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卷六十九
○楊綰 崔祐甫 子植 植再從兄俊
常袞
楊綰,字公權,華州華陰人也。祖溫玉,則天朝為戶部侍郎、國子祭酒。父侃, 開元中醴泉令,皆以儒行稱。綰生聰惠,年四歲,處群從之中,敏識過人。嘗夜宴 親賓,各舉坐中物以四聲呼之,諸賓未言,綰應聲指鐵燈樹曰:“燈盞柄曲。”眾 鹹異之。及長,好學不倦,博通經史,九流七略,無不該覽,尤工文辭,藻思清贍。 而宗尚玄理,沉靜寡慾,常獨處一室,左右經書,凝塵滿席,澹如也。含光晦用, 不欲名彰,每屬文,恥於自白,非知己不可得而見。早孤家貧,養母以孝聞,甘旨 或闕,憂見於色。親友諷令乾祿,舉進士。調補太子正字。天寶十三年,玄宗御勤 政樓,試博通墳典、洞曉玄經、辭藻宏麗、軍謀出眾等舉人,命有司供食,既暮而 罷。取辭藻宏麗外,別試詩賦各一首。制舉試詩賦,自此始也。時登科者三人,綰 為之首,超授右拾遺。
天寶末,安祿山反,肅宗即位於靈武。綰自賊中冒難,披榛求食,以赴行在。 時朝廷方急賢,及綰至,眾心鹹悅,拜起居舍人、知制誥。歷司勛員外郎、職方郎 中,掌誥如故。遷中書舍人,兼修國史。故事,舍人年深者謂之“閣老”,公廨雜 料,歸閣老者五之四。綰以為品秩同列,給受宜均,悉平分之,甚為時論歸美。再 遷禮部侍郎,上疏條奏貢舉之弊曰:
國之選士,必藉賢良。蓋取孝友純備,言行敦實,居常育德,動不違仁。體忠 信之資,履謙恭之操,藏器則未嘗自伐,虛心而所應必誠。夫如是,故能率己從政, 化人鎮俗者也。自叔葉澆詐,茲道浸微,爭尚文辭,互相矜炫。馬卿浮薄,竟不周 於任用;趙壹虛誕,終取擯於鄉閭。自時厥後,其道彌盛,不思實行,皆徇空名, 敗俗傷教,備載前史,古人比文章於鄭、衛,蓋有由也。
近煬帝始置進士之科,當時猶試策而已。至高宗朝,劉思立為考功員外郎,又 奏進士加雜文,明經填帖,從此積弊,浸轉成俗。幼能就學,皆誦當代之詩;長而 博文,不越諸家之集。遞相黨與,用致虛聲,《六經》則未嘗開卷,《三史》則皆 同掛壁。況復征以孔門之道,責其君子之儒者哉。祖習既深,奔競為務。矜能者曾 無愧色,勇進者但欲凌人,以毀讟為常談,以向背為己任。投刺乾謁,驅馳於要津; 露才揚己,喧騰於當代。古之賢良方正,豈有如此者乎!朝之公卿,以此待士,家 之長老,以此垂訓。欲其返淳樸,懷禮讓,守忠信,識廉隅,何可得也!譬之於水, 其流已濁,若不澄本,何當復清。方今聖德御天,再寧寰宇,四海之內,顒顒向化, 皆延頸舉踵,思聖朝之理也。不以此時而理之,則太平之政又乖矣。
凡國之大柄,莫先擇士。自古哲後,皆側席待賢;今之取人,令投牒自舉,非 經國之體也。望請依古制,縣令察孝廉,審知其鄉閭有孝友信義廉恥之行,加以經 業,才堪策試者,以孝廉為名,薦之於州。刺史當以禮待之,試其所通之學,其通 者送名於省。自縣至省,不得令舉人輒自陳牒。比來有到狀保辯識牒等,一切並停。 其所習經,取《左傳》、《公羊》、《穀梁》、《禮記》、《周禮》、《儀禮》、 《尚書》、《毛詩》、《周易》,任通一經,務取深義奧旨,通諸家之義。試日, 差諸司有儒學者對問,每經問義十條,問畢對策三道。其策皆問古今理體及當時要 務,取堪行用者。其經義並策全通為上第,望付吏部便與官;其經義通八、策通二 為中第,與出身;下第罷歸。其明經比試帖經,殊非古義,皆誦帖括,冀圖僥倖。 並近有道舉,亦非理國之體,望請與明經、進士並停。其國子監舉人,亦請準此。 如有行業不著,所由妄相推薦,請量加貶黜。所冀數年之間,人倫一變,既歸實學, 當識大猷。居家者必修德業,從政者皆知廉恥,浮競自止,敦龐自勸,教人之本, 實在茲焉。事若施行,即別立條例。
詔左右丞、諸司侍郎、御史大夫、中丞、給、舍同議奏聞。給事中李廣、給事 中李棲筠、尚書左丞賈至、京兆尹兼御史大夫嚴武所奏議狀與綰同。尚書左丞至議 曰:
