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卷五十一
周惠達 馮景 蘇綽子威 從兄亮
周惠達,字懷文,章武文安人也。父信,歷樂鄉、平舒、成平三縣令,皆以廉 能稱。惠達幼有節操,好讀書,美容貌。魏齊王蕭寶夤為瀛州刺史,召惠達及河間 馮景同在閣下,甚禮之。及寶夤還明,惠達隨入洛陽。寶夤西征,惠達復隨入關。 寶夤除雍州刺史,今惠達使洛陽。未還,而寶夤謀反聞於京師。有司以惠達是其行 人,將執之。惠達乃私馳還。至潼關,遇大使楊侃。侃謂曰:“何為故入獸口?” 惠達曰:“蕭王必為左右所誤,今往,庶其改圖。”及至,寶夤反形已露,不可彌 縫。遂用惠達為光祿勛、中書舍人。寶夤既敗,唯惠達等數人從之。寶夤語惠達曰: “人生富貴,左右鹹言盡節,及遭厄難,乃知歲寒也。”
賀拔岳為關中大行,惠達為岳府屬。岳為侯莫陳悅所害,惠達遁入漢陽之麥積 崖。悅平,歸於周文帝。文帝復以為府司馬,便委任焉。周文帝為大將軍、大行台, 以惠達為行台尚書、大將軍府司馬,封文安縣子。周文出鎮華州,留惠達知後事。 時既承喪亂,庶事多闕。惠達營造戎仗,儲積倉糧,簡閱士馬,以濟軍國之務,甚 為朝廷所稱。後拜中書令,進爵為公。大統四年,兼尚書右僕射。其年,周文與魏 文帝東討,令惠達輔魏太子居守,總留台事。及芒山失律,人情駭動。趙青雀據長 安子城反,惠達奉太子出渭橋北以御之。軍還,青雀等誅。拜吏部尚書。久之,復 為右僕射。自關右草創,禮樂缺然。惠達與禮官損益舊章,是以儀軌稍備。魏文帝 因朝奏樂,顧謂惠達曰:“此卿功也。”惠達雖居顯職,性廉退,善下人,盡心勤 公,愛拔良士,以此皆敬而附之。薨,子題嗣。隋開皇初,以惠達著績前代,追封 蕭國公。
馮景,字長明,河間武垣人也。父傑,為伏與令。景少與周惠達友,俱以客從 蕭寶夤。寶夤後為尚書右僕射,引景領尚書都令史。正光中,寶夤為關西大行台, 景又為行台都令史。及寶夤敗還長安,或議歸罪闕下,或言留州立功。景曰:“擁 兵不還,此罪將大。”寶夤不從,遂反。及寶夤平,景方得還洛。朝廷聞景有諫言, 故不罪之。後事賀拔岳為行台郎。岳使景詣齊神武,察其行事。神武聞岳使至,甚 有喜色,問曰:“賀拔公詎憶吾邪?”即與景歃血,托岳為兄弟。景還,以狀報岳。 岳曰:“此奸有餘,而實不足。自古王臣無私盟者也,吾料之熟矣。”岳北合費也 頭,東引紇豆陵伊利,西總侯莫陳悅、河州刺史梁景睿及酋渠為盟誓,共會平涼, 移軍東下。懼有專任之嫌,使景啟孝武帝。帝甚悅。又為岳大都督府從事中郎。後 侯莫陳悅平,周文使景於京師告捷。帝有西遷意,因問關中事勢。景勸帝西遷。後 以迎孝武功,封高陽縣伯,除散騎常侍、行台尚書。大統初,詔行涇州事,卒於官。
蘇綽,字令綽,武功人,魏侍中則之九世孫也。累世二千石。父協,武功郡守。 綽少好學,博覽群書,尤善算術。從兄讓為汾州刺史,周帝餞於都門外。臨別,謂 曰:“卿家子弟之中,誰可任用者?”讓因薦綽。周文乃召為行台郎中。在官歲余, 未見知。然諸曹疑事,皆詢於綽而後定。所行公文,綽又為之條式。台中鹹稱其能。 周文與僕射周惠達論事,惠達不能對,請出外議之。乃召綽,告以其事,綽即為量 定。惠達入呈,周文稱善,謂曰:“誰與卿為此議者?”惠達以綽對,因稱其有王 佐才。周文曰:“吾亦聞之久矣。”尋除著作佐郎。
屬周文與公卿往昆明池觀漁,行至城西漢故倉地,顧問左右,莫有知者。或曰: “蘇綽博物多通,請問之。”周文乃召綽問,具以狀對。周文大悅,因問天地造化 之始,歷代興亡之跡。綽既有口辯,應對如流。周文益嘉之,乃與綽並馬徐行至池, 竟不設網罟而還。遂留綽至夜,問以政道,臥而聽之。綽於是指陳帝王之道,兼述 申、韓之要。周文乃起,整衣危坐,不覺膝之前席。語遂達曙不厭。詰朝,謂周惠 達曰:“蘇綽真奇士,吾方任之以政。”即拜大行台左丞,參典機密。自是寵遇日 隆。綽始制文案程式,硃出墨入,及計帳、戶籍之法。
大統三年,齊神武三道入寇,諸將鹹欲分兵御之,獨綽意與周文同。遂併力拒 竇泰,擒之於潼關。封美陽縣伯。十一年,授大行台度支尚書,領著作,兼司農卿。
周文方欲革易時政,務弘強國富人之道,故綽得盡其智慧型,贊成其事。減官員, 置二長,並置屯田以資軍國。又為六條詔書,奏施行之。
其一,先修心,曰:
凡今之方伯守令,皆受命天朝,出臨下國,論其尊貴,並古之諸侯也。是以前 代帝王,每稱共理天下者唯良宰守耳。明知百僚卿尹雖各有所司,然其理人之本, 莫若守宰之最重也。凡理人之體,當先理已心,心者一身之主,百行之本。心不清 靜,則思慮妄生。思慮妄生,則見理不明。見理不明,則是非謬亂。是非既亂,則 一身不能自理,安能理人也?是以理人之要,在於清心而已。夫所謂清心者,非不 貪貨財之謂,乃欲使心氣清和,志意端靜。心和志靜,則邪僻之慮無因而作。邪僻 不作,則凡所思念無不皆得至公之理。率至公之理以臨其人,則彼下人孰不從化? 是以稱理人之本,先在理心。
其次又在理身。凡人君之身者,乃百姓之表,一國之的也。表不正,不可求直 影;的不明,不可責射中。今君身不能自理,而望理百姓,是猶曲表而求直影也; 君行不能自修,而欲百姓修行者,是猶無的而責射中也。故為人君者,必心如清水, 形如白玉,躬行仁義,躬行孝悌,躬行忠信,躬行禮讓,躬行廉平,躬行儉約,然 後繼之以無倦,加之以明察。行此八者以訓其人。是以其人畏而愛之,則而象之, 不待家教日見而自興行矣。
其二,敦教化,曰:
天地之性,唯人為貴。明其有中和之心,仁恕之行,異於木石,不同禽獸,故 貴之耳。然性無常守,隨化而遷。化於敦樸者則質直,化於澆偽者則浮薄。浮薄者 則衰弊之風,質直者則淳和之俗。衰弊則禍亂交興,淳和則天下自治。自古安危興 亡,無不皆由所化也。
然世道彫喪,已數百年。大亂滋甚,且二十載。人不見德,唯兵革是聞;上無 教化,唯刑罰是用。而中興始爾,大難未弭,加之以師旅,因之以饑饉,凡百草創, 率多權宜。致使禮讓弗興,風俗未反。比年稍登稔,徭賦差輕,衣食不切,則教化 可修矣。凡諸牧守令長,各宜洗心革意,上承朝旨,下宣教化矣。
夫化者,貴能扇之以淳風,浸之以太和,被之以道德,示之以樸素。使百姓亹 亹,日遷於善,邪偽之心,嗜欲之性,潛以消化,而不知其所以然,此之謂化也。 然後教之以孝悌,使人慈愛;教之以仁順,使人和睦;教之以禮義,使人敬讓。慈 愛則不遺其親,和睦則無怨於人,敬讓則不競於物。三者既備,則王道成矣。此之 謂教也。先王之所以移風易俗,還淳反素,垂拱而臨天下以至於太平者,莫不由此。 此之謂要道也。
其三,盡地利,曰:
