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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論

唐以陵夷蹙弱,遂亡天下,而真主未興,五代之君遂相攘取,朝獲暮失,合其世祀,不數十年。自古有國,成敗得喪,未有如此之亟者。然竊觀之,莫不皆有所以必至之理也。

梁祖起於宛朐群盜之黨,已而挾聽命之唐,鞭笞天下,以收神器,亦可謂一時之奸雄。然及其衰暮,而河、汾李氏基業已大,固當氣吞而志滅之矣。借使不遂及於子禍,則其後嗣有足以為莊宗之抗哉?此梁之亡不待鏇踵也。後唐武皇假平仇之忠義,發跡陰山,轉戰千里,奄踐汾晉。及其子莊宗,以兵威霸業,遂夷梁室而王天下,可謂壯矣。然天下略定,強臣驕卒遂至不制,一倡而叛之。不及反顧,而天下遂歸於明宗。至於末帝所以失天下者,猶莊宗也。夫以新造未安之業,而有強臣驕兵以乘其失政,其能自立於天下乎?晉人挾震主之威,乘釁而起,君父契丹,假其兵力以收天下,易若反掌。一朝嗣主孱昏肆虐,而北人驕功恃強,殫耗天下不足以充其要取之欲,乃負反之。及其所以蒙禍辱者,不可勝言。觀其所以自托而起者如此,則晉安得而後亡哉?漢祖承兵戈擾踐之餘、生靈無所制命,起視天下復無英雄,慨然投袂而作者,乃建號而應之。而天下之人無所歸往,亦皆俯首聽役於漢。然一旦委裘,而強臣世室已不為幼子下矣。故不勝其忿,起而圖之,僥倖於一決。而周人抗命,卒無以御之,而至於亡。周之太祖、世宗,皆所謂一時之雄。而世宗英特之姿,有足以居天下而自立者。然降年不永,孺子不足當天之眷命。而真人德業日隆,已為天下之所歸戴,則其重負安得而不釋哉?由是觀之,自梁以迄於周,其興亡得喪,世祀如此,安足怪哉?皆有所以必至之理也。

又嘗究之,若唐之莊宗與夫末帝,皆以雄武壯決轉斗無前,摧夷強敵,卒收天下而王之,非夫孱昏不肖者也。然明宗之旅變於鄴下,晉祖之甲倡於並門。彼二王者,乃低摧悸迫,兒女悲涕,垂頤拱手,以需死期,無復平日萬分之一者,何也?有強臣驕兵以制其命。唯至乎此,始悟其身之孤弱,無以自救之也。

夫以功就天下者,常有強臣;以力致天下者,常有驕兵。臣非故強也,恃勛賞之積而卒至於強;兵非故驕也,恃戰役之勤而卒至於驕。故古者撥亂定傾之主,不憂天下大計之不集,而深虞大臣之或強、戰士之或驕。故常先事而董治之,使其操制常在於我。是以天下既集,而國家安強;舉而遺之沖人弱息,而變故不作。彼以亂繼亂者則不然:方其圖天下之即集也,日責功於將,而責戰於士。責功之亟,則凡所以酬將者未嘗恤,其或至於強;責戰之切,則凡所以撫士者未嘗病,其或至於驕。是以天下略定,強臣倚驕兵而睥睨,驕兵挾強臣而冀望。一旦相與起而迫之,反視其身,彷徨孤立,而大事且去。則雖有平日壯決之氣,持是而安歸哉?此唐之莊宗、末帝所以失天下者,由此故也。嗟乎!圖天下於亟集,而不計其既集之利害者,終亦亟亡而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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