉門,唯餘十三人,衣屨穿決,形容枯槁。中郎將鄭眾為恭以下洗沐,易衣冠,上疏奏:“恭以單兵守孤城,當匈奴數萬之眾,連月逾年,心力困盡,鑿山為井,煮弩為糧,前後殺傷醜虜數百千計,卒全忠勇,不為大漢恥,宜蒙顯爵,以厲將帥。”恭至雒陽,拜騎都尉。詔悉罷戊、己校尉及都護官,徵還班超。
[3]酒泉郡太守段彭等人率軍在柳中集結,進擊車師,攻打交河城,斬殺三千八百人,俘虜三千餘人。北匈奴驚慌而逃,車師再度投降。這時,關寵已經去世,謁者王蒙等人打算引兵東歸。耿恭的一位軍吏范羌當時正在王蒙軍中,他堅持要求去救耿恭。將領們不敢前往,便分出兩千救兵交給范羌。范羌經由山北之路去接耿恭,途中曾遇到一丈多深的積雪。援軍精疲力盡,僅能勉強到達。耿恭等人夜間在城中聽到兵馬之聲,以為匈奴來了援軍,大為震驚。范羌從遠處喊道:“我是范羌,漢朝派部隊迎接校尉來了!”城中的人齊呼萬歲。於是打開城門,大家互相擁抱,痛哭流涕。次日,他們便同救兵一道返回。北匈奴派兵追擊,漢軍邊戰邊走。官兵飢餓已久,從疏勒城出發時,還有二十六人,沿途不斷死亡,到三月抵達玉門時,只剩下了十三人。這十三人衣衫襤褸,鞋履洞穿,面容憔悴,形銷骨立。中郎將鄭眾為耿恭及其部下安排洗浴,更換衣帽,並上書說:“耿恭以微弱的兵力固守孤城,抵抗匈奴數萬大軍,經年累月,耗盡了全部心力,鑿山打井,煮食弓弩,先後殺傷敵人數以千計,忠勇俱全,沒有使漢朝蒙羞。應當賜給他榮耀的官爵,以激勵將帥。”耿恭到達洛陽後,被任命為騎都尉。章帝下詔,將戊校尉、己校尉和西域都護一併撤銷,召班超回國。
超將發還,疏勒舉國憂恐;其都尉黎曰:“漢使棄我,我必復為龜茲所滅耳,誠不忍見漢使去。”因以刀自剄。超還至於,王侯以下皆號泣曰:“依漢使如父母,誠不可去!”互抱超馬腳不得行。超亦欲遂其本志,乃更還疏勒。疏勒兩城已降龜茲,而與尉頭連兵。超捕斬反者,擊破尉頭,殺六百餘人,疏勒復安。
班超將要運身返回,疏勒全國一片憂慮恐慌。疏勒都尉黎說:“漢朝使者拋棄我們,疏勒必定再次被龜茲毀滅,我真不忍見漢朝使者離去!”於是拔刀刎頸自殺。班超在歸途中經過於闐,于闐王和貴族群臣全都號啕痛哭,說道:“我們依賴漢朝使者,猶如依賴父母,您確實不能走啊!”他們抱住班超的馬腿,使他不能前進。班超也想實現自己本來的志願,於是重新返回疏勒。這時疏勒已有兩城投降了龜茲,並與尉頭國結盟。班超逮捕斬殺了叛變者,打敗尉頭國,殺死六百餘人。疏勒再度恢復安定。
[4]甲寅,山陽、東平地震。
[4]三月甲寅(十二日),山陽、東平兩地發生地震。
[5]東平王蒼上便宜三事。帝報書曰:“間吏民奏事亦有此言;但明智淺短,或謂儻是,復慮為非,不知所定。得王深策,恢然意解;思惟嘉謀,以次奉行。特賜王錢五百萬。”後帝欲為原陵、顯節陵起縣邑,蒼上疏諫曰:“竊見光武皇帝躬履儉約之行,深睹始終之分,勤勤懇懇,以葬制為言;孝明皇帝大孝無違,承奉遵行;謙德之美,於斯為盛。臣愚以園邑之興,始自強秦。古者丘隴且不欲其著明,豈況築郭邑、建都郛哉!上違先帝聖心,下造無益之功,虛費國用,動搖百姓,非所以致和氣、祈豐年也。陛下履有虞之至性,追祖禰之深思,臣蒼誠傷二帝純德之美不暢於無窮也!”帝乃止。自是朝廷每有疑政,輒驛使諮問,蒼悉心以對,皆見納用。
[5]東平王劉蒼上書提出三項建議,章帝下詔答覆說:“最近在官員和百姓的奏書中也有此類建議,但我見識才智淺薄,有時認為或許可行,後來又認為不可行,不知如何裁定。讀到您深思熟慮寫就的奏書,我心豁然開朗。我思考您的治國良策,依次實行。特別賞賜給您五百萬錢。”後來,章帝打算在光武帝的原陵和明帝的顯節陵兩地設縣,劉蒼上書勸諫說:“我曾見光武皇帝親身履行節儉的原則,他深明什麼是生命之始與生命之終,懇切地指示喪葬後事。孝明皇帝大孝而不敢有所違背,遵從執行了父命。自謙的美德,這是最為盛大的了。我認為,在皇陵設邑這一制度的出現,始於強暴的秦朝。古代有墓無墳,連葬身的土壠都不要它顯著突出地面,何況建立城市、修築牆垣!上違先c帝的聖意,下造無用的工程,白白浪費國家資財,使百姓不得安寧,這不是招致祥和之氣、祈求豐年的作法。望陛下履行虞舜的至孝,追念先人的深意。我實在擔憂兩位先帝的純潔美德不能夠永久流傳!”章帝這才作罷。從此,每當朝廷遇到疑難,就派使者乘坐驛車前往諮詢,劉蒼則盡心答覆。他的意見,全都被採納實施。
[6]秋,八月,庚寅,有星孛於天市。
[6]秋季,八月庚寅(二十日),天市星座出現異星。
[7]初,益州西部都尉廣漢鄭純,為政清潔,化行夷貊,君長感慕,皆奉珍內附;明帝為之置永昌郡,以純為太守。純在官十年而卒。後人不能撫循夷人,九月,哀牢王類牢殺守令反,攻博南。
[7]先前,益州西部都尉、廣漢人鄭純為政清廉,教化夷人貊人。夷人貊人首領對他十分敬慕,全都獻上珍寶,歸附漢朝。明帝在當地設立了永昌郡,任命鄭純為太守。鄭純在任十年去世。後任太守不能安撫夷人,到本年九月,哀牢王類牢殺死郡縣長官反叛,進攻博南。
[8]阜陵王延數懷怨望,有告延與子男魴造逆謀者;上不忍誅,冬十一月,貶延為阜陵侯,食一縣,不得與吏民通。
[8]阜陵王劉延屢屢心懷不滿,有人告發他與兒子劉魴密謀造反。章帝不忍將劉延處死,冬季十一月,將他貶為阜陵侯,只享有一個縣的封地,不許他與官員人民來往。
[9]北匈奴皋林溫禺犢王將眾還居涿邪山,南單于與邊郡及烏桓共擊破之。是歲,南部次飢,詔稟給之。
[9]北匈奴皋林溫禺犢王率領部眾返回涿邪山居住。南匈奴單于和漢朝邊境郡兵及烏桓部落一同出擊,將北匈奴打敗。本年,南匈奴發生饑荒,章帝下詔為南匈奴供應糧食。
二年(丁丑、77)
二年(丁丑,公元77年)
[1]春,三月,甲辰,罷伊吾盧屯兵,匈奴復遣兵守其地。
[1]春季,三月甲辰(初八),撤銷在西域伊吾盧的屯田部隊。於是北匈奴再度派兵占領該地。
[2]永昌、越、益州三郡兵及昆明夷鹵承等擊哀牢王類牢於博南,大破,斬之。
[2]永昌、越、益州三郡郡兵及昆明夷人鹵承等在博南進攻哀牢王類牢,大敗哀牢軍,斬殺類牢。
[3]夏,四月,戊子,詔還坐楚、淮陽事徙者四百餘家。
[3]夏季,四月戊子(二十二日),章帝下詔,準許因楚王之案、淮陽王之案而被流放的四百餘戶返回故鄉。
[4]上欲封爵諸舅,太后不聽。會大旱,言事者以為不封外戚之故,有司請依舊典。太后詔曰:“凡言事者,皆欲媚朕以要福耳。昔王氏五侯同日俱封,黃霧四塞,不聞澍雨之應。夫外戚貴盛,鮮不傾覆;故先帝防慎舅氏,不令在樞機之位,又言‘我子不當與先帝子等’,今有司奈何欲以馬氏比陰氏乎!且陰衛尉,天下稱之,省中御者至門,出不及履,此蘧伯玉之敬也;新陽侯雖剛強,微失理,然有方略,據地談論,一朝無雙;原鹿貞候,勇猛誠信;此三人者,天下選臣,豈可及哉!馬氏不及陰氏遠矣。吾不才,夙夜累息,常恐虧先後之法,有毛髮之罪吾不釋,言之不捨晝夜,而親屬犯之不止,治喪起墳,又不時覺,是吾言之不立而耳目之塞也。