謹按夏之政尚忠,殷之政尚敬,周之政尚文,然則文與忠敬,皆統人之行也。 且夫諡號述行,美極人文,人文興則忠敬存焉。是故前代以文取士,本文行也,由 辭以觀行,則及辭也。宣父稱顏子不遷怒,不貳過,謂之好學。至乎修《春秋》, 則游、夏之徒不能措一辭,不亦明乎!間者禮部取人,有乖斯義。《易》曰:“觀 乎人文以化成天下。”《關雎》之義曰:“先王以是經夫婦,成孝敬,厚人倫,美 教化,移風俗,蓋王政之所由廢興也。”故延陵聽《詩》,知諸侯之存亡。今試學 者以帖字為精通,不窮旨義,豈能知遷怒貳過之道乎?考文者以聲病為是非,唯擇 浮艷,豈能知移風易俗化天下之事乎?是以上失其源而下襲其流,波盪不知所止, 先王之道,莫能行也。夫先王之道消,則小人之道長;小人之道長,則亂臣賊子生 焉。臣弒其君,子弒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來者漸矣。漸者何?謂忠信之 凌頹,恥尚之失所,末學之馳騁,儒道之不舉,四者皆取士之失也。
夫一國之事,系一人之本謂之風。讚揚其風,系卿大夫也,卿大夫何嘗不出於 士乎?今取士試之小道,而不以遠者大者,使乾祿之徒,趨馳末術,是誘導之差也。 夫以蝸蚓之餌雜垂滄海,而望吞舟之魚,不亦難乎!所以食垂餌者皆小魚,就科目 者皆小藝。四人之業,士最關於風化。近代趨仕,靡然向風,致使祿山一呼而四海 震盪,思明再亂而十年不復。向使禮讓之道弘,仁義之道著,則忠臣孝子比屋可封, 逆節不得而萌也,人心不得而搖也。
且夏有天下四百載,禹之道喪而殷始興焉;殷有天下六百祀,湯之法棄而周始 興焉;周有天下八百年,文、武之政廢而秦始並焉。觀三代之選士任賢,皆考實行, 故能風化淳一,運祚長遠。秦坑儒士,二代而亡。漢興,雜三代之政,弘四科之舉, 西京始振經術之學,東都終持名節之行。至有近戚竊位,強臣擅權,弱主孤立,母 後專政,而社稷不隕,終彼四百,豈非興學行道、扇化於鄉里哉?厥後文章道弊, 尚於浮侈,取士術異,苟濟一時。自魏至隋,僅四百載,三光分景,九州阻域,竊 號僭位,德義不修,是以子孫速顛,享國鹹促。國家革魏、晉、梁、隋之弊,承夏、 殷、周、漢之業,四隩既宅,九州攸同,覆燾亭育,合德天地。安有舍皇王舉士之 道,蹤亂代取人之術?此公卿大夫之辱也。楊綰所奏,實為正論。
然自典午覆敗,中原版盪,戎狄亂華,衣冠遷徙,南北分裂,人多僑處。聖朝 一平區宇,尚復因循,版圖則張,閭井未設,士居鄉士,百無一二,累緣官族,所 在耕築,地望系之數百年之外,而身皆東西南北之人焉。今欲依古制鄉舉里選,猶 恐取士之未盡也,請兼廣學校,以弘訓誘。今京有太學,州縣有國小,兵革一動, 生徒流離,儒臣師氏,祿廩無向。貢士不稱行實,胄子何嘗講習,獨禮部每歲擢甲 乙之第,謂弘獎擢,不其謬歟?祗足長浮薄之風,啟僥倖之路矣。其國子博士等, 望加員數,厚其祿秩,選通儒碩生,間居其職。十道大郡,量置太學館,令博士出 外,兼領郡官,召置生徒。依乎故事,保桑梓者鄉里舉焉,在流寓者庠序推焉。朝 而行之,夕見其利。如此則青青不復興刺,擾擾由其歸本矣。人倫之始,王化之先, 不是過也。
李暠等議與綰協,文多不載。宰臣等奏以舉人舊業已成,難於速改,其今歲舉 人,望且許應舊舉,來歲奉詔,仍敕禮部即具條例奏聞。代宗以廢進士科問翰林學 士,對曰:“進士行來已久,遽廢之,恐失人業。”乃詔孝廉與舊舉兼行。綰又奏 歲貢孝悌力田及童子科等,其孝悌力田,宜有實狀,童子越眾,不在常科,同之歲 貢,恐長僥倖之路。詔停之。再遷吏部侍郎,歷典舉選,精核人物,以公平稱。
時元載秉政,公卿多附之,綰孤立中道,清貞自守,未嘗私謁。載以綰雅望素 高,外示尊重,心實疏忌。會魚朝恩死,載以朝恩嘗判國子監事,塵污太學,宜得 名儒,以清其秩,乃奏為國子祭酒,實欲以散地處之。載貪冒日甚,天下清議,亦 歸於綰,上深知之,以載久在樞衡,未即罷遣。仍遷綰為太常卿,充禮儀使,以郊 廟禮久廢,藉綰振起之也,亦以觀其效用。是年三月,載伏誅,上乃拜綰中書侍郎、 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殿崇文館大學士,兼修國史。綰久積公輔之望,及詔出, 朝野相賀。綰累表懇讓,上屬意稍重,綰不敢辭。
綰素以德行著聞,質性貞廉,車服儉樸,居廟堂未數月,人心自化。御史中丞 崔寬,劍南西川節度使寧之弟,家富於財,有別墅在皇城之南,池館台榭,當時第 一,寬即日潛遣毀拆。中書令郭子儀在邠州行營,聞綰拜相,座內音樂減散五分之 四。京兆尹黎乾以承恩,每出入騶馭百餘,亦即三日減損車騎,唯留十騎而已。其 余望風變奢從儉者,不可勝數,其鎮俗移風若此。