人生天地之間,衣食為命。食不足則飢,衣不足則寒。饑寒切體,而欲使人興 行禮讓者,此猶逆坂走丸,勢不可得也。是以古之聖王知其若此,先足其衣食,然 後教化隨之。夫衣食所以足者,由於地利盡。地利所以盡者,由於勸課有方。主此 教者,在乎牧守令長而已。人者冥也,智不自周,必待勸教然後得盡其力。諸州郡 縣,每至歲首,必戎敕部人,無問少長,但能操持農器者,皆令就田,墾發以時, 勿失其所。及布種既訖,嘉苗須理,麥秋在野,蠶停於室,若此之時,皆宜少長悉 力,男女並功,若揚湯救火,寇盜之將至,然後可使農夫不失其業,蠶婦得就其功。 若游手怠惰,早歸晚出,好逸惡勞,不勤事業者,則正長牒名郡縣,守令隨事加罰, 罪一勸百。此則明宰之教也。
夫百畝之田,必春耕之,夏種之,秋收之,然後冬食之。此三時者,農之要月 也。若失其一時,則谷不可得而食。故先王之戒曰:“一夫不耕,天下必有受其飢 者;一婦不織,天下必有受其寒者。”若此三時,不務省事,而令人廢農者,是則 絕人之命,驅以就死然。單劣之戶,及無牛之家,勸令有無相通,使得兼濟。三農 之隙,及陰雨之暇,又當教人種桑植果,藝其蔬菜,修其園圃,畜育雞豚,以備生 生之資,以供養老之具。
夫為政不欲過辭,碎則人煩;勸課亦不容太簡,簡則人怠。善為政者,必訊息 時宜而適煩簡之中。故詩曰:“不剛不柔,布政優優,百祿是求。”如不能爾,則 必陷於刑辟矣。
其四,擢賢良,曰:
天生蒸黎,不能自化,故必立君以理之。人君不能獨理,故必置臣以佐之。上 自帝王,下及列國,置臣得賢則安,失賢則亂,此乃自然之理,百王不能易也。
今刺史縣令,悉有僚吏,皆佐助之人也。刺史府官則命於天朝;其州吏以下, 並牧守自置。自昔以來,州郡大夫,但取門資,多不擇賢良;末曹小吏,唯試刀筆, 並不問志行。夫門資者,乃先世之爵祿,無妨子孫之愚瞽;刀筆者,乃身外之末材, 不廢性行之澆偽。若門資之中而得賢良,是則策騏驥而取千里也;若門資之中而得 愚瞽,是則土牛木馬,形似而用非,不可以涉道也。若刀筆之中而得志行,是則金 相玉質,內外俱美,實為人寶也;若刀筆之中而得澆偽,是則飾畫朽木,悅目一時, 不可以充榱椽之用也。今之選舉者,當不限資陰,唯在得人。苟得其人,自可起廝 養而為卿相,則伊尹、傅說是也,而況兄州郡之職乎?苟非其人,則丹硃、商均雖 帝王之胤,不能守百里之封,而況於公卿之胄乎?由此而言,官人之道可見矣。
凡所求材藝者,為其可以理人。若有材藝而以正直為本者,必以材而為理也; 若有材藝而以奸偽為本者,將因其官而亂也,何致化之可得乎?是故將求材藝,必 先擇志行,善者則舉之,其志行不善則去之。
而今擇人者,多雲邦國無賢,莫知所舉。此乃未之思也,非適理之論。所以然 者,古人有言;明主聿興,不降佐於昊天;大人基命,不擢才於后土。常引一世之 人,理一世之務。故殷、周不待稷、契之臣,魏、晉無假蕭、曹之佐。仲尼曰: “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豈有萬家之都,而雲無士?但求之不勤,擇之 不審,或授之不得其所,任之不盡其材,故云無耳。古人云:“千人之秀曰英,萬 人之英曰俊。”今之智效一官,行聞一邦者,豈非近英俊之士也?但能勤而審之, 去虛取實,各得州郡之最而用之,則人無多少,皆足化矣。孰雲無賢!
夫良玉未剖,與瓦石相類;名驥未馳,與駑馬相雜。及其剖而瑩之,馳而試之, 玉石駑驥,然後始分。彼賢士之未用也,混於凡品,竟何以異。要任之以事業,責 之以成務,方與彼庸流較然不同。或呂望之屠釣,百里奚之飯牛,寧生之扣角,管 夷吾之三敗,當此之時,悠悠之徒,豈謂其賢?及升王朝,登霸國,積數十年,功 成事立,始識其奇士也。於是後世稱之,不容於口。彼環瑋之才,不世之傑,尚不 能以未遇之時,自異於凡品,況降此者哉!若必待太公而後用,是千載無太公;必 待夷吾而後任,是百世無夷吾。所以然者,士必從微而至著,功必積小以至大,豈 有未任而已成,不用而先達也?若識此理,則賢可求,士可擇。得賢而任之,得士 而使之,則天下之理,何向而不可成也?
然善官人者,必先省其官。官省,則善人易充。善人易充,則事無不理。官煩, 則必雜不善之人。雜不善之人,則政必有得失。故語曰:“官省則事省,事省則人 清;官煩則事煩,事煩則人濁。”清濁之由,在於官之煩省。案今吏員,其數不少。 昔人殷事廣,尚能克濟,況今戶口減耗?依員而置,猶以為少。如聞在下州郡,尚 有兼假,擾亂細人,甚為無理。諸如此輩,悉宜罷黜,無得習常。
非直州郡之官,宜須善人,爰至黨族閭里正長之職,皆當審擇,各得一鄉之選, 以相監統。夫正長者,理人之基。基不傾者上必安。
凡求賢之路,自非一途。然所以得之審者,必由任而試之,考而察之。起於居 家,至於鄉黨,訪其所以,觀其所由,則人道明矣,賢與不肖別矣。率此以求,則 庶無愆悔矣。
其五,恤獄訟,曰:
人受陰陽之氣以生,有情有性。性則為善,情則為惡。善惡既分,賞罰隨焉。 賞罰得中,則惡止而善勸;賞罰不中,則人無所措手足,則怨叛之心生。是以先王 重之,特加戒慎者,欲使察獄之官,精心悉意,推究根源。先之以五聽,參之以證 驗。妙睹情狀,窮鑒陷伏,使奸無所容,罪人必得。然後隨事加刑,輕重皆當,舍 過矜愚,得情勿喜。又能訊息情理,斟酌禮律,無不曲盡人心,而遠明大教,使獲 罪者如歸。此則善之上者也。然宰守非一,不可人人皆有通識,推理求情,時或難 盡。唯當率至公之心,去阿枉之志,務求曲直,念盡平當。聽察之理,必窮所見, 然後拷訊以法,不苛不暴,有疑則從輕,未審不妄罰,隨事斷理,獄無停滯。此亦 其次。若乃不仁恕而肆其殘暴,同人木石,專用捶楚。巧詐者,雖事彰而獲免;辭 弱者,乃無罪而被罰。有如此者,斯則下矣,非共理所寄。今之宰守,當勤於中科, 而慕其上善。如在下條,則刑所不赦。
又當深思遠大,念存德教。先王之制曰:與殺無辜,寧赦有罪;與其害善,寧 其利淫。明必不得中,寧濫舍有罪,不謬害善人也。今之從政者則不然,深文巧劾, 寧致善人於法,不免有罪於刑。所以然者,非皆好殺人也,但云為吏寧酷,可免後 患。此則情存自便,不念至公,奉法如此,皆奸人也。夫人者,天地之貴物,一死 不可復生。然楚毒之下,以痛自誣,不被申理,遂陷刑戮者,將恐往往而有。是以 自古已來,設五聽三宥之法,著明慎庶獄之典,此皆愛人甚也。凡伐木殺草,田獵 不順,尚違時令而虧帝道;況刑罰不中,濫害善人,寧不傷天心,犯和氣!和氣損 而欲陰陽調適,四時順育,萬物阜安,蒼生悅樂者,不可得也。故語曰,一夫吁嗟, 王道為之傾覆,正謂此也。凡百宰守,可無慎乎!