[4]章帝打算賜封各位舅父,但馬太后不同意。適逢天旱,有人上書說是因為未封外戚的緣故,於是有關部門奏請依照舊制賜封。馬太后下詔說:“那些上書建議封外戚的人,都是要向朕獻媚,以謀求好處罷了。從前,王氏家族一日之內有五人一起封侯,而當時黃霧瀰漫,並未聽說有天降好雨的反應。外戚富貴過盛,很少不傾覆的。所以先帝對他的舅父慎重安排,不放在朝廷要位,還說:‘我的兒子不應與先帝的兒子等同。’如今有關部門為什麼要將馬家同陰家相比呢!況且衛尉陰興,受到天下人的稱讚,宮中的使者來到門前,他連鞋都來不及穿,便急忙出迎,如同蘧伯玉一樣恭敬有禮;新陽侯陰就,雖然性格剛強,略失規矩,然而胸有謀略,以手撐地,坐著發表議論,朝中無人能與他相比;原鹿貞侯陰識,勇敢忠誠而有信義。這三個人都是天下群臣中的出類拔萃者,難道能比得上嗎!馬家比陰家差遠了。我沒有才幹,日夜因恐懼而喘息不安,總怕有損先後訂立的法則。即便是細小的過失,我也不肯放過,日夜不停地告誡。然而我的親屬們仍然不斷犯法,喪葬時興築高墳,又不能及時察覺錯誤,這表明我的話沒有人聽,我的耳目已被蒙蔽。
吾為天下母,而身服大練,食不求甘,左右但著帛布,無香薰之飾者,欲身率下也。以為外親見之,當傷心自敕;但笑言‘太后素好儉’。前過濯龍門上,見外家問起居者,車如流水,馬如游龍,倉頭衣綠,領袖正白,顧視御者,不及遠矣。故不加譴怒,但絕歲用而已,冀以默愧其心;猶懈怠無憂國忘家之慮。知臣莫若君,況親屬乎!吾豈可上負先帝之旨,下虧先人之德,重襲西京敗亡之禍哉!”固不許。
“我身為天下之母,然而身穿粗絲之服,飲食不求香甜,左右隨從之人只穿普通帛布,不使用薰香飾物,目的就是要親身做下面的表率。本以為娘家人看到我的行為當會痛心自責,但他們只是笑著說‘太后一向喜愛節儉’。前些時候,我經過濯龍門,看見那些到我娘家問候拜訪的人們,車輛如流水不斷,馬隊如游龍蜿蜒,奴僕身穿綠色單衣,衣領衣袖雪白。回視我的車夫,差得遠了。我所以對娘家人並不發怒譴責,而只是裁減每年的費用,是希望能使他們內心暗愧。然而他們仍然懈怠放任,沒有憂國忘家的覺悟。了解臣子的,莫過於君王,更何況他們是我的親屬呢!我難道可以上負先帝的旨意,下損先人的德行,重蹈前朝外戚敗亡的災禍嗎!”她堅持不同意賜封。
帝省詔悲嘆,復重請曰:“漢興,舅氏之封侯,猶皇子之為王也。太后誠存謙虛,奈何令臣獨不加恩三舅乎!且衛尉年尊,兩校尉有大病,如令不諱,使臣長抱刻骨之恨。宜及吉時,不可稽留。”太后報曰:“吾反覆念之,思令兩善,豈徒欲獲謙讓之名而使帝受不外施之嫌哉!昔竇太后欲封王皇后之兄,丞相條侯言:‘高祖約,無軍功不侯。’今馬氏無功於國,豈得與陰、郭中興之後等邪!常觀富貴之家,祿位重疊,猶再實之木,其根必傷。且人所以願封侯者,欲上奉祭祀,下求溫飽耳;今祭祀則受太官之賜,衣食則蒙御府余資,斯豈不可足,而必當得一縣乎!吾計之孰矣,勿有疑也!
章帝看到馬太后的詔書後悲哀嘆息,再次請求道:“自從漢朝建立,舅父封侯,猶如皇子為王,乃是定製。太后固然存心謙讓,卻為何偏偏使我不能賜恩給三位舅父!而且衛尉馬廖年老,城門校尉馬防、越騎校尉馬光身患大病,如果發生意外,將使我永懷刻骨之憾。應當趁著吉時賜封,不可延遲。”太后回答說:“我反覆考慮此事,希望能對國家和馬氏雙方有益,難道只是想博取謙讓的名聲,而讓皇帝蒙受不施恩於外戚的怨恨嗎?從前竇太后要封王皇后的哥哥,丞相條侯周亞夫進言:‘高祖有規定,無軍功者不得封侯。’如今馬家沒有為國立功,怎能與陰家、郭家那些建武中興時期的皇后家相等呢!我曾觀察那些富貴之家,官位爵位重迭,如同一年之中再次結果的樹木,它的根基必受損傷。況且人們所以願封為侯,不過是希望上能以豐足的供物祭祀祖先,下能求得衣食的溫飽罷了。如今皇后家的祭祀由太官供給,衣食則享受御府的剩餘之物,這難道還不夠,而定要擁有一縣的封土嗎?我已深思熟慮,你不要再有疑問!
夫至孝之行,安親為上。今數遭變異,谷價數倍,憂惶晝夜,不安坐臥,而欲先營外家之封,違慈母之拳拳乎!吾素剛急,有匈中氣,不可不順也。子之未冠,由於父母,已冠成人,則行子之志。念帝,人君也;吾以未逾三年之故,自吾家族,故得專之。若陰陽調和,邊境清靜,然後行子之志;吾但當含飴弄孫,不能復關政矣。”上乃止。
“兒女孝順,最好的行為是使父母平安。如今不斷發生災異,谷價上漲數倍,我日夜憂愁惶恐,坐臥不安,而皇帝卻打算先為外戚賜封,違背慈母的拳拳之心!我平素剛強性急,胸有氣痛之症,不可以不順氣。兒子未成年,聽從父母的教導,成年以後,則按照自己的意願行事。我想,你是皇帝,人之君主,當然可以自行其是。但我因你尚未超過三年的服喪期,又事關我的家族,故此專斷裁決。如果天地陰陽之氣調和,邊境寧靜無事,此後你便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行事,而我則只管含糖逗弄小孫,不再干預政事。”章帝這才放棄了這一打算。
太后嘗詔三輔:諸馬婚親有屬託郡縣、乾亂吏治者,以法聞。太夫人葬起墳微高,太后以為言,兄衛尉廖等即時減削。其外親有謙素義行者,輒假借溫言,賞以財位;如有纖介,則先見嚴恪之色,然後加譴。其美車服、不遵法度者,便絕屬籍,遣歸田裡。廣平、鉅鹿、樂成王,車騎樸素,無金銀之飾,帝以白太后,即賜錢各五百萬。於是內外從化,被服如一;諸家惶恐,倍於永平時。置織室,蠶於濯龍中,數往觀視,以為娛樂。常與帝旦夕言道政事及教授小王《論語》經書,述敘平生,雍和終日。
太后曾對三輔下詔:“馬氏家族及其親戚,如有因請託郡縣官府,干預擾亂地方行政的,應依法處置、上報。”馬太后的母親下葬時堆墳稍高,馬太后對此提出反對意見,她的哥哥衛尉馬廖等人就立即將墳減低。在馬家親屬和親戚中,有行為謙恭正直的,馬太后便以溫言好語相待,賞賜財物和官位。如果有人犯了微小的錯誤,馬太后便首先顯出嚴肅的神色,然後加以譴責。對於那些車馬衣服華美、不遵守法律制度的家屬和親戚,馬太后就將他們從皇親名冊中取消,遣送回鄉。廣平王劉羨、鉅鹿王劉恭和樂成王劉黨,車馬樸素無華,沒有金銀飾物。章帝將此情況報告了太后,太后便立即賞賜他們每人五百萬錢。於是內外親屬全都接受太后的教導和影響,一致崇尚謙遜樸素。外戚家族惶恐不安,超過了明帝時期。馬太后曾設立織室,在濯龍園中種桑養蠶,並頻頻前往查看,把這當成一項娛樂。她經常與章帝早晚在一起談論國家大事,教授年幼的皇子讀《論語》等儒家經書,講述平生經歷,終日和睦歡洽。
馬廖慮美業難終,上疏勸成德政曰:“昔元帝罷服官,成帝御浣衣,哀帝去樂府,然而侈費不息,至於衰亂者,百姓從行不從言也。夫改政移風,必有其本。《傳》曰:‘吳王好劍客,百姓多創瘢;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長安語曰:‘城中好高結,四方高一尺;城中好廣眉,四方且半額;城中好大袖,四方全匹帛。’斯言如戲,有切事實。前下制度未幾,後稍不行;雖或吏不奉法,良由慢起京師。今陛下素簡所安,發自聖性,誠令斯事一竟,則四海誦德,聲薰天地,神明可通,況於行令乎!”太后深納之。
