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七·粵紀(續)
孫、李構隙本末
張獻忠起於陝西,有養子四人。孫可旺、艾能奇、李定國、劉文秀,獻忠養以為子,皆冒姓張;然稍違其意,撻之至百餘。故四人雖為獻忠所親信,而兩腿恆潰爛,更無完者。可旺本名旺兒,米脂人;幼無賴,鄉人惡之。與母同居。受直為人趕驢,遠出數日返,不見其母;問之鄰人,皆雲不知。可旺訟之官,官怒曰:‘汝出門時,原未嘗以母托鄰人;今汝母自他適,鄰人安所知’!因杖之。可旺憤怒無歸,逃而為賊。初入賊營,為主者負鍋;雪天行山路六晝夜不息,兩足十指俱落,疲睏不能行,遂棄所負鍋。至晚,主者炊無鍋,欲斬之;旁一賊力救,得免。可旺苦甚,逃出營;遇獻忠,收為伴當。可旺性狡黠,猶伺獻忠意。能奇、定國皆愚蠢無知,故獻忠尤喜可望,撫為長子;眾賊遂呼可旺為大哥。獻忠既得志,以可旺為平東將軍、能奇為定北將軍、定國為安西將軍、文秀為撫南將軍;又以王尚禮為中軍府都督、白文選為前軍都督、王復臣為左軍都督、馮雙禮為右軍都督、王自奇為後軍都督。軍中於是稱可旺〔為東府、能奇〕為北府、定國為西府、文秀為南府。而彼此往來,則皆稱為兄弟;屬下文武,皆稱師主。諸賊中,可旺稍識字;故獻忠平日一切密謀,惟可旺獨參之。每遇敵,可旺能率部下堅立不動,賊中呼“一堵牆”。
自獻忠死於川,丁亥春,可旺、能奇、定國、文秀同王尚禮等由貴州走雲南,首攻曲靖府。時隆武差都察院右僉都御史朱壽琳率總兵孔思誠、副總兵孫守約、監紀通判張京元駐札曲靖;三月賊至,壽琳同道府有司堅守,以炮石擊傷賊無算。可旺乃率眾力攻三日,城陷;執壽琳等。壽琳不屈,可旺勸之至三,罵愈烈,遂遇害;〔思〕誠、守約等俱降。先是,黔國公沐天波以聽信家丁,刻害土司激變;沙定洲陷雲南,沐天波走大理府。沙定洲據云南,請鄉宦大學士王錫袞相見,王不屈。貢生唐泰為沙定洲謀主,勸定洲殺王,並殺諸鄉紳;雲南大亂。洱海道楊畏知集義兵討定洲,相拒於楚雄府。及可旺破曲靖,定洲以兵死相襲;可旺一戰大敗之,定洲潰逃。可旺乘勝破雲南,分兵襲楚雄。楊畏知戰敗被擒,初不屈;可旺以畏知同鄉,聞其任雲南甚得士民心,故欲降之以收人望,多方勸之。畏知降;可旺待之甚厚,畏知遂為之用,因與定國聯姻。畏知既降,沐天波遂走永昌;劉文秀引兵追至永昌,王自奇入城,擒天波回雲南。天波請降,可旺乃命天波招降各府;雲南三百年知有沐國公,凡各土司聞天波歸順,無不降者。
可旺既據有雲南,恥其名不雅,改名可望,因與能奇等各復原姓;可望稱平東王、艾能奇稱定北王、李定國稱安西王、劉文秀稱撫南王。是時四人並大,各領一軍不相下;而艾能奇、李定國兵尤多。可望意欲並之,而兵獨弱,恐不能得;先與王尚禮私議。尚禮曰:‘自然應尊大哥為主;但得定北師主無異議,無不從矣’。可望因囑尚禮往說能奇曰:‘我等兵馬雖多,號令不一;若不尊一人為主,恐難以約束。眾議欲請公與平東議一人為主’。能奇曰:‘大哥有學問,我等不及;自當尊之’。尚禮復可望,遂傳令四月初一日各營兵將同赴演武場尊可望為主。及是日,李定國先到營中,□放炮,將“帥”字旗扯起;可望與能奇等後至,可望遂問曰:‘我尚未至,誰升“帥”字旗’?