綰有宿痼疾,居職旬日,中風,優詔令就中書省攝養,每引見延英殿,特許扶 入。時釐革舊弊,唯綰是瞻,恩遇莫二。綰累抗疏辭位,頻詔敦勉不許。及綰疾亟, 上日發中使就第存問,尚書御醫,旦夕在側,上聞其有間,喜見容色。數日而薨, 中使在門,馳奏於上,代宗震悼久之,輟朝三日。詔曰:
王者之於大臣也,存則寄其腹心,均於肢體,參于軍國之重,敘以陰陽之和; 歿則誄其事功,加之命數,告於宗廟之祭,襚以紱冕之章,則九原可歸,百辟知勸。 故朝議大夫、守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殿崇文館大學士、監修國史、 上柱國、賜紫金魚袋楊綰,性合元和,身齊律度,道匡雅俗,器重宗彝。寬柔敬恭, 協於九德;文行忠信,弘於四教。內無耳目之役,以孝悌傳於家;外無車服之容, 以貞實形於代。西掖專宥密之地,南宮領選舉之源。以儒術首於國庠,以禮度掌於 高廟,簡廉其質,條職同休。頃以任非其才,毒流於政,爰登清淨之輔,庶諧至理 之期。道風既穆於朝班,儉德已行於海內。雖賢人之業,冀於可久;而夫子之命, 末如之何。方有憑依,遽此淪謝,屏予之嘆,震悼良深。所懷莫從,長想何及。況 歷官有素絲之節,居家無匹帛之餘,故飾以華袞,增其法賻,備膺典策,載賁朝經。 可贈司徒。
又詔文武百僚臨於其第,遣內常侍吳承倩會弔,贈絹千匹、布三百端。上深惜 之,顧謂朝臣曰:“天不使朕致太平,何奪我楊綰之速也!俯及大斂,與卿等悲悼 同之。”宰輔賻贈恩遇哀榮之盛,近年未有其比。太常初謚曰:“文貞”。詔曰: “褒德勸善,《春秋》之舊章;考行易名,禮經之通典。垂範作則,存乎格言。朝 議大夫、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殿崇文館大學士、修國史、上柱國、 賜紫金魚袋、贈司徒楊綰,履道居貞,含和毓德,行為人紀,文合典謨。清而晦名, 無自伐之善;約以師儉,有不矜之謙。方冊直書,秩宗相禮,辭稱良史,學茂醇儒。 委在樞衡,掌茲密命,彌契沃心之道,累陳造膝之誠。將以布天下五行之和,同君 臣一德之運,遽軫藏舟之嘆,未展濟川之才。素業久而彌彰,清風歿而可尚。自古 飾終之義,皆錫以美名。諡法曰:‘忠信愛人曰文,平易不懈曰簡。’宜謚曰文簡。” 比部郎中蘇端,性疏狂,嫉其賢,乃肆毀黷,異同其議。上怒,貶端為廣州員外司 馬。
綰儉薄自樂,未嘗留意家產,口不問生計,累任清要,無宅一區,所得俸祿, 隨月分給親故。清識過人,至如往哲微言,《五經》奧義,先儒未悟者,綰一覽究 其精理。雅尚玄言,宗釋道二教,嘗著《王開先生傳》以見意,文多不載。凡所知 友,皆一時名流。或造之者,清談終日,未嘗及名利。或有客欲以世務乾者,見綰 言必玄遠,不敢發辭,內愧而退。大曆中,德望日崇,天下雅正之士爭趨其門,至 有數千里來者。以清德坐鎮雅俗,時比之楊震、邴吉、山濤、謝安之儔也。
崔祐甫,字貽孫。祖晊,懷州長史。父沔,黃門侍郎,謚曰孝公。家以清儉禮 法,為士流之則。祐甫舉進士,歷壽安尉。安祿山陷洛陽,士庶奔迸,祐甫獨崎危 於矢石之間,潛入私廟,負木主以竄。歷起居舍人、司勛吏部員外郎,累拜御史中 丞、永平軍行軍司馬,尋知本軍京師留後。性剛直,無所容受,遇事不回。累遷中 書舍人。時中書侍郎闕,祐甫省事,數為宰相常袞所侵,祐甫不從;袞怒之,奏令 分知吏部選,每有擬官,袞多駁下,言數相侵。時硃泚上言,隴州將趙貴家貓鼠同 乳,不相為害,以為禎祥。詔遣中使以示於朝,袞率百僚慶賀,祐甫獨否。中官詰 其故,答曰:“此物之失常也,可吊不可賀。”中使征其狀,祐甫上奏言:
臣聞天生萬物,剛柔有性,聖人因之,垂訓作則。《禮記郊特牲》曰:“迎貓, 為其食田鼠也。”然則貓之食鼠,載在禮典,以其除害利人,雖微必錄。今此貓對 鼠不食,仁則仁矣,無乃失於性乎!鼠之為物,晝伏夜動,詩人賦之曰:“相鼠有 體,人而無禮。”又曰:“碩鼠碩鼠,無食我黍。”其序曰:“貪而畏人,若大鼠 也。”臣鏇觀之,雖雲動物,異於麋鹿麝兔,彼皆以時殺獲,為國之用。貓受人養 育,職既不修,亦何異於法吏不勤觸邪,疆吏不勤扞敵?又按禮部式具列三瑞,無 貓不食鼠之目,以茲稱慶,臣所未詳。伏以國家化洽理平,天符洊至,紛綸雜沓, 史不絕書。今茲貓鼠,不可濫廁。若以劉向《五行傳》論之,恐須申命憲司,察聽 貪吏,誡諸邊候,無失徼巡。貓能致功,鼠不為害。
代宗深嘉之。袞益惡祐甫。