馬廖擔心馬太后倡導的美好的事情難以持久,上書勸太后完成德政。他說:“從前元帝取消服官,成帝穿用洗過的衣袍,哀帝撤除樂府,然而奢侈之風不息,最終導致衰落而發生動亂的原因,就在於百姓跟隨朝廷所行,而不聽信朝廷所言。改變政風民風,一定要從根本著手。經傳說:‘吳王好劍客,百姓多傷疤;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長安有諺語說:‘城中喜愛高髮髻,鄉下的髮髻高一尺;城中喜愛寬眉毛,鄉下的眉毛半前額;城中喜愛大衣袖,鄉下的衣袖用了整匹帛。’這些話有如戲言,但切近事實。前些時候,朝廷頒布制度後沒有多久,便有些推行不下去了,雖然這或許是由於官吏不遵奉法令,但實際上是由於京城率先怠慢。如今陛下安於儉樸的生活,是出自神聖的天性,假如能將此堅持到底,那么天下人都要稱誦道德,美好的名聲將傳遍天地,同神靈都可以相通,何況是推行法令呢!”太后認為他的話很正確,全部採納。
[5]初,安夷縣吏略妻卑種羌人婦,吏為其夫所殺,安夷長宗延追之出塞。種人恐見誅,遂共殺延而與勒姐、吾良二種相結為寇。於是燒當羌豪滇吾之子迷吾率諸種俱反,敗金城在太守郝崇。詔以武威太守北地傅育為護羌校尉,自安夷徙居臨羌。迷吾又與封養種豪布橋等五萬餘人共寇隴西、漢陽。秋,八月,遣行車騎將軍馬防、長水校尉耿恭將北軍五校兵及諸郡射士三萬人擊之。第五倫上疏曰:“臣愚以為貴戚可封侯以富之,不當任以職事。何者?繩以法則傷恩,私以親則違憲。伏聞馬防今當西征,臣以太后恩仁,陛下至孝,恐卒有纖介,難為意愛。”帝不從。
[5]起初,安夷縣有官吏強搶羌人卑部落的婦女為妻,被那個婦女的丈夫殺死。安夷縣長宗延追捕兇手,直至塞外。該部落的羌人害怕受到處罰,就一同殺掉宗延,而與勒姐、吾良兩個部落聯合,起兵叛變。在此形勢下,燒當羌人部落首領滇吾的兒子迷吾便率領各部落一同造反,打敗了金城太守郝崇。章帝下詔,任命武威太守北地人傅育為護羌校尉,由安夷遷往臨羌。迷吾又和封養部落首領布橋等集結五萬餘人,一同進攻隴西、漢陽二郡。秋季,八月,章帝派代理車騎將軍馬防和長水校尉耿恭率領北軍的越騎、屯騎、步兵、長水、射聲等五校兵以及各郡的弓弩射手,共三萬人,討伐羌人。第五倫上書說:“我認為,對於皇親國戚,可以封侯使他們富有,但不應當委派職務。這是為什麼呢?因為他們若是有了過失,以法制裁就會傷害感情,以親徇私就會違背國法。聽說馬防如今將要率軍西征,我認為,太后恩德仁慈,皇上至為孝順,如果突然有了小差錯,怕將難以維護親情。”章帝不採納他的意見。
馬防等軍到冀,布橋等圍南部都尉於臨洮,防進擊,破之,斬首虜四千餘人,遂解臨洮圍;其眾皆降,唯布橋等二萬餘人 屯 望曲谷不下。
馬防等人的部隊到達冀縣時,布橋正率羌軍在臨洮圍攻南部都尉。馬防發動進攻,打敗了布橋,斬殺、俘虜四千餘人,於是臨洮解圍。羌軍全部投降,只剩下布橋等二萬餘人,盤踞在望曲谷,未被攻克。
[6]十二月,戊寅,有星孛於紫宮。
[6]十二月戊寅(十六日),紫宮星座出現異星。
[7]帝納竇勛女為貴人,有寵。貴人母,即東海恭王女陽公主也。
[7]章帝將竇勛的女兒選為貴人,十分寵幸。竇貴人的母親,就是東海恭王劉強的女兒陽公主。
[8]第五倫上疏曰:“光武承王莽之餘,頗以嚴猛為政,後代因之,遂成風化;郡國所舉,類多辦職俗吏,殊未有寬博之選以應上求者也。陳留令劉豫,冠軍令駟協,並以刻薄之姿,務為嚴苦,吏民愁怨,莫不疾之。而今之議者反以為能,違天心,失經義;非徒應坐豫、協,亦宜譴舉者。務進仁賢以任時政,不過數人,則風俗自化矣。臣嘗讀書記,知秦以酷急亡國,又目見王莽亦以苛法自滅,故勤勤懇懇,實在於此。又聞諸王、主、貴戚,驕奢逾制,京師尚然,何以示遠!故曰:‘其身不正,雖令不行。’以身教者從,以言教者訟。”上善之。倫雖天性峭直,然常疾俗吏苛刻,論議每依寬厚雲。
[8]第五倫上書說:“光武帝繼承王莽以後的局面,為政多採用嚴厲手段,後代沿襲,便成為風氣。各郡各封國所舉薦的人,多屬只會應付公務的庸官,絕少寬宏博學之才,以滿足朝廷的需求。陳留縣令劉豫和冠軍縣令駟協,全都作風刻薄,務求嚴苛,使官民憂傷哀怨,無不痛恨他們。然而如今的輿論,反而認為他們有能力,這是違反天意,背離經書的義理。不僅應對劉豫、駟協加以懲處,還應譴責那些保舉他們的人。一定要提拔任用仁慈賢能者為政,不過幾個人,而風氣自會轉化。我曾閱讀史書,知道秦朝由於殘酷暴虐而亡國,又親眼看見王莽新朝也因法令苛刻而自行毀滅。我所以懇切地上書勸諫,原因就在於此。我還聽說諸親王、公主和外戚驕傲奢侈超過了規定,京城尚且這樣,如何做外地的榜樣!所以孔子說:‘自身不正,雖有令而不被執行。’以身為教,眾人跟從;以言為教,眾人爭訟。”章帝對他的意見表示讚許。第五倫雖然天性嚴厲梗直,卻常常痛恨庸俗官吏的苛刻。他的政論,總是以寬厚為其原則。
三年(戊寅、78)
三年(戊寅,公元78年)
[1]春,正月,己酉,宗祀明堂,登靈台,赦天下。
[1]春季,正月己酉(十七日),章帝在明堂祭祀列祖列宗。登上靈台,觀察天象。大赦天下。
[2]馬防擊布橋,大破之,布橋將種人萬餘降,詔征防還。留耿恭擊諸未服者,斬首虜千餘人,勒姐、燒何等十三種數萬人,皆詣恭降。恭嘗以言事忤馬防,監營謁者承旨,奏恭不憂軍事,坐征下獄,免官。
[2]馬防進攻布橋,布橋大敗,率領部眾一萬餘人投降。章帝下詔,命令馬防回朝。留下耿恭討伐那些尚未歸順的部落,斬殺俘虜了一千餘人。於是,勒姐、燒何等十三個部落共數萬羌人,全部向耿恭投降。耿恭曾因上書奏事冒犯過馬防,監軍謁者便秉承馬防的意思,彈劾耿恭不留意軍事。耿恭因罪被召回,逮捕入獄,免去官職。
[3]三月,癸巳,立貴人竇氏為皇后。
[3]三月癸巳(初二),將貴人竇氏立為皇后。
[4]初,顯宗之世,治呼沱、石臼河,從都慮至羊腸倉,欲令通漕。太原吏民苦役,連年無成,死者不可勝算。帝以郎中鄧訓為謁者,監領其事。訓考量隱括,知其難成,具以上言。夏,四月,己巳,詔罷其役,更用驢輦,歲省費億萬計,全活徒士數千人。訓,禹之子也。
[4]當初,明帝時曾經治理過滹沱河和石臼河,打算讓都慮到羊腸倉兩地通航,以運送漕糧。工程艱巨,太原的官吏和百姓苦於徭役,連年不能完工,死亡者不可勝數。章帝任命中郎將鄧訓為謁者,主持這一工程。鄧訓經過考察測量,明白此事難以完成,便將實情一一奏報。本年夏季,四月己巳(初九),章帝下詔,撤銷該項工程,改用驢車運糧。停工以後,每年節省開支以億萬計,得以活命的役夫有數千人。鄧訓是鄧禹之子。
[5]閏月,西域假司馬班超率疏勒、康居、於、拘彌兵一萬人攻姑墨石城,破之,斬首七百級。
[5]閏九月,西域副司馬班超率領疏勒、康居、于闐、拘彌等國軍隊,共一萬人,進攻姑墨國石城,將石城攻破,斬殺七百人。
[6]冬,十二月,丁酉,以馬防為車騎將軍。
[6]冬季,十二月丁酉(十一日),任命馬防為車騎將軍。
[7]武陵中蠻反。
[7]武陵郡中蠻人反叛。
[8]是歲,有司奏遣廣平王羨、鉅鹿王恭、樂成王黨俱就國;上性篤愛,不忍與諸王乖離,遂皆留京師。