眾答曰:‘西府老爺先至,眾將不知,照往日例,遂將旗升起’。可望曰:‘軍中舊制:主將入營,方升帥旗;天下所同也。今日既以我為主,應候我入營,方升旗放炮;若西府入營,何升旗?目中明無我矣,我安能為眾人主乎’!劉文秀曰:‘此西府一時之誤,望大哥姑容’!可望憤不已,尚禮請責旗鼓官贖罪,可望亦不允。定國曰:‘我與汝兄弟耳。今日因無主,尊汝為首領,遂欲如是;異日可知矣!汝不做則已,我何必定靠你生活’。眾人多方勸解可望登座發落;可望怒曰:‘必欲我為主,必杖定國百棍乃可’!定國怒曰:‘誰敢打我’?可望曰:‘定國不受杖,則軍法不能行;異日何以約束諸將’?眾力勸不已,定國喧鬨愈甚;可望怒,欲上馬去。白文選從定國後抱持之,曰:‘請老爺勉強受責,以成好事。不然,從此一決裂,則我輩必至各散,皆為人所乘矣’!於是王尚禮、馮雙禮等同將定國按倒於地,特杖□之;杖至五十,定國不得已呼曰:‘我今服矣’!眾乃為求免,遂舍之。是日,可望遂為諸將主,於是軍中無敢不服者。是可望之能用其眾在此,而定國之嫌隙亦由是成矣。是晚公會既散,可望私入定國室中,再三慰之曰:‘不如是,號令不行,眾軍皆叛;我等何能行’!從此四人雖並肩仍稱兄弟,每公事相會四人並坐於上;然各營諸將賞罰,則一稟於可望。
戊子秋,可望得錢邦芑招降書,欲要封王爵;朝議未決。己丑春,廣西總兵陳邦傅畏李赤心、高必正勢盛,恐為所並,欲借援可望;乃假鑄“秦王之寶”,命其私人胡執恭往雲南封可望為秦王,能奇、定國、文秀三人為國公。定國等心疑其偽,與能奇、文秀議不受;乃可望欲借王號以壓三人,勸三人同受。能奇曰:‘我等自為王耳,何必封’!定國曰:‘我等無尺寸之功,何敢負朝廷之封’!可望不悅,相持不決。越月余,能奇病死,可望乃獨受秦王之封;而定國、文秀卒不受,仍各稱帥主。可望既假稱王,乃使人諷定國、文秀,欲其拜見叩賀;定國不從,文秀勸曰:‘以弟拜兄,亦無不可’。於是定國勉強下拜。此後公會,定國、文秀俱左右列坐;然定國終憤憤,可望亦心銜之。後朝廷知可望受胡執恭偽封,眾議□不決。督師堵胤錫請之於上,封為平遼王;差僉都御史趙昱至滇封之,並封定國為康國公、文秀為泰國公。定國知此封出自朝廷,與文秀議欲受封;可望已稱秦王,不欲受“二字”王,乃咈然謂定國曰:‘汝前不受封,今何為而受乎’?定國乃不敢受。
及庚寅秋,可望出黔,命定國守雲南;定國終日操演兵馬、製造盔甲,一年練就精兵三十萬人。至壬辰三月,乃致書可望,欲出楚立功以報朝廷;可望不能止,乃聽之出。四月,至貴州,可望命馮雙禮等領兵二萬人同行。五月,由鎮遠下偏橋,一戰復沅州;復大戰,遂復靖州。六月,至全州;大清定南王孔有德兵出接戰,敗績。有德等嚴守關,以精騎三千大戰;定國直前殺數人,縱兵圍殺,有德大驚,急傳令百姓守城。次日,定國同馮雙禮兵至城下。有德乘城,見定國兵馬強盛,知不敵;乃回宅運火藥於室內,囑家人曰:‘事急,則舉火’!次日大雨,城破;有德自回家,殺其愛妾數人自縊,命家人縱火,闔門焚死。餘一子七歲,定國收養之;並擒陳邦傅及子曾禹解至貴州,誅之。廣西既破,金帛山積;定國貪而愚,凡部下所擄之物,定國必兼取之。