代宗初崩,發哀於西宮,袞以獨受任遇,哀逾等禮。例,晨夕臨者,皆十五舉 音,而袞輒哀慟涕泗,或中墀返哭,顧慕若不能去,同列者皆不悅。及袞與禮司議 群臣喪服,曰:“案《禮》,為君斬衰三年。漢文權制,猶三十六日。國家太宗崩, 遺詔亦三十六日,而群臣延之,既葬而除,約四月也。高宗崩,服絕輕重,如漢故 事,武太后崩亦然。及玄宗、肅宗崩,始變天子喪為二十七日,且當時遺詔雖曰: ‘天下吏人三日釋服’在朝群臣實服二十七日而除,則朝臣宜如皇帝之制。”祐甫 執曰:“伏準遺詔,無朝臣庶人之別,但言‘天下人吏,敕到後出臨,三日皆釋服’, 則朝野中外,何非天下?凡百執事,誰非吏職?則皇帝宜二十七日而群臣當三日也。” 袞曰:“案賀循注義,吏者謂官長所署,則今胥吏耳,非公卿百僚之例。”祐甫曰: “《左傳》云:‘委之三吏。’則三公也。史稱循吏、良吏者,豈胥徒歟?”袞曰: “禮非天降地出,人情而已。且公卿大臣,榮受殊寵,故宜異數。今與黔首同制, 信宿而除之,於爾安乎?”祐甫曰:“若遺詔何?詔旨可改,孰不可?”袞堅諍不 服,而聲色甚厲,不為禮節。又袞方哭於鉤陳之前,而袞從吏或扶之,祐甫指示於 眾曰:“臣哭於君前,有扶禮乎?”袞聞之,不堪其怒。乃上言祐甫率情變禮,輕 議國典,請謫為潮州刺史。內議太重,改為河南少尹。
初,肅宗時天下事殷,而宰相不減三四員,更直掌事。若休沐各在第,有詔旨 出入,非大事不欲歷抵諸第,許令直事者一人假署同列之名以進,遂為故事。是時, 中書令郭子儀、檢校司空平章事硃泚,名是宰臣,當署制敕,至於密勿之議,則莫 得聞。時德宗踐祚未旬日,居不言之際,袞循舊事,代署二人之名進。貶祐甫敕出, 子儀及泚皆表明祐甫不當貶謫,上曰:“向言可謫,今言非罪,何也?”二人皆奏 實未嘗有可謫之言,德宗大駭,謂袞誣罔。是日,百僚苴絰序立於月華門,立貶袞 為河南少尹,以祐甫為門下侍郎、平章事,兩換其職。祐甫出至昭應縣,征還。尋 轉中書侍郎,修國史,仍平章事。
上初即位,庶務皆委宰司。自至德、乾元中,天下多戰伐,啟奏填委,故官賞 紊雜。及永泰之後,四方既定,而元載秉政,公道隘塞,官由賄成。中書主書卓英 倩、李待榮輩用事,勢傾朝列,天下官爵,大者出元載,小者自倩、榮。四方齎貨 賄求官者,道路相屬,靡不稱遂而去,於是綱紀大壞。及元載敗,楊綰尋卒,常袞 當國,杜絕其門,四方奏請,莫有過者,雖權勢與匹夫等。非以辭賦登科者,莫得 進用。雖賄賂稍絕,然無所甄異,故賢愚同滯。及祐甫代袞,薦延推舉,無復疑滯, 日除十數人,作相未逾年,凡除吏幾八百員,多稱允當。上嘗謂曰:“有人謗卿所 除擬官,多涉親故,何也?”祐甫奏曰:“臣頻奉聖旨,令臣進擬庶官,進擬必須 諳其才行。臣若與其相識,方可粗諳,若素不知聞,何由知其言行?獲謗之由,實 在於此。”上以為然。
神策軍使王駕鶴掌禁兵十餘年,權傾中外,德宗初登極,將令白琇珪代之,懼 其生變。祐甫召駕鶴與語,留連之,琇珪已赴軍視事矣。時李正己畏懼德宗威德, 乃表獻錢三十萬貫。上欲納其奏,慮正己未可誠信,以計逗留止之,未有其辭,延 問宰相。祐甫對曰:“正己奸詐,誠如聖慮。臣請因使往淄青,便令宣尉將士,因 正己所獻錢錫齎諸軍人,且使深荷聖德,又令外籓知朝廷不重財貨。”上悅,從之, 正己大慚,而心畏服焉。祐甫謀猷啟沃,多所弘益,天下以為可復貞觀、開元之太 平也。
至冬被疾,肩輿入中書,臥而承旨。或休假在第,大事必令中使咨決。薨時年 六十,上甚悼惜之,廢朝三日,冊贈太傅,賻布帛米粟有差,謚曰文貞。無子,遺 命猶子植為嗣。有文集三十卷。故事,門下侍郎未嘗有贈三師者,德宗以祐甫謇謇 有大臣節,故特寵異之。硃泚之亂,祐甫妻王氏陷於賊中,泚以嘗與祐甫同列,雅 重其為人,乃遺王氏繒帛菽粟,王氏受而緘封之,及德宗還京,具陳其狀以獻。士 君子益重祐甫家法,宜其享令名也。
植字公修,祐甫弟廬江令嬰甫子。植既為相,上言出繼伯父胤,推恩不及於父, 詔贈嬰甫吏部侍郎。植潛心經史,尤精《易象》。累歷清要,為給事中,時稱舉職。 時皇甫鎛以宰相判度支,請減內外官俸祿,植封還敕書,極諫而止。鎛復奏諸州府 鹽院兩稅、榷酒、鹽利、匹段等加估定數,及近年天下所納鹽酒利抬估者一切徵收, 詔皆可之。植抗疏論奏,令宰臣召植宣旨嘉諭之,物議罪鎛而美植。尋除御史中丞, 入閣彈事,頗振綱紀。
