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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入賭局輸錢賣弟婦 引大盜破產失嬌妻

詞曰:
銀錢原同性命,神仙尚點金丹。得來失去亦何嫌,誰把迷魂陣怨。
賭輸婆娘氣惱,搶求賊盜心歡。須臾本利一齊乾,莫笑貪人無厭。
——右調《西江月》。

再說朱文魁,自棄絕兄弟回家,日夜想算著要去山東,另立日月,只愁他兄弟文煒萬一回來,於己大有不便。一日,同李必壽抱入八百多銀子,放在殷氏房內。殷氏笑問道:“這是那裡來的銀子?”

文魁道:“這是二頃二十畝地價。共賣了八百八十兩,也要算本地好價錢了。”

殷氏道:“這住房幾時出脫?”

文魁道:“也有了買主,止與二百二十兩,少賣上一百多兩罷,房子原也舊些了。賣契我已書寫,著中見人面交,明日先與二十兩,言明一月後我們搬了房,再交那二百兩。我的事到皆停妥,你辦的事還沒影響。這山東何日能去?有二弟婦在,不但搬運東西礙眼,這房子怎么與人家交割?”

殷氏道:“我前後勸了他四次。他咬定牙關,要守一年,才肯嫁人。我也沒法。”

文魁道:“等的各項歸結,另想妙法遣除他出門。”又笑向殷氏道:“我今日發了一宗外財,早間未兌地價時,從張四胖子家門口過,被他再三拉入去,說有幾個賭友在內,我只十數骰子,就贏了六十多兩,豈非外財?”說著,從身邊掏出來,打開包兒,笑著在炕上搬弄。

殷氏道:“我勸你把這賭忌了罷!咱們也夠過了,萬一輸去幾十兩,豈不後悔!”

文魁道:“凡人發財,增的是運氣。運氣催著來,就有那些倒運鬼白白的送我,不趁手高贏他們,過了時候,就有舛錯了。”

殷氏道:“只要常贏不輸才好。”

文魁道:“地價銀可收入櫃中,二相公家事要著實上緊。”說罷,出外面去了。

次日,文魁正到街上買東西,只見張四胖子忙忙的走來,大笑道:“一地裡尋你不著,不想在這裡。”

文魁道:“有何話說?”

四胖子將文魁一拉,兩人到無人處,說道:“近日袁鬼廝店內住下個客人,是山東青州府人氏,妖喬,說是個武舉,跟著七八個家人,都穿著滿身綢緞。到本縣城裡城外尋著娶妾,只要好人才,一二千兩也肯出,銀子錢也不知帶著多少。我昨日才打探明白,今日再三請他,他才肯到我家中。總要賭現銀子,說明各備三百兩,少了他也不賭。我已請下楊監生叔侄兩個。若講到贏他,必須得你去,別人也沒這高手,也配不上他的大注。”

文魁道:“這到是一場大賭,只是自備三百兩太多些。”

四胖子道:“你的銀子還怕撐不上楊監生爺兒們么?”

文魁聽得高興,著四胖子等著。他急忙回到家中,向殷氏說明,取了三百兩銀子,到四胖子家內,見正面椅子上坐著一人,但見:

面寬口大,眼睛內露出凶光,頭銳鼻尖,眉毛上包含殺氣。身材高胖,仿佛巨靈神嫡孫;臂骨寬闊,依稀開路鬼胞弟,大吼一聲,必定動地驚天;小笑兩面,亦可追魂奪魄。真是花柳場中硬將,賭博隊里憨爺。

文魁看罷喬武舉,見楊家叔侄也在坐,於是大家舉手,請各上場。四個人共一千二百兩,都交付東家四胖子收存,言明下注不拘數目,每一個錢算一兩銀子。四個人便擲起骰子來。

朱文魁聽知喬武舉有錢、買賣,骰子只撲的和他擲,要贏他幾百兩方樂。擲了沒半頓飯時,喬武舉越贏越氣壯,文魁越輸越氣餒,頃刻將三百銀子輸了個乾淨,還欠下四十餘兩。只輸的目瞪口乾,一句話說不出。喬武舉道:“你的銀子沒了,還欠我四十一兩。若還頑,便不用與我;若不頑,可將這四十兩找來。”

文魁道:“你借與我三百兩,再頑頭何如?”

喬武舉道:“只要東家作保,我就借與你。”

四胖子見這一場大賭,沒有得多的頭錢,又見楊家叔侄六百銀子不過折了十來兩,忙應道:“不妨。他輸下多少,只用喬老爺同我要去。”

喬武舉道:“他家裡拿得出來還是拿不出來?”