馮雙禮以是不服,密啟可望云:‘定國專擅之甚,後恐難制’!八月,定國復衡州;凡永、彬一帶望風而降。定國兵至江西吉安,凡招撫所到,定國委選州縣官。可望封定國為西寧王、馮雙禮興國侯,差楊惺先往封;至衡州,李定國曰:‘封賞出自天子,今以王封王,可乎’?遂不受封。可望慮定國功大權重難制,楚、粵人心歸之;因為書召之,不至。十月,可望出兵至沅江,命張虎督兵復辰州;連書催定國至靖州相會,意欲圖之。定國心腹人龔銘至沅州見可望,探知其意;密書報定國,令勿來、來必不免。癸巳正月,定國行至武岡州;見書嘆曰:‘本欲共圖恢復;今忌刻如此,安能成大功乎’!因率所部走廣西。
四月,可望與大清兵戰於兩路口,大敗;走回貴州。八月,聞李定國駐兵柳州,命馮雙禮統兵三萬往襲之;定國聞可望兵至,燒糧而走。雙禮謂定國怯,率兵追之;定國回兵有擊,雙禮大敗而回。時上在安龍,憤可望陵逼,遣武選司員外林青陽、翰林院孔目周官封定國親王,命將兵至安龍護駕;後可望知之,甲午三月忿殺宰相吳貞毓等十八人。
至乙未冬,定國敗於粵東,回札南寧;可望又遣張明志、關有才引兵潛赴南寧襲定國,復為所敗。丙申三月,定國乘勝入安龍迎駕,徑赴雲南,與可望議和。丁酉八月,可望以白文選為總統、馬寶為先鋒,統兵十五萬入雲南,札於交水。文選曾與馬寶密商為定國內應,至是文選竟率兵定國合,還擊之;可望大敗,走回黔。左右皆叛,文秀率兵急追之;可望恐不免,遂入楚降大清。其部下兵將,皆為定國所有。
觀此,則知構隙本末,曲在可望、不在定國明矣!
續孫可望踞雲、貴事
崇禎甲申張獻忠入蜀,僭號成都,殘忍不可盡述。歲丁亥,大清肅王統兵至蜀,殺獻忠於西充縣之鳳凰山。其黨孫可望、李定國、劉文秀、艾能奇、白文選、馮雙禮、王尚禮、王復臣等領潰眾奪重慶江,殺隆武所封平寇伯曾英,遂由遵義取貴州。值雲南土司沙定洲與妻范氏叛踞省城,黔國公沐天波走楚雄,定洲圍其城;可望等詭稱援師,由貴州兼程於三月二十八日屠曲靖,定洲解楚雄圍,悉眾走阿迷州,遇可望等於蛇花口戰敗,定洲集潰眾遁守佴革龍。可望取雲南,李定國推可望為平東王,其相雄長如故也。
鏇以兵襲天波,有佴海道楊畏知統義旅與可望等戰於祿豐縣之啟明橋,畏知被執隨營;天波走永昌。可望至大理,天波自永昌遣其子為質,可望許之;陰令心腹混於沐眾至瀾滄江,奪鐵索橋。比沐眾到永昌,可望兵亦到;天波倉卒不備,被執回滇。戊子,可望、李定國、劉文秀領兵圍沙定洲於佴革龍,擒定洲、范氏剝皮游示。天波恨既雪,聽可望指示,分檄號召各土司出兵認餉。遂巢穴雲南,營土木;鑄造印敕,設六部、九卿、科道。昆明鄉原任御史任僎倡稱國主,率眾推戴;可望令僎兼禮、兵二部尚書。時惟李定國多所扞格,可望密與文秀商擒定國於教場,責百棍示威:定國之嫌始此。
可望自揣:昔皆比肩其事,思所以壓服其心;楊畏知、襲彝同赴廣西潯州府永曆處請封,有慶國公陳邦傅矯詔遣標官武康伯胡執恭由間道齎敕印往封可望為平遼王,改名朝宗。執恭至滇迎可望意,又私改敕印封可望“秦王”,以悅其心。鑄“興朝通寶”。
