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收二翠鳳春作梗 釀五毒龍子救民
三緘曰:“汝速言之,如再隱秘弗吐,此劍出鞘,定不饒汝。”椒花子手指蜻飛子曰:“彼乃碧玉山麓榆樹之上青蜂所成,吾乃碧玉山腰椒花樹下黃蜂所煉,年年習道,日日用功,從未有害於民者,望仙官恕之。”三緘曰:“汝二妖俱言與民無害,為何又與此女斗於是地乎?”椒花子曰:“碧玉山中有二蕉精,一名翠華,一名翠蓋,是山妖屬無不為彼驅使,如稍遲緩,責斥難堪。吾二妖心甚不服,兩相刁弄,二翠於是爭鬥連朝。忽得鳳春力為解勸,各將起禍之由道出,方知是吾二妖所弄。鳳春怒,當命群精捕吾,吾等竊知,各駕妖風而逃。小妖逃至葫蘆井,遇此水怪與彼相鬥,力不能勝,敗到此間。蜻飛道兄突然至此,詢明所以,忙忙幫助,不意得遇仙官。”三緘曰:“二妖來歷已明,汝者女妖又何物所化?”女妖曰:“吾乃龍贄元年所鑄金鏡一面,墜於井內,得日月之精氣而成,名曰金光道姑也。”三緘曰:“汝在井中,可能安份否?”金光道姑曰:“迷人入井,以供口食者,只有二焉。”三緘曰:“爾等入吾掌握,所願如何?”椒花子曰:“願師事仙官,以求正道。”三緘曰:“只要爾等心性堅定,何患正果不成?”二子聞言甚喜,遂與金光道姑逐一拜門。拜已,請賜道號。三緘曰:“不必另取,仍以原名呼之。”三妖喜,復各叩首曰:“吾等承師收入門牆,祈師實指進修之方,俾弟子由淺入深,成此正覺。”三緘曰:“這是自然。然吾欲到碧玉山收伏群妖,弟子等願隨師否?”三妖皆曰:“願。”三緘曰:“既願,今日即去,不可遲延。”三妖曰:“師欲速行,弟子何敢違命。”於是同上大道,竟向是山而投。
行約百里途程,已抵山麓,尋一村舍暫為息肩。次早,三緘命椒花子往訪二翠訊息。椒花奉命,乘風直到山頂,極目四望,不見動靜,仍刁磬石,見其居址已為二翠敗毀,心甚傷之。
悵望逾時,復由盤石之左上視其洞,一小蕉妖坐於洞門,見椒花子而言曰:“爾自那日刁弄是非,二翠仙姑命群精四處捕爾,如其捕著,有死無生矣。爾何不遠遠遁去,膽敢復返乎?”椒花子曰:“聆爾之言,而今尚欲得吾耶?”小蕉精曰:“正欲得爾而誅之也。”椒花子曰:“如此爾去報與二翠,言吾已回故所。”小蕉精曰:“吾不與爾結仇,何必告之。”椒花子曰:“近日二翠所乾何事?”小蕉精曰:“各在洞中煉其法器而已。”椒花子曰:“二翠之處,鳳春尚還來否?”小蕉精曰:“不時來往。”椒花子曰:“吾住此雖久,究不知鳳春洞府在於何地。”小蕉精曰:“但聞居山之左,吾亦不知其處焉。”椒花子曰:“彼又究屬何精,為二翠所畏。”小蕉精曰:“彼系靈鳳修成,道法極高,烏得不畏?”椒花子曰:“鳳春有何妙道耶?”小蕉精曰:“彼有一靈芝草乾,煉成金剛畫戟,能屈能伸,能化龍蛇,最為厲害。”椒花子曰:“如何能伏此寶,汝可知乎?”小蕉精曰:“鳳春之名,聞而喪膽,是山妖屬雖眾,無有能敵者,汝所素識也,孰知此寶如何乃可收之。”