四胖子道:“三四千兩也拿得出。”

喬武舉道:“既如此,何用你作保同要?他再輸了,我和他討去。”

說罷,遞與文魁三百兩,四個人又擲起來。

鬼混了半天,文魁前後共輸六百七十七兩,直輸的和死人一般。大家方才住手。喬武舉道:“這七兩零兒,我讓了你罷,止用拿出三百七十兩來完賬。尊府在那裡?我同你取去。”

文魁此時心如刀刺,欲不去,見喬武舉氣勢厲害,亞非良善之人;同去又怕殷氏動氣,銀子難往出拿,只急得兩眼通紅,滿臉陪笑道:“明日絕早,與喬老爺送到貴寓何如?”

喬武舉道:“這敢使得,只要加二百兩利錢。”

文魁見不是話,心裡恨不得上吊身死,又勉強道:“你再借與我三百兩頑頑,輸了一總與你何如?”

喬武舉道:“你將銀子還了我,我就再借與你。若空口說白話,我總有工夫等你,我的這兩個拳頭等不得。”

楊監生道:“朱大哥,這頑錢的事,不是一場就拉回的,過日再頑罷!這位喬客人性子急些,你領上取去罷。”

文魁道:“你說的也是。喬老爺請坐坐,我同東家張四哥取去,三百多銀子也還拿出來。”

喬武舉道:“你家是王府公府、朝廷家禁門,難道我走動不得么?”

文魁道:“去來去來。”

說罷,一齊起身,四胖子送出門外。

喬武舉率領家人們跟定了文魁到書房中坐下。文魁道:“喬老爺好容易光降,又是遠客,今日就在舍下便飯。”

喬武舉道:“我不是少飯吃的人。你只拿三百七十兩銀子來,我就飽了。”

文魁見百計俱不上套,只得垂頭喪氣走入了內房。殷氏看見忙問道:“輸了么?”

文魁也不敢言語。殷氏道:“你的手也不高了,也沒有倒運的人白送你了。瞞心欺鬼的弄來,一骰子兩骰子輸去,我將來和你這混賬賊烏龜過日月,陪人家睡覺的日子還有哩。好容易三百兩銀子,當土塊的亂丟。”

說著往後一倒,睡在了炕上。不多時,李必壽跑來說道:“外面那個客人要入來哩,說的不成話。”

文魁此時真是無地可入,將雙眉緊蹙,哀懇道:“是我該死!你只將柜上鑰匙與我罷。”

殷氏大嚷道:“三百兩銀子還沒有輸夠,又要鑰匙怎么?”

文魁跪在地下,自己打了幾個嘴巴道:“還有三百七十兩未與人家哩。”

殷氏聽了,氣的渾身亂抖,將一個鑰匙口袋從身邊拉斷繩系,向文魁臉上打去,鏇即打臉碰頭,大哭起來道:“我的銀子喲,你閃的我好苦呀!我早知這般不長久,我不如不見你到罷了。”

文魁道:“我的好奶奶,悄聲些兒,休教二相公家聽見了。”

殷氏道:“什麼二相公家,三相公家,聽見聽不見!”

正吵鬧著,李必壽又跑入來說道:“大相公,快起來出去罷!那客人把桌椅都踢翻了,聲聲要拉出去剝皮哩,已走出院來了!”

文魁連忙站起道:“你快快向他說,我在裡邊秤兌銀子,就出去。”

也顧不得殷氏哭鬧,將柜子開放,取出三百五十兩,餘外將四小錠揣在懷內。殷氏見拿出一大堆銀子來,越發大哭大叫不已。文魁跑到書房向喬武舉道:“這是三百五十兩紋銀,實湊不出那二十兩來了。”

喬武舉打開都看過,手裡掂了幾掂,估計分兩不錯,著他家人們收了,說道:“二十兩銀子也有限的,將來賭時再扣除罷。”

頭也不回,帶領家人們去了。文魁落下二十兩,教李必壽收拾起桌椅,急忙入裡邊安頓殷氏,跪到點燈時候才罷休。這一天心上和割了幾片肉的一樣。晚間睡在被內,長吁短嘆,想到疼處,大罵一聲:“薄福的奴才!”自己就打幾個嘴巴。

殷氏也不理他,由他自打自罵。

姜氏在後院中,白天裡便聽得兩口子叫吵,此刻又隱隱綽綽聽得罵奴才話,向歐陽氏道:“你去到前邊聽聽,是為什麼?”