庚寅,可望敗匡國公皮熊於貴築,殺忠國公王祥於綏陽(皆隆武所封者);兼定北將軍艾能奇病故,可望悉收其部曲,聲勢益張。永曆內閣嚴起恆、總督楊鼎和及科道官追論陳邦傅矯詔、胡執恭假敕印之罪,可望令褌督賀九儀等往南寧護駕,遂盜殺嚴起恆等以泄“追論”之忿。楊畏知既脫虎口,不欲回黔,永曆留為相;可望怒,差指揮鄭國於永曆處拏畏知回黔殺之,令賀九儀、張勝、張明志移駐永曆於安龍所。改所為府,令范應旭知府事;凡永曆及隨侍文武支糧,提塘章應科與旭造冊,開“皇帝一員、皇后一口”,余可知矣。又令李定國攻廣,以馮雙禮與陳國能隨之。揣可望之心,以定國勝則可以崇功、死則藉以除患、敗則可以加罪;不意突破廣西,子女、玉帛定國無不私厚。雙禮、國能歸報,可望即調撤定國,定國疑中讒,不赴;封西寧主,定國亦不受。可望以馮雙禮為興國侯,率兵往擒;雙禮敗歸,可望恐迫則生變,仍善養定國家口於雲南。壬辰三月,可望以成都、敘府、重慶各要地皆吳三桂同定西將軍開服,令劉文秀領兵復四川。三桂同定西將軍撤兵回保寧,文秀追至保寧;一戰而十餘萬眾立膏鋒刃,獲都督王復臣殺之。劉文秀止單身走,可望責令投閒:文秀之嫌始此。
李定國避粵攻新會,為大清擊敗,僅存兵二千。至丙申春,定國將奔回安龍;可望恐定國以永曆為奇貨,亟遣心腹葉應楨隨白文選同往安龍探聽定國動靜,即逼永曆移黔。永曆合宮慘哭,白文選亦泣下;遂以定國無他志報可望。及定國見永曆,即挾之行。
可望謀奪永曆,復遣文秀至曲靖府;文選意在永曆,與定國一同護行。劉文秀與可望□都督王尚禮、王自奇、賀九儀等守滇,文秀聞定國奉永曆回滇,陽與尚禮等密議勒兵守城,自以數騎會定國,雲‘我輩將以秦王為董卓;但恐誅卓,又有曹操’!定國指天設誓,同文秀迎歸雲南,即倡言秦王若尊永曆,我輩當尊秦王。未幾,封李定國為晉王、劉文秀為蜀王;艾能奇之子承業為鎮國將軍,管延安王事。以定國辦事金維新為行在吏部侍郎兼都察院、龔銘為行在兵部侍郎、白文選為鞏國公、王尚禮為保國公、王自奇為夔國公、賀九儀為保康侯。馬吉翔工彌縫,仍以文安侯入閣辦事。適白文選往黔,令可望赴滇保駕,將錢糧歸之永曆,兵馬交定國、文秀經營川、廣;可望以妻子尚在雲南,忿衷不露。永曆令可望□□□護衛東昌侯張虎送可望妻子赴黔,又賜虎金簪一杖,令從中開導;虎既回黔,詳言永曆賜簪密令行刺,以媚激可望。時可望妻子已至黔中,無復顧忌,遂大言永曆負義,定國、文秀謀反;追文選鞏國公敕印:文選之嫌始此。
可望決意攻滇,有馬維興(?)白文選密議乘機反正,言於可望曰:‘白文選恩受有年,昨在滇受封,屢辭不允,實出無奈;今重加爵賞,用為總統,必恩感圖報’。可望即以馮雙禮守貴州;封白文選為征逆招討郡王,總統兵馬。定國、文秀方揣勢遲疑,忽文選來歸,即請封白文選為鞏昌王,遣內閣文安侯馬吉翔視師,同定國、文秀、文選等於丁酉九月十四日至三岔,距交水二十里下營。可望因總統之變,欲引兵回黔;馬維興、馬寶等紿言:‘逃文選,不過一人;有他不多,無他不少。盡這兵馬,做個明白’。可望大喜,密議安定侯馬寶、臨潼侯武大定、漢川侯張勝等率勁旅四千,由尋甸尋道攻襲滇省,可望仍於交水索戰,令首尾不能兼顧。馬寶、馬維興於十八日夜各差心腹,將可望密議報知定國等,且催速戰。定國等即於十九日交鋒,直撲馬維興;維興內應,余悉瓦解。可望逃回貴州,即遣其大理卿楊惺先奔赴經略洪承疇前軍降大清。李定國回滇省,於渾水塘收馬寶;擒張勝,剝其皮。文選、文秀追可望尚遠,馮雙禮言追兵已到,促可望攜家口前奔,自請斷後掩其玉帛,追兵方至。可望自智自尊,一旦被愚、被賣,殊可捧腹。至長沙,承疇疏聞,大清封可望為義王。