若深奸巨猾,傷化敗俗,悖亂人倫,不忠不孝,故為背道,殺一利百,以清王 化,重刑可也。識此二途,則刑政盡矣。
其六,均賦役,曰:
聖人之大寶曰位。何以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財。明先王必以財聚人,以仁 也。今寇逆未平,軍國費廣,雖未遑減省,以恤人瘼,然宜令平均,使下無怨。平 均者,不捨豪強而征貧弱,不縱奸巧而困愚拙,此之謂均也。故聖人曰:“蓋均無 貧。”
然財貨之生,其功不易。紡紝織績,起於有漸,非旬日之間,所可造次。必須 勸課,使預營理。絹鄉先事織紝,麻土早修紡績。先時而備,至時而輸,故王賦獲 供,下人無困。如其不預勸戒,臨時迫切,復恐稽緩,以為己過,捶撲交至,取辦 目前。富商大賈,緣茲射利,有者從之貴買,無者與之舉息。輸稅之人,於是弊矣。
租稅之時,雖有大式,至於斟酌貧富,差次先後,皆事起於正長,而系之於守 令。若斟酌得所,則政和而人悅;若檢理無方,則吏奸而人怨。又差發徭役,多不 存意,致令貧弱者或重徭而遠戍,富強者或輕使而近防。守令用懷如此,不存恤人 之心,皆王政之罪人也。
周文甚重之,常置諸坐右。又令百司習誦之,其牧守令長非通六條及計帳者, 不得居官。
自有晉之季,文章競為浮華,遂以成俗。周文欲革其弊,因魏帝祭廟,群臣畢 至,乃命綽為大誥,奏行之。其詞曰:
惟中興十有一年仲夏,庶邦百辟,鹹會於王庭。柱國泰洎群公列將罔不來朝。 時乃大稽百憲,敷於庶邦,用綏我王度。皇帝若曰:“或堯命羲和,允厘百工。舜 命九官,庶績鹹熙。武丁命說,克號高宗。時惟休哉,朕其欽若。格爾有位,胥暨 我太祖之庭,朕將丕命女以厥官。”
六月丁巳,皇帝朝格於太廟,凡厥具僚,罔不在位。
皇帝若曰:“咨我元輔、群公、列將、百辟、卿士、庶尹、御事,朕惟夤敷祖 宗之靈命,稽於先王之典訓,以大誥於爾在位。昔我太祖神皇,肇膺明命,以創我 皇基。烈祖、景宗,廓開四表,底定武功。暨乎文祖,誕敷文德。龔惟武考,不霣 其舊。自時厥後,陵夷之弊,用興大難於彼東土,則我黎庶,鹹墜塗炭。惟台一人, 纘戎下武,夙夜祗畏,若涉大川,罔識攸濟。是用稽於帝典,揆於王度,拯我人瘼。 惟彼哲王,示我通訓,曰天生黎蒸,罔克自乂,上帝降鑒叡聖,植元後以乂之。時 惟元後弗克獨乂,博求明德,命百辟群吏以佐之。肆天之命辟,辟之命這,惟以恤 人,弗惟逸豫。辟惟元首,庶黎惟趾,股肱惟弼。上下一體,各勤攸司,茲用克臻 於皇極。故其彝訓曰:‘後克艱厥後,臣克艱厥臣,政乃乂。’今台一人,膺天之 嘏,既陟元後。股肱百辟,乂服我國家之命,罔不鹹守厥職。嗟!後弗艱厥後,臣 弗艱厥臣,政於何弗斁?嗚呼艱哉!凡爾在位,其敬聽命。”
皇帝若曰:“柱國,惟四海之不造,載繇二紀。天未絕我太祖、烈祖之命,用 錫我以元輔。國家將附,公惟棟樑。皇之弗極,公惟作相。百揆愆度,公惟大錄。 公其允文允武,克明克乂,迪七德,敷九功,龕暴除亂,下綏我蒼生,傍施於九正, 若伊之在商,周之有呂,說之相丁,用保我無疆之祚。”
皇帝若曰:“群公、太宰、太尉、司徒、司空。惟公作朕鼎足,以弼乎朕躬。 宰惟天官,克諧六職。尉惟司武,武在止戈。徒惟司眾,敬敷五教。空惟司土,利 用厚生。惟時三事,若三階之在天;惟茲四輔,若四時之成歲。天工人其代諸。”
皇帝若曰:“列將,汝惟鷹揚,作朕爪牙。寇賊奸宄,蠻夷猾夏,汝徂征。綏 之以惠,董之以威,刑期無刑,萬邦鹹寧。俾八表之內,莫違朕命,時汝功。”
皇帝若曰:“庶邦列辟,汝惟守土,作人父母。人惟不勝其飢,故先王重農; 不勝其寒,故先王貴女工。人之不率於孝慈,則骨肉之恩薄;弗惇於禮讓,則爭奪 之萌生。惟茲六物,實為教本。嗚呼!為上在寬,寬則人怠,齊之以禮,不剛不柔, 稽極於道。”
皇帝若曰:“卿士、庶尹、凡百御事,王省惟歲,卿士惟月,庶尹惟日,御事 惟時。歲月日時,罔易其度,百憲鹹貞,庶績其凝。嗚呼!惟若王官,陶均萬國, 若天之有斗,斟元氣,酌陰陽,弗失其和,蒼生永賴;悖其序,萬物以傷。時惟艱 哉!”
皇帝若曰:“惟天地之道,一陰一陽;禮俗之變,一文一質。爰自三五,以迄 於茲,匪惟相革,惟其救弊;匪惟相襲,惟其可久。惟我有魏,承乎周之末流,接 秦、漢遺弊,襲魏、晉之華誕,五代澆風,因而未革,將以穆俗興化,庸可暨乎! 嗟我公輔、庶僚、列辟,朕惟否德,其一朕心力,祗慎厥艱,克遵前王之丕顯休烈, 弗敢怠荒。咨爾在位,亦協於朕心,惇德允元,惟厥艱是務。克捐厥華,即厥實, 背厥偽,崇厥誠。勿愆勿忘,一乎三代之彝典,歸於道德仁義,用保我祖宗之丕命。 荷天之休,克綏我萬方,永康我黎庶。戒之哉,朕言不再。”
柱國泰洎庶僚百辟拜手稽首曰:“‘亶聰明,作元後,元後作人父母’。惟三 五之王,率繇此道,用臻於刑措。自時厥後,歷千載未聞。惟帝念功,將反叔世, 逖致於雍熙,庸錫降丕命於我群臣。博哉王言,非言之難,行之實難。臣聞‘靡不 有初,鮮克有終’。商書曰;‘終始惟一,德乃日新。’惟帝敬厥始,慎厥終,以 躋日新之德,則我群臣,敢不夙夜對揚休哉!惟茲大誼,未光於四表,以邁種德, 俾九域幽遐,鹹昭奉元後之明訓,率遷於道,永膺無疆之休。”
帝曰:“欽哉。”
自是之後,文筆皆依此體。
綽性儉素,不事產業,家無餘財。以海內未平,常以天下為已任。博求賢俊, 共弘政道,凡所薦達,皆至大官。周文亦推心委任,而無間言焉。或出遊,常預署 空紙以授綽,若須有處分,則隨事施行。及還,啟知而已。綽常謂為國之道,當愛 人如慈父,訓人如嚴師。每與公卿議論,自晝達夜,事無巨細,若指諸掌。積思勞 倦,遂成氣疾。十二年,卒於位,時年四十九。
周文痛惜之,哀動左右。及將葬,乃謂公卿等曰:“蘇尚書平生謙退,敦尚儉 約。吾欲全其素志,便恐悠悠之徒,有所未達;如其厚加贈謚,又乖宿昔相知之道。 進退惟谷,孤有疑焉。”尚書令史麻瑤越次而進曰:“或晏子,齊之賢大夫,一狐 裘三十年。及其死也,遣車一乘。齊侯不奪其志。綽既操履清白,廉挹自居,愚謂 宜從儉約,以彰其美。”周文稱善,因薦瑤於朝廷。及綽歸葬武功,唯載,以布車 一乘。周文與群公,皆步送出同州郭外。周文親於車後酹酒而言曰:“尚書平生為 事,妻子兄弟不知者,吾皆知之。惟爾知吾心,吾知爾意。方欲共定天下,不幸遂 舍吾去,奈何!”因舉聲慟哭,不覺卮墜於手。至葬日,又遣使祭以太牢,周文自 為其文。
綽又著佛性論、七經論,並行於世。周明帝二年,以綽配享文帝廟廷。子威嗣。
威字無畏。少有至性,五歲喪父,哀毀有若成人。周文帝時,襲爵美陽縣公, 仕郡功曹。大冢宰宇文護見而禮之,以其女新興公主妻焉。威見護專權,恐禍及已, 逃入山。為叔父所逼,卒不獲免。然每居山寺,以諷讀為娛。未幾,授持節、車騎 大將軍、儀同三司,改封懷道縣公。武帝親總萬機,拜稍伯下大夫。前後所授,並 辭疾不拜。
有從父妹適河南元世雄。世雄先與突厥有隙,突厥入朝,請世雄及其妻子,將 甘心焉。周遂遣之。威以夷人昧利,遂標賣田宅,罄資產贖世雄。論者義之。宣帝 嗣位,就拜開府。
隋文帝為丞相,高熲屢言其賢,亦素重其名,召入臥內,與語大悅。居月余, 威聞禪代之議,遁歸田裡。高熲請追之。帝曰:“此不欲預吾事,且置之。”及受 禪,征拜太子少保,追贈其父邳國公,以威襲焉。俄兼納言,威上表陳讓,優詔不 許。
帝嘗與文獻皇后對觴,召威及高熲、楊素、廣平王雄四人,謂曰:“太史言朕 祚運盡於三年,朕憂懣,故舉此酒耳。今欲營南山險處,與公等固之,以觀時變, 將如何?”威進曰:“周文修德,鏇地動之災;宋景一言,退法星三舍。願陛下恢 崇德度,享天之休。若棄德恃險,同舟之人,誰非敵國!縱南山之岨,安足固哉?” 帝善其言,屬之以酒。