[8]本年,有關部門上奏,請派遣廣平王劉羨、鉅鹿王劉恭、樂成王劉黨一同前往他們的封國就位。章帝因手足情深,不忍心與諸親王分離,便將他們全都留在京城。
四年(己卯、79)
四年(己卯,公元79年)
[1]春,二月,庚寅,太尉牟融薨。
[1]春季,二月庚寅(初五),太尉牟融去世。
[2]夏,四月,戊子,立皇子慶為太子。
[2]夏季,四月戊子(初四),將皇子劉慶立為太子。
[3]己丑,徙鉅鹿王恭為江陵王,汝南王暢為梁王,常山王為淮陽王。
[3]四月己丑(初五),章帝將鉅鹿王劉恭改封為江陵王,汝南王劉暢改封為梁王,常山王劉改封為淮陽王。
[4]辛卯,封皇子伉為千乘王,全為平春王。
[4]四月辛卯(初七),章帝將皇子劉伉封為千乘王,皇子劉全封為平春王。
[5]有司連據舊典,請封諸舅;帝以天下豐稔,方垂無事,癸卯,遂封衛尉廖為順陽侯,車騎將軍防為潁陽侯,執金吾光為許侯。太后聞之曰:“吾少壯時,但慕竹帛,志不顧命。今雖已老,猶戒之在得,故日夜惕厲,思自降損,冀乘此道,不負先帝。所以化導兄弟,共同斯志,欲令瞑目之日,無所復恨,何意老志復不從哉!萬年之日長恨矣!”廖等並辭讓,願就關內侯,帝不許。廖等不得已受封爵而上書辭位,帝許之。五月,丙辰,防、廖、光皆以特進就第。
[5]有關部門接連以舊制為依據,請章帝賜封各位舅父。章帝因全國豐收,四方邊境太平無事,四月癸卯(十九日),便將衛尉馬廖封為順陽侯,將車騎將軍馬防封為潁陽侯,將執金吾馬光封為許侯。太后聽到訊息後說:“我年輕的時候,只羨慕古人留名史冊,心中不顧惜性命。如今雖已年老,仍然告誡自己不要貪得無厭。我所以日夜警惕,想自我貶損,是希望遵循這一宗旨,不辜負先帝。因此我勸導兄弟,共守此志,要使閉目身死之日,不再遺憾。不料我這老人的心愿不再被遵從!身死之日,我將永懷長恨了!”馬廖等人一同辭讓,願降為關內侯,但章帝不許。馬廖等人不得已而接受了封爵,但又上書請求辭去官職,章帝應允。五月丙辰(初二),馬防、馬廖、馬光都以特進身份離開朝廷,前往邸第。
[6]甲戌,以司徒鮑昱為太尉,南陽太守桓虞為司徒。
[6]五月甲戌(二十日),將司徒鮑昱任命為太尉,將南陽太守桓虞任命為司徒。
[7]六月,癸丑,皇太后馬氏崩。帝既為太后所養,專以馬氏為外家,故賈貴人不登極位,賈氏親族無受寵榮者。及太后崩,但加貴人王赤綬,安車一駟,永巷宮人二百,御府雜帛二萬匹,大司農黃金千斤,錢二千萬而已。
[7]六月癸丑(三十日),皇太后馬氏駕崩。章帝被馬太后抱養以後,只認馬氏家族為外家,所以章帝的生母賈貴人不能登御太后之位,賈氏家族沒有一人蒙受恩寵榮耀。及至太后駕崩,章帝只將賈貴人的綠色綬帶改為與諸侯王同級的紅色綬帶,並賜四馬牽拉的座車一輛,永巷宮女二百人,御府各色絲綢二萬匹,大司農所藏黃金一千斤,錢兩千萬,如此而已。
[8]秋,七月,壬戌,葬明德皇后。
[8]秋季,七月壬戌(初九),安葬馬太后。
[9]校書郎楊終建言:“宣帝博征群儒,論定《五經》於石渠閣。方今天下少事,學者得成其業,而章句之徒,破壞大體。宜如石渠故事,永為後世則。”帝從之。冬,十一月,壬戌,詔太常:“將、大夫、博士、郎官及諸儒會白虎觀,議《五經》同異。”使五官中郎將魏應承制問,侍中淳于恭奏,帝親稱制臨決,作《白虎議奏》,名儒丁鴻、樓望、成封、桓郁、班固、賈逵及廣平王羨皆與焉。固,超之兄也。
[9]校書郎楊終建議:“宣帝曾廣召儒生,在石渠閣討論儒家《五經》��《經》、《書經》、《儀禮》、《易經》和《春秋》。如今天下太平,學者們得以完成事業,但那些只知分析注釋文章辭句的人,卻破壞了《五經》的主旨。應當依照石渠閣的先例,重新研究宏揚經書大義,作為後世永久的法則。”章帝採納了他的建議。冬季,十一月壬戌(十一日),章帝對太常下詔說:“命諸將、大夫、博士、郎官及儒生們在白虎觀集會,就眾人對《五經》的相同與不同的見解進行討論。”章帝命五官中郎將魏應承命發問,侍中淳于恭向上奏報,由章帝親自出席,作出裁決,將結果記錄下來,撰成《白虎議奏》。著名儒家學者丁鴻、樓望、成封、桓郁、班固、賈逵及廣平王劉羨都曾參與此會。班固是班超之兄。
五年(庚辰、80)
五年(庚辰,公元80年)
[1]春,二月,庚辰朔,日有食之;詔舉直言極諫。
[1]春季,二月庚辰朔(初一),出現日食。章帝下詔,命令舉薦“直言極諫”��敢於直率批評朝廷的人士。
[2]荊、豫諸郡兵討中蠻,破之。
[2]荊州、豫州諸郡郡兵討伐中蠻人,打敗蠻人叛軍。
[3]夏,五月,辛亥,詔曰:“朕思遲直士,側席異聞,其先至者,各已發憤吐懣,略聞子大夫這志矣。皆欲置於左右,顧問省納。建武詔書又曰:‘堯試臣以職,不直以言語筆札。’今外官多曠,並可以補任。”
[3]夏季,五月辛亥(初三),章帝下詔說:“朕希望會見正直的人士,側坐在席上,聆聽新的言論。先來到的,都已傾吐各自的憤懣,朕大致了解賢才們的志趣了。朕打算將你們全都安排在身邊,以備顧問諮詢。但光武皇帝在詔書中曾說:‘堯以任職能力來考察官員,而不單看他們的言論和文字。’如今地方上有很多官員出缺,你們可一併去補充接任。”
[4]戊辰,太傅趙熹薨。
[4]五月戊辰(二十日),太傅趙熹去世。
[5]班超欲遂平西域,上疏請兵曰:“臣竊見先帝欲開西域,故北擊匈奴,西使外國,鄯善、於即時向化,今拘彌、莎車、疏勒、月氏、烏孫、康居復願歸附,欲共併力,破滅龜茲,平通漢道。若得龜茲,則西域未服者百分之一耳。前世議者皆曰:‘取三十六國,號為斷匈奴右臂。’今西域諸國,自日之所入,莫不向化,大小欣欣,貢奉不絕,唯延耆、龜茲獨未服從。臣前與官屬三十六人奉使絕域,備遭艱厄,自孤守疏勒,於今五載,胡夷情數,臣頗識之,問其城郭小大,皆言倚漢與依天等。以是效之,則蔥領可通,龜茲可伐。今宜拜龜茲侍子白霸為其國王,以步騎數百送之,與諸國連兵,歲月之間,龜茲可禽。以夷狄攻夷狄,計之善者也!臣見莎車、疏勒田地肥廣,草牧饒衍,不比敦煌、鄯善間也,兵可不費中國而糧食自足。且姑墨、溫宿二王,特為龜茲所置,既非其種,更相厭苦,其勢必有降者;若二國來降,則龜茲自破。願下臣章,參考行事,誠有萬分,死復何恨!臣超區區特蒙神靈,竊冀未便僵仆,目見西域平定,陛下舉萬年之殤,薦勛祖廟,布大喜於天下。”書奏,帝知其功可成,議欲給兵。平陵徐幹上疏,願奮身佐超,帝以乾為假司馬,將弛刑及義從千人就超。
