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卷一百九十二
◎宦官一
明太祖既定江左,鑒前代之失,置宦者不及百人。迨末年頒《祖訓》,乃定為十有二監及各司局,稍稱備員矣。然定製,不得兼外臣文武銜,不得御外臣冠服,官無過四品,月米一石,衣食於內庭。嘗鐫鐵牌置宮門曰:“內臣不得干預政事,預者斬。”敕諸司不得與文移往來。有老閹供事久,一日從容語及政事,帝大怒,即日斥還鄉。嘗用杜安道為御用監。安道,外臣也,以鑷工侍帝數十年,帷幄計議皆與知,性縝密不泄,過諸大臣前一揖不啟口而退。太祖愛之,然亡他寵異,後遷出為光祿寺卿。有趙成者,洪武八年以內侍使河州市馬。其後以市馬出者,又有司禮監慶童等,然皆不敢有所乾竊。建文帝嗣位,御內臣益嚴,詔出外稍不法,許有司械聞。及燕師逼江北,內臣多逃入其軍,漏朝廷虛實。文皇以為忠於己,而狗兒輩復以軍功得幸,即位後遂多所委任。永樂元年,內官監李興奉敕往勞暹羅國王。三年,遣太監鄭和帥舟師下西洋。八年,都督譚青營有內官王安等。又命馬靖鎮甘肅,馬騏鎮交阯。十八年置東廠,令刺事。蓋明世宦官出使、專征、監軍、分鎮、刺臣民隱事諸大權,皆自永樂間始。
初,太祖制,內臣不許讀書識字。後宣宗設內書堂,選小內侍,令大學士陳山教習之,遂為定製。用是多通文墨,曉古今,逞其智巧,逢君作奸。數傳之後,勢成積重,始於王振,卒於魏忠賢。考其禍敗,其去漢、唐何遠哉。雖間有賢者,如懷恩、李芳、陳矩輩,然利一而害百也。今摭其有關成敗者,作《宦官傳》。
鄭和(侯顯) 金英(興安 范弘等) 王振 曹吉祥(劉永誠) 懷恩(覃吉) 汪直 梁芳(錢能等) 何鼎(鄧原等) 李廣 蔣琮 劉瑾 張永谷大用(魏彬等)
鄭和,雲南人,世所謂三保太監者也。初事燕王於藩邸,從起兵有功。累擢太監。成祖疑惠帝亡海外,欲蹤跡之,且欲耀兵異域,示中國富強。永樂三年六月,命和及其儕王景弘等通使西洋。將士卒二萬七千八百餘人,多齎金幣。造大舶,修四十四丈、廣十八丈者六十二。自蘇州劉家河泛海至福建,復自福建五虎門揚帆,首達占城,以次遍歷諸番國,宣天子詔,因給賜其君長,不服則以武懾之。五年九月,和等還,諸國使者隨和朝見。和獻所俘舊港酋長。帝大悅,爵賞有差。舊港者,故三佛齊國也,其酋陳祖義,剽掠商旅。和使使招諭,祖義詐降,而潛謀邀劫。和大敗其眾,擒祖義,獻俘,戮於都市。
六年九月,再往錫蘭山。國王亞烈苦柰兒誘和至國中,索金幣,發兵劫和舟。和覘賊大眾既出,國內虛,率所統二千餘人,出不意攻破其城,生擒亞烈苦柰兒及其妻子官屬。劫和舟者聞之,還自救,官軍復大破之。九年六月獻俘於朝。帝赦不誅,釋歸國。是時,交阯已破滅,郡縣其地,諸邦益震讋,來者日多。
十年十一月,復命和等往使,至蘇門答剌。其前偽王子蘇乾剌者,方謀弒主自立,怒和賜不及己,率兵邀擊官軍。和力戰,追擒之喃渤利,並俘其妻子,以十三年七月還朝。帝大喜,賚諸將士有差。
十四年冬,滿剌加、古里等十九國鹹遣使朝貢,辭還。復命和等偕往,賜其君長。十七年七月還。十九年春復往,明年八月還。二十二年正月,舊港酋長施濟孫請襲宣慰使職,和齎敕印往賜之。比還,而成祖已晏駕。洪熙元年二月,仁宗命和以下番諸軍守備南京。南京設守備,自和始也。宣德五年六月,帝以踐阼歲久,而諸番國遠者猶未朝貢,於是和、景弘復奉命歷忽魯謨斯等十七國而還。
和經事三朝,先後七奉使,所歷占城、爪哇、真臘、舊港、暹羅、古里、滿剌加、渤泥、蘇門答剌、阿魯、柯枝、大葛蘭、小葛蘭、西洋瑣里、瑣里、加異勒、阿撥把丹、南巫里、甘把里、錫蘭山、喃渤利、彭亨、急蘭丹、忽魯謨斯、比剌、溜山、孫剌、木骨都束、麻林、剌撒、祖法兒、沙里灣泥、竹步、榜葛剌、天方、黎伐、那孤兒,凡三十餘國。所取無名寶物,不可勝計,而中國耗廢亦不貲。自宣德以還,遠方時有至者,要不如永樂時,而和亦老且死。自和後,凡將命海表者,莫不盛稱和以夸外番,故俗傳三保太監下西洋,為明初盛事雲。
當成祖時,銳意通四夷,奉使多用中貴。西洋則和、景弘,西域則李達,迤北則海童,而西番則率使侯顯。
侯顯者,司禮少監。帝聞烏思藏僧尚師哈立麻有道術,善幻化,欲致一見,因通迤西諸番。乃命顯齎書幣往迓,選壯士健馬護行。元年四月奉使,陸行數萬里,至四年十二月始與其僧偕來,詔駙馬都尉沐昕迎之。帝延見奉天殿,寵賚優渥,儀仗鞍馬什器多以金銀為之,道路烜赫。五年二月建普度大齋於靈谷寺,為高帝、高后薦福。或言卿雲、天花、甘露、甘雨、青鳥、青獅、白象、白鶴及舍利祥光,連日畢見,又聞梵唄天樂自空而下。帝益大喜,廷臣表賀,學士胡廣等鹹獻《聖孝瑞應歌》詩。乃封哈立麻萬行具足十方最勝圓覺妙智慧善普應祐國演教如來大寶法王西天大善自在佛,領天下釋教,給印誥制如諸王,其徒三人亦封灌頂大國師,再宴奉天殿。顯以奉使勞,擢太監。
十一年春復奉命,賜西番尼八剌、地涌塔二國。尼八剌王沙的新葛遣使隨顯入朝,表貢方物。詔封國王,賜誥印。十三年七月,帝欲通榜葛剌諸國,復命顯率舟師以行,其國即東印度之地,去中國絕遠。其王賽佛丁遣使貢麒麟及諸方物。帝大悅,錫予有加。榜葛剌之西,有國曰沼納朴兒者,地居五印度中,古佛國也,侵榜葛剌。賽佛丁告於朝。十八年九月命顯往宣諭,賜金幣,遂罷兵。宣德二年二月復使顯賜諸番,遍歷烏斯藏、必力工瓦、靈藏、思達藏諸國而還。途遇寇劫,督將士力戰,多所斬獲。還朝,錄功升賞者四百六十餘人。
顯有才辨,強力敢任,五使絕域,勞績與鄭和亞。
金英者,宣宗朝司禮太監也,親信用事。宣德七年賜英及范弘免死詔,辭極褒美。英宗立,與興安並貴幸。及王振擅權,英不敢與抗。正統十四年夏旱,命英理刑部、都察院獄囚,築壇大理寺。英張黃蓋中坐,尚書以下左右列坐。自是六年一審錄,制皆如此。其秋,英宗北狩,中外大震。郕王使英、安等召廷臣問計。侍讀徐珵倡議南遷,安叱之,令扶珵出,大言曰:“敢言遷者斬!”遂入告太后,勸郕王任於謙治戰守。或曰叱珵者,英也。
也先入寇,至德勝門,景帝敕安與李永昌同於謙、石亨總理軍務。永昌,亦司禮近侍也。景泰元年十一月,英犯贓罪,下獄論死。帝令禁錮之,終景帝世廢不用,獨任安。也先遣使議和,請迎上皇,廷議報使。帝不懌,令安出,呼群臣曰:“公等欲報使,孰可者?孰為文天祥、富弼!”詞色俱厲。尚書王直面折之,安語塞。及遣都給事中李寔往,敕書不及迎上皇。寔驚,走白內閣,遇安。安復詬曰:“若奉黃紙詔行耳,他何預!”及易儲諸,人遂疑安預謀矣。
安有廉操,且知于謙賢,力護之。或言帝任謙太過,安曰:“為國分憂如於公者,寧有二人!”