初,威父綽在魏,以國用不足,為徵稅法,頗稱為重。既而嘆曰:“所為者正 如張弓,非平世法也。後之君子,誰能馳乎?”威聞其言,每以為己任。至是,奏 減賦役,務從輕典,帝悉從之。漸見親重,與高熲參掌朝政。威見宮中以銀為幔鉤, 因盛陳節儉之美,諭帝。帝為改容,雕飾舊物,悉命除毀。帝嘗怒一人,將殺之。 威入閣進諫,不納。帝怒甚,將自出斬之。威當前不去,帝避之而出。威又遮止帝, 帝拂衣入。良久,乃召威謝曰:“公能若是,吾無憂矣。”於是賜馬二匹、錢十餘 萬。歲余,尋復兼大理卿、京兆尹、御史大夫,本官悉如故。持書侍御史梁毗劾威 兼領五職,安繁戀劇,無舉賢自代心。帝曰:“蘇威朝夕孜孜,志存遠大,舉賢有 闕,何遽迫之。”顧謂威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唯我與爾有是夫!”因謂朝 臣曰:“蘇威不遇我,無以措其言;我不得蘇威,何以行其道?楊素才辯無雙,至 若斟酌古今,助我宣化,非威匹也。蘇威若逢亂世,商山四皓,豈易屈哉!”其見 重如此。
未幾,拜刑部尚書,解少保、御史大夫官。後京兆尹廢,檢校雍州別駕。時高 熲與威同心,協贊政刑,大小無不籌之,故革運數年,天下稱平。俄轉戶部尚書, 納言如故。屬山東諸州人飢,帝令威振恤之。遷吏部尚書,兼領國子祭酒。隋承戰 爭之後,憲章踳駁。帝令朝臣釐改舊法,為一代通典,律令格式多威所定。世以為 能。九年,拜尚書右僕射。其年,以母憂去職,柴毀骨立。敕勉諭殷勤,未幾,起 令視事。固辭,優詔不許。明年,帝幸并州,命與高熲同總留事。俄追詣行在所, 使決人訟。
尋令持節巡撫江南,得以便宜從事。過會稽,逾五嶺而還。江表自晉已來,刑 法疏緩,代族貴賤,不相陵越。平陳之後,牧人者盡改變之,無長幼悉使誦五教。 威加以煩鄙之辭,百姓嗟怨。使還,奏言江表依內州責戶籍。上以江表初平,召戶 部尚書張嬰,責以政急。時江南州縣又論言欲徙之入關,遠近驚駭。饒州吳世華起 兵為亂,生臠縣令,啖其肉。於是舊陳率土畢反,執長吏,抽其腸而殺之,曰: “更使儂誦五教邪!”尋詔內史令楊素討平之。時突厥都藍可汗屢為患,復令威至 可汗所。
威子夔以公子盛名,引致賓客,四海士大夫多歸之。時議樂,夔與國子博士何 妥各有所持。於是夔、妥各為一議,使百僚署其所同。朝廷多附威,同夔者十八九。 妥恚曰:“吾席間函丈四十餘年,反為昨暮兒之所屈也!”遂奏威與禮部尚書盧愷、 吏部侍郎薛道衡、尚書右丞王弘、考功侍郎李同和等為朋黨,省中呼王弘為世子, 李同和為叔,言二人如威子弟。復言威以曲道任其從父弟徹、肅等罔冒為官。又國 子學請黎陽人王孝逸為書學博士,威屬盧愷,以為其府參軍。上令蜀王秀、上柱國 虞慶則等雜按之,事皆驗。帝以宋書謝晦傳中朋黨事令威讀之。威懼,免冠頓首。 帝曰:“謝已晚矣!”於是免威官爵,以開府就第。知名之士,坐威得罪者百餘人。 未幾,帝曰:“蘇威德行者,但為人誤耳。”命之通籍。
歲余,復爵邳公,拜納言。從祠太山,坐不敬免。俄而復位。帝謂群臣曰: “世人言蘇威詐清,家累金玉,此妄言也。然其性狠戾,不切世要,求名太甚,從 己則悅,違之必怒,此其大病耳。”仁壽初,復拜尚書右僕射。帝幸仁壽宮,以威 總留事。及帝還,御史奏威職事多不理。帝怒,詰責威。威謝,帝亦止。
煬帝嗣位,上將大起長城之役,威諫止之。高熲、賀若弼之誅也,威坐相連免 官。歲余,拜魯郡太守,修羽儀。召拜太常卿。從征吐谷渾,進拜右光祿大夫。歲 余,復為納言,與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黃門侍郎裴矩、御史大夫裴蘊、內史侍郎 虞世基參掌朝政,時人稱為五貴。及征遼東,以本官領右武衛大將軍,進位光祿大 夫,賜爵房陵侯,尋進封房公。以年老乞骸骨,不許。復以本官參掌選事。明年, 從征遼東,領右御衛大將軍。
楊玄感之反,帝引威於帳中,懼見於色,謂曰:“此小兒聰明,得不為患邪?” 威曰:“粗疏非聰明者,必無慮,但恐浸成亂階耳。”威見勞役不已,百姓思亂, 以此微欲諷帝。帝竟不悟。
從還,至涿郡,詔威安撫關中,以其孫尚輦直長儇副。威子鴻臚少卿夔先為關 中簡黜大使。一家三人,俱使關右,三輔榮之。歲余,帝手詔曰:“玉以潔潤,丹 紫莫能渝其質;松表歲寒,霜尋莫能凋其采。可謂溫仁勁直,性之然乎。房公威, 先後舊臣,朝之宿齒,棟樑社稷,弼諧朕躬,守文奉法,卑身率禮。昔漢之三傑, 輔惠帝者蕭何;周之十亂,佐成王者邵奭。國之寶器,其在得賢。參璟台階,具瞻 斯允。雖事藉論道,終期獻替,銓衡時和,朝寄為重。可開府儀同三司,余並如故。” 威當時尊重,朝臣莫與為比。
後從幸雁門。為突厥所圍,朝廷危懼。帝欲輕騎潰圍而出。威諫曰:“城守則 我有餘力,輕騎則彼之所長。陛下萬乘主,何宜輕脫!”帝乃止。突厥俄亦解圍去。 車駕次太原,威以盜賊不止,勸帝還京師,深根固本,為社稷計。帝初從之,竟用 宇文述等議,遂往東都。天下大亂,威知帝不可匡正,甚患之。屬帝問盜賊事。宇 文述曰:“盜賊信少,不足為虞。”威不能詭對,以身隱殿柱。帝呼問之。威曰: “臣非職司,不知多少,但患其漸近。”帝曰:“何謂也?”威曰:“他日賊據長 白山,今者近在滎陽、汜水。”帝不悅而罷。屬五月五日,百僚上饋,多以珍玩, 威獻尚書一部,微以諷帝。帝彌不平。後復問伐遼東事,威對顧赦群盜,遣討高麗, 帝益怒。御史大夫輩蘊希旨,令御史張行本,奏威昔在高陽典選,濫授人官,怯畏 突厥,請還京師。帝令案其事,乃下詔曰:“威立性朋黨,好異端,懷挾詭道,徼 幸名利,詆訶律令,謗訕台省。昔歲薄伐,奉述先志,凡預切問,各盡胸臆,而威 不以開懷,遂無對命。啟沃之道,其若是乎!”於是除名。後月余,人有奏威與突 厥陰圖不軌。大理簿責威。威自陳精誠不能上感,瑕爨屢彰,罪當萬死。帝憫而釋 之。其年,從幸江都宮。帝將復用威,裴蘊、虞世基奏言昏耄贏疾,帝乃止。
宇文化及弒逆,以威為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化及敗,歸於李密。密敗, 歸東都,越王侗以為上柱國、邳公。王世充僭號,署太師。威自以隋室舊臣,遭逢 喪亂,所經之處,皆與時訊息,以求容免。
及太宗平世充,坐於東都閶闔門內,威請謁見,稱老病不能拜起。上遣人數之 曰:“公隋朝宰輔,政亂不能匡救,遂令品物塗炭,君弒國亡。見李密、世充皆拜 伏舞蹈。今既老病,無勞相見。”尋入長安,至朝堂請見,高祖又不許。終於家, 時年八十二。
威行己清儉,以廉慎見稱。然每至公議,惡人異已,雖或小事,必固爭之。時 人以為無大臣之體。所修格令章程,並行於當世,頗傷煩碎,論者以為非簡久之法。 及大業末年,尤多征役,至於論功行賞,威每承望風旨,輒寢其事。時群盜蜂起, 郡縣有奏聞者,又訶詰使人,令減賊數,故出師攻討,多不克捷。由是遂致敗亂, 為物議所譏。子夔。
夔字伯尼。聰敏有口辯,然性輕險無行。八歲誦詩,兼解騎射。年十三,從父 至尚書省。與安德王雄射,賭得駿馬而歸。十四詣學,與諸儒議論,詞致可觀。見 者皆稱善。及長,博覽群言,尤以鍾律自命。初名哲,字知人,父威由是改之,頗 為有識所哂,起家太子通事舍人。楊素見而奇之,每戲威曰:“楊素無兒,蘇夔無 父。”後與鄭譯、何舀議樂,得罪,議寢不行。著樂志十五篇以見其志。數載,遷 太子舍人,以罪免居數年。仁壽三年,詔天下舉達禮樂源者。晉王昭時為雍州牧, 舉夔。與諸州所舉五十餘人謁見。帝望夔,謂侍臣曰:“唯此一人,稱吾所舉。” 於是拜晉王友。
煬帝嗣位,歷太子洗馬、司朝謁者。以父免職,夔亦去官。後歷尚書職方郎、 燕王司馬。遼東之役,以功拜朝散大夫。時帝方勤遠略,蠻夷來朝。帝謂宇文述、 虞世基曰:“四夷率服,觀禮華夏,鴻臚之職,須歸令望。寧有多才藝美容儀,可 接賓客者為之乎?”威以夔對。即日拜鴻臚少卿。其年,高昌王麴伯雅來朝,朝廷 妻以公主。夔有雅望,令主婚。