李定國以黔、蜀、辰、沅鎮將皆可望所設,悉調赴雲南。核功罪,封馮雙禮為慶陽王、馬進忠為漢陽王、馬維興為敘國公、賀九儀為廣國公、馬寶為淮國公,余爵不贅;可望部下德安侯狄三品、岐山侯王會、荊江王張光翠等降級有差。凡永曆左右,皆定國心腹;正睥眤尊大,而大清兵三路入矣。
吳三桂兵取雲南
大清封吳三桂為平西王,居秦之漢中府。順治十五年(戊戌),三桂偕定西將軍固山額真侯墨勒根由四川一路,令荊州之寧南靖寇大將軍宗室洛托由湖廣一路、征南將軍固山額真卓布泰由廣西一路,定於二月二十五日三路出師,先取貴州;命安遠靖寇大將軍信郡王鐸尼自都門統領大兵入黔,分三路進取雲南,換寧南靖寇大將軍回荊州彈壓。三桂由沔縣至朝天驛,順流擊楫。三月初四日,抵蜀之保寧府;具舟艦,載軍糈。預揣蜀之重慶府水陸交沖,請以副將程廷俊為重夔總兵,設水陸官兵五千。三月初七日,起營過南部、西充,猶見數家煙火;自順慶而前,大路枳棘叢生、箐林密布,雖鄉導莫知所從。惟描蹤伐木,伐一程木、進一程兵。三月十四日,至蜀之合州,儼同鬼域。合州屬重慶,永曆重慶總兵杜子香以輕舟哨至合州江口。此合州江北,則自陽平合翟汝至合州南,有綿州一江橫出於合江南,水勢洶湧。三桂偕定西將軍揮甲兵跨馬渡江,杜子香棄重慶,分水陸奔逃;三桂偕定西將軍由銅梁、壁山、來鳳、白石進發。銅梁、壁山二縣屬重慶;凡駐營帳房左右,滿地頭顱,皆張獻忠及搖黃十三家所戕殺。間有廬舍,入視,則殘書、壞券與糜爛之軀具在。四月初三日,三桂軍至重慶,為明玉珍負固之地,鐵壁金城,足稱天險。蜀、楚界中如房、竹、歸、□、大昌、大寧有塔天保、郝搖旗、李來亨、袁宗第、黨守素,賀州、施州衛有王光興,長壽、奇縣有劉體仁、譚詣、譚宏、譚文,達州有楊秉胤、徐邦定等連兵分守;三桂俱不之問。以永寧總兵嚴自明合鎮兵馬留重慶,與新設重夔總兵程廷俊合防,固根本;調陝西炮火,裕城守。十三日,搭浮橋,渡黃葛江;溽暑薰蒸,心迷目眩。翌日,渡綦江,歷東溪、松坎、新站、夜郎。其中如滴溜、三坡、紅關、石壺關,上摩九天、下墜重淵,人皆履澀、馬皆釘掌,節節陡險,一夫可守;晉王李定國、蜀王劉文秀預遣將軍劉正國率兵眾據險設伏。二十五日,三桂偕定西將軍抵三坡,劉正國由水西逃奔雲南。自銅梓至四渡站,明將軍郭李受、劉董才、王明池、朱守合、王劉倉、總兵王友臣等以家口並五千兵眾降大清;三桂偕定西將軍收服遵義。五月初三日,自遵義由新站、烏江、養龍、息烽、禮佐會寧南靖寇大將軍於貴州。十一日,回息烽,襲明將軍楊武大營於開州之倒流水。回遵義,有水西宣慰使安坤、酉陽宣慰使冉奇鑣、藺州宣慰使奢保受等降大清。興寧伯王興受李定國指授,回綏陽;子友臣首先歸降,遂親詣軍前繳敕印,三桂與以盔甲、名馬、金幣。七月初二日,新津侯譚宏等率眾攻童慶,敗回。