英宗復辟,蓋磔景帝所用太監王誠、舒良、張永、王勤等,謂其與黃〈王厷〉構邪議,易太子,且與于謙、王文謀立外藩。於是給事、御史皆言安與誠、良等為黨,宜同罪。帝宥之,但奪職。是時,中官坐誅者甚眾,安僅獲免雲。安佞佛,臨歿,遺命舂骨為灰,以供浮屠。
范弘,交阯人,初名安。永樂中,英國公張輔以交童之美秀者還,選為奄,弘及王瑾、阮安、院浪等與焉。占對嫻雅,成祖愛之,教令讀書,涉經史,善筆札,侍仁宗東宮。宣德初,為更名,累遷司禮太監,偕英受免死詔,又偕英及御用太監王瑾同賜銀記。正統時,英宗眷弘,嘗目之曰蓬來吉士。十四年從征,歿於土木,喪歸,葬香山水安寺,弘建也。而王瑾至景泰時始卒。
瑾,初名陳蕪。宣宗為皇太孫時,朝夕給事。及即位,賜姓名。從征漢王高煦還,參預四方兵事,賞賚累巨萬,數賜銀記曰“忠肝義膽”,曰“金貂貴客”,曰“忠誠自勵”,曰“心跡雙清。”又賜以兩宮人,官其養子王椿。其受寵眷,英、弘莫逮也。
阮安有巧思,奉成祖命營北京城池宮殿及百司府廨,目量意營,悉中規制,工部奉行而已。正統時,重建三殿,治楊村河,並有功。景泰中,治張秋河,道卒,囊無十金。
阮浪至景帝時,為御用監少監。英宗居南宮,浪入侍,賜鍍金繡袋及鍍金刀。浪以贈門下皇城使王瑤。錦衣衛指揮盧忠者,險人也,見瑤袋刀異常制,醉瑤而竊之,以告尚衣監高平。平令校尉李善上變,言浪傳上皇命,以袋刀結瑤謀復位。景帝下浪、瑤詔獄,忠證之,浪、瑤皆磔死,詞終不及上皇。英宗復辟,磔忠及平,而贈浪太監。
王振,蔚州人。少選入內書堂。侍英宗東宮,為局郎。初,太祖禁中官預政。自永樂後,漸加委寄,然犯法輒置極典。宣宗時,袁琦令阮巨隊等出外採辦。事覺,琦磔死,巨隊等皆斬。又裴可烈等不法,立誅之。諸中官以是不敢肆。及英宗立,年少。振狡黠得帝歡,遂越金英等數人掌司禮監,導帝用重典御下,防大臣欺蔽。於是大臣下獄者不絕,而振得因以市權。然是時,太皇太后賢,方委政內閣。閣臣楊士奇、楊榮、楊溥,皆累朝元老,振心憚之未敢逞。至正統七年,太皇太后崩,榮已先卒,士奇以子稷論死不出,溥老病,新閣臣馬愉、曹鼐勢輕,振遂跋扈不可制。作大第皇城東,建智化寺,窮極土木。興麓川之師,西南騷動。侍講劉球因雷震上言陳得失,語刺振。振下球獄,使指揮馬順支解之。大理少卿薛瑄、祭酒李時勉素不禮振。振摭他事陷瑄幾死,時勉至荷校國子監門。御史李鐸遇振不跪,謫戍鐵嶺衛。駙馬都尉石璟詈其家閹,振惡賤己同類,下璟獄。怒霸州知州張需禁飭牧馬校卒,逮之,並坐需舉主王鐸。又械戶部尚書劉中敷,侍郎吳璽、陳瑺於長安門。所忤恨,輒加罪謫。內侍張環、顧忠、錦衣衛卒王永心不平,以匿名書暴振罪狀。事發,磔於市,不覆奏。
帝方傾心向振,嘗以先生呼之。賜振敕,極褒美。振權日益積重,公侯勛戚呼曰翁父。畏禍者爭附振免死,賕賂輳集。工部郎中王祐以善諂擢本部侍郎,兵部尚書徐晞等多至屈膝。其從子山、林至蔭都督指揮。私黨馬順、郭敬、陳官、唐童等並肆行無忌。久之,構釁瓦剌,振遂敗。瓦剌者,元裔也。十四年,其太師也先貢馬,振減其直,使者恚而去。秋七月,也先大舉入寇,振挾帝親征。廷臣交諫,弗聽。至宣府,大風雨,復有諫者,振益虓怒。成國公朱勇等白事,鹹膝行進。尚書鄺埜、王佐忤振意,罰跪草中。其黨欽天監正彭德清以天象諫,振終弗從。八月己酉,帝駐大同,振益欲北。鎮守太監郭敬以敵勢告,振始懼。班師,至雙寨,雨甚。振初議道紫荊關,由蔚州邀帝幸其第,既恐蹂鄉稼,復改道宣府。軍士紆迴奔走,壬戌始次土木。瓦剌兵追至,師大潰。帝蒙塵,振乃為亂兵所殺。敗報聞,百官慟哭,都御史陳鎰等廷奏振罪,給事中王竑等立擊殺馬順及毛、王二中官。郕王命臠王山於市,並振黨誅之,振族無少長皆斬。振擅權七年,籍其家,得金銀六十餘庫,玉盤百,珊瑚高六七尺者二十餘株,他珍玩無算。先是,郭敬鎮大同,幾造箭鏃數十瓮,以振命遺瓦剌,瓦剌輒報以良馬。及帝親征,西寧侯宋瑛、駙馬都尉井源為前鋒,遇敵陽和,敬又撓使敗。至是逃歸,亦坐誅。
英宗復辟,顧念振不置。用太監劉恆言,賜振祭,招魂以葬,祀之智化寺,賜祠曰精忠。而振門下曹吉祥復以奪門功,有寵顓政。
曹吉祥,灤州人。素依王振。正統初,征麓川,為監軍。征兀良哈,與成國公朱勇、太監劉永誠分道。又與寧陽侯陳懋等征鄧茂七於福建,吉祥每出,輒選達官、跳蕩卒隸帳下,師還畜於家,故家多藏甲。
景泰中,分掌京營。後與石亨結,帥兵迎英宗復位。遷司禮太監,總督三大營。嗣子欽,從子鉉、釒睿等皆官都督,欽進封昭武伯,門下廝養冒官者多至千百人,朝士亦有依附希進者,權勢與石亨埒,時並稱曹、石。二人惡言官有言,共譖於帝,命吏部尚書王翱察核年三十五以上者留,不及者調用。於是給事何玘等十三人改州判官,御史吳禎等二十三人改知縣。會有風雷雨雹之變,帝乃悟,悉還其職。未幾,二人爭寵有隙,御史楊瑄、張鵬劾之,吉祥乃復與亨合,乘間醖帝。帝為下瑄等詔獄,而逮治閣臣徐有貞、李賢等。事具賢傳。承天門災,帝命閣臣岳正草罪己詔,詔語激切。吉祥、亨復醖正謗訕,帝又謫正。焰益張,朝野仄目。
久之,帝覺其奸,意稍稍疑。及李賢力言奪門非是,始大悟,疏吉祥。無何,石亨敗,吉祥不自安,漸蓄異謀,日犒諸達官,金錢、穀帛恣所取。諸達官恐吉祥敗而己隨黜退也,皆願盡力效死。欽問客馮益曰:“自古有宦官子弟為天子者乎?”益曰:“君家魏武,其人也。”欽大喜。天順五年七月,欽私掠家人曹福來,為言官所劾。帝令錦衣指揮逮杲按之,降敕遍諭群臣。欽驚曰:“前降敕,遂捕石將軍。今復爾,殆矣。”謀遂決。是時甘、涼告警,帝命懷寧侯孫鏜西征,未發。吉祥使其黨掌欽天監太常少卿湯序擇是月庚子昧爽,欽擁兵入,而已以禁軍應之。謀定,欽召諸達官夜飲。是夜,鏜及恭順侯吳瑾俱宿朝房。達官馬亮恐事敗,逸出,走告瑾。瑾趣鏜由長安右門隙投疏入。帝急縶吉祥於內,而敕皇城及京城九門閉弗啟。欽知亮逸,中夜馳往逮杲家,殺杲,斫傷李賢於東朝房。以杲頭示賢曰:“杲激我也。”又殺都御史寇深於西朝房。攻東、西長安門不得入,縱火。守衛者拆河壖磚石塞諸門。賊往來叫呼門外。鏜遣二子急召西征軍擊欽於東長安門。欽走攻東安門,道殺瑾。復縱火,門毀。門內聚薪益之,火熾,賊不得入。天漸曙,欽黨稍稍散去。鏜勒兵逐欽,斬鉉、釒睿,鏜子軏斫欽中膊。欽走突安定諸門,門盡閉。奔歸家,拒戰。會大雨如注,鏜督諸軍大呼入,欽投井死。遂殺鐸,盡屠其家。越三日,磔吉祥於市。湯序、馮益及吉祥姻黨皆伏誅。馬亮以告反者,授都督。
英宗始任王振,繼任吉祥,凡兩致禍亂。其他宦者若跛兒乾、亦失哈、喜寧、韋力轉、牛玉之屬,率凶狡。土木之敗,跛兒乾、喜寧皆降敵。跛兒乾助敵反攻,射內使黎定。既又為敵使至京,有所需索,景帝執而誅之。喜寧數為也先畫策,索賞賜,導入邊寇掠。上皇患之,言於也先;使寧還京索禮物,而命校尉袁彬以密書報邊臣。至獨石,參將楊俊擒寧送京師,景泰元年二月磔於市。亦失哈鎮遼東。敵犯廣寧,亦失哈禁官軍勿出擊。百戶施帶兒降敵,為脫脫不花通於亦失哈。正統十四年冬,帶兒逃歸,巡按御史劉孜並劾亦失哈及他不法事。景帝命誅帶兒,而置亦失哈不問。韋力轉者,性淫毒,鎮守大同,多過惡。銜軍妻不與宿,杖死其軍。又與養子妻淫戲,射殺養子。天順元年,工部侍郎霍瑄發力轉僣用金器若王者,及強娶所部女為妾諸不法事。帝怒,執之下錦衣衛獄,既而宥之。牛玉事,詳《吳廢后傳》。
其與吉祥分道征兀良哈者劉永誠,永樂時,嘗為偏將,累從北征。宣德、正統中,再擊兀良哈。後監鎮甘、涼,戰沙漠,有功。景泰末,掌團營。英宗復辟,勒兵從,官其嗣子聚。成化中,永誠始卒。
懷恩,高密人,兵部侍郎戴綸族弟也。宣宗殺綸,並籍恩父太僕卿希文家。恩方幼,被宮為小黃門,賜名懷恩。憲宗朝,掌司禮監。時汪直理西廠,梁芳、韋興等用事。恩班在前,性忠鯁無所撓,諸閹鹹敬憚之。員外郎林俊論芳及僧繼曉下獄,帝欲誅之,恩固爭。帝怒,投以硯曰:“若助俊訕我。”恩免冠伏地號哭。帝叱之出。恩遣人告鎮撫司曰:“汝曹諂芳傾俊。俊死,汝曹何以生!”徑歸,稱疾不起。帝怒解,遣醫視恩,卒釋俊。會星變,罷諸傳奉官。御馬監王敏請留馬房傳奉者,帝許之。敏謁恩,恩大罵曰:“星變,專為我曹壞國政故。今甫欲正之,又為汝壞,天雷擊汝矣!”敏愧恨,遂死。進寶石者章瑾求為錦衣衛鎮撫,恩不可,曰:“鎮撫掌詔獄,奈何以賄進。”當是時,尚書王恕以直諫名,恩每嘆曰:“天下忠義,斯人而已。”憲宗末,惑萬貴妃言,欲易太子,恩固爭。帝不懌,斥居鳳陽。孝宗立,召歸,仍掌司禮監,力勸帝逐萬安,用王恕。一時正人匯進,恩之力也。卒,賜祠額曰顯忠。