椒花子正與小蕉精談論,突被是山紫薇花妖紫花娘所見,暗想:“椒精乃二翠深仇,捕捉四方,未見蹤跡,而今自入網羅,擒以獻之,必有重賞。轉思彼之兩股最善傷人,擒之不能,必為所刺,吾且恬以甜言,如入吾彀,自喪乃軀矣。”計定,帶笑上前而詢曰:“道兄何往,久未覿面。”椒花子曰:“暫出雲遊耳。”紫花娘曰:“汝既雲遊四境,可遇奇妖乎?”椒花子曰:“僅在葫蘆井中收伏金光道姑,他無所遇。”紫花娘曰:“金光道法何如?”椒花子曰:“千變萬化,勝過鳳春多矣。”紫花娘曰:“汝又如何收之?”椒花子曰:“吾與之戰約數百合,欲拜下風,忽然來一天仙,賜吾法寶,拋在空際,墜下如龍,遂將金光道姑緊緊捆束。吾見天仙法妙,拜為門徒,承彼厚愛,傳吾道法一二,故於今日始敢回山。”紫花娘曰:“如是,翠華、翠蓋極愛奇妙道法,汝胡不入洞教之,以贖前罪?”椒花子曰:“吾今來此,乃命奉天仙收伏群妖,如不先為拱服,天仙駕至,碎屍萬段,無一能逃矣,尚望教以道法乎!”紫花娘曰:“汝言真耶,抑誑吾耶?”椒花子曰:“真言耳。”紫花娘曰:“既屬真言,汝在此候著,吾歸勸二翠同來降之。”言罷,乘風速去。椒花子知彼此法,必搬弄二翠,飛身而歸。
三緘問其窺探如何,椒花將紫花娘之言詳述一遍。三緘復命椒花子,率同三服、棄海來與二翠戰之。三妖齊駕妖風,上得碧玉山頂。正值翠蓋統帥群精,于山後山前搜捕椒花子。椒花子當頭而來,曰:“翠蓋姑姑請了。”翠蓋詈曰:“椒花小子,爾翠蓋姑姑待爾不薄,爾何是非刁弄,使吾與翠華參商?
幸得姊姊鳳春一番和解,不然碧玉山內早成血海矣。吾今含恨深深,誓必捕爾,剝皮碎骨,以遂吾心。”詈已,驅風前來,其勢甚銳。椒花子退後,三服接戰,力斗空中,乘隙一錘,已將翠蓋打墜車下。紫花忙負歸洞,報知翠華。翠華統領群妖,上前助陣。棄海與之對敵,乘隙一戟,翠華力不能支,大叫數聲,乘風而遁,暗偕翠蓋趨奔鳳春洞府告之。鳳春亦率群妖與三服接戰,三服不能勝,棄海上陣,雙敵鳳春。鳳春將靈芝乾兒向空拋去,墜地之際,如泰山一般。二人敗下陣來,鳳春隨後追逐。二人為其所逼,不能回於師處,急望西奔。無如鳳春愈追愈緊,三服促甚,暗謂棄海曰:“此妖法力比吾等高妙,追逐不捨,為之奈何?”棄海曰:“以弟愚意,須向東海而逃,潛入龍宮,方免此禍。”三服曰:“如此乃好。”剛向東海逃時,椒花子已暗回師所稟之。三緘即命金光道姑收伏鳳春。道姑乘風竟去,金光四射,直向鳳春風車疾處而來,上前擋著。鳳春詈曰:“吾正欲擒此二妖,何處妖婦敢阻去路,獨未聞吾名乎?”金光道姑曰:“吾奉天仙之命,特來擒汝,豈畏爾小小丫結耶?”鳳春曰:“爾如勝得過姑姑則罷,如勝不過,吾必碎爾屍海”金光道姑曰:“爾恃法力高妙,目空無人,今日遇吾,誓必擒之以見天仙也。”鳳春怒極,吼聲如雷,遂與金光道姑雲頭大戰。三服謂棄海曰:“後面金光四射,吾師必遣道姑前來助戰矣。吾等可止住陣角,恐其又添妖卒,爾我分而擊之。”棄海諾,扭轉風車,恰遇翠蓋、翠華,分頭助陣,道姑此際見其有妖相助,戰力甚怯。突聞半空之內大聲呼曰:“道姑只管力戰,吾來助之。”於是三服戰翠華,棄海戰翠蓋,各戰一處,狂風大卷,地黑天昏。翠蓋、翠華二精力竭,敗歸各洞。惟鳳春與金光道姑愈戰愈有精神。道姑口吐金光,紅日不啻。鳳春手持芝乾,向光拋去,化成金色黑龍。