長慶初,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穆宗嘗謂侍臣曰:“國家貞觀中, 文皇帝躬行帝道,治致昇平。及神龍、景龍之間,繼有內難,玄宗平定,興復不易, 而聲明最盛,歷年長久,何道而然?”植對曰:“前代創業之君,多起自人間,知 百姓疾苦。初承丕業,皆能厲精思理。太宗文皇帝特稟上聖之資,同符堯、舜之道, 是以貞觀一朝,四海寧晏。有房玄齡、杜如晦、魏徵、王珪之屬為輔佐股肱,君明 臣忠,事無不理,聖賢相遇,固宜如此。玄宗守文繼體,嘗經天后朝艱危,開元初 得姚崇、宋璟,委之為政。此二人者,天生俊傑,動必推公,夙夜孜孜,致君於道。 璟嘗手寫《尚書·無逸》一篇,為圖以獻。玄宗置之內殿,出入觀省,鹹記在心, 每嘆古人至言,後代莫及,故任賢戒欲,心歸沖漠。開元之末,因《無逸圖》朽壞, 始以山水圖代之。自後既無座右箴規,又信奸臣用事,天寶之世,稍倦於勤,王道 於斯缺矣。建中初,德宗皇帝嘗問先臣祐甫開元、天寶治亂之殊,先臣具陳本末。 臣在童丱,即聞其說,信知古人以韋、弦作戒,其益弘多。陛下既虛心理道,亦望 以《無逸》為元龜,則天下幸甚。”穆宗善其對。
他日,復謂宰臣曰:“前史稱漢文帝惜十家之產而罷露台。又雲身衣弋綈,履 革舄,集上書囊以為殿帷,何太儉也!信有此乎?”植對曰:“良史所記,必非妄 言。漢興,承亡秦殘酷之後,項氏戰爭之餘,海內凋弊,生人力竭。漢文仁明之主, 起自代邸,知稼穡之艱難,是以即位之後,躬行儉約。繼以景帝,猶遵此風。由是 海內黔首,鹹樂其生,家給戶足。迨至武帝,公私殷富,用能出師征伐,威行四方, 錢至貫朽,谷至紅腐。上務侈靡,資用復竭,末年稅及舟車六畜,人不聊生,戶口 減半,乃下哀痛之詔,封丞相為富人侯。皆漢史明徵,用為事實。且耕蠶之勸,出 自人力,用既無度,何由以至富強!據武帝嗣位之初,物力阜殷,前代無比,固當 因文帝儉約之致也。”上曰:“卿言甚善,患行之為難耳。”
憲宗皇帝削平群盜,河朔三鎮復入提封。長慶初,幽州節度使劉總表以幽、薊 七州上獻,請朝廷命帥。總仍懼部將構亂,乃籍其豪銳者先送京師。時硃克融在籍 中。植與同列杜元潁素不知兵,且無遠慮。克融等在京羈旅窮餓,日詣中書乞官, 殊不介意。及張弘靖赴鎮,令克融等從還。不數月,克融囚弘靖,害賓佐,結王廷 湊,國家復失河朔,職植兄弟之由。乃罷知政事,守刑部尚書,出為華州刺史。大 和三年正月卒,年五十八。植雖器量謹厚,而無開物成務之才,及喪師異方,天下 尤其失策。
倰,字德長。祖濤,大理卿孝公沔之弟也。濤生儀甫,終大理丞,即俊之父。 以門廕由太廟齋郎調授太平、東陽二主簿。李衡廉察湖南、江西,闢為賓佐,坐事 沉廢。久之,復以選授宣州錄事參軍。觀察使崔衍奇其才,奏加章服,倰辭而不受。 李巽鎮江西,奏為副使,得監察里行,又從巽領使,為河陰院鹽鐵留後。入為侍御 史,尋改膳部員外,充轉運判官。入為膳部郎中,充荊襄十道兩稅使,賜金紫。遷 蘇州刺史,理行為第一。轉潭州刺史、湖南都團練觀察使。湖南舊法,豐年貿易不 出境,鄰部災荒不相恤。倰至,謂屬吏曰:“此非人情也,無宜閉糶,重困於民也。” 自是商賈通流。入為戶部侍郎、判度支。
時倰再從弟植為宰相,倰性剛褊,恃其權寵,與奪任情。時朝廷以王承元歸國, 命田弘正移帥鎮州。弘正之行,以魏卒二千為帳下,又以常山之人久隔朝化,人情 易為變擾,累表請留魏卒為綱紀,其糧賜請度支歲給。穆宗下宰臣議,倰固言魏、 鎮各有鎮兵,朝廷無例支給,恐為事例,不可聽從。弘正不獲已,遣魏卒還籓,不 數日而鎮州亂,弘正遇害。穆宗失德,倰黨方盛,人不敢糾其罪。罷領度支,檢校 禮部尚書,出為鳳翔節度等使。不期歲,召為河南尹,時年七十,抗疏致仕,詔以 戶部尚書歸第。明年暴卒,輟朝一日,贈太子少保,謚曰肅。倰居官清嚴,所至必 理,然性介急,待僚屬不以禮節,恃己之廉,見贓污者如仇焉。
子岩,登進士第,辟襄陽掌書記、監察御史,方雅有父風。
常袞,京兆人也。父無為,三原縣丞,以袞累贈僕射。袞,天寶末舉進士,歷 太子正字,累授補闕、起居郎。寶應二年,選為翰林學士、考功員外郎中、知制誥, 依前翰林學士。永泰元年,遷中書舍人。袞文章俊拔,當時推重,與楊炎同為舍人, 時稱為常、楊。性清直孤潔,不妄交遊。內侍魚朝恩恃權寵,兼領國子監事,袞上 疏以為不可。時朝廷多事,西北邊虜,連為寇盜,袞累上章陳其利害,代宗甚顧遇 之,加集賢院學士。大曆元年,遷禮部侍郎,仍為學士。時中官劉忠翼權傾內外, 涇原節度馬璘又累著功勳,恩寵莫二,各有親戚乾貢部及求為兩館生,袞皆執理, 人皆畏之。