[5]班超想要完成平定西域的事業,上書請求用兵。他說:“我看到先帝打算開拓西域,所以向北進攻匈奴,向西派使者與各國交往,鄯善、于闐兩國立即歸附了漢朝。如今拘彌、莎車、疏勒、月氏、烏孫及康居等國都願再度歸附,並準備聯合力量消滅龜茲,剷平通往中國道路上的障礙。如果攻下龜茲,那么西域地區不服從漢朝的,只剩百分之一而已。前代談論西域的人都說:‘征服三十六國,可稱作斬斷匈奴的右臂。’如今西域各國,自太陽落山處以東,無不嚮往歸順漢朝,大國小國全都十分踴躍,不斷地進貢奉獻,唯獨焉耆和龜茲拒不服從。先前,我曾率領部下三十六人出使絕遠的異域,備受艱難困苦,自從孤守疏勒,到如今已有五年。對於異族的情況,我頗有了解。無論詢問西域的大國小國,全都一致回答:依賴漢朝,等於依賴上天。從這一點能夠證明,蔥嶺可以打通,龜茲可以討伐。如今應將龜茲派到漢朝做人質的王子白霸封為龜茲王,用步騎兵數百人護送,讓他同西域各國組成聯合部隊,數月到一年間便可奪取龜茲。利用夷狄去打夷狄,這是計策中最高明的計策!我看到莎車、疏勒的土地肥沃廣袤,牧草茂盛,牲畜成群,不象敦煌、鄯善一帶,用兵無須消耗中原物資,而糧秣卻自給自足。而且姑墨、溫宿兩國國王系由龜茲特別委任,他們與本國人既非同種,又相互厭惡敵對,迫於形勢,一定會有人投降。如果這兩國歸順了漢朝,那么龜茲便不攻自敗。請將我的奏章交付朝廷討論,作為決事的參考。真的有一點可行之處,死又有何遺憾!但微臣班超特別幸運地得到了神靈的保佑,我希望且不要倒下死去,願親眼看到西域歸順,陛下舉起祝福萬年的酒觴,向祖廟祭告獻功,向天下宣布大喜。”奏書呈上,章帝知道這一事業可以成功,便召集群臣商議,準備給班超派兵。平陵人徐幹上書朝廷,願奮勇出征,做班超的助手。於是章帝將徐幹任命為副司馬,率領免刑囚徒及志願從軍的義勇,共一千人,到西域聽候班超指揮。
先是莎車以為漢兵不出,遂降於龜茲,而疏勒都尉番辰亦叛。會徐幹適至,超遂與乾擊番辰,大破之,斬首千餘級。欲進攻龜茲,以烏孫兵強,宜因其力,乃上言:“烏孫大國。控弦十萬,故武帝妻以公主,至孝宣帝卒得其用,今可遣使招慰,與共合力。”帝納之。
此前,莎車認為漢朝不會出兵,便向龜茲投降,疏勒都尉番辰也背叛了漢朝。恰好徐幹趕到,班超便和他一同進攻番辰。他們大敗番辰,斬殺了一千多人。班超打算攻打龜茲,認為烏孫兵強,應當利用烏孫的力量,於是上書說:“烏孫是個大國,有善射之兵十萬,因此武帝把公主嫁給了烏孫王。到孝宣皇帝時,終於收到成效。如今應當派使者去招撫慰問,使烏孫與我們同心合力。”章帝採納了他的建議。
六年(辛巳、81)
六年(辛巳,公元81年)
[1]春,二月,辛卯,琅邪孝王京薨。
[1]春季,二月辛卯(十七日),琅邪王劉京去世。
[2]夏,六月,丙辰,太尉鮑昱薨。
[2]夏季,六月丙辰(十五日),太尉鮑昱去世。
[3]辛未晦,日有食之。
[3]六月辛未晦(三十日),出現日食。
[4]秋,七月,癸巳,以大司農鄧彪為太尉。
[4]秋季,七月癸巳(二十二日),將大司農鄧彪任命為太尉。
[5]武都太守廉范遷蜀郡太守。成都民物豐盛,邑宇逼側,舊制,禁民夜作以防火災,而更相隱蔽,燒者日屬。范乃毀削先令,但嚴使儲水而已。百姓以為便,歌之曰:“廉叔度,來何暮!不禁火,民安作。昔無襦,今五絝。”
[5]武都太守廉范調任蜀郡太守。成都人民富有,物產豐盛,城中房屋十分擁擠。以往制度規定:禁止人民夜間勞作,以防火災。然而人們互相隱瞞,暗中用火,結果火災連日不斷。於是廉范便撤銷了原來的禁令,只嚴格規定儲水防火而已。百姓感到便利,他們歌頌廉范道:“廉叔度,來太晚!不禁火,民平安。從前沒有短上衣,今有五條褲子穿。”
[6]帝以沛王等將入朝,遣謁者賜貂裘及太官食物、珍果,又使大鴻臚竇固持節郊迎。帝親自循行邸第,豫設帷床,其錢帛、器物無不充備。
[6]章帝因沛王等諸親王即將入京朝見,派謁者賜給他們貂皮袍、太官食物和珍奇的果品,並讓大鴻臚竇固持符節到郊外迎接。章帝親自到各封國設在洛陽的官邸巡視,預備帳床。接待沛王等人所需的錢帛、什器、物品等十分齊備。
七年(壬午、82)
七年(壬午,公元82年)
[1]春,正月,沛王輔、濟南王康、東平王蒼、中山王焉、東海王政、琅邪王宇來朝。詔沛、濟南、東平、中山王贊拜不名;升殿乃拜,上親答之,所以寵光榮顯,加於前古。每入宮,輒以輦迎,至省閣乃下,上為之興席改容,皇后親拜於內;皆鞠躬辭謝不自安。三月,大鴻臚奏遣諸王歸國,帝特留東平王蒼於京師。
[1]春季,正月,沛王劉輔、濟南王劉康、東平王劉蒼、中山王劉焉、東海王劉政、琅邪王劉宇來京城朝見。章帝下詔,命沛王、濟南王、東平王和中山王朝拜時不唱名。四王上殿後才向章帝叩拜,章帝則親自還禮,以顯示對他們的恩寵和給予的榮耀,超過了前代。每當他們進宮的時候,章帝就派輦車去接,他們直到禁宮門口才下車步行。章帝見到他們以後,起身迎接,神態恭敬,皇后則親自在內室參拜。四王全都鞠躬辭謝,心不自安。三月,大鴻臚上奏,請命令諸親王返回封國。章帝特命東平王劉蒼留在京城。
[2]初,明德太后為帝納扶風宋楊二女為貴人,大貴人生太子慶;梁松弟竦有二女,亦為貴人,小貴人生皇子肇。竇皇后無子,養肇為子。宋貴人有寵於馬太后,太后崩,竇皇后寵盛,與母陽公主謀陷宋氏,外令兄弟求其纖過,內使御者偵伺得失。宋貴人病,思生兔,令家求之,因誣言欲為厭勝之術,由是太子出居承祿觀。夏六月,甲寅,詔曰:“皇太子有失惑無常之性,不可以奉宗廟。大義滅親,況降退乎!今廢慶為清河王。皇子肇,保育皇后,承訓懷衽。今以肇為皇太子。”遂出宋貴人姊妹置丙舍,使小黃門蔡倫案之。二貴人皆飲藥自殺,父議郎楊免歸本郡。慶時雖幼,亦知避嫌畏禍,言不敢及宋氏;帝更憐之,敕皇后令衣服與太子齊等。太子亦親愛慶,入則共室,出則同輿。
[2]當初,馬太后為章帝選納扶風人宋楊的兩個女兒為貴人,其中大貴人生下了太子劉慶。梁松的弟弟梁竦有兩個女兒,也是章帝的貴人,其中小貴人生下了皇子劉肇。竇皇后沒有兒子,便撫養劉肇,做為自己的兒子。宋貴人姐妹得到馬太后的寵愛。馬太后駕崩以後,竇皇后大受章帝恩寵,便同母親陽公主陰謀陷害宋氏姐妹。她命自己的兄弟在外面搜求宋家的微小過失,讓宮中的侍者在內部伺察宋氏姐妹的行動。宋貴人患病,想吃鮮兔,曾吩咐娘家尋找,於是竇皇后就誣告宋貴人要作法詛咒。章帝因此命太子搬出太子宮,到承祿觀居住。夏季,六月甲寅(十八日),章帝下詔說:“皇太子精神恍惚失常,不能夠侍奉宗廟。大義之下,親情可滅,何況是貶降?今廢去劉慶的皇太子名號,改封為清河王。皇子劉肇,由皇后撫育,在懷抱中就承受教誨。現將劉肇立為皇太子。”於是將宋貴人姐妹逐出內宮,囚禁丙舍,命小黃門蔡倫負責審問。兩位貴人雙雙喝下毒藥自殺,她們的父親、議郎宋楊被免官,逐回原郡。當時劉慶雖然年幼,也知道躲避嫌疑,畏懼災禍,口中不敢提到宋氏。章帝又生憐惜之心,命令皇后:要使劉慶的衣服和太子一樣。太子劉肇也和劉慶十分友愛,他們入則同在一室,出則同乘一車。
[3]己未,徙廣平王羨為西平王。
[3]六月己未(二十三日),將廣平王劉羨改封為西平王。
[4]秋,八月,飲酎畢,有司復奏遣東平王蒼歸國,帝乃許之,手詔賜蒼曰:“骨肉天性,誠不以遠近為親疏;然數見顏色,情重昔時。念王久勞,思得還休,欲署大鴻臚奏,不忍下筆,顧授小黃門;中心戀戀,惻然不能言。”於是車駕祖送,流涕而訣;復賜乘輿服御、珍寶、輿馬,錢布以億萬計。
