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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行類·卷六

◎毛西河負才

毛西河少與兄萬並知名,人呼小毛子。性恢奇,負才任達,善詩歌、樂府、填詞,所為大率托之美人香草,以為其騷激之意,纏綿綺麗,按節而歌,使人淒悅,又能吹簫度曲。游靖江,當壚馮氏者悅其詞,欲私就之。西河謝曰:“彼美不知我,直以我為狂夫也?”徑去。見施愚山所作《毛子傳》。按西河少年落拓江湖,無復繩幅,《鮚埼外集》痛詆之,他書不多訾議。是舉拒奔女於旅途,尚不失為君子之行。特蒙難出亡,對酒家婦吹簫按節,則仍西河之所以為西河也。

◎姜西溟夢梨詩

西溟先生性行敦敏,詩文集中敘述家事,多纏綿懇摯之言。嘗客中州,夢食大梨而甘之,欲遺母不果,悵然而醒。因作《夢梨詩》寄兩弟,追溯月日,正其母病黃思大梨,遍覓不得時也。陸橘孟筍,事異情同,純孝至此,猶不獲完髮膚以終牖下,天乎!

◎西溟遺言

余為童子,聞海內治古文者數人,而慈谿姜西溟其一焉。壬申至京師,西溟不介而過余,總其文屬討論,曰:“惟子知此。”吾自度尚有不止於是者,以溺於科舉之學,東西奔迫,不能盡其才,今悔而無及也。時西溟長余以倍而又過焉,而交余若儕輩。其後丙子同客天津,將別之前夕,撫余背而嘆曰:“吾老矣,會見不可以期。吾自少常恐為文苑傳中人,而蹉跎至今。子他日誌吾墓,可錄者獨三事耳。吾始至京師,明氏之子成德延至其家,甚忠敬,一日進曰:‘吾父信我,不若信吾家某人。先生一與為禮,所欲無不可得者。’吾怒而斥曰:‘始吾以子為佳公子,今得子矣。’即日卷書裝,遂與絕。崑山徐司寇健庵,吾故交也,能進退天下士,平生故人,並退就弟子之列,獨吾與為兄弟稱。其子某作樓成,飲吾以落之,曰:‘家君雲名此必海內第一流,故以屬先生。’吾笑曰:‘是東鄉,可名東樓。’健庵聞而憾焉。常熟翁司寇寶林,亦吾故交也,每乞吾文,曰:‘吾名不見於集中,是吾恨也。’及翁以攻湯司空斌,驟遷據其位,吾發憤為文,謂古者輔教太子有太傅、少傅之官,太傅審父子君臣之道以示之,少傅奉太子以觀太傅之德行而審諭之。今詹事有正貳,即古太傅、少傅之遺也。翁君之貳詹事,其正實惟雎州湯公,公治身當官立朝,斬然有法度,吾知翁君必能審諭湯公之德行,以導太子矣。翁見之憮然,長跽而謝曰:‘某知罪矣,然願子勿出也。’吾越日刊而布之,翁用此相操尤急,此吾所以困至今也。”時西溟年七十餘,始舉於京兆,又逾年成進士,適翁去位,長洲韓公菼薦於上,得上甲。己卯主順天鄉試,以目昏不能視,為同官所欺,掛吏議,遂發憤死刑部獄中。西溟之治古文也,其名不若同時數子之盛,而氣體之雅正實過之,至不能盡其才,則所自知者審矣。平生以列文苑傳為恐,而末路乃重負污累,然罪由他人,人皆諒焉。而發憤以死,亦可謂隘狷而知恥者矣。西溟之死也,其家人未嘗以志銘屬余,而余困躓流離,與其家不通問者,計數已十有九年。姑傳其語,俾眾白於其本志之所蓄雲。

◎西溟之冤

姜西溟太史,與其同年李修撰蟠同典康熙己卯順天鄉試獲咎。時蓋因士論沸騰,有“老薑全無辣氣,小李大有甜頭”之謠風聞於上,以致被逮,姜竟卒於請室。第前輩多紀述此事,而不能定其關節之有無。昔讀鮚埼亭先生墓表,稱滿朝臣僚皆知先生之無罪,而王新城亦有“我為刑官,今西溟以非罪死,何以謝天下”之語,知同時公論,早以西溟之連染為冤。嗣聞先師徐柳泉先生云:“小說《紅樓夢》一書,即記故相明珠家事。金釵十二,皆納蘭侍御所奉為上客者也。寶釵影高澹人,妙玉即影西溟先生。妙為少女,姜亦婦人之美稱,如玉如英,義可通假。妙玉以看經入園,猶先生以借觀藏書,就館相府。以妙玉之孤潔,而橫罹盜窟,並被以喪身失節之名;以先生之貞廉,而瘐死圜扉,並加以嗜利受賕之謗,作者蓋深痛之也。”徐先生言之甚詳,惜余不盡記憶此編。網羅掌故,從不採傳奇稗史,自污其書。惟《紅樓夢》筆墨嫻雅,屢見稱於乾、嘉後名人詩文筆札,偶一援引,以白鄉先生千載之誣,且先師遺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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