同時有覃吉者,不知所由進,以老閹侍太子。太子年九歲,吉口授《四書》章句及古今政典。憲宗賜太子莊田,吉勸毋受,曰:“天下皆太子有也。”太子偶從內侍讀佛經,吉入,太子驚曰:“老伴來矣。”亟手《孝經》。吉跪曰:“太子誦佛書乎?”曰:“無有。《孝經》耳。”吉頓首曰:“甚善。佛書誕,不可信也。”弘治之世,政治醇美,君德清明,端本正始,吉有力焉。
汪直者,大藤峽瑤種也。初給事萬貴妃於昭德宮,遷御馬監太監。成化十二年,黑眚見宮中,妖人李子龍以符術結太監韋舍私入大內,事發,伏誅。帝心惡之,銳欲知外事。直為人便黠,帝因令易服,將校尉一二人密出伺察,人莫知也,獨都御史王越與結歡。明年設西廠,以直領之,列官校刺事。南京鎮監覃力朋進貢還,以百艘載私鹽,騷擾州縣。武城縣典史詰之,力朋擊典史,折其齒,射殺一人。直廉得以聞,逮治論斬。力朋後得倖免,而帝以此謂直能摘奸,益幸直。直乃任錦衣百戶韋瑛為心腹,屢興大獄。
建寧衛指揮楊曄,故少師榮曾孫也,與父泰為仇家所告,逃入京,匿姊夫董璵所。璵為請瑛,瑛陽諾而馳報直。直即捕曄、璵考訊,三琶之。琶者,錦衣酷刑也。骨節皆寸解,絕而復甦。曄不勝苦,妄言寄金於其叔父兵部主事士偉所。直不復奏請,捕士偉下獄,並掠其妻孥。獄具,曄死獄中,泰論斬,士偉等皆謫官,郎中武清、樂章,行人張廷綱,參政劉福等皆無故被收案。自諸王府邊鎮及南北河道,所在校尉羅列,民間斗詈雞狗瑣事,輒置重法,人情大擾。直每出,隨從甚眾,公卿皆避道。兵部尚書項忠不避,迫辱之,權焰出東廠上。
五月,大學士商輅與萬安、劉珝、劉吉奏其狀。帝震怒,命司禮太監懷恩、覃吉、黃高至閣下,厲色傳旨,言:“疏出誰意?”輅口數直罪甚悉,因言:“臣等同心一意,為國除害,無有先後。”珝慷慨泣下。恩遂據實以奏。頃之,傳旨慰勞。翼日,尚書忠及諸大臣疏亦入。帝不得已,罷西廠,使懷恩數直罪而宥之,令歸御馬監,調韋瑛邊衛,散諸旗校還錦衣。中外大悅。然帝眷直不衰。直因言閣疏出司禮監黃賜、陳祖生意,為楊曄報復。帝即斥賜、祖生於南京。御史戴縉者,佞人也,九年秩滿不得遷。窺帝旨,盛稱直功。詔復開西廠,以千戶吳綬為鎮撫,直焰愈熾。未幾,令東廠官校誣奏項忠,且諷言官郭鏜、馮貫等論忠違法事。帝命三法司、錦衣衛會問。眾知出直意,無敢違,竟勒忠為民。而左都御史李賓亦失直旨褫職,大學士輅亦罷去。一時九卿劾罷者,尚書董方、薛遠及侍郎滕昭、程萬里等數十人。以所善王越為兵部尚書兼左都御史,陳鉞為右副都御史巡撫遼東。
十五年秋,詔直巡邊,率飛騎日馳數百里,御史、主事等官迎拜馬首,箠撻守令。各邊都御史畏直,服櫜鞬迎謁,供張百里外。至遼東,陳鉞郊迎蒲伏,廚傳尤盛,左右皆有賄。直大悅。惟河南巡撫秦紘與直抗禮,而密奏直巡邊擾民。帝弗省。兵部侍郎馬文升方撫諭遼東,直至不為禮,又輕鉞,被陷坐戍,由是直威勢傾天下。
直年少喜兵。陳鉞諷直征伏當加,立邊功自固。直聽之,用撫寧侯朱永總兵,而自監其軍。師還,永封保國公,鉞晉右都御史,直加祿米。又用王越言,詐稱亦思馬因犯邊。詔永同越西討,直為監軍。越封威寧伯,直再加祿米。已,伏當加寇遼東,亦思馬因寇大同,殺掠甚眾。遼東巡按強珍發鉞奸狀,直右鉞謫珍。於是惡直者,指王越、陳鉞為二鉞。小中官阿醜工俳優,一日於帝前為醉者謾罵狀。人言駕至,謾如故。言汪太監至,則避走。曰:“今人但知汪太監也。”又為直狀,操兩鉞趨帝前。旁人問之,曰:“吾將兵,仗此兩鉞耳。”問何鉞,曰:“王越、陳鉞也。”帝聽然而笑,稍稍悟,然廷臣猶未敢攻直也。會東廠尚銘獲賊得厚賞,直忌,且怒銘不告。銘懼,乃廉得其所泄禁中秘語奏之,盡發王越交通不法事,帝始疏直。
十七年秋,命直偕越往宣府禦敵。敵退,直請班師。不許,徙鎮大同,而盡召將吏還,獨留直、越。直既久鎮不得還,寵日衰。給事御史交章奏其苛擾,請仍罷西廠。閣臣萬安亦力言之。而大同巡撫郭鏜復言直與總兵許寧不和,恐誤邊事。帝乃調直南京御馬監,罷西廠不復設。中外欣然。尋又以言官言,降直奉御,而褫逐其黨王越、戴縉、吳綬等。陳鉞已致仕,不問。韋瑛後坐他事誅,人皆快之,然直竟良死。縉由御史不數年至南京工部尚書。越、鉞頗以材進。縉無他能,工側媚而已。
西廠廢,尚銘遂專東廠事。聞京師有富室,輒以事羅織,得重賄乃已。賣官鬻爵,無所不至。帝尋覺之,謫充南京淨軍,籍其家,輦送內府,數日不盡。而陳準代為東廠。準素善懷恩,既代銘,誡諸校尉曰:“有大逆,告我。非是,若勿預也。”都人安之。
梁芳者,憲宗朝內侍也。貪黷諛佞,與韋興比。而諂萬貴妃,日進美珠珍寶悅妃意。其黨錢能、韋眷、王敬等,爭假採辦名,出監大鎮。帝以妃故,不問也。妖人李孜省、僧繼曉皆由芳進,共為奸利。取中旨授官,累數千人,名傳奉官,有白衣躐至太常卿者。陝西巡撫鄭時論芳被黜,陝民哭送之。帝聞頗悔,斥傳奉官十人,系六人獄,詔自後傳旨授官者俱覆奏,然不罪芳也。刑部員外郎林俊以劾芳及繼曉下獄。久之,帝視內帑,見累朝金七窖俱盡,謂芳及韋興曰:“糜費帑藏,實由汝二人。”興不敢對。芳曰:“建顯靈宮及諸祠廟,為陛下祈萬年福耳。”帝不懌曰:“吾不汝瑕,後之人將與汝計矣”。芳大懼,遂說貴妃勸帝廢太子,而立興王。會泰山累震,占者言應在東朝。帝懼,乃止。孝宗立,謫芳居南京,尋下獄,興亦斥退。正德初,群閹復薦興司香太和山,兼分守湖廣行都司地方。尚書劉大夏、給事中周璽、御史曹來旬諫,不聽。興遂復用,而芳卒廢以死。
錢能,芳黨也。憲宗時,鄭忠鎮貴州,韋朗鎮遼東,能鎮雲南,並恣縱,而能尤橫。貴州巡撫陳宣劾忠,因請盡撤諸鎮監,帝不允。而雲南巡按御史郭陽顧上疏譽能,請留之雲南。舊制,安南貢道出廣西,後請改由雲南,弗許也。能詐言安南捕盜兵入境,請遣指揮使郭景往諭其王,詔從之。能遂令景以玉帶、彩繒、犬馬遺王,紿其貢使改道雲南。邊吏格之不得入,乃去。復遣景與指揮盧安等索寶貨於乾崖、孟密諸土司,至逼淫曩罕弄女孫,許為奏授宣撫。逾三年,事發。詔巡撫都御史王恕廉之,捕景,景赴井死。再遣刑部郎中鍾蕃往按,事皆實。帝宥能,而致其黨九人於法。指揮姜和、李祥不就逮,能復上疏為二人求宥,帝曲從之。巡按御史甄希賢復劾能杖守礦千戶一人死,亦不罪。召歸,安置南京。復夤緣得南京守備。時恕為南京參贊尚書,能心憚恕不敢肆。久之卒。
韋眷、王敬亦芳黨。眷為廣東市舶太監,縱賈人通諸番,聚珍寶甚富。請以廣南均徭戶六十隸市舶。布政使彭韶爭之,詔給其半。眷又誣奏布政使陳選,被逮道卒,自是,人莫敢逆眷者。弘治初,眷因結蔡用妄舉李父貴冒紀太后族,降左少監,撤回京。事詳《紀太后傳》。
王敬好左道,信妖人王臣。使南方,挾臣同行。偽為詔,括書畫、古玩,聚白金十萬餘兩。至蘇州,召諸生使錄妖書,且辱之。諸生大嘩。巡撫王恕以聞。東廠尚銘亦發其事。詔斬臣,而黜敬充孝陵衛淨軍。
何鼎,餘杭人,一名文鼎,性忠直。弘治初,為長隨,上疏請革傳奉官,為儕輩所忌。壽寧侯張鶴齡兄弟出入宮禁,嘗侍內庭宴。帝如廁,鶴齡倚酒戴帝冠,鼎心怒。他日鶴齡復窺御帷,鼎持大瓜欲擊之,奏言:“二張大不敬,無人臣禮。”皇后激帝怒,下鼎錦衣獄。問主使,鼎曰:“有。”問為誰,曰:“孔子、孟子也。”給事中龐泮、御史吳山及尚書周經、主事李昆、進士吳宗周先後論救,帝以後故,俱不納。後竟使太監李廣杖殺鼎。帝追思之,賜祭勒其文於碑。是時,中官多守法,奉詔出鎮者,福建鄧原、浙江麥秀、河南藍忠、宣府劉清,皆謙潔愛民。兵部上其事,賜敕旌勵。又有司禮太監蕭敬者,歷事英宗、憲宗,諳習典故,善鼓琴。帝嘗語劉大夏曰:“蕭敬朕所顧問,然未嘗假以權也。”獨李廣、蔣琮得帝寵任,後二人俱敗,而敬至世宗朝,年九十餘始卒。
李廣,孝宗時太監也。以符籙禱祀蠱帝,因為奸弊,矯旨授傳奉官,如成化間故事,四方爭納賄賂。又擅奪畿內民田,專鹽利巨萬。起大第,引玉泉山水,前後繞之。給事葉紳、御史張縉等交章論劾,帝不問。十一年,廣勸帝建毓秀亭於萬歲山。亭成,幼公主殤,未幾,清寧宮災。日者言廣建亭犯歲忌,太皇太后恚曰:“今日李廣,明日李廣,果然禍及矣。”廣懼自殺。帝疑廣有異書,使使即其家索之,得賂籍以進,多文武大臣名,饋黃白米各千百石。帝驚曰:“廣食幾何,乃受米如許。”左右曰:“隱語耳,黃者金,白者銀也。”帝怒,下法司究治。諸交結廣者,走壽寧侯張鶴齡求解,乃寢勿治。廣初死時,司設監太監為請祠額葬祭,及是以大學士劉健等言,罷給祠額,猶賜祭。