歐陽氏道:“不用聽,是為輸了錢。人家上門討要,已經與過,此刻還後悔在那裡。”

姜氏道:“你去聽聽,到底輸了多少,那樣嚷鬧!”

歐陽氏道:“誰耐煩去聽他!”

姜氏道:“我一定著你去走遭。”

歐陽氏起來,走至前邊窗下。只聽得文魁罵道:“倒運的奴才!你是自作自受。”說罷,聽得自己打嘴巴。待了一會,又自打自罵起來。忽聽得殷氏說道:“銀子已經輸了,何苦不住的打那臉?從今後改過,我們怕不是好日月么?等我設法將禍害頭除去,咱們住在山東,就斷斷一個錢頑不的了。”

歐陽氏正要回去,聽了這兩句話,心上大疑,竟一屁股坐在台階上。又聽得文魁道:“我想起甚么來,就被張四胖子那膀奴才勾了去,輸這樣一宗大錢財。”

殷氏道:“我還沒問你,今日來要賭賬的是個誰?”

文魁道:“是個山東人,姓喬。這小廝是有錢,狂妄的沒樣兒。”

殷氏道:“他到我們這裡做什麼?”

文魁道:“說他尋的娶妾來了。”

殷氏道:“此話果真么?”

文魁道:“我也是聽得張四胖子說。”

殷氏道:“大事成了。”

文魁道:“成甚么?”

殷氏道:“你有才情打發兄弟,你就沒才情打發兄弟的老婆?這喬客人若不是娶妾就罷了,若為娶妾,現放著二相公家。他贏了你六百兩銀子,也是不心疼的錢,怕拿他換不回來么?”

文魁道:“他要守一年才嫁人,這事如何做得成?”

殷氏道:“你連這們個調度都沒有,怪不得憨頭憨腦六七百兩家輸銀子。你明日去拜這喬武舉,就問他娶妾的話。他若應承,你就將二相公家許他,止和他要原銀六百五十兩。他若是不看二相公家更妙,若必定要看看,到其間教姓喬的先藏在書房內,我將二相公家誑謊出去,從窗子內偷看。二相公家人才,量他也看不脫。再和他定住個日子,或三更,或四更,領上幾個人,預備一頂轎子,便搶到轎內,就娶的走了。你到這一晚,在家中斷斷使不得,可於點燈後就去張四胖子家,與他們頑錢去。一個村鄉地方,又沒城池阻隔,只教姓喬的在遠處地方覓魆的成了親,立即回山東去,生米做成熟飯,還有什麼說的?”

文魁道:“萬一姜氏叫喊,段誠家女人不依起來,村中人聽見,拿住我與姓喬的,都不穩便。”

殷氏道:“我教你去張四胖子家頑錢,正是為此,況三四更天,也沒人出來。即或弄出事來,你現在朋友家一夜未回,有不是,都是搶親的罪犯,告到那裡也疑不到你身上。世上那有個叫著人搶弟婦的?誰也不信這個話。這還是下風頭的主見。我到搶他的這日點燈時候,我多預備幾壺酒,與二相公家較量。他不吃,我與他跪下磕頭,定教他吃幾大杯。他的酒量小,灌他個大醉,著他和死人一般。”

文魁道:“若是段誠家女人將來有話說,該怎么?”

殷氏道:“他將來必有話說,你可到縣中遞一張呈狀,報個不知姓名諸人,夤夜搶劫孀婦,遮飾內外人的耳目。姓喬的遠奔山東,那裡去拿他?你做原告的不上緊,誰與他做苦主?”

文魁聽了,拍手大笑道:“真智囊,真奇謀!慮事周到。我明日就去辦理。”

歐陽氏聽了,通身汗下,低低的罵道:“好一對萬剮的狗男女!”拿了個主見,走回後房,一五一十說了一遍,把姜氏嚇的魂飛魄散,軟癱下一堆,不由的淚流滿面,道:“這事我惟有一死而已。”

歐陽氏笑道:“兵來將擋,火來水澆。他們有奇法,我們有妙破。為什麼就說出個死字來?此事最易處斷,只看他燈後請你吃酒的日子,就是喬賊搶親的日子。我逆料喬家斷不敢一二更鼓來,除非到三更內外。到其間要將計就計,如此如此,怕他飛上天去?”

姜氏道:“若他不中我們的計,該怎么?”