元載之得罪,令袞與劉晏、李涵等鞫之,獄竟,拜袞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太 清、太微宮使,崇文、弘文館大學士,與楊綰同掌樞務。代宗尤信重綰。綰弘通多 可,袞頗務苛細,求清儉之稱,與綰之道不同。先是,百官俸料寡薄,綰與袞奏請 加之。時韓滉判度支,袞與滉各騁私懷,所加俸料,厚薄由己。時少列各定月俸為 三十五千,滉怒司業張參,唯止給三十千;袞惡少詹事趙期,遂給二十五千。太子 洗馬,實司經局長官,文學為之貳。袞有親戚任文學者給十二千,而給洗馬十千。 其輕重任情,不通時政,多如此類。
無幾,楊綰卒,袞獨當政。故事,每日出內廚食以賜宰相,饌可食十數人,袞 特請罷之,迄今便為故事。又將故讓堂封,同列以為不可而止。議者以為厚祿重賜, 所以優賢崇國政也,不能,當辭位,不宜辭祿食。政事堂有後門,蓋宰相時到中書 舍人院,咨訪政事,以自廣也,袞又塞絕其門,以示尊大,不相往來。既懲元載為 政時公道梗澀,賄賂朋黨大行,不以財勢者無因入仕。袞一切杜絕之。中外百司奏 請,皆執不與,權與匹夫等,尤排擯非文辭登科第者。雖窒賣官之路,政事大致壅 滯。
代宗既素重楊綰,欲以政事委之。綰尋卒,袞與綰志尚素異,嫉而怒之。有司 議謚綰為文貞,袞微諷比部郎中蘇端令駁之,毀綰過甚,端坐黜官。時既無中書侍 郎,舍人崔祐甫領省事,袞以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得總中書省,遂管綜中書胥吏、 省事去就及其案牘,祐甫不能平之,累至忿競。遂令祐甫分知吏部選事,所擬官又 多駁下。時袞散官尚朝議,又無封爵,郭子儀因入朝奏之,遂特加銀青光祿大夫, 封河內郡公。及代宗崩,與祐甫爭論喪服輕重,代相署奏。初換祐甫河南少尹,再 貶為潮州刺史。楊炎入相,素與袞善,建中元年,遷福建觀察使。四年正月卒,時 年五十五。久之。贈左僕射。有文集六十卷。
史臣曰:善人為邦百年,即可勝殘去殺,楊綰入相數日,遽致移風易俗。周、 召、伊、傅,蕭、張、房、杜,歷代為相之顯者,蔑聞斯道也。嘗讀諸集,賞善多 溢美,書罪多溢惡;如楊綰拜相之麻,贈官之制,改謚之詔,則當時秉筆者無愧色 矣。昔趙文子薦士七十,古為美談;崔祐甫除吏八百,人無間言。開物成務之才, 滅私徇公之道可知也。噫!公權余旬日而薨,貽孫未期年而逝,邃古已來,理世少 而亂世多,其義在茲矣。常袞之輩,不足云爾。
贊曰:公權儒道,貽孫相才。命乎不永,時哉可哀。
部分譯文
楊綰字公權,華州華陰人。祖父溫玉,是武則天朝代的戶部侍郎、國子祭酒。父親侃,為開元年間醴泉的縣令,都是以操行儒雅受到讚許。綰天生聰慧,年僅四歲,就出類拔萃、敏識過人。曾有一次晚上款待賓客,要眾人各自提出將座位中的器物以音韻四聲讀出來,各位賓客都沒有說話,綰應聲指著鐵燈對應說:“燈盞柄曲。”眾人都很驚奇。等到長大後,好學不倦,博通經史,九流七略,一覽無遺,尤其擅長文辭,詞藻結構清新韻足。崇尚玄理,沉靜寡慾,經常獨處一室,左右擺滿經書,凝視滿席書籍,非常寧靜。內心明晰而運用隱晦,不求聲名,每次寫文章,羞愧於自白,不是知己的人不可看見。早年孤苦貧寒,以孝敬母親而聞名,有時缺乏美味食物,臉上即顯出憂慮。親友勸說他去謀求俸祿,於是考取進士,調補為太子正字。天寶十三年(754),玄宗御駕勤政樓,考試錄用博通墳典、洞曉玄經、辭藻宏麗、軍謀出眾的賢人,命有關部門提供食物,天黑才結束。選取辭藻宏麗外,還加考詩賦各一首。制舉考詩賦,就是從這裡開始的。此時登科有三人,楊綰為第一名,被破格授予右拾遺。
天寶末年,安祿山反叛,肅宗在靈武即位。綰在賊軍中冒著危險,披榛求食,趕著路程。此時朝廷正急需賢臣,等到綰趕到,大家都感到很高興,升為起居舍人、知制誥。歷任勛員外郎、職方郎中,仍然是知制誥。升為中書舍人,兼修國史。過去,對年齡大的舍人稱為“閣老”,官署雜亂難以統計,稱為“閣老”的人有五分之四。綰認為他們品秩同列,待遇同等,全都應平均分配,此舉深受當時輿論稱讚。
又升為禮部侍郎,向皇上分條目上奏貢舉的弊端。
皇上詔令左右丞、各司侍郎、御史大夫、中丞、給、舍共同商議此奏文。給事中李訥、給事中李棲筠、尚書左丞賈至、京兆尹兼御史大夫嚴武所奏議的內容與綰相同。