[4]秋季,八月,在宗廟舉行酎禮之後,有關官員再度上奏,請命令東平王劉蒼返歸封國。章帝這才應允,並親手寫詔賜給劉蒼。詔書說:“骨肉之情,乃是天性,確實不因相隔遠近而有親疏之別。然而我們數次見面,感情愈重於昔時。想到大王久在京師勞累,希望能回國休養,我打算簽署大鴻臚的奏書,卻又不忍落筆,回望小黃門,授命傳送此信。心中戀戀不捨之情,悲傷不能盡言。”於是章帝親自祭祀路神,為劉蒼送行,灑淚而別。並再次賜給東平王御用衣服器物、珍寶、車馬、錢布,價值億萬。
[5]九月,甲戌,帝幸偃師,東涉卷津,至河內,下詔曰:“車駕行秋稼,觀收穫,因涉郡界,皆精騎輕行,無他輜重。不得輒修道橋,遠離城郭,遣吏逢迎,刺探起居,出入前後,以為煩擾。動務省約,但患不能脫粟瓢飲耳。”己酉,進幸鄴;辛卯,還宮。
[5]九月甲戌(初十),章帝臨幸偃師縣,東行,在卷縣渡口渡過黃河,到達河內郡。下詔說:“朕巡視秋季莊稼,查看收穫情況,因而進入河內郡界。一路都是輕裝前進,並無其它輜重。地方官府不得為此築路修橋,不得派官吏遠離城郭迎接,打聽伺候飲食行臥,出出進進,跑前跑後,帶來煩擾。一切舉動務求簡省,朕只恨自己不能食糙米之飯,飲瓢中之水罷了!”九月己酉(疑誤),章帝臨幸鄴城。九月辛卯(二十七日),返回京城皇宮。
[6]冬,十月,癸丑,帝行幸長安,封蕭何末孫熊為侯。進幸槐里、岐山;又幸長平,御池陽宮,東至高陵,十二月丁亥,還宮。
[6]冬季,十月癸丑(十九日),章帝出行,臨幸長安,將蕭何的末代子孫蕭熊封為侯。並前往槐里、岐山。又臨幸長平和池陽宮,東行到高陵。十二月丁亥(疑誤),返回京城皇宮。
[7]東平獻王蒼疾病,馳遣名醫、小黃門侍疾,使者冠蓋不絕於道。又置驛馬,千里傳問起居。
[7]東平獻王劉蒼患病,章帝賢急派遣名醫和小黃門前往診治。問病的使者車駕在路上前後不斷。又設專用驛馬,在千里之間傳達問候東平王的病情。
八年(癸未、83)
八年(癸未,公元83年)
[1]春,正月,壬辰,王薨。詔告中傅“封上王自建武以來章奏,並集覽焉。”遣大鴻臚持節監喪,令四姓小侯、諸國王、主悉會葬。
[1]春季,正月壬辰(二十九日),東平王劉蒼去世。章帝下詔,命令東平國中傅:“將東平王自建武以來的奏章加封上送,我要集中閱覽。”並派大鴻臚持符節主持治喪,命令樊、陰、郭、馬四姓小侯和各封國的親王、公主都去參加葬禮。
[2]夏,六月,北匈奴三木樓訾大人稽留斯等率三萬餘人款五原塞降。
[2]夏季,六月,北匈奴三木樓訾大人稽留斯等,率三萬餘人到五原塞歸降。
[3]冬,十二月,甲午,上行幸陳留、梁國、淮陽、潁陽;戊申,還宮。
[3]冬季,十二月甲午(初七),章帝出行,臨幸陳留、梁國、淮陽、潁陽。十二月戊申(二十一日),返回京城皇宮。
[4]太子肇之立也,梁氏私相慶;諸竇聞而惡之。皇后欲專名外家,忌梁貴人姊妹,數譖之於帝,漸致疏嫌。是歲,竇氏作飛書,陷梁竦以惡逆,竦遂死獄中,家屬徙九真,貴人姊妹以憂死。辭語連及梁松妻舞陰公主,坐徙新城。
[4]皇子劉肇被立為太子以後,梁家私下互相慶賀。竇家聽到這個訊息,感到厭惡。竇皇后想使竇家成為劉肇唯一的舅家,因而忌恨梁貴人姐妹,不斷地在章帝面前進行詆毀,逐漸使章帝與她們日益疏遠而產生嫌棄之心。本年,竇家用匿名書誣告梁竦,使他陷入謀反大罪。梁竦死在獄中,家屬被流放到九真,梁貴人姊妹則憂愁而死,梁竦的供詞牽連到梁松的妻子舞陰公主,舞陰公主因罪被貶逐到新城。
[5]順陽侯馬廖,謹篤自守,而性寬緩,不能教勒子弟,皆驕奢不謹。校書郎楊終與廖書,戒之曰:“君位地尊重,海內所望。黃門郎年幼,血氣方盛,既無長君退讓之風,而要結輕狡無行之客,縱而莫誨,視成任性,覽念前往,可為寒心!”廖不能從。防、光兄弟資產巨億,大起第觀,彌恆街路,食客常數百人。防又多牧馬畜,賦斂羌、胡。帝不喜之,數加譴敕,所以禁遏甚備。由是權勢稍損,賓客亦衰。
[5]順陽侯馬廖為人謹慎小心,但天性厚道寬容,不能管教約束馬家子弟。因此,馬家子弟全都驕傲奢侈,為所欲為。校書郎楊終曾給馬廖寫信,告誡他說:“閣下的地位尊貴顯要,四海之內,眾人矚望。您的弟弟、黃門郎馬防、馬光都還年輕,血氣方剛,他們既沒有文帝竇皇后的哥哥長君的退讓精神,卻反而結交一些輕浮狡猾、品行不端的賓朋。您對他們放縱而不加教誨,眼看他們養成了任性的作風。回顧前事,我要為馬家感到寒心!”馬廖未能接受他的勸告。馬防、馬光兄弟的財產無數,他們大規模地建造宅第,使房屋連綿相接,占滿街巷,食客經常有數百之多。馬防還飼養了大批馬匹牲畜,對羌人胡人徵收賦稅。章帝對此感到不悅,屢次下令進行譴責,並處處予以限制。於是馬家的權勢稍有減損,賓朋也逐漸離去。
廖子豫為步兵校尉,投書怨誹。於是有司並奏防、光兄弟奢侈逾僭,濁亂聖化,悉免就國。臨上路,詔曰:“舅氏一門俱就國封,四時陵廟無助祭先後者,朕甚傷之。其令許侯思田廬,有司勿復請,以慰朕渭陽之情。”光比防稍為謹密,故帝特留之,後復位特進。豫隨廖歸國。考擊物故,後復有詔還廖京師。
馬廖的兒子馬豫任步兵校尉,投書表示怨恨不滿。於是有關部門對馬豫連同馬防、馬光兄弟一併進行彈劾,稱馬防、馬光的豪華奢侈,超過他們的身份,擾亂了聖明的禮教。建議將馬氏兄弟一律免官,命他們前往各自封國。馬廖等人即將上路時,章帝下詔說:“舅父一家全都前往封國,四季祭祀陵廟時便沒有助祭先後的人了,朕甚感悲傷。今命許侯馬光留下,在鄉間田廬閉門思過。有關部門不要再提出異議,以慰朕的甥舅之情。”馬光較馬防謹慎收斂一些,所以章帝特別將他留下,後又恢復他的特進之位。馬豫隨馬廖到封國,被審訊拷打致死。後來,章帝又下詔書,命馬廖返回京城。
諸馬既得罪,竇氏益貴盛。皇后兄憲為侍中、虎賁中郎將,弟篤為黃門侍郎,並侍宮省,賞賜累積;喜交通賓客。司空第五倫上疏曰:“臣伏見虎賁中郎將竇憲,椒房之親,典司禁兵,出入省闥,年盛志美,卑讓樂善,此誠其好士交結之方。然諸出入貴戚者,類多瑕釁禁錮之人,尤少守約安貧之節;士大夫無志之徒,更相販賣,雲集其門,蓋驕使所從生也。三輔論議者至雲,‘以貴戚廢錮,當復以貴戚浣濯之,猶解酲當以酒也。’險趣勢之徒,誠不可親近。臣愚願陛下、 中宮嚴敕憲等閉門自守,無妄交通士大夫,防其未萌,慮於無形,令憲永保福祿,君臣交歡,無纖介之隙,此臣之所至願也!”
馬家獲罪以後,竇家地位愈加顯赫。竇皇后的哥哥竇憲任侍中、虎賁中郎將,弟弟竇篤任黃門侍郎,二人同在宮中服務,受到大量賞賜,喜歡結交賓朋。司空第五倫上書說:“我看到虎賁中郎將竇憲,身為皇后的親屬,統御皇家禁軍,出入宮廷,正值壯年,志向美好,恭敬謙讓,樂於為善,這誠然是他喜好結交士子的原因。然而那些奔走出入於皇親國戚門下的人,多有劣跡和罪過,在政治仕途上受到壓制,特別缺少守分安貧的節操。官僚中的志趣低下之輩,更互相推薦吹捧,大量湧向他的家門,這將是驕傲放縱產生的根源。三輔地區喜好議論的人甚至說:‘因貴戚連累而遭貶黜壓制,應當重新由貴戚來清洗罪過,猶如應當用酒來解醉一樣。’那些邪僻陰險、趨炎附勢之輩,實在不能親近。我希望陛下和皇后嚴令竇憲等人閉門自守,不得隨便結交官僚士子。防備於禍患萌芽以前,思慮於災害無形之時,使竇憲永保榮華富貴。而君臣同歡,沒有絲毫隔閡,是我最大的願望!”