廣西一路,征南將軍卓布泰與提督線國安抵獨山州時,大清使日傳上諭:‘克取貴州,如雲南機有可乘,大兵馬匹行得,即乘勢進取,不必候旨;如兵馬疲弱,侯安遠靖寇大將軍信郡王到日,三路進取雲南。寧南靖寇大將軍駐貴州,侯開服雲南回荊州’。三路承旨,屯□養銳。三桂始終以重慶為憂,調四川巡撫高民贍於重慶彈壓,又調建昌總兵王明德赴重慶協防;檄永寧總兵嚴自明俟王明德至重慶,即領所部官兵赴遵義:厚重、遵兩鎮之防,固川、黔一線之脈。值安遠靖寇大將軍信郡王鐸尼統大兵入黔境,先約三桂會商;三桂自遵義六百里至平越府之楊老堡,同信郡王等與經略洪承疇會訂師期。晉王李定國受黃鉞,同王公侯伯將軍馮雙禮等悉眾扼盤江河,踞雞公背,謀攻貴州,相違咫尺;鞏昌王白文選同竇名望等四萬餘眾守七星關,嗣抵生界紮營,離遵義一日之程示攻遵勢,牽制應援,以助定國復黔之舉。三桂兼程回遵義。前此數月,三桂駐遵義、征南將軍卓布泰駐獨山州、信郡王在武陵,惟寧南靖寇大將軍駐貴州;當大眾未合之際,定國觀望逡巡。及楊老堡訂期進兵,定國始秉鉞而出,事機已失矣。十一月初十日,三桂統藩下四鎮及援剿左路鎮總兵沈應時、右路鎮總兵馬寧等自遵義出師,白文選於二十日五更自生界遁回七星關守險。此關四山壁立,水勢涌洶;山上樹木參天,名曰天生橋,其實未嘗有橋。三桂先在遵義厚養鄉導,朝夕垂問,默識於心;十二月初二日,於水西苗猓地方安營,次晨忽由天生橋進烏撒軍民府,扼七里關大路。文選偵三桂從別路越險進兵,棄七星關,走可渡橋;即焚橋走霑益州,思奔雲南顧家口。李定國見信郡王中路兵前進,即退回盤江河;又報征南將軍廣西一路甚急,自領部眾堵御。定國連敗於安龍之羅炎河、涼水井,撤寨踉蹌奔回;奉永曆並宮眷大營,於十五日棄雲南走永昌府。白文選中道飛奔大營,定國留文選駐守玉龍關;蓋永昌之要道也。三桂至烏撒剿白文選餘眾,收降之;設官安撫畢,涉可渡河、出交水大道,晤信郡王征南將軍於板橋。己亥正月初三日,三桂等收服雲南,明公侯伯將軍鎮將胡一青等,士司總兵龍世榮等降。
是時大兵雲集,鎮靜為難;益以逃降之眾、逃竄之兵掠入口資糧,無所不至,滇民水深火熱。定國猶在永昌,三路議信郡王駐鎮省城,以多羅貝勒尚善領中路兵馬,計定師期。三桂於初八日移營羅次縣。十二月初二日,譚宏等悉眾再犯;三桂設備嚴□□□□□自相猜忌,宏、詣殺譚文降大清;封譚宏為慕義侯、譚詣為向化侯。又聞馮雙禮、狄三品等與白文選下自烏撒,追散之。將軍王安等持白文選金印、金章過金沙江,逃往四川建昌衛。十五日,三桂發檄招撫,密授狄三品方略,並諭川南諸鎮將歸誠。二月初五日,三桂自羅次出師,征南將軍多羅貝勒同於一日自雲南出師。初九日,三桂出鎮南州,征南將軍合兵殺明總兵王國勛於普湖,又追敗白文選等於玉龍關之西,獲鞏昌王金印。追至滄瀾江,潰兵燒毀鐵索橋;大兵扎筏過江,馬玉同楊筠白上流覓渡,一葉扁舟,幾罹不測。十五日,李定國自永昌奉永曆並宮眷大營奔騰越州。三桂扎筏渡江,江不甚寬,水勢甚惡。其地每自清明至霜降,有青草瘴;凡往來,雖士人亦惡之。過江二十里,有磨盤山;所入之路,坎陡箐深,屈曲僅容單馬。定國度大兵累勝窮追,必不戒;設柵數重其間:竇名望初伏、高文貴二伏、王璽三伏,每伏兵二千,約俟大兵至山巔,號炮起,首尾橫突截攻,必無一騎返。我軍筏渡瀾滄江、潞江逐北數百里,無一夫守拒;謂定國竄遠,隊伍散亂,上山已萬有□人。