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語·范宣子與和大夫爭田
范宣子與和大夫爭田,久而無成。宣子欲攻之,問於伯華。伯華曰:“外有軍,內有事。赤也,外事也,不敢侵官。且吾子之心有出焉,可征訊也。”問於孫林甫,孫林甫曰:“旅人,所以事子也,唯事是待。”問於張老,張老曰:“老也以軍事承子,非戎,則非吾所知也。”問於祁奚,祁奚曰:“公族之不恭,公室之有回,內事之邪,大夫之貪,是吾罪也。若以君官從子之私,懼子之應且憎也。”問於籍偃,籍偃曰:“偃也以斧鉞從於張孟,日聽命焉,若夫子之命也,何二之有?釋夫子而舉,是反吾子也。”問於叔魚,叔魚曰:“待吾為子殺之。”
叔向聞之,見宣子曰:“聞子與和未寧,遍問於大夫,又無決,盍訪之訾祏。訾祏實直而博,直能端辨之,博能上下比之,且吾子之家老也。吾聞國家有大事,必順於典刑,而訪諮於耈老,而後行之。”司馬侯見,曰:“吾聞子有和之怒,吾以為不信。諸侯皆有二心,是之不憂,而怒和大夫,非子之任也。”祁午見,曰:“晉為諸侯盟主,子為正卿,若能靖端諸侯,使服聽命於晉,晉國其誰不為子從,何必和?盍密和,和大以平小乎!”
宣子問於訾祏,訾祏對曰:“昔隰叔子違周難於晉國,生子輿為理,以正於朝,朝無奸官;為司空,以正於國,國無敗績。世及武子,佐文、襄為諸侯,諸侯無二心。及為卿,以輔成、景,軍無敗政。及為成師,居太傅,端刑法,緝訓典,國無奸民,後之人可則,是以受隨、范。及文子成晉、荊之盟,豐兄弟之國,使無有間隙,是以受郇、櫟。今吾子嗣位,於朝無奸行,於國無邪民,於是無四方之患,而無外內之憂,賴三子之功而饗其祿位。今既無事矣,而非和,於是加寵,將何治為?”宣子說,乃益和田而與之和。
譯文
范宣子與和大夫爭訟田地的邊界,很久沒有解決爭端。宣子想攻打他,詢問伯華。伯華說:“對外有軍事行動,對內有政事。我是管對外軍事行動的,不敢侵犯職權干涉內政。您如果有心對外用兵,可以把我召來詢問。”問到孫林甫,孫林甫說:“我是客居晉國的人,是事奉您的,只等待著為您做事。”問到張老,張老說:“我從軍事上輔佐您,不是軍事問題,就不是我所知道的了。”問到祁奚,祁奚說:“公族中有不恭敬的事,公室中有不公正的事,朝廷里的事不正當,大夫們貪得無厭,這是我的罪過。如果作為國君的官而給您辦私事,那么恐怕您表面上應承我,而內心卻要憎恨我。”問到籍偃,籍偃說:“我是為張老執掌刑法的,每天都聽他的命令,如果是他的命令,那還有什麼二話可說的?丟開張老的命令而擅自行動,那也就違反了您的命令。”問到叔魚,叔魚說:“等我替你殺了他。”
叔向聽說後,去見宣子說:“聽說您與和大夫的事沒有平息,問遍了大夫們,仍沒有一個解決辦法,何不去詢訪訾祏。訾祏正直而且知識淵博,正直就能公正地分辨是非,知識淵博就能上下進行比較,而且他又是您的老家臣。我聽說國家發生大事,一定要遵循常規辦事,還要尋訪諮詢年老的長者,然後才能行動。”司馬侯來進見宣子,說:“我聽說您對和大夫很惱怒,我不相信有這回事。諸侯們對晉國有二心,您不憂慮這個,反而惱怒和大夫,這不是您應該做的。”祁午來進見,說:“晉國是諸侯的盟主,您是正卿,如果能夠平定端正諸侯,使他們歸順聽從晉國的命令,那晉國還有誰不聽從您,豈止是和大夫呢?何不同他親密和好,用大德來平息小怨呢!”
宣子問到訾祏,訾祏回答說:“從前隰叔子躲避周難到了晉國,生下子輿當了法官,整肅朝政,朝廷沒有奸佞的官員;當了司空,治理國家,國家沒有敗壞的功業。傳到范武子,輔佐文公、襄公稱霸諸侯,諸侯沒有二心。等做了卿,輔佐成公、景公,軍隊中沒有敗壞的政事。及至做了景公的軍師,官居太傅,端正刑法,匯合訓導的法規,國中沒有奸刁的百姓,後人可以遵從效法,因此受封隨、范二邑。到範文子時,完成了晉、楚的會盟,加深了兄弟國家間的友誼,使各國之間沒有嫌隙,因此受封郇、櫟二邑。現在您繼承了職位,在朝中沒有奸詐的行為,國內沒有邪惡的百姓,此時四方沒有災害,又沒有外患內憂,仰賴著三位先輩的功勞享受祿位。如今國家太平無事,您卻怨恨和大夫,如果此時君王加寵於您,您將怎樣治理國事呢?”宣子聽了很高興,於是就多給和大夫田地與他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