憲恃宮掖聲勢,自王、主及陰、馬諸家,莫不畏憚。憲以賤直請奪沁水公主園田,主逼畏不敢計。後帝出過園,指以問憲,憲陰喝不得對。後發覺,帝大怒,召憲切責曰:“深思前過奪主田園時,何用愈趙高指鹿為馬!久念使人驚怖。昔永平中,常令陰黨、陰博、鄧疊三人更相糾察,故諸豪戚莫敢犯法者。今貴主尚見枉奪,何況小民哉!國家棄憲,如孤雛、腐鼠耳!”憲大懼,皇后為毀服深謝,良久乃得解,使以田還主。雖不繩其罪,然亦不授以重任。
竇憲倚仗皇后的影響和勢力,從親王、公主,到陰家、馬家等外戚,沒有人不怕他。竇憲曾以低價強買沁水公主的莊園,公主害怕他的權勢而不敢計較。後來章帝出行時經過那裡,指著莊園向竇憲詢問,竇憲暗中喝阻左右的人不得照實回答。後來,章帝發現了真相,大為憤怒,把竇憲叫來嚴厲責備道:“深思以前經過你強奪的公主莊園時,你為什麼要採取甚於趙高指鹿為馬的欺騙手段!此事多想令人震驚。從前,在永平年間,先帝經常命令陰黨、陰博、鄧疊三人互相監察,所以諸貴戚中沒有人敢觸犯法律。如今尊貴的公主尚且橫遭掠奪,何況小民呢!國家拋棄竇憲,就像丟掉一隻小鳥和腐臭的死鼠!”竇憲大為恐懼,竇皇后也因此脫去皇后的衣飾深切地表示謝罪。過了很久,章帝的憤怒才告平息,命竇憲將莊園還給公主。章帝雖對竇憲沒有依法治罪,但也不再委以重任。
臣光曰:人臣之罪,莫大於欺罔,是以明君疾之。孝章謂竇憲何異指鹿為馬,善矣;然卒不能罪憲,則奸臣安所懲哉!夫人主之於臣下,患在不知其奸,苟或知之而復赦之,則不若不知之為愈也。何以言之?彼或為奸而上不之知,猶有所畏;既知而不能討,彼知其不足畏也,則放縱而無所顧矣!是故知善而不能用,知惡而不能去,人主之深戒也。
臣司馬光曰:臣子的罪惡,莫過於欺騙君主,所以聖明的君主痛恨這種行為。孝章皇帝稱竇憲的行為無異於指鹿為馬,這是對的;然而他最終不能降罪於竇憲,那么奸臣在哪裡受懲誡呢!君主對待臣子,困難在於不知道誰是邪惡之輩,假如已經知道而又將他赦免,那還不如不知道更好。為什麼這樣講?奸臣為非作歹而君主不知,奸臣心中還有所畏懼;君主已知而又不能予以處罰,奸臣便明白君主不值得畏懼,就會放縱大膽而無所顧忌了!因此,已知良臣而不能任用,已知惡人而不能剷除,乃是君主的大戒。
[6]下邳周紆為雒陽令,下車,先問大姓主名;吏數閭里豪強以對數。紆厲聲怒曰:“本問貴戚若馬、竇等輩,豈能知此賣菜傭乎!”於是部吏望風旨,爭以激切為事,貴戚局,京師肅清。竇篤夜至止奸亭,亭長霍延拔劍擬篤,肆詈恣口。篤以表聞,詔召司隸校尉、河南尹詣尚書譴問;遣劍戟士收紆,送廷尉詔獄,數日,貰出之。
[6]下邳人周紆被任命為洛陽令。他下車伊始,首先詢問當地大族的戶主姓名。下屬官吏便歷數里巷豪強的姓名向他報告。周紆厲聲怒喝:“我問的本是象馬家、竇家那樣的皇親國戚,難道會管這些賣菜的販夫嗎!”於是下屬官吏按照他的意圖,爭著用激烈的手段行事。貴戚們畏縮不安而舉止收斂,京城不法行為絕跡,秩序井然。竇篤曾夜行到止奸亭,遭到亭長霍延的阻攔。霍延拔劍指向竇篤,並肆意謾罵。竇篤將此事上報章帝。章帝下詔,命司隸校尉、河南尹去見尚書,接受申斥責問;派武裝士兵逮捕周紆,押送廷尉詔獄。數日後,將他赦免釋放。
[7]帝拜班超為將兵長史,以徐幹為軍司馬,別遣衛候李邑護送烏孫使者。邑到於,值龜茲攻疏勒,恐懼不敢前,因上書陳西域之功不可成,又盛毀超:“擁愛妻,抱愛子,安樂外國,無內顧心。”超聞之嘆曰:“身非曾參而有三至之讒,恐見疑於當時矣!”遂去其妻。帝知超忠,乃切責邑曰:“縱超擁愛妻,抱愛子,思歸之士千餘人,何能盡與超同心乎!”令邑詣超受節度,詔:“若邑任在外者,便留與從事。”超即遣邑將烏孫侍子還京師。徐幹謂超曰:“邑前親毀君,欲敗西域,今何不緣詔書留之,更遣他吏送侍子乎?”超曰:“是何言之陋也!以邑毀超,故今遣之。內省不疚,何恤人言!快意留之,非忠臣也。”
[7]章帝任命班超為將兵長史,徐幹為軍司馬。又另派衛候李邑護送烏孫使者回國。李邑到達于闐時,正值龜茲進攻疏勒,他因恐懼而不敢前進,便上書聲稱西域的功業不可能成功,還大肆詆毀班超,說班超:“擁愛妻,抱愛子,在外國享安樂,沒有思念中原之心。”班超聽到訊息後嘆息道:“我雖不是曾參,卻碰到曾參所遇的三次讒言,恐怕要受到朝廷的猜疑了!”於是將妻子送走。章帝知道班超的忠心,便嚴厲斥責李邑說:“縱然班超擁愛妻,抱愛子,而思念家鄉的漢軍還有一千餘人,為什麼能都與班超同心呢!”章帝命令李邑到班超那裡聽候指揮,並下詔給班超說:“如果李邑在西域能夠勝任,就留他隨從辦事。”但班超卻隨即派李邑帶領烏孫送往漢朝做人質的王子返回京城。徐幹對班超說:“先前李邑親口詆毀閣下,想要破壞我們在西域的事業,如今為何不以詔書為理由將他留下,另派其他官員送人質呢?”班超說:“這話是多么的淺陋!正是因為李邑詆毀我,所以如今才派他回去。我自問內心無愧,為什麼要怕別人的議論!為求自己稱心快意而留下李邑,不是忠臣所為。”
[8]帝以侍中會稽鄭弘為大司農。舊交趾七郡貢獻轉運,皆從東冶泛海而至,風波艱阻,沉溺相系。弘奏開零陵、桂陽嶠道,自是夷通,遂為常路。在職二年,所省息以億萬計。遭天下旱,邊方有警,民食不足,而帑藏殷積。弘又奏宜省貢獻,減徭費以利饑民;帝從之。
[8]章帝將侍中會稽人鄭弘任命為大司農。以往,交趾州所屬的七個郡向京城輸送貢品,全都經東冶渡海運來。海上風浪顛簸,航程艱險,不斷發生船沉人亡的事故。於是鄭弘上書,建議開闢零陵、桂陽的山道。自此,從交趾到內地暢通無阻,這條路便成為常用的幹線。鄭弘在任兩年,節省了億萬經費。當時全國大旱,邊疆又有警報,人民糧食不足,但國庫充實,積存的物資很多。鄭弘還上書提出應當免除若干地區的進貢,減輕徭役開支,以利於饑民。章帝採納了他的建議。
元和元年(甲申、84)
元和元年(甲申,公元84年)
[1]春,閏正月,辛丑,濟陰悼王長薨。
[1]春季,閏正月辛丑(十五日),濟陰悼王劉長去世。
[2]夏,四月,己卯,分東平國,封獻王子尚為任城王。
[2]夏季,四月己卯(二十四日),分出東平國部分封土,將前東平王劉蒼之子劉尚封為任城王。
[3]六月,辛酉,沛獻王輔薨。
[3]六月辛酉(初七),沛獻王劉輔去世。
[4]陳事者多言“郡國貢舉,率非功次,故守職益懈而吏事寢疏,咎在州郡。”有詔下公卿朝臣議。大鴻臚韋彪上議曰:“夫國以簡賢為務,賢以孝行為首,是以求忠臣必於孝子之門。夫人才行少能相兼,是以孟公綽優於趙、魏老,不可以為滕、薛大夫。忠孝之人,持心近厚;鍛鍊之吏,持心近薄。士宜以才行為先,不可純以閥閱。然其要歸,在於選二千石。二千石賢,則貢舉皆得其人矣。”彪又上疏曰:“天下樞要,在於尚書,尚書之選,豈可不重!而間者多從郎官超升此位,雖曉習文法,長於應對,然察察小慧,類無大能。宜鑒嗇夫捷急之對,深思絳侯木訥之功也。”帝皆納之。彪,賢之玄孫也。
[4]許多人上書指出:“各郡、各封國舉薦人才,多不依據功勞大小,因此官吏越來越不盡職,辦事效率日趨低落,其責任在於州郡官府。”章帝下詔命令公卿大臣對此進行討論。大鴻臚韋彪上書說:“朝廷以選拔賢才為職責,而賢才則以孝順父母為第一要務。因此,要想得到忠臣,就必須到孝子之門訪求。人的才幹、品行很少能夠兼備,所以孟公綽能輕鬆勝任晉國趙、魏兩家的家臣,卻做不了滕、薛兩國的大夫。忠孝的人,心地較為仁厚;而幹練苛刻的官吏,性情較為涼薄。選拔人才,應當首先考慮才幹品行,不能只根據資歷,而問題的關鍵,在於對二千石官的選用。如果二千石官賢能,那么他所舉薦的必定都是人才。”他還上書說:“朝廷的機要在尚書,尚書的任命,豈能不慎重!然而近來尚書多由郎官升任,他們雖然通曉法令條文,擅長應對,但這只是一點小聰明,多沒有處理大事的才能。虎圈嗇夫曾敏捷地回答文帝的詢問,但張釋之認為不能因此而予以提拔;絳侯周勃質樸而不善於辭令,卻建立了不朽的功勳。聖上應當借鑑史事,三思而行。”章帝將他的意見全部採納。韋彪是韋賢的玄孫。
[5]秋,七月,丁未,詔曰:“律云:‘掠者唯得榜、笞、立’;又《令丙》,棰長短有數。自往者大獄以來,掠考多酷,鑽鑽之屬,慘苦無極。念其痛毒,怵然動心!宜及秋冬治獄,明為其禁。”
[5]秋季,七月丁未(二十三日),章帝下詔:“漢律規定:‘拷問犯人只許使用以下手段:杖擊、鞭打、罰站。’此外,《令丙》對刑棍的長短有具體的規定。自從先前大獄興起以來,審案拷問多採用殘酷的方式,諸如鐵鉗鎖c頸、錐刺肌膚之類,真是慘痛無比。想到毒刑的苦楚,令人恐懼而心驚!今後應當等到秋冬兩季再審理案件,並明確規定禁止事項。”