李訥等人的論述與綰相似,因文章長不寫出來。宰臣們上奏說明舉人舊業年月已久,很難速改,今年的舉人還望能同意進行,來年再奉詔停止,仍然詔令禮部立即分條目上奏。代宗以廢止進士科問題詢問翰林學士,對答說:“進士制度由來已久,立即廢除它,恐怕會耽誤學業。”於是詔令孝廉與舊舉同時進行。綰又上奏關於史貢孝悌力田以及童子科等考試,其孝悌力田應該具有實際意義,童子越來越多,不在常科,而都在歲貢,擔心助長僥倖風尚。皇上詔令停止。又升為吏部侍郎,根據法則推舉選用,精心考察人物,以辦事公道受到稱讚。
此時元載執掌大權,公卿大多依附他,綰孤立中道,清貞自守,未曾私下拜謁元載。載認為綰平時聲望很高,在外表示對他尊重,內心實際卻對他疏遠忌恨。此時魚朝恩死了,載將朝恩曾經出任國子監一事,認為塵污了太學,應該用名儒主理國子監,以明晰秩序,於是上奏將其提為國子祭酒,實際上想以散官安排對待他。載貪財冒犯之舉越來越盛,天下之人都對楊綰評論稱讚,皇上非常清楚這些,考慮到載在樞衡任職已久,沒有馬上將其罷免。仍將綰升為太常卿,任禮儀使,憑藉綰用以將久廢的祭祀禮節振興起來,同時也來觀察其成效。這年三月,載伏法,皇上於是將綰升為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殿崇文館大學士,兼修國史。綰德高望重,詔令公布後,朝野之人相互祝賀。綰多次表示懇請讓位,皇上囑咐語氣加重,綰不敢推辭。
綰素以品德行為著稱,質樸忠貞,車服儉樸,在位不到幾個月,人心所歸。御史中丞崔寬是劍南西川節度使寧的弟弟,家境富有,在皇城之南建有別墅,池館台榭,在當時被稱為第一,寬就在當天暗中派人將其拆毀。中書令郭子儀在..州駐紮,聽說綰為相後,府內音樂減少五分之四。京兆尹黎乾承蒙恩寵,每次出入車馬有一百多輛,也在當日減少車馬,只留十匹而已。其餘的聞風而動、將奢變儉的人不可勝數,移風易俗變化諸如此類。
綰患有痼疾,任職不久,中風,優待詔令在中書省休養,每次在延英殿引見,特別允許由人扶入。當時治理舊弊,惟綰是瞻,沒有第二人承蒙寵愛。綰多次上奏請求辭職,又多次被皇上詔令回絕。等到綰病重,皇上每天派遣中使去住宅詢問,御醫在其身旁時刻守候。皇上聽說他的病有起色喜形於色。不幾天病逝,中使急馳馬上奏,代宗震驚哀悼很久,輟朝三天。
又詔令文武百官到其宅第,派內常侍吳承倩弔唁,贈予絹千匹、布八百端。皇上非常惋惜,對朝臣們說:“上天不讓我致力於太平,為什麼將我的楊綰奪走這樣快!裝殮之時,我與眾卿悲痛哀悼之情正同啊。”宰相輔佐君主死後受到如此恩遇,近年來還沒有誰與此能相比。太常初諡號為文貞。詔曰:略。比部郎中蘇端,性格疏狂,嫉妒其賢能,於是大肆詆毀,觀點與之相異。皇上發怒,將端貶為廣州員外司馬。
綰以儉樸為樂,不曾留意自己家產。不過問生計,多次擔任要職,無一區房宅,所得的俸祿,每月分發給親友。思想明晰見識過人,蓋如往哲微言,《五經》奧議,以前儒者們未知的東西,綰一看便知其精深至理。崇尚玄言,崇信釋道二教,曾經著有《王開先生傳》以表敘其意,文章因長不載。凡是所結交的朋友,都是當時名流。有的到他那裡去的人,終日清淡,不曾追逐名利。有些客人想謀求職位,看見綰說話玄達,不敢提出,慚愧退下。大曆年中(766~779),德高望重,天下雅正之士都爭著投奔其門下,還有從數千里外來的人。以清正賢德改變雅俗,在當時可與楊震、邴吉、山濤、謝安為同類之人。
楊綰字公權,華州華陰人。祖父溫玉,是武則天朝代的戶部侍郎、國子祭酒。父親侃,為開元年間醴泉的縣令,都是以操行儒雅受到讚許。綰天生聰慧,年僅四歲,就出類拔萃、敏識過人。曾有一次晚上款待賓客,要眾人各自提出將座位中的器物以音韻四聲讀出來,各位賓客都沒有說話,綰應聲指著鐵燈對應說:“燈盞柄曲。”眾人都很驚奇。等到長大後,好學不倦,博通經史,九流七略,一覽無遺,尤其擅長文辭,詞藻結構清新韻足。崇尚玄理,沉靜寡慾,經常獨處一室,左右擺滿經書,凝視滿席書籍,非常寧靜。內心明晰而運用隱晦,不求聲名,每次寫文章,羞愧於自白,不是知己的人不可看見。早年孤苦貧寒,以孝敬母親而聞名,有時缺乏美味食物,臉上即顯出憂慮。親友勸說他去謀求俸祿,於是考取進士,調補為太子正字。天寶十三年(754),玄宗御駕勤政樓,考試錄用博通墳典、洞曉玄經、辭藻宏麗、軍謀出眾的賢人,命有關部門提供食物,天黑才結束。選取辭藻宏麗外,還加考詩賦各一首。制舉考詩賦,就是從這裡開始的。此時登科有三人,楊綰為第一名,被破格授予右拾遺。