其後延安、弘化等數郡盜賊屯結,詔夔巡關中。及突厥圍雁門,夔於鎮城東南 為弩樓、車箱、獸圈,一夕而就。帝見善之。以功進位通議大夫。坐父事,除名。 後會丁母憂,不勝哀,卒,時年四十九。
綽弟椿,字令欽。性廉慎,沈勇有決斷。魏正光中,關右賊亂,椿應募討之, 授蕩寇將軍。以功累遷中散大夫,賜爵美陽子。大統初,拜鎮東將軍、金紫光祿大 夫,賜姓賀蘭氏。後除帥都督,行弘農郡事。椿當官強濟,特為周文帝所知。
十四年,置當州鄉師,自非鄉望允當眾心者不得預焉。乃令驛追椿,領鄉兵。 其年,破槃頭氏有功,除散騎常侍,加大都督。十六年,征隨郡。軍還,除武功郡 守。既為本邑,以清儉自居,小大之政,必盡忠恕。進爵為侯,位驃騎大將軍、開 府儀同三司、大都督。卒。子植嗣。
亮字景順,綽從兄也。祖稚,字天佑,位中書侍郎、玉門郡守。父祐,泰山郡 守。
亮少通敏,博學好屬文,善章奏,與弟湛等皆著名西土,一家舉二秀才。亮初 舉秀才,至洛陽,過河內常景。景深器之,而謂人曰:“秦中才學可以抗山東者, 將此人乎”!魏齊王蕭寶夤引為參軍。寶夤遷大將軍,仍為之掾。寶夤雅相知重, 凡有文檄謀議,皆以委之。尋行武功郡事,甚著聲績。寶夤作亂,以亮為黃門侍郎。 亮善處人間,與物無忤。及寶夤敗,從之者多遇禍,唯亮獲全。及長孫承業、爾硃 天光等西討,並以亮為郎中,專典文翰。賀拔岳為關西行台,引亮為左丞,典機密。
魏孝武西遷,遷吏部郎中。大統二年,拜給事黃門侍郎,領中書舍人。魏文帝 子宜都王式為秦州刺史,以亮為司馬。帝謂亮曰:“黃門侍郎豈可為秦州司馬?直 以朕愛子出籓,故以心腹相委,勿以為恨。”臨辭,賜以御馬。八年,封臨涇縣子, 除中書監,領著作,修國史。亮有機辯,善談笑。周文帝甚重之,有所籌議,率多 會旨。記人之善,忘人之過,薦達後進,常如弗及,故當世敬慕。歷秘書監、大行 台尚書,出為岐州刺史。朝廷以其作牧本州,特給路車、鼓吹,先還其宅,並給騎 士三千,列習儀,游鄉黨,經過故人,歡飲旬日,然後入州。世以為榮。十七年, 征拜侍中,卒於位。贈本官。
亮少與從弟綽俱知名,然綽文章稍不逮亮,至於經畫進趣,亮又減之。故世稱 二蘇焉。亮自大統以來,無歲不轉官,一年或至三遷。僉曰才至,不怪其速也。所 著文筆數十篇,頗行於世。子師嗣,以亮名重於時,起家黃門侍郎。
亮弟湛,字景俊。少有志行,與亮俱著名西土。年二十餘,舉秀才,除奉朝請, 領侍御史,加員外散騎侍郎。蕭寶夤西討,以湛為行台郎中,深見委任。及寶夤將 謀叛逆,湛時臥疾於家。寶夤乃令湛從母弟天水姜儉謂湛曰:“吾不能坐受死亡, 今便為身計,不復作魏臣也。與卿死生榮辱,方當共之,故以相報。”湛聞之,舉 聲大哭。儉遽止之曰:“何得便爾?”湛曰:“闔門百口,即時屠滅,云何不哭!” 哭數十聲,徐謂儉曰:“為我白齊王,王本以窮而歸人,賴朝廷假王羽翼,遂得榮 寵至此。既屬國步多虞,不能竭誠報德,豈可乘人間隙,便有問鼎之心乎!今魏德 雖衰,天命未改,王之恩義,未洽於人,破亡之期,必不鏇踵。蘇湛終不能以積世 忠貞之基,一旦為王族滅也。”寶夤復令儉謂湛曰:“此是救命之計,不得不爾。” 湛復曰:“凡舉大事,當得天下奇士。今但共長安博徒小兒輩為此計,豈有辦哉? 湛不忍見荊棘生王戶庭也。願賜骸骨還舊里,庶歸全地下,無愧先人。”寶夤素重 之,知必不為已用,遂聽還武功。寶夤後果敗。
孝莊帝即位,征拜尚書郎。帝嘗謂之曰:“聞卿答蕭寶夤,甚有美辭,可為我 說之。”湛頓首謝曰:“臣自惟言辭不如伍被遠矣,然始終不易,竊謂過之。但臣 與寶夤周鏇契闊,言得盡心,而不能令其守節,此臣之罪也。”孝莊大悅,加散騎 侍郎。尋遷中書。孝武初,以疾還鄉里,終於家。贈散騎常侍、鎮西將軍、雍州刺 史。
湛弟讓,字景恕。幼聰敏,好學,頗有人倫鑒。初為本州主簿,稍遷別駕、武 都郡守、鎮遠將軍、金紫光祿大夫。及周文帝為丞相,引為府屬,甚見親待。出為 衛將軍、南汾州刺史,有善政。尋卒官。贈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涇州刺史。
論曰:周惠達見禮寶夤,遂契闊於戎寇,不以夷險易志,斯固篤終之士也。周 文提劍而起,百度草創,施約法之制於競逐之辰,修太平之禮於鼎峙之日,終能斫 雕為朴,變奢從儉,風化既被,而下肅上尊,疆埸屢動,而內安外附,斯蓋蘇綽之 力也。邳公周道雲季,方事幽貞,隋室龍興,首應旌命。綢繆任遇,窮極寵榮,久 處機衡,多所損益,罄竭心力,知無不為。然志尚清儉,體非弘廣,好同惡異,有 乖直道,不存易簡,未為通德。歷事二帝,三十餘年,雖廢黜當時,終稱遺老。君 邪而不能正言,國亡而情均眾庶,予違汝弼,徒聞其語,疾風勁草,未見其人。禮 命闕於興王,抑亦此之由也。夔志識沈敏,方雅可稱,若天假之年,足以不虧堂構 矣。
部分譯文
蘇綽,字令綽,武功人。魏侍中蘇則的九世孫。他們家各代都有人食俸祿二千石。他的父親蘇協,任武功郡的太守。
蘇綽從小酷好學習,博覽群書,尤工於算術。他的從兄蘇讓任汾州刺史,周文帝宇文泰在京城城門外替他餞行。臨分別時問:“你們家的子弟,誰可以被任用?”蘇讓推薦了蘇綽。宇文泰便任他為行台郎中。在任上一年多,沒有被重用。然而同僚們遇到疑難問題,都向他詢問,然後再決定。頒發的公文,他也為之規定格式。行台中都稱讚他的才能。宇文泰與僕射周惠達商議事情,惠達不能拿出意見,請求到外面與別人商量一下。他找來蘇綽,告知事情的原委,蘇綽馬上向他談出看法。惠達入內呈報,宇文泰認為很好,問:“誰給你出的這個主意?”惠達回答是蘇綽,並稱讚他有輔助天子的才幹。宇文泰說“:我也很早就聽說過他了。”不久,命他為著作郎。
宇文泰與公卿大臣前往昆明池看捕魚,走到城西西漢的倉庫故址,問左右這是什麼地方,沒有人知道。有人說:“蘇綽博通文物,請問問他。”宇文泰召來蘇綽詢問,他詳細回答。宇文泰非常高興,因而問他天地萬物形成的開始,歷代興起敗亡的過程。他善於辭令,應對如流。宇文泰更喜歡他,與他並馬慢慢行到昆明池,竟忘記設網捕魚就回來了。又把他留下來直談到深夜,詢問他為政之道,躺在那裡認真聽他講述。蘇綽於是陳說興國立業的道理,並闡述申子和韓非子學說的要旨。宇文泰聽著便起身,正襟危坐,不自覺地用膝蓋趨向前面。兩人說到天明也不知道疲倦。第二天上朝,宇文泰對周惠達說:“蘇綽真是一個奇才,我要讓他從政。”立即授予他大行台左丞,讓他參與國家的機密。從此,宇文泰對他寵愛日益隆重。他開始制定文案上的各種格式,以及記帳、戶籍的統計方法。
大統三年(537),高歡率三路人馬入侵西魏,將領們都主張分兵抗禦。只有蘇綽與宇文泰的意見相同,讓軍隊全力對付竇泰一路,在潼關將他俘獲。朝廷封蘇綽為美陽縣伯。大統十一年,封他為大行台度支尚書,負責著作,兼司農卿。
宇文泰想改革政治,志在弘揚強國富民之道,所以蘇綽能盡情發揮他的智慧才能。他贊成宇文泰的改革,主張減少官員,設定二長,並實行屯田以供給軍隊。又起草了六條詔書,奏報朝廷施行。
其一是“先修心”,他說:
“凡是要治理人的身體,應首先治理自己的內心。內心是一身的主宰,所有行為的根本。內心不清靜,則各種思慮就會產生。各種思慮產生了,則對道理認識得就不清楚,對道理認識不清楚,是非就會混淆。是非混淆,連自己都不能管得住,怎么能治理別人呢?所以,治理別人的關鍵在於清靜自己的內心。所謂清靜自己的內心,不是指不貪取財貨,而是使心境清靜平和,志操端正靜謐。心境平和,志操清靜,邪念就無法產生。邪念沒有產生,那么他所考慮的無不都是至大至公的道理。用至大至公的道理治理別人,下面的人誰不洗心向化?