蔣琮,大興人。孝宗時,守備南京。沿江蘆場,舊隸三廠。成化初,江浦縣田多沉於江,而瀕江生沙洲六,民請耕之,以補沉江田額。洲與蘆場近,又瓦屑壩廢地及石城門外湖地,故不隸三廠。太監黃賜為守備時,受奸民獻,俱指為蘆場,盡收其利。民已失業,而歲額租課仍責償之民。孝宗立,縣民相率醖於朝,下南京御史姜綰等覆按。弘治二年,綰等劾琮與民爭利,且用揭帖抗詔旨。琮條辨綰疏,而泛及御史劉愷、方岳等及南京諸司違法事。給事中韓重因星變請斥琮及太監郭鏞等,以弭天怒,未報。而太監陳祖生復奏戶部主事盧錦、給事中方向私種南京後湖田事。後湖者,洪武時置黃冊庫其中,令主事、給事中各一人守之,百司不得至。歲久湖塞,錦、向於湖灘稍種蔬伐葦,給公用,故為祖生所奏。事下南京法司。適郭鏞奉使兩廣,道南京,往觀焉。御史紘等因劾鏞擅游禁地。鏞怒,歸醖於帝,言府尹楊守隨勘錦、向失出,御史不劾奏,獨繩內臣。帝乃遣太監何穆、大理寺少卿楊謐再勘後湖田,並覆綰、琮訐奏事。
明年,奏上,褫錦職,謫守隨、向以下官有差。又勘琮不當受獻地,私囑勘官,所訐事皆誣,綰等劾琮亦多不實,並宜逮治。詔逮綰等。御史伊宏、給事中陳璚等皆言不宜以一內臣而置御史十人於獄,不聽。綰等鐫級調外,而宥琮不問。時劉吉竊柄,素惡南京御史劾己,故興此獄。尚書王恕、李敏,給事中趙竑,御史張賓先後言琮、綰同罪異罰,失平,亦不納。琮由是益無忌。久之,廣洋衛指揮石文通奏琮僣侈殺人,掘聚寶山傷皇陵氣,及毆殺商人諸罪。琮竟免死,充孝陵淨軍。
劉瑾,興平人。本談氏子,依中官劉姓者以進,冒其姓。孝宗時,坐法當死,得免。已,得侍武宗東宮。武宗即位,掌鐘鼓司,與馬永成、高鳳、羅祥、魏彬、丘聚、谷大用、張永並以舊恩得幸,人號“八虎”,而瑾尤狡狠。嘗慕王振之為人,日進鷹犬、歌舞、角之戲,導帝微行。帝大歡樂之,漸信用瑾,進內官監,總督團營。孝宗遺詔罷中官監槍及各城門監局,瑾皆格不行,而勸帝令內臣鎮守者各貢萬金。又奏置皇莊,漸增至三百餘所,畿內大擾。
外廷知八人誘帝游宴,大學士劉健、謝遷、李東陽驟諫,不聽。尚書張升,給事中陶諧、胡煜、楊一瑛、張襘,御史王渙、趙佑,南京給事御史李光翰、陸昆等,交章論諫,亦不聽。五官監候楊源以星變陳言,帝意頗動。健、遷等復連疏請誅瑾,戶部尚書韓文率諸大臣繼之。帝不得已,使司禮太監陳寬、李榮、王岳至閣,議遣瑾等居南京。三反,健等執不可。尚書許進曰:“過激將有變。”健不從。王岳者,素謇直,與太監范亨、徐智心嫉八人,具以健等語告帝,且言閣臣議是。健等方約文及諸九卿詰朝伏闕面爭,而吏部尚書焦芳馳白瑾。瑾大懼,夜率永成等伏帝前環泣。帝心動,瑾因曰:“害奴等者王岳。岳結閣臣欲制上出入,故先去所忌耳。且鷹犬何損萬幾。若司禮監得人,左班官安敢如是。”帝大怒,立命瑾掌司禮監,永成掌東廠,大用掌西廠,而夜收岳及亨、智充南京淨軍。旦日諸臣入朝,將伏闕,知事已變,於是健、東陽皆求去。帝獨留東陽,而令焦芳入閣,追殺岳、亨於途,箠智折臂。時正德元年十月也。
瑾既得志,遂以事革韓文職,而杖責請留健、遷者給事中呂翀、劉郤及南京給事中戴銑等六人,御史薄彥徽等十五人。守備南京武靖伯趙承慶、府尹陸珩、尚書林瀚,皆以傳翀、郤疏得罪,珩、瀚勒致仕,削承慶半祿。南京副都御史陳壽,御史陳琳、王良臣,主事王守仁,復以救銑等謫杖有差。瑾勢日益張,毛舉官僚細過,散布校尉,遠近偵伺,使人救過不贍。因顓擅威福,悉遣黨閹分鎮各邊。敘大同功,遷擢官校至一千五百六十餘人,又傳旨授錦衣官數百員。《通鑑纂要》成,瑾誣諸翰林纂修官謄寫不謹,皆被譴,而命文華殿書辦官張駿等改謄,超拜官秩。駿由光祿卿擢禮部尚書,他授京卿者數人,裝潢匠役悉授官。創用枷法,給事中吉時,御史王時中,郎中劉繹、張瑋,尚寶卿顧璿,副使姚祥,參議吳廷舉等,並摭小過,枷瀕死,始釋而戍之。其餘枷死者無數。錦衣獄徽纆相屬。惡錦衣僉事牟斌善視獄囚,杖而錮之。府丞周璽、五官監候楊源杖至死。源初以皇變陳言,罪瑾者也。瑾每奏事,必偵帝為戲弄時。帝厭之。亟麾去曰:“吾用若何事,乃溷我!”自此遂專決,不復白。
二年三月,瑾召群臣跪金水橋南,宣示奸黨,大臣則大學士劉健、謝遷,尚書則韓文、楊守隨、張敷華、林瀚,部曹則郎中李夢陽,主事王守仁、王綸、孫磐、黃昭,詞臣則檢討劉瑞,言路則給事中湯禮敬、陳霆、徐昂、陶諧、劉郤、艾洪、呂翀、任惠、李光翰、戴銑、徐蕃、牧相、徐暹、張良弼、葛嵩、趙士賢,御史陳琳、貢安甫、史良佐、曹閔、王弘、任諾、李熙、王蕃、葛浩、陸昆、張鳴鳳、蕭乾元、姚學禮、黃昭道、蔣欽、薄彥徽、潘鏜、王良臣、趙佑、何天衢、徐珏、楊璋、熊卓、朱廷聲、劉玉等,皆海內號忠直者也。又令六科寅入酉出,使不得息,以困苦之。令文臣毋輒予封誥,痛繩文吏。寧王宸濠圖不軌,賂瑾求復護衛,瑾予之,濠反謀遂成。瑾不學,每批答章奏,皆持歸私第,與妹婿禮部司務孫聰、華亭大猾張文冕相參決,辭率鄙冗,焦芳為潤色之,東陽頫首而已。
當是時,瑾權擅天下,威福任情。有罪人溺水死,乃坐御史匡翼之罪。嘗求學士吳儼賄,不得,又聽都御史劉宇讒,怒御史楊南金,乃以大計外吏奏中,落二人職。授播州土司楊斌為四川按察使。令奴婿閭潔督山東學政。公侯勛戚以下,莫敢鈞禮,每私謁,相率跪拜。章奏先具紅揭投瑾,號紅本,然後上通政司,號白本,皆稱劉太監而不名。都察院奏讞誤名瑾,瑾怒詈之,都御史屠滽率屬跪謝乃已。遣使察核邊倉,都御史周南、張鼐、馬中錫、湯全、劉憲,布政以下官孫祿、冒政、方矩、華福、金獻民、劉遜、郭緒、張翼,郎中劉繹、王藎等,並以赦前罪,下獄追補邊粟,憲至瘐死。又察鹽課,杖巡鹽御史王潤,逮前運使甯舉、楊奇等。察內甲字型檔,謫尚書王佐以下百七十三人。復創罰米法,嘗忤瑾者,皆擿發輸邊。故尚書雍泰、馬文升、劉大夏、韓文、許進,都御史楊一清、李進、王忠,侍郎張縉,給事中趙士賢,任良弼,御史張津,陳順、喬恕、聶賢、曹來旬等數十人悉破家,死者系其妻孥。
其年夏,御道有匿名書詆瑾所行事,瑾矯旨召百官跪奉天門下。瑾立門左詰責,日暮收五品以下官盡下獄。明日,大學士李東陽申救,瑾亦微聞此書乃內臣所為,始釋諸臣。而主事何釴、順天推官周臣、進士陸伸已暍死。是日酷暑,太監李榮以冰瓜啖群臣,瑾惡之。太監黃偉憤甚,謂諸臣曰:“書所言皆為國為民事,挺身自承,雖死不失為好男子,奈何枉累他人。”瑾怒,即日勒榮閒住,而逐偉南京。時東廠、西廠緝事人四出,道路惶懼。瑾復立內行廠,尤酷烈,中人以微法,無得全者。又悉逐京師客傭,令寡婦盡嫁,喪不葬者焚之,輦下洶洶幾致亂。都給事中許天錫欲劾瑾,懼弗克,懷疏自縊。
瑾故急賄,凡入覲、出使官皆有厚獻。給事中周鑰勘事歸,以無金自殺。其黨張彩曰:“今天下所饋遺公者,非必皆私財,往往貸京師,而歸則以庫金償。公奈何斂怨貽患。”瑾然之。會御史歐陽雲等十餘人以故事入賂,瑾皆舉發致罪。乃遣給事、御史十四人分道盤察,有司爭厚斂以補帑。所遣人率阿瑾意,專務搏擊,劾尚書顧佐、侶鍾、韓文以下數十人。浙江鹽運使楊奇逋課死,至鬻其女孫。而給事中安奎、潘希曾,御史趙時中、阮吉、張彧、劉子厲,以無重劾下獄。奎、彧枷且死,李東陽疏救,始釋為民。希曾等亦皆杖斥,忤意者謫斥有差。又矯旨籍故都御史錢鉞、禮部侍郎黃景、尚書秦紘家。凡瑾所逮捕,一家犯,鄰里皆坐,或瞰河居者,以河外居民坐之。屢起大獄,冤號遍道路。《孝宗實錄》成,翰林預纂修者當遷秩,瑾惡翰林官素不下己,調侍講吳一鵬等十六人南京六部。
是時,內閣焦芳、劉宇,吏部尚書張彩,兵部尚書曹元,錦衣衛指揮楊玉、石文義,皆為瑾腹心。變更舊制,令天下巡撫入京受敕,輸瑾賂。延綏巡撫劉宇不至,逮下獄。宣府巡撫陸完後至,幾得罪,既賂,乃令試職視事。都指揮以下求遷者,瑾第書片紙曰“某授某官”,兵部即奉行,不敢復奏。邊將失律,賂入,即不問,有反升擢者。又遣其黨丈邊塞屯地,誅求苛刻。邊軍不堪,焚公廨,守臣諭之始定。給事中高淓丈滄州,所劾治六十一人,至劾其父高銓以媚瑾。又以謝遷故,令餘姚入毋授京官。以占城國使人亞劉謀逆獄,裁江西鄉試額五十名,仍禁授京秩如餘姚,以焦芳惡彭華故也。瑾又自增陝西鄉試額至百名,亦為芳增河南額至九十五名,以優其鄉士。其年,帝大赦,瑾峻刑自如。刑部尚書劉璟無所彈劾,瑾詬之。璟懼,劾其屬王尚賓等三人,乃喜。給事中郗夔核榆林功,懼失瑾意,自縊死。給事中屈銓、祭酒王雲鳳請編瑾行事,著為律令。