天寶末年,安祿山反叛,肅宗在靈武即位。綰在賊軍中冒著危險,披榛求食,趕著路程。此時朝廷正急需賢臣,等到綰趕到,大家都感到很高興,升為起居舍人、知制誥。歷任勛員外郎、職方郎中,仍然是知制誥。升為中書舍人,兼修國史。過去,對年齡大的舍人稱為“閣老”,官署雜亂難以統計,稱為“閣老”的人有五分之四。綰認為他們品秩同列,待遇同等,全都應平均分配,此舉深受當時輿論稱讚。
又升為禮部侍郎,向皇上分條目上奏貢舉的弊端。
皇上詔令左右丞、各司侍郎、御史大夫、中丞、給、舍共同商議此奏文。給事中李訥、給事中李棲筠、尚書左丞賈至、京兆尹兼御史大夫嚴武所奏議的內容與綰相同。
李訥等人的論述與綰相似,因文章長不寫出來。宰臣們上奏說明舉人舊業年月已久,很難速改,今年的舉人還望能同意進行,來年再奉詔停止,仍然詔令禮部立即分條目上奏。代宗以廢止進士科問題詢問翰林學士,對答說:“進士制度由來已久,立即廢除它,恐怕會耽誤學業。”於是詔令孝廉與舊舉同時進行。綰又上奏關於史貢孝悌力田以及童子科等考試,其孝悌力田應該具有實際意義,童子越來越多,不在常科,而都在歲貢,擔心助長僥倖風尚。皇上詔令停止。又升為吏部侍郎,根據法則推舉選用,精心考察人物,以辦事公道受到稱讚。
此時元載執掌大權,公卿大多依附他,綰孤立中道,清貞自守,未曾私下拜謁元載。載認為綰平時聲望很高,在外表示對他尊重,內心實際卻對他疏遠忌恨。此時魚朝恩死了,載將朝恩曾經出任國子監一事,認為塵污了太學,應該用名儒主理國子監,以明晰秩序,於是上奏將其提為國子祭酒,實際上想以散官安排對待他。載貪財冒犯之舉越來越盛,天下之人都對楊綰評論稱讚,皇上非常清楚這些,考慮到載在樞衡任職已久,沒有馬上將其罷免。仍將綰升為太常卿,任禮儀使,憑藉綰用以將久廢的祭祀禮節振興起來,同時也來觀察其成效。這年三月,載伏法,皇上於是將綰升為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殿崇文館大學士,兼修國史。綰德高望重,詔令公布後,朝野之人相互祝賀。綰多次表示懇請讓位,皇上囑咐語氣加重,綰不敢推辭。
綰素以品德行為著稱,質樸忠貞,車服儉樸,在位不到幾個月,人心所歸。御史中丞崔寬是劍南西川節度使寧的弟弟,家境富有,在皇城之南建有別墅,池館台榭,在當時被稱為第一,寬就在當天暗中派人將其拆毀。中書令郭子儀在..州駐紮,聽說綰為相後,府內音樂減少五分之四。京兆尹黎乾承蒙恩寵,每次出入車馬有一百多輛,也在當日減少車馬,只留十匹而已。其餘的聞風而動、將奢變儉的人不可勝數,移風易俗變化諸如此類。
綰患有痼疾,任職不久,中風,優待詔令在中書省休養,每次在延英殿引見,特別允許由人扶入。當時治理舊弊,惟綰是瞻,沒有第二人承蒙寵愛。綰多次上奏請求辭職,又多次被皇上詔令回絕。等到綰病重,皇上每天派遣中使去住宅詢問,御醫在其身旁時刻守候。皇上聽說他的病有起色喜形於色。不幾天病逝,中使急馳馬上奏,代宗震驚哀悼很久,輟朝三天。
又詔令文武百官到其宅第,派內常侍吳承倩弔唁,贈予絹千匹、布八百端。皇上非常惋惜,對朝臣們說:“上天不讓我致力於太平,為什麼將我的楊綰奪走這樣快!裝殮之時,我與眾卿悲痛哀悼之情正同啊。”宰相輔佐君主死後受到如此恩遇,近年來還沒有誰與此能相比。太常初諡號為文貞。詔曰:略。比部郎中蘇端,性格疏狂,嫉妒其賢能,於是大肆詆毀,觀點與之相異。皇上發怒,將端貶為廣州員外司馬。
綰以儉樸為樂,不曾留意自己家產。不過問生計,多次擔任要職,無一區房宅,所得的俸祿,每月分發給親友。思想明晰見識過人,蓋如往哲微言,《五經》奧議,以前儒者們未知的東西,綰一看便知其精深至理。崇尚玄言,崇信釋道二教,曾經著有《王開先生傳》以表敘其意,文章因長不載。凡是所結交的朋友,都是當時名流。有的到他那裡去的人,終日清淡,不曾追逐名利。有些客人想謀求職位,看見綰說話玄達,不敢提出,慚愧退下。大曆年中(766~779),德高望重,天下雅正之士都爭著投奔其門下,還有從數千里外來的人。以清正賢德改變雅俗,在當時可與楊震、邴吉、山濤、謝安為同類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