“其次還在於治理自身。君主的身體是百姓的圭表,是國家的標的。圭表不正,就不可能得到直的影子;標的不明,就不可能要求人們射中,如果君主自身還不能自理,而去治理百姓,就好像圭表彎曲,而卻要求影子順直;君主的道德不能培養,而卻想讓百姓培養道德,就好像沒有標的卻要求人們射中目標一樣。所以做國君的,必定要心如清水,形如白玉,躬行仁義,躬行孝悌,躬行忠信,躬行禮讓,躬行廉潔公平,躬行勤儉節約,然後再加上不知疲倦,加上明察秋毫。再用這八條去訓誡別人,人們才會對你畏懼而又敬愛,把你作為準則去仿效。”
其二是“敦教化”,他說:
“人的性情不會固定不變,常隨教化而改變。用淳厚質樸的品德去教育導化,則會變得質樸正直;用淺薄虛偽的品質去教育導化,則會變得浮泛薄劣。浮泛薄劣則是世道衰敗的風氣,質樸正直則是世道淳厚祥和的風俗。衰敗則禍亂交替興起,淳厚則天下自然就會大治。自古國家的安危興亡,無不由教化所定。
“教化,貴在能夠鼓動淳厚的風尚,傳播祥和的氣息,布施道德的恩澤,昭示樸素的習氣。能使百姓勤勉忙碌,天天向善。邪惡虛偽的心思,貪婪嗜欲的性情,會潛移默化,逐漸改正,而自己卻不知不覺,這樣就是所謂的教化。然後教育他們孝敬父母,熱愛兄弟,使之仁慈友愛;教育他們仁義和順,使之團結和睦;教育他們懂得禮儀道德,使之互敬互讓。仁慈友愛就不會遺漏任何一個人不去親近,和睦團結就不會怨恨別人,互敬互讓就不會爭奪搶掠。三者都具備了,那么治理天下的天道就形成了。這就是所說的教化。”
其三是“盡地利”,他說:
“人們的衣食之所以能得到滿足,是由於地盡其利。土地之所以能盡其利,是由於勸課農桑有方。負責這項任務的,是各級地方長官啊。百姓們是昏冥的,自己思考得不周嚴,必須勸戒教育才能盡他們的力量從事農桑。各州郡縣的守土官吏每到一年伊始,一定要告誡所轄百姓,不管年紀大小,只要能拿動農具的,都要下田,按時墾田種植,不要喪失農時。播種完畢,禾苗需要管理,小麥登場,秋苗長在地里,蠶放在屋裡,此時男女老幼都應該努力,那緊張的情形就像用水救火,就好像強盜將要到來。這樣才可以使農夫不失去他們的本業,蠶婦能夠完成她們的工作。如果遊手好閒,晚出早歸,好逸惡勞,不盡力從事農桑的,里正家長將他們的名字報到郡縣,郡守縣令隨時予以懲罰。懲處一人,教育千百,這是明達智慧的地方長官的職責啊。
“田地必須春耕,夏種,秋收,然後冬天才能食用。春、夏、秋這三時,是農夫重要的月份。如果失掉其中的一個時機,就無法得到穀物而會沒有吃的。所以先王告誡百姓說:‘一個農夫不種田,天下必然有人受餓;一個農婦不織布,天下必定有人挨凍。’如果在這三個時候不明白它們的重要,讓農夫們不能務農,是斷絕普天下人的性命,趕他們去死。那些沒有勞力,沒有耕牛的人家,要勸他們互通有無,使得相互周濟。
“為政不要過於瑣碎,瑣碎了就引起人們厭煩;勸課農桑不能過於簡單,簡單了人們就會懈怠。善於為政的官吏,必須根據時機而確定繁與簡。所以《詩經》上說‘:既不剛烈,又不柔軟,頒布的政令合適寬緩,各種福氣都會到來。’如果不是這樣,則一定會成為濫施刑罰,殺害無辜的暴政。”
其四是“擢賢良”,他說:
“現在的刺史、縣令,都有幕僚官吏,這些都是輔助人員。刺史、太守都是由朝廷任命;州中的吏役以下的人都由刺史和太守自己選用。自古以來,州郡中的僚佐,只看他們的門第出身,大多不選擇賢能的人;選拔低級小吏,只測試他的筆墨文字,並不考慮他們的道德節操。今後選拔人才,應當不受門第出身的限制,主要看他個人的才幹。
“今天負責銓選人才的官吏,大多說自己管轄的地方沒有賢能的人才,不知道應該舉薦誰。這是不高明的看法,是毫無道理的見解。我之所以這樣認為,古人說過:英明的君主振興國家,並不要蒼天送給他人才;道德高尚的人受命任事,不向土神和地神那裡拔擢人才。他們常任用一個時代的人才,去治理一代的政務。所以,殷代和周代不等待后稷和契、堯、舜的大臣,魏、晉也不需假借蕭何、曹參的幫助。孔子說:‘十家之中,就必定會有像我這樣忠誠和守信用的人。’哪有擁有萬戶的都城,而卻說沒有人才呢?只是尋求得不勤奮,選擇得不審慎,或授予的官職不得其所,任用的職務不能使他們施展才華,所以才推說沒有人才。古人說:‘千人之秀曰英,萬人之英曰俊。’今天那些靠智慧效命官職,行為在一方聲名播遠的,難道不是類似英俊傑出的人才嗎!只要能勤勉而慎重地去尋找,去掉虛飾去追求實際,認真選拔州郡中最優秀的人才而加以任用,不管有多少,都可以教化人民,誰能說沒有人才?
“美玉未經雕琢,與瓦片和石頭十分相似;好馬沒有賓士,與劣馬沒有什麼不同。等到將玉石雕鑿磨光,騎上好馬奔騰跳躍,美玉與石頭,好馬與劣馬才能分開。那些賢能的人才沒有使用,與平庸的人混雜一起,也沒有什麼兩樣,要交給他們事業,讓他們擔負任務,才能看出他們與那些平庸之徒完全不同。古代的呂尚垂釣,百里奚餵牛,寧戚扣打牛角唱歌,管仲三戰三退的時候,那些凡夫俗子卻怎么也不會說他們有無比賢能的才幹;等他們進入朝堂,掌握重任,用數十年功夫,建立了不朽的事業,才會認識到他們是有奇異才能的人才。於是後世人稱讚他們的聲音不絕於口。人才必定從不出名到聲名大振,功業必定一點點積累才能輝煌遠大,哪有不委任給他職務他就能成功,不發揮他的才能他就能使事業興旺發達?