五年四月,安化王寘鐇反,檄數瑾罪。瑾始懼,匿其檄,而起都御史楊一清、太監張永為總督,討之。初,與瑾同為八虎者,當瑾專政時,有所請多不應,永成、大用等皆怨瑾。又欲逐永,永以譎免。及永出師還,欲因誅瑾,一清為畫策,永意遂決。瑾好招致術士,有俞日明者,妄言瑾從孫二漢當大貴。兵仗局太監孫和數遺以甲仗,兩廣鎮監潘午、蔡昭又為造弓弩,瑾皆藏於家。永捷疏至,將以八月十五日獻俘,瑾使緩其期。永慮有變,遂先期入,獻俘畢,帝置酒勞永,瑾等皆侍。及夜,瑾退,永出寘鐇檄,因奏瑾不法十七事。帝已被酒,俯首曰:“瑾負我。”永曰:“此不可緩。”永成等亦助之。遂執瑾,繫於菜廠,分遣官校封其內外私第。次日晏朝後,帝出永奏示內閣,降瑾奉御,謫居鳳陽。帝親籍其家,得偽璽一,穿宮牌五百及衣甲、弓弩、哀衣、玉帶諸違禁物。又所常持扇,內藏利匕首二。始大怒曰:“奴果反。”趣付獄。獄具,詔磔於市,梟其首,榜獄詞處決圖示天下。族人、逆黨皆伏誅。張彩獄斃,磔其屍。閣臣焦芳、劉宇、曹元而下,尚書畢亨、朱恩等,共六十餘人,皆降謫。已,廷臣奏瑾所變法,吏部二十四事,戶部三十餘事,兵部十八事,工部十三事,詔悉釐正如舊制。
張永,保定新城人。正德初,總神機營,與瑾為黨。已而惡其所為,瑾亦覺其不附己也,言於帝,將黜之南京。永知之,直趨帝前,訴瑾陷己。帝召瑾與質,方爭辯,永輒奮拳毆瑾。帝令谷大用等置酒為解,由是二人益不合。及寘鐇反,命永及右都御史楊一清往討。帝戎服送之東華門,賜關防、金瓜、鋼斧以行,寵遇甚盛。瑾亦忌之,而帝方永,不能間也。師出,寘鐇已擒,永遂率五百騎撫定餘黨。還次靈州,與一清言,欲奏瑾不法事。一清曰:“彼在上左右,公言能必入乎?不如以計誅之。”因為永畫策,永大喜,語詳一清傳。是時,瑾兄都督同知景祥死,京師籍籍謂瑾將以八月十五日俟百官送葬,因作亂。適永捷疏至,將以是日獻俘,瑾使緩其期,欲俟事成並擒永。或以告永,永先期入獻俘,是夜遂奏誅瑾。
於是英國公張懋、兵部尚書王敞等,奏永輯寧中外,兩建奇勳,遂封永兄富為泰安伯、弟容為安定伯。涿州男子王豸嘗刺龍形及“人王”字於足,永以為妖人,擒之。兵部尚書何鑒乞加永封,下廷臣議。永欲身自封侯,引劉永誠、鄭和故事風廷臣,內閣以非制格之。永意沮,乃辭免恩澤。吏部尚書楊一清言宜聽永讓,以成其賢,事竟已。久之,坐庫官盜庫銀事,閒住。九年,北邊有警,命永督宣府、大同、延綏軍御之,寇退乃還。
寧王宸濠反,帝南征,永率邊兵二千先行。時王守仁已擒宸濠,檻車北上。永以帝意遮守仁,欲縱宸濠於鄱陽湖,俟帝至與戰。守仁不可,至杭州詣永。永拒不見,守仁叱門者逕入,大呼曰:“我王守仁也,來與公議國家事,何拒我!”永為氣懾。守仁因言江西荼毒已極,王師至,亂將不測。永大悟,乃曰:“群小在側,永來,欲保護聖躬耳,非欲攘功也。”因指江上檻車曰:“此宜歸我。”守仁曰:“我何用此。”即付永,而與永偕還江西。時太監張忠等已從大江至南昌,方窮治逆黨,見永至,大沮。永留數旬,促忠同歸,江西賴以安。忠等屢讒守仁,亦賴永營解獲免。武宗崩,永督九門防變。世宗立,御史蕭淮奏谷大用、丘聚輩蠱惑先帝,黨惡為奸,並及永。詔永閒住。已而淮復劾永在江西不法事,再降永奉御,司香孝陵,然永在江西,實非有不法也。嘉靖八年,大學士楊一清等言,永功大,不可泯,乃起永掌御用監,提督團營。未幾卒。
谷大用者,瑾掌司禮監時提督西廠,分遣官校遠出偵事。江西南康民吳登顯等,五月五日為競渡,誣以擅造龍舟,籍其家,天下皆重足屏息。建鷹房草場於安州,奪民田無數。瑾誅,大用辭西廠。未幾,帝復欲用之,大學士李東陽力諫乃止。六年,劉六、劉七反,命大用總督軍務,偕伏羌伯毛銳、兵部侍郎陸完討之。大用駐臨清,召邊將許泰、郤永、江彬、劉暉等入內地,聽調遣。久之無功,會賊過鎮江狼山,遇颶風舟覆,陸完兵至殲之,遂封大用弟大亮為永清伯。而先是平寘鐇時,其兄大寬已封高平伯矣,義子冒升賞者,不可勝紀。世宗立,以迎立功賜金幣。給事中閻閎極論之,尋降奉御,居南京。已,召守康陵。嘉靖十年籍其家。
魏彬,當瑾時,總三千營。瑾誅,代掌司禮監。其年,敘寧夏功,封弟英鎮安伯,馬永成兄山亦封平涼伯。世宗立,彬不自安,為英辭伯爵。詔改都督同知,世襲錦衣指揮使。給事中楊秉義、徐景嵩、吳嚴皆言彬附和逆瑾,結姻江彬,宜置極典。帝宥不問。已而御史復論之,始令閒住。
張忠,霸州人。正德時御馬太監,與司禮張雄、東廠張銳並侍豹房用事,時號三張,性皆凶悖。忠利大盜張茂財,結為弟,引入豹房,侍帝蹴鞠。而雄至怨其父不愛己致自宮,拒不見。同儕勸之,乃垂簾杖其父,然後相抱泣,其無人理如此。銳以捕妖言功,加祿至一百二十石。每緝事,先令邏卒誘人為奸,乃捕之,得賄則釋,往往以危法中人。三人並交通宸濠,受臧賢、錢寧等賄,以助成其叛。寧王反,忠勸帝親征。其遮王守仁捷,欲縱宸濠鄱陽,待帝自戰,皆忠之謀也。
是時,又有吳經者,尤親暱。帝南征,經先至揚州。嘗夜半燃炬通衢,遍入寡婦、處女家,掠以出,號哭震遠近,許以金贖,貧者多自經。先是,又有劉允者,以正德十年奉敕往迎烏斯藏僧,所齎金寶以百餘萬計。廷臣交章諫,不聽。允至成都,治裝幾余,費又數十萬,公私匱竭。既至,為番人所襲。允走免,將士死者數百人,盡亡其所齎。及歸,武宗已崩,世宗用御史王鈞等言,張忠、吳經發孝陵衛充軍,張雄、張銳下都察院鞫治、允亦得罪。
世宗習見正德時宦侍之禍,即位後御近侍甚嚴,有罪撻之至死,或陳屍示戒。張佐、鮑忠,麥福、黃錦輩,雖由興邸舊人掌司禮監,督東廠,然皆謹飭不敢大肆。帝又盡撤天下鎮守內臣及典京營倉場者,終四十餘年不復設,故內臣之勢,惟嘉靖朝少殺雲。
部分譯文
鄭和,雲南人,即世人所稱的三保太監。最初在燕王府侍候燕王,後來隨從起兵有功,累升為太監。
成祖懷疑惠帝流亡海外,想尋找他的蹤跡,並想向海外炫耀武力,顯示中國的富強。永樂三年(1405)六月命鄭和與搭檔王景弘等人出使西洋。他率領士卒二萬七千八百餘人,帶上許多金幣,同時為此建造了六十二艘長四十四丈、寬十八丈的大船。他們從蘇州劉家河出發,泛海到福建,又從福建五虎門揚帆啟航,首先到達占城,以後逐個走遍各個番國,向他們宣布天子的詔令,並向他們的君長賜贈禮物,如有不服便以武力相威脅。五年九月,鄭和等人回國,各番國的使者也隨鄭和來京朝見,鄭和獻上俘虜的舊港酋長,皇上非常高興,分別給予了封賞。舊港即原來的三佛齊國。酋長陳祖義,搶掠商旅。鄭和派使者去招安,陳祖義詐降,而陰謀搶劫鄭和船隊,鄭和將他們打得大敗,擒獲陳祖義,將他押至朝廷,斬首。
六年九月鄭和再往錫蘭山。國王亞烈苦柰兒將鄭和引誘到國中,索要金幣,並發兵搶劫鄭和船隻。鄭和偵察到敵人大兵已出,國內空虛,便率領二千多人,出其不意地攻破其都城,生擒亞烈苦柰兒和他的妻兒官屬。去搶劫鄭和船隻的人聽到訊息後,退回自救,又被官軍殺得大敗。九年六月向朝廷獻俘,皇上赦免不殺,將他們釋放回國。這時候,交趾已被破滅,朝廷在那裡設定郡縣,各邦國更加震恐,來朝見的一天比一天多。
十年十一月又命鄭和等人出使,到蘇門答剌。其前偽王子蘇乾剌,剛剛陰謀殺死國王自立,他恨鄭和沒有給他賞賜,率兵迎擊官軍,鄭和率軍奮戰,追到喃渤利抓住了蘇乾剌,並俘獲了他的妻子兒女。十三年七月回國,皇上非常高興,給各將士分別進行了獎賞。
十四年冬,滿剌加、古里等十九國都派使者來朝貢,不久,辭歸各自的番國。皇上又命鄭和等人隨他們前往,賞賜其君長。十七年七月回國。十九年春又前往,第二年八月回。二十二年正月,舊港酋長施濟孫請承襲宣慰使職位,鄭和帶上賜印前往賜封,等他回來時,成祖已逝世了。洪熙元年(1425)二月,仁宗命鄭和用出使番國的部隊守備南京。南京設守備即從鄭和開始。宣德五年(1430)六月,皇上因登基多年,而番國中較遠的還沒來朝貢,於是鄭和、王景弘又奉命出訪忽魯謨斯等十七國而還。
鄭和歷事三朝,先後七次奉命出使,足跡遍及占城、爪哇、真臘、舊港、暹羅、古里、滿剌加、渤泥、蘇門答剌、阿魯、柯枝、大葛蘭、小葛蘭、西洋瑣里、瑣里、加異勒、阿撥把丹、南巫里、甘把里、錫蘭山、喃渤利、彭亨、急蘭丹、忽魯謨斯、比剌、溜山、孫剌、木骨都束、麻林、剌撒、祖法兒、沙里灣泥、竹步、榜葛剌、天方、黎伐、那孤兒,凡三十餘國,所取回的無名寶物,不可勝數,而中國的耗費也無法估算。從宣德以後,遠方番國還偶爾有到來的,但總的已不如永樂時期,而這時鄭和也老而將死了。自鄭和之後,凡奉命出使海外的,無不稱讚鄭和的事跡,藉以向外番誇耀。所以人們盛傳三保太監下西洋,為明初的一大盛事。