[6]八月,甲子,太尉鄧彪罷,以大司農鄭弘為太尉。
[6]八月甲子(十一日),將太尉鄧彪免官,任命大司農鄭弘為太尉。
[7]癸酉,詔改元。丁酉,車駕南巡。詔:“所經道上州縣,毋得設儲。命司空自將徒支拄橋樑。有遣使奉迎,探知起居,二千石當坐。”
[7]八月癸酉(二十日),下詔改變年號。八月丁酉(疑誤),章帝到南方巡視。下詔說:“沿途所經各州、各縣,不得事先積蓄用品。命司空自帶工人修架橋樑。若有派遣使者接駕,打探行蹤動靜的,要向郡太守問罪。”
[8]九月,辛丑,幸章陵;十月己未,進幸江陵;還,幸宛。召前臨淮太守宛人朱暉,拜尚書僕射。暉在臨淮,有善政,民歌之曰:“強直自遂,南陽朱季,吏畏其威,民懷其惠。”時坐法免,家居,故上召而用之。十一月,己丑,車駕還宮。尚書張林上言:“縣官經用不足,宜自煮鹽,及復修武帝均輸之法。”朱暉固執以為不可,曰:“均輸之法,與賈販無異,鹽利歸官,則下民窮怨,誠非明主所宜行。”帝因發怒切責諸尚書,暉等皆自系獄。三日,詔敕出之,曰:“國家樂聞駁義,黃髮無愆;詔書過耳,何故自系!”暉因稱病篤,不肯復署議。尚書令以下惶怖,謂暉曰:“今臨得譴讓,奈何稱病,其禍不細!”暉曰:“行年八十,蒙恩得在機密,當以死報。若心知不可,而順旨雷同,負臣子之義!今耳目無所聞見,仗待死命。”遂閉口不復言。諸尚書不知所為,乃共劾奏暉。帝意解,寢其事。後數日,詔使直事郎問暉起居,太醫視疾,太官賜食,暉乃起謝;復賜錢十萬,布百匹,衣十領。
[8]九月辛丑(十八日),章帝臨幸章陵。十月,己未(初七),又臨幸江陵。在歸途之中,又臨幸宛城。章帝召見前任臨淮太守、宛人朱暉,將他任命為尚書僕射。朱暉在臨淮任上作了不少好事,人民歌頌道:“剛強自專,南陽朱季,官怕其威,民懷其惠。”當時朱暉因犯法免職,正在家中閒居,因此章帝召他出來任用。十一月己丑(初七),章帝返回京城皇宮。尚書張林上奏說:“國家經費不足,應當由官府自行煮鹽專賣,並恢復武帝時的均輸法。”朱暉堅決反對這一建議,他說:“實行均輸法,會使官員和商販沒有區別。而將賣鹽所得之利歸於官府,鹽民就會因為貧困產生怨恨,這實在不是聖明君王所應作的事情。”於是章帝大怒,嚴厲斥責尚書台官員,朱暉等人全都自投監獄等待問罪。三天以後,章帝下詔將他們釋放,說道:“我樂於聽反對的意見,老先生並沒有罪,只是詔書的斥責過分罷了,你們為什麼要自投監獄!”朱暉於是自稱病重,不肯再在奏議上署名。尚書令以下官員十分驚慌恐懼,對朱暉說:“如今正面臨譴責,怎么可以稱病,此禍不小!”朱暉說:“我年近八十,而蒙受皇恩,能夠參與尚書機密,應當以死相報。如果我心知事不可行,卻順從旨意附合,那就違背了做臣子的大義!如今我耳不聽,眼不見,伏身等待誅殺。”便閉口不再說話。尚書們不知如何是好,於是就一同上書彈劾朱暉。章帝怒氣已平,便將此事擱置。又過了幾天,章帝下詔,命值班的郎官問候朱暉,派御醫前往診病,太官送去食物。朱暉這才起來謝恩。章帝又賞賜他十萬錢,一百匹布,十套衣服。
[9]魯國孔僖、涿郡崔同游太學,相與論“孝武皇帝,始為天子,崇信聖道,五六年間,號勝文、景;及後恣己,忘其前善。”鄰房生梁郁上書,告“、僖誹謗先帝,刺譏當世”,事下有司,詣吏受訊。僖以書自訟曰:“凡言誹謗者,謂實無此事而虛加誣之也。至如孝武皇帝,政之美惡,顯在漢史,坦如日月,是為直說書傳實事,非虛謗也。夫帝者,為善為惡,天下莫不知,斯皆有以致之,故不可以誅於人也。且陛下即位以來,政教未過而德澤有加,天下所具也,臣等獨何譏刺哉!假使所非實是,則固應悛改,儻其不當,亦宜含容,又何罪焉!陛下不推原大數,深自為計,徒肆私忌以快其意,臣等受戮,死即位耳;顧天下之人,必回視易慮,以此事窺陛下心,自今以後,苟見不可之事,終莫復言者矣。齊桓公親揚其先君之惡以唱管仲,然後群臣得盡其心。今陛下乃欲為十世之武帝遠諱實事,豈不與桓公異哉!臣恐有司卒然見構,銜恨蒙枉,不得自敘,使後世論者擅以陛下有所比方,寧可復使子孫追掩之乎!謹詣闕伏待重誅。”書奏,帝立詔勿問,拜僖蘭台令史。
[9]魯國人孔僖、涿郡人崔同在太學讀書,他們在一起談論道:“孝武皇帝剛即位的時候,信仰聖人之道,最初五六年的政績,被人稱作勝過文、景二帝。但到後來放縱自己,拋棄了從前的善政。”鄰屋的另一位太學生梁郁聽到議論,上書控告他們:“崔、孔僖誹謗先帝,諷刺當朝。”此案交付有關部門審理。崔去見官吏。孔僖上書自我申辯說:“但凡說到誹謗,是指無中生有地進行誣衊。至於孝武皇帝,他政績上的得失,都顯示在漢史上,清楚如日月一樣,而我們的議論,只是直述史書記載的事實,並不是誹謗。身為皇帝,無論做好事還是壞事,天下人無不知曉,那都是能夠了解到的,因此不能對議論者進行責備。況且陛下即位以來,政治、禮教沒有過失,而恩德增加,這是天下人俱知的事實。我們偏要諷刺什麼呢!假如我們批評的是事實,那么本應誠心改正,倘若不當,也應包涵,又為什麼要向我們問罪!陛下不推求研究國家命運,深入考慮本朝國策,而只是大搞個人忌諱,以求快意。我們被誅殺,死就死罷了,只怕天下人定將轉過目光,改變看法,以這件事來窺測陛下的心思。從今以後,即使見到不對的事,卻終不肯再出來說話了。春秋時,齊桓公曾親自公布前任國君的罪惡,向管仲請教處理的辦法,從此以後,群臣才盡心地為他效力。而如今陛下卻要為遠在十世的武帝掩蓋事實真相,這豈不是與齊桓公大相逕庭!我擔心有關部門會突然定案,讓我銜恨蒙冤,不能自作申辯,因而使後世評論歷史的人擅將陛下有所比喻,難道可以再要子孫為陛下掩飾嗎?我謹來到皇宮門前,伏身等候嚴厲的處罰。”奏書呈上,章帝立即下詔停止追究,並將孔僖任命為蘭台令史。
[10]十二月,壬子,詔:“前以妖惡禁錮三屬者,一皆蠲除之,但不得在宿衛而已。”
[10]十二月壬子(初一),章帝下詔:“以往因犯有妖言惑眾之罪,而父族、母族、妻族遭到禁錮而不準做官的,一律解除禁錮,只是不準到宮廷值宿警衛。”
[11]廬江毛義、東平鄭均,皆以行義稱於鄉里。南陽張奉慕義名,往候之,坐定而府檄適至,以義守安陽令,義捧檄而入,喜動顏色;奉心賤之,辭去。後義母死,徵辟皆不至,奉乃嘆曰:“賢者固不可測。往日之喜,乃為親屈也。”均兄為縣吏,頗受禮遺,均諫不聽,乃脫身為傭,歲余得錢帛,歸以與兄曰:“物盡可復得;為吏坐臧,終身捐棄。”兄感其言,遂為靡潔。均仕為尚書,免歸。帝下詔褒寵義、均,賜谷各千斛,常以八月長吏問起居,加賜羊酒。
[11]廬江人毛義、東平人鄭均,都以仁義的行為,稱道於鄉里。南陽人張奉仰慕毛義的名聲,前往拜訪。坐定後,恰好官府來了公文,任命毛義代理安陽縣令。毛義手捧公文進入內室,喜形於色。張奉心中看不起這種舉動,便告辭而去。後來,毛義的母親去世了,朝廷又召毛義出來作官,卻被他全部拒絕。於是張奉嘆道:“對賢人本不可以妄測。毛義當時的喜悅,乃是為了母親而屈就。”鄭均的哥哥在縣裡做官,接受了不少禮物賄賂。鄭均規勸他,但遭到了拒絕。於是鄭均離家出走,為人幫傭。過了一年多,他把所得錢帛帶回家送給哥哥,說道:“錢物用光,可以再得,而當官犯下贓罪,就要終生罷黜。”哥哥被他的話所感動,此後便成為清官。鄭均官至尚書,後來免官回鄉。章帝下詔嘉獎毛義、鄭均,各賞賜一千斛谷。每年八月,地方官員都要去拜訪他們,問候起居平安,並加賜羊、酒。
[12]武威太守孟雲上言:“北匈奴復願與吏民合市;”詔許之。北匈奴大且渠伊莫訾王等驅牛馬萬餘頭來與漢交易,南單于遣輕騎出上郡鈔之,大獲而還。
[12]武威太守孟雲上書說:“北匈奴願意恢復同漢朝官民的貿易。”章帝下詔批准。於是北匈奴大且渠伊莫訾王等人,驅趕牛馬一萬餘匹前來,準備同漢朝交易。南匈奴單于派輕裝騎兵從上郡出發對他們進行襲擊,奪取大批牲畜後返回。
[13]帝復遣假司馬和恭等將兵八百人詣班超。超因發疏勒、於兵擊莎車。莎車以賂誘疏勒王忠,忠遂反,從之,西保烏即城。超乃更立其府丞成大為疏勒王,悉發其不反者以攻忠,使人說康居王執忠以歸其國,烏即城遂降。
[13]章帝又派副司馬和恭等率領八百援兵到班超那裡去。班超於是徵調疏勒、于闐軍隊進攻莎車。莎車向疏勒王忠進行賄賂,忠便背叛了漢朝,跟隨莎車,西行到烏即城據守。於是班超改立疏勒府丞成大為疏勒王,徵發所有未叛變的疏勒軍隊去進攻忠。又派人遊說康居王將忠捉住,帶回本國。於是烏即城向班超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