“然而,要善於選拔官吏,一定首先精簡官吏的數目。官吏數目少,則賢能的人容易充任。賢能的人充任,事情就沒有辦不好的。官吏數量多,必定會混雜進去不善良不賢能的人。混雜一些不善良不賢能的人,則政治一定會遭受損失。所以有人說:‘官少則事少,事少則人純潔;官多則事多,事多則人員混雜。’
“選拔人才的道路不是只有一條,然而獲得時要慎重,任用時必須試用和考察,從他的住家到他的鄉黨鄰里,都要調查訪問,那么,對這個人的情況就會很清楚,賢與不賢就能區別開來。”
其五是“恤獄訟”,他說:
“要先用辭聽、色聽、氣聽、身聽、目聽五種方法審理案情,再參驗證據,認真觀察當事人的表情行跡,仔細識別案件的細節,使罪惡無所隱瞞,罪犯一定能夠抓獲。然後根據各種情況量刑,輕重都很恰當。
“先王的制度規定:與其殺死無辜,寧可赦免有罪的人;與其危害善良,寧可利於邪惡。公開懲罰不一定準確,寧肯捨棄那些有罪的人不管,也不輕易傷害好人。今天從政執法的人都不是這樣。他們搬弄法律條文,羅織周納,巧為彈劾,陷人於罪。寧肯使好人受法律懲處,也不讓有罪的人免於刑戮。他們之所以這樣,不是因為都喜好殺人,只是認為官吏嚴酷,可免去種種後患。這些人根據自己的感情任意處治無辜,不考慮公正無私。這樣奉行法律的人,都是邪惡的小人。
“如果是老奸巨滑,傷風敗俗,背逆人倫,不忠不孝,故意犯罪的大惡大奸,殺一儆百,以使帝王的教化能夠純潔清靜,施用重刑也是可以的。懂得以上兩個方面,那么刑政就算很完善了。”
其六是“均賦役”,他說:
“國家如果沒有錢財,就不能保存,所以三王五霸以來都有徵稅的制度。雖然賦稅的輕重程度不一樣,而作用卻是相同的。現在敵寇還沒有平定,軍務與國政的開支十分浩大,雖然無法減少,以體恤人民的疾苦,然而也應該在徵收時平均,使百姓沒有怨言。平均,就是不放過豪強地主,只徵收貧弱無告的百姓們的賦稅;不放縱奸刁巧偽的人,而加征那些誠實樸拙的平民。
“徵收租稅時雖然有粗略的規定,然而,斟酌交稅人的貧富情況而確定繳納賦稅的多少、順序的先後,都由家長里正提議,由太守縣令決定。如果斟酌得宜,就會政情通達,百姓喜悅;如果處理不當,就會使官吏行奸作弊,百姓叫苦連天。”
宇文泰對他起草的六條詔書非常重視,常常放在座位的右邊。又命令百官們熟讀背誦,各地的刺史、太守、縣令不熟悉六條詔書和計帳的,不能做官。
自從西晉以來,文風競為浮華絝麗,以後相沿成習。宇文泰想革除弊端,利用魏帝祭祀宗廟,群臣聚集的機會,命蘇綽起草《大誥》,奏報天子施行。《大誥》行文樸實,內容豐贍,天子御批“欽哉”。從此以後,文章都按這種格式。
蘇綽性情節儉,不經營家產,家中沒有多餘的錢財。因海內尚未平靜,他常把天下的事作為自己的責任。他廣求賢才俊傑,共同弘揚為政之道。凡是他舉薦的人才,都升到很高的官位。宇文泰也與他推心置腹,委以重任,從沒有別的想法。宇文泰如果外出巡遊,常把預先簽署姓名的空紙交給蘇綽,如果有需要處理的事情,他就可以隨時施行。回來後,蘇綽只需讓他知道就行了。蘇綽常說治國的方法,應當像慈父一樣愛護百姓,像嚴師一樣教育百姓。每次與公卿大臣議論朝政,從白天到夜晚,事無巨細,都了如指掌。由於過度勞累,便積成疾病,大統十三年(547)在官位上去世,享年四十九歲。
宇文泰十分悲痛惋惜,哀傷的情緒感動了周圍的人。蘇綽即將埋葬時,他對朝臣們說:“蘇尚書平生謙遜退讓,崇尚勤儉簡樸。我想成全他平生的志願,又恐怕庸碌之徒不能理解;如果給他優厚的饋贈和崇高的封號,又違背了過去我們相知相近的友誼。我進退維谷,拿不定主意。”尚書令史麻瑤越過座位進前說“:過去的晏子,是齊國賢能的大臣,一件狐皮衣服穿了三十年。他死後埋葬,齊主只派了一輛車,為的是不辱沒他平生的志向。蘇綽既然操行清白,謙讓自居,我認為葬事應當從簡,以表彰他的美德。”宇文泰認為他說得很對,因而舉薦麻瑤到朝廷。蘇綽歸葬家鄉武功時,只用一輛用布幔圍起的車運載他的遺體。宇文泰與公卿大臣都步行送出同州的城郭以外。宇文泰親自在靈車後斟酒祭告說“:尚書您平生做的事情,妻子兄弟不知道的,我都知道。只有你知道我的心,我了解你的意。本想共同平定天下,不幸你舍下我離去,我該怎么辦?”因而放聲大哭,不覺酒杯從手中失落。埋葬的那一天,又派人送去牛、羊、豬三牲祭祀他,宇文泰又親自起草了祭文。
蘇綽寫了《佛性記》、《七經論》,都在世上流布傳播。周明帝二年,讓他配饗周文帝的廟庭。
蘇威,字無畏,蘇綽之子。他從小就性情淳厚,五歲時喪父,悲哀痛苦的情形和成年人一樣。宇文泰在世時,他繼承父爵為美陽縣公。大冢宰宇文護見到他後給他以禮遇,把女兒新興公主嫁給他。他見宇文護專擅大權,恐怕殃及自身,便逃入山中。由於叔父的逼迫,他才回來。然而仍經常住在山中的寺院中,以讀書為最大樂事。武帝親政,封他為稍伯下大夫。前後授給他的官職,他都以有病辭退不受。
他的從父的妹妹嫁給河南的元世雄。世雄過去與突厥有矛盾,突厥人與周朝通好,請求得到元世雄和他的妻子才能甘心。北周便將世雄夫婦送給突厥。蘇威知道突厥人貪財好利,便賣掉田產家宅,花盡所有的錢將世雄夫婦贖回,人們都稱讚他的輕財好義。
楊堅任丞相,高赹多次誇獎蘇威的賢能。楊堅平時也很敬重他的名望,將他召入自己的臥室內,與他交談後非常高興。住了一個多月,他聽說楊堅要接受北周的禪讓,便逃歸鄉村。高赹請求將他追回,楊堅說:“這是因為他不願意參與我的事,暫且讓他在鄉間住一段。”楊堅受禪稱帝,征拜他為太子少保,追贈他的父親為邳國公,讓他繼承爵位。不久又命他兼納言,他全都上表辭讓,朝廷下詔不允許。
隋文帝曾與文獻皇后對飲,召蘇威、高赹、楊素、廣平王楊雄四人同飲,對他們說:“太史說我的命運只能當三年皇帝,我很憂慮,所以舉行這次酒宴。現在想營造南山險要的地方,將來遇到事變與你們一起固守那裡,以觀察時局的變化,怎么樣?”蘇威進諫說:“周文王修養道德,還有地震災害的發生;宋景公對人慈愛,一句話就使他生病的法星退避三舍。願陛下崇尚道德,享受上天賜予的..美。如果放棄道德,一味憑藉險要自固,原來與你同舟共濟的人,也會成為你的仇敵。縱有南山的險阻,怎么能夠使你保國全身呢?”隋文帝很贊成他的話,敬他一杯酒。
早先,蘇威的父親蘇綽在西魏時因國家用度不足,創議制定徵稅法,很為朝廷重視。不久他嘆息說“:我所創立的徵稅法正好像拉開的弓,不是安定社會的方法。以後的君子,誰能將這把拉開的弓弦鬆弛下來呢?”蘇威聽到這句話後,常常把減少賦稅作為自己的責任。這時,便奏請朝廷減少賦稅和勞役,務必按照典章制度制定賦役標準,隋文帝都接受了。他逐漸被隋文帝親近和重用,與高赹一起掌管朝政。他見宮中用銀子做幔帳的掛鈎,因而極力陳說節儉的好處以勸諭隋文帝。隋文帝聽了感動得臉色都變了,一切舊有的裝飾,都命令除掉。隋文帝曾惱恨一個人,準備把他殺死。蘇威入宮勸諫,隋文帝不聽,更加惱怒,要出去親自將那人殺掉。蘇威擋住他的去路,隋文帝躲閃著出了宮殿,蘇威又攔住了他,他一甩衣袖回到殿內。過了很久,召見蘇威並感謝他說:“你能這樣大膽諫阻,我今後就沒有憂慮了。”於是賜給他兩匹馬,十多萬錢。過了一年多,命他兼大理卿、京兆尹、御史大夫,原來的官職照舊。持書侍御史梁毗彈劾他身兼五職,陷於繁苛的公務之中,又不舉薦賢能代替自己。隋文帝說“:蘇威天天孜孜不倦,志向遠大,舉薦賢能暫時缺失,何必太著急。”他又對蘇威說“:被任用就施行自己的主張,不被任用就退而隱居,只有我與你才能這樣啊!”他又對朝臣們說“:蘇威如不遇上我,就無法落實他說過的話;我如果沒有蘇威,怎么去實現自己的主張呢?楊素的才能舉世無雙,如果讓他根據古代和今天的情況,宣布道德,推行教化,卻不是蘇威的對手。蘇威如果遭逢亂世,就連漢初商山中的四個年紀高邁的隱士,也不會輕易使他折服啊!”