成祖時期,朝廷銳意通使四夷,所派的使者多用宦官顯貴。西洋則用鄭和、王景弘,西域則用李達,迤北則用海童,而西番則都用侯顯。
侯顯是司禮監少監。皇上聽說烏思藏僧人尚師哈立麻有道術,善於幻化之術,想招來一見,也想順便溝通迤西各番國,於是命侯顯帶上書信和金幣去迎接哈立麻,並挑選了壯士和健馬為他護行。永樂元年(1403)四月侯顯奉命出使,陸行數萬里,到四年十二月才與僧人一同回來。皇上命駙馬都尉沐昕去迎接。皇上在奉天殿接見尚師,對他很尊寵,賞賜非常優厚,儀仗鞍馬什器多是金銀做成,一路非常煊赫。五年二月在靈谷寺設普渡大齋,為高帝、高后薦福,有人說卿雲、天花、甘露、甘雨、青鳥、青獅、白象、白鶴以及舍利祥光連日都有顯現,還聽到梵唄天樂從天上傳下來。皇上更加高興。廷臣上表恭賀,學士胡廣等人都獻上《聖孝瑞應歌》詩。於是封哈立麻為萬行具足十方最勝圓覺妙智慧善普應佑國演教如來大寶法王西天大善自在佛,總領天下佛教,並像藩王一樣印給制誥。他的徒弟三人也被封為灌頂大國師,在奉天殿再次受到宴請。侯顯也因出使有功勞,升為太監。
十一年(1413)春侯顯又奉命出使,賜給西番尼八剌、地涌塔二國。尼八剌國王沙的新葛派使者隨侯顯來朝見,上表進貢土產,皇上封其為國王,賜給誥令和印章。十三年七月,皇上想溝通榜葛剌等國,又命侯顯率領船隊出使,這個國家即東印度之地,距中國很遙遠。國王賽佛丁派使者進貢麒麟及其他土產。皇上很高興,賜給很豐厚。榜葛剌的西邊,有個國家叫沼納朴兒,位居五印度之中,是古代佛國,入侵榜葛剌。賽福丁報告朝廷。十八年九月皇上命侯顯前往宣布聖諭,賜給金幣,沼納朴兒於是罷兵。宣德二年(1427)二月又命侯顯賞賜各番國,侯顯歷經烏斯藏、必力工瓦、靈藏、思達藏等國而還。途中遇到強盜行劫,侯顯率領將士奮戰,斬獲不少敵人。回國後,立功升賞的有四百六十餘人。
侯顯能言善辯,堅強而敢於任事,五次出使絕域,功勞僅次於鄭和。
金英,是宣宗朝的司禮太監,因受宣宗寵信而得以弄權。宣德七年(1432),宣宗賜給金英和范弘免死詔,詔書中極盡褒美之辭。
英宗即位後,金英和興安並受寵愛,地位很高。到王振專權時,金英不敢與他抗衡。正統十四年(1449)夏鬧乾旱,皇上命金英審理刑部、都察院的囚犯,築壇在大理寺。金英打著黃傘在中間就座,尚書以下官員在他左右列坐。此後每六年就審案一次,每次都仿這次的制度。這年秋,英宗北狩(被俘),朝廷內外大震。成阝王派金英、興安等人召廷臣來商議對策。侍讀徐王呈提議南遷,興安大聲呵斥他,命人扶他出去,並大聲說道:“敢說遷都的斬首!”隨後他便入宮稟告太后,勸成阝王任用於謙治理戰守事宜。有人說呵斥徐王呈的是金英。
也先入侵,到了德勝門外,景帝敕令興安和李永昌同於謙、石亨一起總理軍務。李永昌也是司禮監近侍宦官。景泰元年(1450)十一月金英犯貪污罪,被投進監獄,判了死刑。皇上命將他禁錮,景帝一朝他被廢而不用,唯獨信任興安。
也先派使者來議和,請求朝廷迎回上皇,廷臣意見是派使者酬答。皇上不高興,令興安出去見廷臣,興安大聲對群臣說“:諸公想派使者酬答,但誰能擔任?誰能做文天祥、富弼?”他說得聲色俱厲。尚書王直當面駁斥他,興安啞口無言。後來派都給事中李萛出使時,敕書中沒有提到迎接上皇之事。李萛很吃驚,跑去告訴內閣,遇到興安,興安又罵他說:“你只管奉黃紙詔書行事,其他的不用管。”後來更換太子時,人們便懷疑興安參預了策劃。
興安有廉潔的品德,並知道于謙有賢才,極力保護他。有人說皇上對於謙信任得太過分,興安說:“像於公這樣為國分憂的,哪兒還有第二人?”
英宗復辟後,盡將景帝所信任的太監王誠、舒良、張永、王勤等人肢解,說他們與黃耉捏造邪議,更換太子,並與于謙、王文圖謀擁立在外的藩王。於是給事中、御史都說興安與王誠、舒良是同黨,應當同罪。皇上寬宥了他,但將他革職。當時宦官被誅殺的很多,僅有興安倖免。
興安篤信佛教,臨死前遺命將骨頭舂成灰,以供奉浮屠。
王振,蔚州人。少時選入內書堂。在東宮侍奉英宗,任局郎。當初,太祖禁止宦官參預政事,自永樂以後,對宦官逐漸加以重用,但對犯法者常判以極刑。宣宗時,袁琦命令阮巨隊等人出外採辦,被發覺後,袁琦被肢解,阮巨隊等人都被斬首。另外,裴可烈等人犯法,立即被誅死。宦官們因此不敢放肆。英宗即位後,因年紀小,狡黠的王振博得了皇上的歡心,他於是越過金英等人執掌司禮監,教唆皇上用重刑管理臣下,以防大臣蒙蔽皇上。於是大臣們被下獄的不斷,而王振因此得以弄權。但那時候,太皇太后賢明,正委政於內閣。內閣大臣楊士奇、楊榮、楊溥,都是累朝元老,王振心中忌憚他們,所以不敢肆意妄為。
到正統七年(1442),太皇太后逝世,而楊榮先已逝世,楊士奇因兒子楊稷被判了死罪而居家不出,楊溥也已老病,新的閣臣馬愉、曹鼐名望較輕,王振遂專橫跋扈,不可控制。他在皇城東面建宏大的府第,修建智化寺,耗資巨大。又興兵征討麓川,西南為之騷動。侍讀劉球因發生雷震而上疏陳述政事得失,指責王振。王振便將劉球投進監獄,派指揮使馬順將他肢解。大理寺少卿薛蠧、祭酒李時勉素來瞧不起王振,王振便借別的過錯將薛蠧陷害得幾乎至死,而李時勉竟被枷鎖在國子監門前。御史李鐸碰到王振不下跪,被貶往鐵嶺衛戍守。駙馬都尉石瞡罵家中的閹人,王振恨他輕賤自己的同類,將石瞡投進監獄。他恨霸州知州張需禁飭牧馬校卒,將他逮捕,並將選拔他的恩師王鐸一併治罪。又將戶部尚書劉中敷、侍郎吳璽、陳王常銬在長安門。凡是觸犯了他或者他所恨的人,都被加罪貶職。宦官張環、顧忠,錦衣衛卒王永心中不平,以匿名信揭露王振的罪行。事發之後,他們都被押到市場肢解,不復奏皇上。
皇上正傾心向著王振,曾經稱他為先生。賜給王振的敕書,極盡了褒美之辭。王振的權勢越來越大,公侯勛戚稱他為“翁父”。懼禍之徒爭相依附王振,企望免於一死,以致向他賄賂的人不斷。工部郎中王佑因善於巴結被提升為本部侍郎,兵部尚書徐..等人多對他屈膝行禮。他的侄子王山、王林獲蔭任至都督指揮。私黨馬順、郭敬、陳官、唐童等人也肆行無忌。後來,與瓦剌構禍,王振這才敗了。
瓦剌是元朝的後裔。十四年(1449),瓦剌太師也先來貢馬,王振壓低馬價,使者憤怒而去。秋七月,也先大舉入侵,王振挾皇上親征。廷臣紛紛諫阻,皇上不聽。到了宣府後,趕上大風雨,又有人進諫,王振更加狂怒。成國公朱勇等人向他請示匯報,都膝行而前。尚書鄺聎、王佐觸怒王振,被罰跪草中。他的黨羽欽天監正彭德清借天象勸諫,王振也不聽從。八月己酉,皇上駐蹕大同,王振更想北上。鎮守太監郭敬告訴他說敵勢很強,王振這才害怕了。回師,到達雙寨,雨很大。王振最初想取道紫荊關,經蔚州邀請皇上幸臨他的家鄉,又恐怕人馬踐踏家鄉的莊稼,便又改道宣府。士兵們迂迴奔走,壬戌才到土木堡。瓦剌兵追到,官軍大敗。皇上被俘,王振竟被亂軍所殺。敗報傳到朝廷,百官慟哭,都御史陳鎰等人在朝廷上奏告王振的罪行,給事中王..等人當場打死馬順和毛、王這兩名宦官。成阝王命將王山押往市場碎屍,並誅殺王振的其他黨羽,王振家族不分老少全部斬首。王振專權七年,抄沒他的家時,獲得金銀六十餘庫,玉盤一百隻,高六七尺的珊瑚二十餘株,其他珍玩無數。
當初,郭敬鎮守大同,每年製造箭簇數十瓮,遵王振之命送給瓦剌,瓦剌常以良馬作為回報。到皇上親征時,西寧侯朱瑛、駙馬都尉井源為前鋒,在陽和遇上敵人,郭敬又擾亂軍情,致使官軍吃了敗仗。這時候他逃了回來,也被誅殺。
英宗復辟後,仍對王振懷念不已。他採納太監劉恆的建議,給王振賜祭,將他招魂下葬,供在智化寺祭祀,賜祠堂名“精忠”。而王振的門下曹吉祥又因奪門之功,受到寵愛,得以專權。
曹吉祥,灤州人。一向依附王振。正統初年征討麓川時,他任監軍。征兀良哈時,與成國公朱勇、太監劉永誠分道進兵。他又與寧陽侯陳懋等人往福建征討鄧茂七。曹吉祥每次出行,常選擇達官、跳蕩銳卒隸屬於帳下,班師後便將他們畜養於家中,所以家中多藏有甲兵。
景泰年間,他分掌京營。後與石亨勾結,率兵迎接英宗復位。升為司禮太監,總督三大營。他的嗣子曹欽、侄子鉉、鐸、釒睿等人都官任都督,曹欽進封為昭武伯。他的門下食客冒官的多至成百上千人,朝中士大夫也有依附於他希求晉升的人。他的權勢與石亨相當,時人並稱為“曹石”。