一往一來,不分勝負。酣戰良久,鳳春收回靈芝寶器,歸於碧玉山中。道姑收回金光,與三服、棄海同歸師所,將鳳春道法細告三緘。三緘曰:“吾欲收伏二翠以及群精,鳳妖鬼頭敢來作梗,明日與戰,吾自有伏彼之法,汝諸弟子各養精神以候之。”次日,三緘命金光道姑率領三服、棄海,先上碧玉。鳳春、二翠同來接戰。但見金光照地,黑霧迷天。三緘觀望多時,知弟子不能取勝,忙將腸紼子拋入半空,氣化青黃,飛於天外。
鳳春、二翠睹得青黃之氣繞天而去,不以為意,力斗雲頭。三服、棄海見之,謂金光道姑曰:“吾等速歸,紼子來矣。”剛退師所,紼子回卷,將群精、二翠捆束而來,獨鳳春一人漏網逃去。三緘真言復念,拋去紼子,鳳春東馳西奔,腹已餒矣。
紼子化為千竿修竹,結實多多,鳳春飛駐其間,采實而食。食罷,千頭萬絮,纏繞口中,行動不能。紼子鏇化為看鳳童兒,騎之而墜於三緘座下。三緘命將群精押出,細小者釋之,至二翠、鳳春暨紫花娘等,盡柬其手足。三緘手捧斬妖寶劍而謂之曰:“爾願生耶,死耶?”四妖同聲哀曰:“望仙官赦宥,願拜門下。”三緘曰:“爾系真心乎?”四妖曰:“實出真心,並無假意。”三緘於是釋去其捆。四妖拜門後,三緘曰:“仍以爾名為道號,各歸洞府,照師所傳加力煉修。候召爾女徒時,然後同至。”四妖曰:“謹遵師命。”三緘即以修煉入門之道,一一傳之。四妖得入正途,與金光道姑歡欣各散。惟椒、蜻二子同三緘游,迤邐前行,自不必說。
且說長壽村內人多滿百,壽至大者,約有二三旬,至小則八九十齡不等,故呼是村為“長壽”。村北一洞,倚石崖而直下,深不可測,素有五色雲霧,起自洞口,直透半霄,變幻離奇,莫名其狀,村人常常得見而不以為怪焉。每逢春月,是村有踏青之游,好事者齊至洞外,以索頑石,向下縋之,愈縋愈深,約有數百丈始到其底。及至底時,“鏗然”一聲,索忽斷矣。自時雲霧之氣吹噓弗絕,接連數晝宵,竟將所縋索兒衝出洞口。村人不解其故,鹹以為妖。豈知洞中乃一千年老狐在內修道,不惟於人無忤,且於村人常默護焉。村人不知報德,反縋索相侮,忿恨難消。因釀五毒於井泉,飲之者死亡極眾。村人無可祈禱,聽之而已。
一日,三緘師徒來到是地,住於村西之川流閣。閣一老僧,見三緘師徒六七,借閣居住,雖嫌其眾而不便言。三緘於無事時,常與老僧談論,無非詢是方之風土人情也。老僧愀然曰:“論敝地人情風土,固謂忠厚,但恨此刻未審犯何天律,村人死亡殆盡焉。”三緘曰:“是由何事死亡如斯?”老僧將縋索入洞之情,備陳顛末。三緘曰:“是必妖之為害也。爾語村人,吾能治此。”老僧喜,沿村傳說。村人約集入閣,拜祈三緘曰:“如道長能治此妖,俾是村得享寧靜,合村男女願屍位祝之。”三緘曰:“爾等暫退,可治不可治,數日後自有信音。”村人聞言散去。三緘遂命二狐往查妖屬何部,並暨如何來歷以死村人。