歐陽氏道:“他若不中計,我們到一更天后,我和你沿街吆喝,道破原委,先教闔村人知道。本村中好事的人也最多,他這親便有一百分難搶。我同主母在我表嫂張寡婦家暫停一夜,到天明或告官,或憑人說合評斷,大鬧上一番,將他兩口子前後事件並前後陰謀,播弄的人人共知,與他們分門另住,等候二相公的歸期。他總然再要害你,他的聲名已和豬狗一般,必須過得一年半載,才好報復。”

姜氏道:“任憑你罷。我今後身邊,常帶短刀一把,設或變起不測,不過一死而已。我也不怕了。”

再說朱文魁一早起來,就去到袁鬼廝店中拜喬武舉。兩人敘談起娶妾的話來。喬武舉道:“我各處看了好向個,沒一個好的。”

文魁道:“婦人俊俏的極難,只好百中選一。我也不怕老兄笑話,若講到俊俏兩字,舍弟婦可為一縣絕色。”

喬武舉大樂道:“今年多少歲了?有丈夫沒丈夫?”

文魁道:“今年二十二歲了。寡居在我家中,無兒無女,只是他立志一年以後才肯改嫁,不然到是個好姻緣。”

喬武舉道:“可能著我一見不能?”

文魁道:“他從不出外邊來,如何得見?”

喬武舉笑道:“必定人物中平,因此就不敢著人見了。”

文魁道:“中平中平,老兄真是夢話!”隨將姜氏的眉目面孔、身段高低,誇獎了個天花亂墜。

喬武舉聽得高興,笑問道:“可是小腳么?”

文魁道:“腳小何足為貴?若粗而短,軟而無骨,再腳面上有高骨凹起,謂之鵝頭,遠看到也動人,入手卻是一段肥肉。像此等腳,他便是真正三寸金蓮,實連半個狗屁不值。我不該自誇賤內的腳,就是極有講究的了。據他說,還要讓舍弟婦幾分。”

喬武舉聽得高興,不住的在頭上亂拍道:“我空活了三十多歲,止知腳小便好,真是沒見勢面之人。”

說罷,促膝探手笑說道:“這件事端的要藉重作成方好。”

文魁道:“老兄若肯將贏我的六百五十兩還我,我管保事體必成。”

喬武舉道:“那有限的幾兩銀子,只管拿去,但不知怎么個必成?”

文魁道:“這必須定住是那一日,或三更,或四更,才可做。”

隨向喬武舉耳邊叮囑,要如此如此。喬武舉聽了個“搶”字,大喜道:“我一生最愛搶人,此事定在今晚三更後。若講到成親,我的奇秘地方最多,人數可一呼而至。銀子六百五十兩,你此刻就拿去。”又留文魁吃了早飯,低聲問道:“尊府上下有多少人?”

文魁道:“男女止六七口。”

喬武舉道:“更妙,更妙。”

文魁歡歡喜喜背負了銀子回家,將前後話告知殷氏。殷氏也歡喜之至。

到了燈後,文魁著李必壽看守大門,與他說明緣由,不許攔阻搶親的人。自己往張四胖子家去了。殷氏先著李必壽家老婆拿了一大壺酒,一捧盒吃食東西,擺放在姜氏房內。少頃,殷氏走來說道:“二兄弟家,你連日愁悶,我今日備了一杯水酒,咱姐妹們好好的吃幾杯。”

姜氏早已明白了,心上甚是害怕,只愁搶親的來的早。歐陽氏笑道:“這是大主母美意,連我與老李家也要叨福吃幾杯哩。”

殷氏大喜道:“若大家同吃,更高興些,只是還得一壺。”

歐陽氏道:“我取去。”

少刻,與李必壽家女人說說笑笑又拿了兩壺來。姜氏道:“我的量小,嫂嫂深知。既承愛我,我也少不得捨命相陪。今預先說明,我吃一小杯,嫂嫂吃一茶杯,不許短少。”

殷氏知道姜氏量極平常,打算著七八小杯,就可停當。於是滿面陪笑道:“就是你一小杯,我一茶杯罷。”

歐陽氏向李必壽家道:“大主母酒你斟,二主母酒我斟。每人各守一壺,不許亂用,也不許斟淺了,都要十分杯。誰錯了罰誰十杯。”

殷氏著他兩個也坐了,四個婦女吃起來。沒有十來杯,李必壽家女人便天地不醒,歪在一邊。殷氏也吃的秋波斜視,粉面通紅,口裡不住說:“姜氏量大,與素日迥不相同。”