兩人厭惡言官的彈劾,便一同到皇上面前獻讒言,命吏部尚書王翱檢核言官年三十五歲以上的留用,不到三十五歲的則調任。於是給事中何王己等十三人改任州判官,御史吳禎等二十三人改任知縣。正好有風雷雨雹之變,皇上才醒悟過來,全部給他們恢復原職。不久,兩人因爭寵發生矛盾,御史楊蠧、張鵬彈劾他們,吉祥於是又與石亨聯合,乘間向皇抗訴說。皇上為他們將楊蠧等人投進詔獄,並將內閣大臣徐有貞、李賢等人逮捕治罪。事詳《李賢傳》。承天門發生火災,皇上命內閣大臣岳正起草罪詔,岳正在詔書中用詞相當激切。吉祥、石亨便又誣告岳正誹謗皇上,皇上又將岳正貶職。吉祥的勢力更加囂張,朝野為之側目。
後來,皇上覺察到了他的姦情,心中稍稍起了懷疑。到李賢極力申述“奪門”事件不對後,皇上才大悟,疏遠了吉祥。不久,石亨敗,曹吉祥心中不安,逐漸蓄藏異謀,每天犒賞那些達官,金錢、谷帛任其所取。那些達官害怕曹吉祥敗後自己也遭廢黜,都表示願意盡力效死。曹欽問門客馮益道“:自古以來有宦官子弟做天子的嗎?”馮益說:“您家魏武帝曹操,就是其人。”曹欽大喜。天順五年(1461)七月,曹欽私自拷打家人曹福來,被言官彈劾。皇上令錦衣衛指揮逯杲調查這事,並下敕通諭群臣。曹欽驚道:“前次下敕,便逮捕石將軍。現在又這樣,完了。”便下了謀反的決心。
當時甘、涼告急,皇上命懷遠侯孫鏜西征,還沒有出發。曹吉祥命黨羽執掌欽天監的太常寺少卿湯序選擇這個月庚子黎明時分起事,到時曹欽擁兵入城,而自己率禁軍回響。計畫已定,曹欽召達官們晚上來喝酒。這天晚上,孫鏜和恭順侯吳瑾都在朝房過夜。達官馬亮害怕事情失敗,逃了出來,跑去告訴吳瑾。吳瑾催促孫鏜由長安右門的門縫將奏疏投進去。皇上急忙在內宮拘捕曹吉祥,並下令將皇城和京城九門全部關閉。曹欽知道馬亮逃跑後,半夜馳往逯杲家,殺逯杲,又在東朝房砍傷李賢,將逯杲的頭給李賢看,說:“這是逯杲激我。”又在西朝房殺都御史寇深。東、西長安門攻不開,便縱火焚燒。守衛的人拆河岸的磚石來堵城門。賊往來呼叫於門外。孫鏜派兩個兒子趕緊召來西征軍在東長安門攻擊曹欽。曹欽跑去攻打東安門,途中殺死吳瑾。又縱火,門被燒毀。門內收集木柴往火里加,火勢更旺,賊無法進去。天漸亮了,曹欽的黨羽漸漸散去。孫鏜領兵追逐曹欽,斬殺曹鉉、曹釒睿,孫鏜的兒子車兀砍中曹欽的胳膊。曹欽跑去突擊安定等門,但門都全部關閉。他奔回家中,與官軍對抗。正好大雨如注,孫鏜督領各軍大呼而入,曹欽投井而死。遂殺曹鐸,盡將其家屬屠殺。過了三天,將曹吉祥押往市場肢解。湯序、馮益以及曹吉祥的姻親黨羽全部被誅殺。馬亮因為告發造反的人,被授予都督。
英宗最初信任王振,繼而信任曹吉祥,兩次都導致禍亂。其他宦官如跛兒乾、亦失哈、喜寧、韋力轉、牛玉等人,也都兇狠狡猾。
土木堡之敗,跛兒乾、喜寧都投降了敵人。跛兒乾助敵反攻,射中內使黎定。後來又作為敵人的使者到京師,提出各種要求,皇上將他拘拿誅殺。喜寧多次為也先出謀劃策,索要賞賜,教他入侵邊疆地區搶掠。上皇很憂慮,便對也先說,讓他派喜寧回京索取禮物,同時又命校尉袁彬以密書報告守邊大臣。喜寧到了獨石,參將楊俊將他擒獲,送到京師,景泰元年(1450)二月將他押到市場肢解。
亦失哈鎮守遼東。敵人侵犯廣寧,亦失哈禁止官軍出擊。百戶施帶兒投降敵人,替脫脫不花與亦失哈交通。正統十四年(1449)冬,施帶兒逃了回來,巡按御史劉孜一併彈劾亦失哈及其他違法的事情。景帝命將施帶兒誅殺,而將亦失哈放過不問。
韋力轉,性淫毒,鎮守大同期間,多有過惡。他心恨軍士的妻子不與他睡覺,便杖殺那位軍士。他又與養子的妻子淫戲,射殺養子。天順元年(1457),工部侍郎霍蠧揭發了韋力轉僭用王爺才能使用的金器,以及強娶所部的女兒為妾等不法事。皇上大怒,將他拘捕,投進錦衣衛監獄,過後又寬宥了他。牛玉的事跡,詳見《吳廢后傳》。
與曹吉祥分道征討兀良哈的劉永誠,永樂時期,曾經作為偏將,多次隨從北征。宣德、正統年間,再討兀良哈。後來監鎮甘、涼,征戰於沙漠,有功勞。景泰末年,執掌團營。英宗復辟後,他率兵追隨,嗣子劉聚因此得以封官。成化年間,永誠才去世。
懷恩,高密人,兵部侍郎戴綸的族弟。宣宗殺死戴綸後,並將懷恩的父親太常寺卿戴希文抄家。懷恩當時年幼,被施以宮刑作為小黃門,賜名懷恩。憲宗一朝,他執掌司禮監。當時汪直管西廠,梁芳、韋興等人專權用事,懷恩級別在他們之上,他個性忠誠耿直,不屈不撓,這幫閹官都很敬畏他。
員外郎林俊將梁芳和僧人繼曉判罪入獄,皇上想殺了他,懷恩堅持力爭。皇上大怒,將硯台投向懷恩,說“:你助林俊誹謗我!”懷恩免冠伏在地上號哭。皇上將他叱出。懷恩派人告訴鎮撫司說“:你們巴結梁芳排擠林俊,林俊死了,你們又怎么活下去?”他逕自回家,稱病不出。皇上怒意消除後,派醫生去探視懷恩,最後釋放了林俊。正好有星變發生,皇上罷設各傳奉官。御馬監王敏請求保留馬房傳奉官,皇上批准了。王敏去拜見懷恩,懷恩大罵他道:“發生星變,完全是我們這幫人敗壞國政的結果。現在剛剛想改正,又被你破壞了,你要挨天打五雷轟!”王敏又愧又恨,不久死去。進貢寶石的章瑾請求做錦衣衛鎮撫使,懷恩不答應,說:“鎮撫使掌管詔獄,怎能通過賄賂得進?”那時候,尚書王恕以敢於直諫聞名,懷恩每每嘆息說:“天下忠義之士,只此人而已。”憲宗末年,皇上被萬貴妃所迷惑,想更換太子,懷恩堅持力爭。皇上很不高興,將他斥往鳳陽居住。孝宗即位後,懷恩被召回,仍執掌司禮監,力勸皇上逐出萬安,任用王恕。一時間正人聚集於朝廷,這都是懷恩的功勞。他去世後,皇上賜給祠額叫“顯忠”。
當時還有個叫覃吉的,不知道他怎么進的宮,他作為老閹官,得以侍奉太子。太子年方九歲,覃吉向他口授《四書》章句以及古今政典。憲宗賜給太子莊田,覃吉勸他不要接受,說“:天下都是太子所有。”太子偶爾跟別的宦官讀佛經,覃吉剛走進去,太子驚道:“老伴來了!”趕緊拿起《孝經》。覃吉跪下說“:太子在誦讀佛經嗎?”太子說“:沒有。是讀的《孝經》。”覃吉叩頭說“:很好。佛書荒誕,不可信。”弘治之世,政治淳美,君德清明,根本端正,覃吉對此是有功勞的。
汪直,是大藤峽瑤人。最初在昭德宮侍奉萬貴妃,後升任御馬監太監。成化十二年(1476),有黑眚現於宮中,妖人李子龍用巫術勾結太監韋舍私自進入大內,事發後被誅殺。皇上心中很討厭這件事,急於想了解外面的事情。汪直為人狡猾聰明,皇上於是令他改換服裝,帶一兩名校尉秘密出去偵察。人們都不知道,只有都御史王越與他相交甚歡。
第二年設立西廠,由汪直統領,設立官校刺探訊息。南京鎮監覃力朋上京進貢後回去,用一百艘船隻載運私鹽,騷擾所過州縣。武城縣典史責問他,反倒被覃力朋擊打,牙齒被打斷,另有一人被射殺。汪直查訪得知,報告了皇上,結果覃力朋被逮捕,判了斬刑。覃力朋後來僥倖得免,而皇上通過這件事以為汪直能探知姦情,更加寵愛他。汪直於是用錦衣衛百戶韋瑛為心腹,屢興大獄。
建寧衛指揮使楊曄,是原少師楊榮的曾孫,與父親楊泰被仇家所告,逃入京師,躲在姐夫董..的住所。董..為他們向韋瑛求情,韋瑛假裝答應,而後飛馬報告汪直。汪直立即逮捕楊曄和董..來審問,三次“琶”他們。琶,是錦衣衛的一種酷刑,被琶後人的骨節都寸斷,昏死過去又疼醒過來。楊曄不堪忍受這種痛苦的折磨,妄言有黃金暫存在他的叔父兵部主事楊士偉處。汪直不奏請皇上,將楊士偉逮捕入獄,並掠去他的妻兒。後來定案,楊曄已死於獄中,楊泰論斬,楊士偉等人都被貶官,郎中武清、樂章,行人張廷綱,參政劉福等人都無故被收進本案之中。從各個王府、邊鎮到南北河道,到處都布有校尉,民間斗罵雞狗之類的瑣事,也被治以重法,人情大受擾亂。汪直每次出行,隨從很多,公卿大夫都避於道旁。兵部尚書項忠不避,汪直折辱他,權焰出於東廠之上。
五月,大學士商輅和萬安、劉王羽、劉吉上奏汪直的行狀。皇上大怒,命司禮監太監懷恩、覃吉、黃高到內閣,他們臉色嚴厲地傳聖旨問道“:這奏疏是出於誰的主意?”商輅很詳盡地口數汪直的罪行,並說道:“臣等同心一意,為國除害,沒有先後之分。”劉王羽等人慷慨而泣。懷恩於是據實上奏。不久,皇上傳旨慰勞汪直。第二天,尚書項忠以及其他大臣的奏疏也呈入了。皇上不得已,罷設西廠,派懷恩去歷數汪直的罪狀後寬宥了他,令他回到御馬監,將韋瑛調往邊防衛所,並將各個旗校遣回錦衣衛。朝廷內外人心大快。