二狐奉命,前來村外遍游,不得訊息。狐惑曰:“聞老僧言,縋索於洞始有此禍,不如臨洞以訪之。”狐疑曰:“此言甚當。”及至洞前探望,業已三四日,根據查無。狐疑曰:“吾欲入洞一視,弟以為何如?”狐惑曰:“不可。爾我入洞,何異羊入虎口,還是在外緩緩探訪,計始善焉。”狐疑曰:“如不得其實據,安復師命哉?”狐惑曰:“今夜爾我守此洞口,弗得妖物行藏,誓不歸去。”狐疑諾。
守至更三,忽聞洞中嘈嘈雜雜,頃之一物從洞而出。二狐視之,乃同類也,出洞化人,坐於洞側。二狐亦隱本相,轉化人形,曰:“老道兄安否?”洞中老狐正在對月煉道,聞得二狐所詢,忙忙掉首,諦視良久,曰:“爾何地狐狸,來茲甚事?”狐疑曰:“吾聞老道兄在此修煉,法力高妙,特來訪之。”老狐曰:“吾名西山老人,居是洞內已歷千載,常佑村民,並無他意。殊意村人不以為德,反縋索至洞,忤吾累累,吾恨甚,略釀五毒以死之。至今沿村悲泣,慘難入耳,吾又代為之傷。”狐疑曰:“老道兄之五毒,若何能收?”老狐曰:“是非飛龍瓶汲得海水,噴於天半,不能解此毒焉。即有此瓶,非持諸龍子龍孫亦不能解。吾為村人相忤,妄加五毒,雖泄一時之忿,心甚悔之。”狐疑曰:“聆爾所言,亦似欲求大道以成仙者,不知爾可得師乎?”老狐曰:“吾雖未得師承教導,總以清心寡欲為內功,濟物利人為外功,大約有師所傳,不過如是。”狐疑曰:“吾得一師,乃上界仙子臨凡,所傳之道,正大而無旁迕。道兄何不從事以求指點乎?”老狐曰:“而今好為人師者多矣,概屬徒傳口角,著實問彼,則內外功修,一絲不知。此而從之,不如自得師之為愈。”狐疑曰:“他師或保如此,吾師則功成內外,無不在在著實者。”老狐曰:“爾夸師之能,吾拋一寶於空際,彼如擒得,吾即願拜門下。”狐疑曰:“爾拋此寶,在於何時?”老狐曰:“明日拋之,爾速歸請爾師擒之。”所言至斯,天已發白。
狐疑不復與語,遂偕狐惑同歸復命曰:“是洞中乃老狐,名曰西山老人也。因村人縋索相忤,釀以五毒,非命龍子持飛龍瓶,盛海水以噴於半天,其毒不解。”三緘曰:“果爾,性命為重,棄海可持瓶去救濟村民。”棄海去後,狐疑又曰:“老狐意欲投師,以天下之好為人師者率皆庸碌,誤世良多,彼雲拋一寶於空中,師能擒時,然後拜為門徒。”三緘曰:“何日拋之?”狐疑曰:“約定今日。”三緘曰:“爾又夸賣海口耶?”狐疑曰:“未也。彼有所疑,故有此試耳。”三緘聞言,即命狐疑出視。狐疑視已,反告之曰:“老狐所拋,其大如斗,四面皆烈火圍定,紅光閃爍,不知寶物為何。”三緘默念真言,仍以腸紼於望空擲去,化一金鼎,闊而無外,即天地之大亦可盛之。此鼎化成,紅光滾東則鼎向東銜,滾西則向西銜。久之,紅光不能傲,從鼎直墜,當被紼子托下矣。
老狐見得三緘法妙道高,遂跪座前,祈為指點。三緘命之起,賜以道號曰“西山道人”。老狐不勝歡欣,願隨師雲遊,以任驅使。三緘許之曰:“吾命棄海解汝所釀之毒,胡至此際未見歸來?”言甫畢,半空大雨傾盆,平地水深尺許,頃將四方洗潔,毒流江漢。棄海狂風復起,吹盡毒氣,人民從此得享安康,皆三緘之仁恩所逮也。村中男女齊來閣內,拜謝歡呼,各饋禮儀,不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