原來姜氏吃的是一壺茶,殷氏那裡理論?兩個人逼住一個,殷氏頭前還顧得杯杯相較,次後便混吃起酒來,杯到口便乾,那裡還記得搶親的話說?直吃的立刻倒在一邊,不省人事。

歐陽氏見他二人俱醉倒,又拿起壺來,在他二人口中灌了一會,方才同姜氏到前邊房內。歐陽氏用炭錘打開了柜上鎖子,將銀子取出。姜氏止帶了一百五十兩,就覺得沉重的了不得。

歐陽氏頗有氣力,盡帶了七封銀兩,回到後邊,將預備現成的靴帽衣服穿戴起來。兩個都扮做男子,開了後門,一直往西北上行去。這都是歐陽氏早已定歸停妥的。一個裝做秀才,一個裝做家僕。剛走出巷口,姜氏道:“你日前說離本村三十八里有個王家集,是個大鎮子,可以僱車奔四川道路。似此黑洞洞的,身邊又覺得沉重,腳底下甚是費力,該怎處?”

歐陽氏道:“昏夜原難走路,只用再走兩條巷,村盡頭處便是吳公家店。他那裡有七八間住房,不拘怎么,將就住上一夜。他若問時,就說是城中人尋朋友,天晚不遇,明日天一亮即起身。端的人認不出。”

不言兩人逃去,且說喬武舉,他的名字叫喬大雄,是大寇師尚詔的一員賊將。他們的黨羽也不下四五萬人,立意要謀為叛逆,在各山停留者有一半,其餘都散在四方。河南通省每一州縣,俱有師尚詔一個頭目,率領多人,日夜在城鄉堡鎮閒蕩,採訪富家大戶的跟腳。或明劫,或竊取,弄的各衙門盜案不一。又差人在賭場中引誘無賴子弟入伙,喬大雄就是虞城縣一路頭目。今日朱文魁著他搶奪弟婦,正碰在他心上,因此他將六百五十兩銀子立即付與,原是個欲取姑與之意,到還不在婦人好醜上計較。這日三鼓以後,打探街上無人,積聚了六七十賊人,在村外埋伏了一半,自己帶了三十餘人,抬了轎子,前前後後的行走。到文魁門首,李必壽知道是搶親來的,連忙開門放入。

眾喊一進門,先將李必壽口中塞了個麻繩蛋子,捆綁起來,然後把大門閉了,點起火把,分頭查照入去。見殷氏容貌嬌好,睡在了炕上,喬大雄道:“就是他。”

眾人抱入了轎內。又復打開了各房箱櫃,將衣服首飾銀錢凡值幾個錢的東西,搜取一空,止留下些粗重之物。唿哨了一聲,將殷氏擁載而去。

到了天微明,文魁借了個燈籠,回家來打聽。見門戶大開著,心中說道:“這李心壽真是無用,搶的人去也不收拾門戶。”

及至到了二院,見李必壽背綁在柱上,不由的大驚失色。問他,又不說話,只是蹙眉點頭。文魁情知有變,急忙跑入內里,見箱櫃丟的滿地,各房內諸物一空,從頂門上一桶冷水,直涼在腳心底。急去尋殷氏,止見李必壽家女人坐在地下哭。不想眾賊因他喊叫,打傷了腳腿。忙問道:“你大主母那去了?”

婦人道:“我耳中聽得人聲嘈雜,看時見有許多人入來,被一人將大主母抱出去了。”

又問:“二主母哩?”

婦人道:“我沒見下落。”

文魁用拳頭在自己心上狠打了兩下,一頭向門上觸去,跌倒在地,鮮血直流。李必壽家女人嚇的亂吼亂叫,過往人見門戶大開著,又聽得有婦人叫喊,大家一齊入去。見李必壽被綁在廳柱上,取了口中的麻蛋子,才說出話來,方知道是被賊打劫。到後院將文魁挽扶出來,問他緣故,文魁只是搖頭,眾人與他包了頭。頃刻鬧動了一鄉,俱來看問稀奇事。只因文魁做人不好,沒一個不心上快活的。地方鄉保鄰里人等,不敢擔承,都去稟報本縣。文魁也只得寫一張呈詞,將賣弟婦話不題,止言在張四胖子家與山東青州府人武舉姓喬的同賭,將輸銀坐索,明火打劫家中銀錢衣物,並搶去嫡妻、弟婦、僕婦等情細述。後面開了一張大失單,投控入去。縣官見事體重大,一面申報各憲,一面將開場同賭,並店家袁鬼廝,以及鄰舍地方人等,一齊拿去訊問。又分遣乾役,限日查拿。文魁一夜之間弄了個家產盡絕,將老婆也賠墊在內,豈非奇報!

正是:
周郎妙計高天下,賠了夫人又折兵。
大造若無速報應,人間何事得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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