不久,他被任命為刑部尚書,解除了少保、御史大夫的職務。這時,他與高赹同心協力,贊助朝政,大小事情無不運籌謀劃。所以參政數年,天下太平。不久轉任戶部尚書,納言官職不變。山東各州百姓發生饑荒,隋文帝命他前往賑恤。他又遷任吏部尚書,兼領國子祭酒。隋朝建立在長期戰亂之後,法律制度雜亂無章。隋文帝命朝臣們整頓改革舊的法典,形成一代新的法典,法律制度的格式大多由蘇威確定,人們都認為他很有才能。開皇九年(589),他被封為尚書右僕射。這一年,因母親去世離職,哀毀骨立,朝廷不斷下詔慰勉。不久,命他復職任事,他堅持辭絕,朝廷下詔不允許。第二年,隋文帝巡視并州,命他與高赹留下總理京城事務。不久他也到并州隋文帝的住所,處理訟案。
沒過多時,朝廷命他持節巡撫江南,授予他相機處理一切事務而不需奏報朝廷的權力。他經過會稽,翻越五嶺然後回來。江南自從東晉以來刑法廢弛。隋朝平定南陳之後,地方長官盡力改變法紀鬆弛的情況,無論男女老幼,都讓他們背誦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子孝等五種禮義。蘇威又加上一些繁瑣的辭藻,百姓們都為此叫苦連天。他回到朝廷,奏報江南應按內地州郡整頓戶籍。隋文帝認為江南剛剛平定,召來戶部尚書張嬰,批評蘇威為政太急。這時江南各州縣又謠傳朝廷要將他們遷移到關中,遠近的百姓都驚恐不安。饒州的吳世華起兵作亂,將縣令活活用刀一塊塊割死,將他的肉吃掉。於是,陳朝原有的國土上的百姓全部起來造反,活捉了長史,抽去腸子將他殺死,說:“你還讓我們背誦五教嗎?”不久,朝廷命內史令楊素將叛亂討平。
蘇威的兒子蘇夔以公子的身份享有盛名,羅致賓客,天下的士大夫大多歸附。當時討論禮樂,他與國子博士何妥各有不同的意見,於是二人各持己見。朝廷讓群臣們署名表決同意誰的意見,群臣們大多趨附蘇威,因而,贊同蘇夔的人十個中就有八九。何妥憤怒地說“:我作為師長講學四十多年,反而被這個後生屈服!”他便奏劾蘇威與禮部尚書盧愷、吏部侍郎薛道衡、尚書右丞王弘、考功侍郎李同和等人結為朋黨,台省中都喊王弘為太子,稱李同和為叔父,說二人就像蘇威家的子弟。又說蘇威靠不正當的手段任用他的從父的弟弟蘇徹、蘇肅等為官。另外,國子學聘請黎陽人王孝逸為書學博士,蘇威卻讓盧愷將王孝逸安排到他的尚書府任參軍。隋文帝命蜀王楊秀、上柱國虞慶則等人調查,事情全部屬實。隋文帝把《宋書》中《謝晦傳》里的有關朋黨的文章讓蘇威讀。他非常恐懼,脫下帽子叩首。隋文帝說:“謝罪已經晚了!”於是,下令免去他的官爵,讓他以開府的身份回家。朝中知名的人士受蘇威牽連的有一百多人。不久,隋文帝說“:蘇威是一個有道德的人,只是他被別人蒙蔽了。”命將他的名字記在皇宮門外。
一年多後,他恢復爵位為丕阝公,被封為納言。跟隨隋文帝到泰山祭祀,坐罪不敬被免去官職。不久又恢復官位。隋文帝對群臣說:“人們說蘇威假裝清廉,實則家中有許多金玉,這是毫無根據的說法。然而他的性情兇狠暴戾,不切實際,追求功名的心情太重,對順從他的人就喜歡,違背他的人就記恨,這是他最大的缺點。”仁壽初年,又任命他為尚書右僕射。隋文帝到仁壽宮,任他為總留事。隋文帝回來後,御史奏劾他多有失職。隋文帝發怒,質問並指責他,他連忙謝罪,隋文帝才止息怒火。
煬帝即位,準備大舉修復長城,蘇威進諫勸阻。高赹、賀若弼被朝廷誅殺,他也被牽連免去官職。過了一年多,被任命為魯郡太守,特許他排列儀仗。不久將他召回朝廷,授予太常卿。他跟從征討吐谷渾,晉位為右光祿大夫。一年多後,又任納言,與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黃門侍郎裴矩、御史大夫裴蘊、內史侍郎虞世基參掌朝政,人們稱他們為五貴。煬帝征討遼東,他以原來的官職兼右武衛大將軍,被進晉為光祿大夫,賜爵為房陵侯,不久晉爵為房陵公。他以年老為理由提出辭職,未被允許。
楊玄感反叛,煬帝將他召進軍帳中,臉上現出恐懼的顏色,問他:“這個小子很聰明,能不能造成大的禍患?”他回答:“粗疏的人並不聰明,您千萬不要憂慮。只是怕今後蔓延成為禍亂的根源。”他見不斷勞役百姓,人人思亂,因此想勸諭煬帝,煬帝竟不醒悟。
隋軍征遼返回,來到涿郡,朝廷命他到關中安撫百姓,讓他的孫子尚輦直長蘇儇做他的副手。他的兒子鴻臚少卿蘇夔這之前已任關中簡黜大使。一家三口人都出使關中,三秦之地的百姓都替他們感到榮耀。過了一年多,煬帝親手寫詔書說“:玉因潔淨而潤澤,紅色和紫色也不能改變她的品質;松靠寒冷襯托,嚴霜冷雪不能凋謝她的風采。真可稱得上溫和仁厚剛勁正直,本性使她們成為這個樣子啊。房公蘇威,是前後兩代帝王的舊臣,朝中的元老,國家的棟樑。他輔弼我治理朝政,奉公守法,屈身遵禮。過去漢代的蕭何、張良、韓信三個英傑,輔助惠帝的是蕭何;西周有十位治理亂世的名臣,幫助成王治理朝政的是邵公。國家最珍貴的寶物就在於得到賢能的人才。他處理一切事物都公允恰當。雖然多次憑藉事情論述道理,都能毫無保留地提出自己的意見,權衡事情的輕重,都以朝廷為重。可授予開府儀同三司,其餘官職不變。”他當時受到朝廷的重視,朝臣們沒有能與他相比的。
後來他跟隨煬帝到達雁門,煬帝被突厥人包圍,朝廷十分震驚。煬帝想輕騎突圍而去,他勸諫說:“堅守城池則我們綽有餘力,輕騎賓士則是敵方的特長。陛下是大國的君主,怎么能輕易離去?”煬帝才停止突圍的念頭。突厥人不久也撤圍離去。煬帝到達太原,蘇威認為盜賊不斷出沒,勸煬帝返回京城,以便為了國家培植根本。煬帝開始同意,後來竟聽從宇文述等人的建議,便駐蹕東都。這時天下動亂,他知道煬帝已不能救正,因而甚為憂慮。一次,煬帝問盜賊的情況,宇文述答道:“盜賊的確很少,不足為慮。”蘇威不能違心回答,便躲在柱子後面。煬帝喊著他的名字詢問,他說:“我不是負責這方面職責的,所以不知道盜賊的多少,只是憂慮賊寇離我們越來越近。”煬帝問“:是什麼意思?”他回答“:過去賊寇占據長白山,現在已近在滎陽、汜水了。”煬帝不高興地退去。五月五日這一天,百官饋贈給煬帝的禮物大多是珍奇玩好,蘇威卻獻上《尚書》一部,略加諷喻。煬帝意更不平。後來又問他討伐遼東的事情,他都對答:“希望大赦天下盜賊,派他們去攻打高麗。”煬帝更加惱怒。御史大夫裴蘊迎合煬帝的旨意,命御史張行本彈劾蘇威過去在高陽銓選官吏,濫授官職,懼怕突厥,請求返回京城等罪狀。煬帝命審理這件事,便下詔說:“蘇威樹立朋黨,喜好異端,胸中常懷詭詐,貪取名利,詆毀律令,污衊朝廷。過去征討遼東,是遵奉先帝遺志,凡是參與議論的朝臣都各抒胸臆,而蘇威卻不直抒己見。陳述善道以啟迪帝王的道理難道就像他這樣嗎?”於是將他免官除名。過了一個多月,有人奏告他與突厥勾結。大理寺主簿斥責他,他陳說自己精誠之心不能感動天子,瑕疵卻不斷出現,實在是罪該萬死。煬帝憐憫他,將他釋放。這一年,他隨煬帝到達江都,煬帝想重新任用他,裴蘊、虞世基奏報他昏聵多病,煬帝才停止。
宇文化及殺死煬帝,命蘇威為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宇文化及失敗,他又歸附李密。李密失敗,他到東都洛陽,越王楊侗封他為上柱國、邳公。王世充稱帝,他又被任命為太師。他自認為是隋朝舊臣,遭逢動亂,所到之處都隨著時局的變化而變化,以求得到寬免。
唐太宗平定王世充以後,坐在東都閶闔門內,蘇威請求謁見,自稱年邁多病,不能叩拜。太宗派人斥責他說:“你是隋朝的宰相,朝政混亂卻不能救治,使得生靈塗炭,君死國亡。看見李密、王世充,你都拜伏稱臣,高興得手舞足蹈。現在既然老邁多病,不煩勞見面。”他不久進入長安,又到朝堂請求接見,高祖李淵也不同意。他死在家裡,時年八十二歲。
蘇威行為清靜儉約,以廉潔謹慎著稱。然而每到朝臣們討論時政時,他卻厭惡別人與自己的意見不同,雖然是小事情,也一定固執地爭論。人們他認為沒有大臣的體統。他所修訂的法令章程都頒行於世,但頗為繁瑣細碎,評論者認為不是長久能實行的法律。大業末年,朝廷多次征伐和役使百姓,每到論功行賞時,他都秉承煬帝的意思,常隱瞞這些事。當時群盜四起,郡縣有表章奏報朝廷。他都呵斥各地的使者,命他們奏報時減少賊寇的數目。所以朝廷派兵征討,大多不能獲勝。因此,他被眾人所議論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