而降官盧桂生來泄其計,則前驅已入二伏;諸帥急退,傳令舍騎而步,以炮發其伏。伏兵死林箐中者三之一,伏起而鏖斗死者三之一。定國坐山巔聞信炮失序,驚駭;忽飛炮落其前,擊土滿面,乃奔竇名望、王璽皆戰死。窮追至騰越州西百二十里,為雲南迤西盡界,即三宣六慰、緬甸。三十日,振旅班師。閏三月十一日,三桂抵姚安府,永曆東閣大學士張佐辰、戶部尚書孫順、侍郎萬年策、都察院錢邦芑、少卿劉泌、兵科胡顯等一百五十九人先後降。德安侯狄三品等受三桂密指,以慶陽王馮雙禮並勘定大將軍金印及金冊赴軍前。二十三日,三桂等鏇師昆明,景東土知府陶斗、蒙化土知府左星海、發江土知府木懿等暨各土州縣降。延長伯朱養恩、總兵龍海陽、吳宗秀自四川嘉定走雪山至雲南,鞏昌王部下將軍王安等自川建昌衛至雲南,繳白文選蕩平大將軍金印。心膂藩臣金章、將軍郝承裔、廣平伯陳建殺鹹寧侯高承恩自雅州至雲南,寧國侯王友進、總兵杜子香、陳希賢等、烏撒土知府安重金、東川土知府祿萬兆、烏蒙土知府祿世孝、鎮雄土知府隴宏勛等俱自川來降。四月二十四日,三桂以馮雙禮請旨,待以不死,解京安置;續封狄三品為杼城侯,余各差等授級。其為李定國率引出邊者,亦先後歸降;如大學士扶綱、兵部侍郎尹三品、翰林劉{氵茞}、貴州布政宋企鋘等、淮國公馬寶、敘國公馬維興、武靖侯王國璽、懷仁侯吳子金、宜川伯高啟隆、公安伯李如碧、陽武伯廖魚、都督王朝欽。總兵單泰征繳故漢陽王馬進忠敕印,將軍楊武繳永曆母皇太后金寶一顆。維時滇民離散,斗米三兩;發帑金十五萬兩賑給。
其邊外情形,緬甸留永曆與宮眷及黔國公沐天波等於境內,布兵眾拒晉王李定國、白文選於境外。定國無永曆可恃,無根本可憑;暫駐遐荒,用永曆敕印,將各土司概加勳爵,令其內應。元江土知府那嵩受總督銜,為定國密傳敕印;各土司有聽命者、有兩可觀望者、有不從而自出首於大清帥者。維時三桂奉旨駐鎮雲南,又總統滿、漢大兵。明延長伯朱養恩、將軍高應鳳、總兵許名臣、土司總兵龍贊陽等前皆歸降,至是復與元江合,許內應定國。九月二十一日,三桂自雲南出師至石屏州,土司總兵龍榮率贅婿黔國公之子沐忠顯赴軍前。那嵩等負固元江,十月初六日三桂率滿、漢兵圍其城;十一月初六日破元江,那嵩合室自焚。十二月初六日,信郡王遵旨赴京。二十三日,三桂還軍雲南。
十七年(庚子),永曆在緬甸;朝廷度外置之,議撤兵節餉。而三桂擅□權,必欲俘獲永曆為功;遂有“渠魁不翦,三患二難”之疏。乃命內大臣愛星阿為定西將軍,赴滇會剿;頒敕印於各土司,併購緬擒獻。十八年九月,滿、漢土司及降卒七萬五千並炊伋余丁共十萬,由大理、騰越出邊。三桂、愛星阿將五萬人出南甸、隴川、猛卯;分二萬餘出姚關,總兵馬寧、王輔臣、馬寶將之。十一月,會師木邦。聞白文選方扼錫箔江,遣前鋒疾馳三百餘里及江濱,白文選毀橋走茶山;令馬寧等分道追文選,俾不得窺木邦後路。而大軍筏渡趨緬,以降人為鄉導。十二月,抵蘭鳩江,緬人遂執永曆及其母太后等並從官家口獻軍前。文選為馬寧等追及,亦以兵萬餘、象馬數千降;留提督張勇以萬人守普洱,備定國。
未幾,定國死於景線,雲南悉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