但皇上對汪直的寵愛不衰。汪直於是說內閣的奏章是司禮監黃賜、陳祖生的主意,目的是為楊曄報仇。皇上馬上將黃賜、陳祖貶斥南京。御史戴縉是個佞人,任滿九年不得升遷,他窺探出皇上的心意,盛讚汪直的功勞。皇上下詔重開西廠,以千戶吳綬為鎮撫使,汪直的氣焰更熾。過了不久,他令東廠官校上書誣告項忠,並暗示言官郭鏜、馮貴等人論奏項忠違法的事情。皇上命三法司、錦衣衛會審。眾人知道這是出於汪直的主意,不敢違抗,竟將項忠勒令為民。而左都御史李賓因違背汪直的旨意被撤職,大學士商輅也被罷免。一時間九卿受彈劾罷免的,有尚書董方、薛遠以及侍郎滕昭、程萬里等數十人。汪直以他所交好的王越為兵部尚書兼左都御史,陳鉞為右副都御史兼遼東巡撫。
十五年(1479)秋,詔令汪直巡視邊防,他率領輕騎日馳數百里,御史、主事等官員都迎拜於馬首,一些守將受到鞭撻。各邊塞的都御史害怕汪直,都佩帶弓箭前往迎謁,在百里之外設帳等候。到了遼東,陳鉞到郊外迎接,匍伏在地,供應的飲食尤為豐盛,甚至汪直左右的人都得到賄賂。汪直很高興。只有河南巡撫秦..與汪直抗禮,並密奏汪直巡邊擾民。皇上不理。兵部侍郎馬文升正在遼東撫諭,汪直到後,他不以禮相迎,又輕視陳鉞,結果被陷害罰去戍邊。從此汪直威勢傾天下。
汪直正年輕,喜好武事。陳鉞暗示汪直征討伏當加,建立邊功以鞏固自己的地位。汪直聽從了,便用撫寧侯朱永為總兵,自任監軍。回師後,朱永封為保國公,陳鉞晉升為右御史,汪直得增祿米。他又採納王越的建議,詐稱亦思馬因侵犯邊疆。詔令朱永與王越一同征討,汪直為監軍。王越被封為威寧伯,汪直再增加祿米,後來伏當加入侵遼東,亦思馬因入侵大同,殺掠很多。遼東巡按強珍揭發陳鉞的奸狀,汪直護著陳鉞而將強珍貶職。於是憎惡汪直的人,稱王越、陳鉞為二鉞。小宦官阿醜善演滑稽戲,一天他在皇上面前扮演一個醉漢謾罵的樣子。有人說皇上來了,他仍舊謾罵,而一聽說汪太監來了,他拔腿就走,說“:現在的人都只知道汪太監。”他又扮成汪直的樣子,手持兩把鉞跑到皇上面前,旁人說他,他說:“我帶兵,就是仗著這兩把鉞。”旁人問是什麼鉞,他說:“王越和陳鉞。”皇上聽後笑了,漸漸領悟了他的意思,但廷臣還不敢攻擊汪直。正好東廠的尚銘因擒獲賊人獲得豐厚的獎賞,汪直很妒嫉,又恨尚銘不告訴他。尚銘害怕了,便將查訪到的汪直所泄露的宮中秘語上奏皇上,還全部揭發與王越交往不法的事情,皇上這才疏遠汪直。
十七年(1481)秋,皇上命汪直偕同王越前往宣府禦敵。敵人退走後,汪直請求班師。皇上不許,將他調往大同鎮守,而將其他將吏全部召回,只留下汪直和王越。汪直既然久在邊鎮不得回朝,寵愛自然日衰。給事中和御史紛紛上奏汪直苛刻擾亂的情況,請求仍舊罷設西廠。內閣大臣萬安也力持這一建議。而大同巡撫郭鏜又說汪直與總兵許寧不和,恐怕耽誤邊事。皇上於是將汪直調往南京御馬監,罷設西廠。朝廷內外一片喜悅。不久又因言官的言論,將汪直降為奉御,而將他的黨羽王越、戴縉、吳綬等人撤職逐出。陳鉞已經退休,不再問罪。韋瑛後來因犯別的罪被誅,人人稱快,但汪直竟得良死。戴縉任御史不幾年便升到南京工部尚書。王越、陳鉞頗以才能得進。戴縉沒有別的才能,只是工於討好獻媚而已。
西廠廢除後,尚銘遂獨專東廠事務。他一聽說京師有哪一家富裕,便給他羅織罪名,索得重賄才罷休。他賣官鬻爵,無所不為。皇上不久察覺後,將他貶往南京充淨軍,並抄了他的家,財物用人力車拉進內府,幾天都沒運完,而用陳準代領東廠。陳準素與懷恩交好,他取代尚銘後,便告誡各校尉道:“有大逆之事,就告訴我。不是這類事情,你們不要干預。”都城官民得以安寧。
梁芳,是憲宗朝的宦官。他為人貪婪,善於奉承諂媚。與韋興相類似。為了巴結萬貴妃,他每天進獻美珠珍寶以取悅貴妃。他的黨羽錢能、韋眷、王敬等人,爭相借採辦之名,出去監鎮大鎮。皇上因貴妃的緣故,對他們不聞不問。妖人李孜省、僧人繼曉都通過梁芳獲得進身,共謀奸利。他取聖旨授官,累計達數千人,名叫傳奉官,有的由平民驟然升到太常寺卿的。陝西巡撫鄭時因論奏梁芳而被廢黜,陝西百姓哭著為他送行。皇上聽說後頗為後悔,斥退了十名傳奉官,將六人關進監獄,詔令今後凡是傳旨授官的,都要復奏,但並不給梁芳加罪。刑部員外郎林俊因彈劾梁芳和繼曉而入獄。不久,皇上視察內府倉庫,見累朝積蓄的七窖黃金都用完了,對梁芳和韋興說“:浪費庫藏,實是你們二人。”韋興不敢回答。梁芳說“:修建顯靈宮以及各個祠廟,都是為陛下祈禱萬年之福嘛。”皇上不高興地說:“我不挑你的過失,但後來人將會與你計較。”梁芳非常害怕,便說服貴妃勸皇上廢太子,另立興王。正好泰山多次發生地震,占卜的人說這是應在東宮。皇上害怕而止。
孝宗即位後,將梁芳貶居南京,不久又將他下獄,韋興也被斥退。正德初年,閹宦們又推薦韋興到太和山管香火,兼分守湖廣行都司地方。尚書劉大夏、給事中周璽、御史曹來旬勸諫,皇上不聽。韋興於是被重新起用,而梁芳一直被廢到死。
錢能,是梁芳的黨羽。憲宗時,鄭忠鎮守貴州,韋朗鎮守遼東,錢能鎮守雲南,都很恣意妄為,而錢能尤為驕橫。貴州巡撫陳宣彈劾鄭忠,並請全部撤回各個鎮監,皇上不許。而雲南巡按御史郭陽卻上疏讚譽錢能,請求將他留在雲南。按原來的制度,安南進貢取道廣西,後來錢能請改經雲南,沒被批准。錢能遂詐稱安南的捕盜兵越境,請派遣指揮使郭景前往諭告國王,皇上下詔依從。錢能於是令郭景贈給安南國王玉帶、彩繒和犬馬,哄騙他朝貢使者要改道雲南。由於守邊官員阻攔,使者不能入境,這才離去。錢能又派郭景和指揮盧安等人向乾崖、孟密等土司索要寶貨,甚至逼淫曩罕弄的孫女,許諾為他奏請授給宣撫使一職。過了三年,事發。詔令巡撫都御史王恕調查此事,逮捕郭景,郭景投井而死。再派刑部郎中鍾蕃前往按察,事情屬實。皇上寬宥了錢能,而將他的九名黨羽依法從事。指揮姜和、李祥不主動就逮,錢能又上疏請求寬宥這兩人,皇上曲意依從了。巡按御史甄希賢又彈劾錢能將守礦千戶一人杖打死,皇上也不加罪。皇上將他召回,安置在南京。錢能又靠巴結得任南京守備。當時王恕任南京參贊尚書,錢能因顧忌他而不敢放肆。不久去世。
韋眷、王敬也是梁芳黨羽。韋眷任廣東市舶太監,縱容商人與各藩國往來,聚斂的珍寶極多。他請將廣南均徭戶六十戶隸屬於市舶提舉司。布政使彭韶反對,詔令撥給一半。韋眷又上奏誣告布政使陳選,致使陳選被捕,死於途中。此後人們都不敢違抗韋眷。弘治初年,韋眷因為勾結蔡用胡亂推舉李父貴冒充紀太后的親族,被降為左少監,撤回京師。事詳《紀太后傳》。
王敬喜好旁門左道,相信妖人王臣。他出使南方,挾王臣同行。他偽造詔書,搜刮書畫、古玩,聚斂白金十萬餘兩。他到蘇州後,召來諸生徒,叫他們抄錄妖書,還侮辱他們。生徒們紛紛吵鬧。巡撫王恕匯報皇上。東廠的尚銘也揭發這件事。詔令斬殺王臣,而將王敬廢黜,發往孝陵衛充淨軍。
何鼎,餘杭人,一名文鼎,個性忠誠正直。弘治初年,他作為長史,上疏請革除傳奉官,為同輩所忌。壽寧侯張鶴齡兄弟出入宮禁,曾經在內廷宴席陪坐。皇上上廁所,張鶴齡仗著酒氣戴上皇冠,何鼎心裡很憤怒。後來有一天,張鶴齡又窺視皇上帷帳,何鼎拿起瓜想打他,奏告皇上說:“二張極為不敬,沒有人臣之禮。”皇后激怒皇上,將何鼎投入錦衣衛監獄。審問他有沒有人主使,他說:“有。”問是誰,他說“:孔子和孟子。”給事中龐泮、御史吳山和尚書周經、主事李昆、進士吳宗周先後上書相救,皇上因皇后的緣故,都不採納。皇后竟派太監李廣杖殺何鼎。皇上懷念他,為他賜祭,並將祭文刻在石碑上。
這時期,宦官多守潔,奉詔出鎮的,像福建的鄧原、浙江的麥秀、河南的藍忠、宣府的劉清,都廉潔愛民。兵部上奏他們的事跡,皇上敕令表彰獎勵。還有一個司禮監太監,叫蕭敬,他歷事英宗、憲宗二朝,熟諳典故,並善於鼓琴。皇上曾對劉大夏說:“蕭敬是朕的顧問,但朕不曾讓他掌權。”唯獨李廣、蔣琮得到皇上的信任,後來兩人俱敗,而蕭敬直到世宗朝,活了九十多歲才去世。
李廣,是孝宗時太監。他以符..禱祀蠱惑皇上,藉以為奸作弊。與成化年間的故事一樣,他假傳聖旨封授傳奉官,四方爭相向他獻賄。他又擅自侵奪畿內民田,獨吞鹽利達數萬。他興建宏大的府第,還引來玉泉山的水,前後環繞。給事中葉紳、御史張縉等人紛紛彈劾他,皇上不問。十一年(1498),李廣勸皇上在萬歲山興建毓秀亭。亭落成後,幼公主夭折。不久,清寧宮失火。占卜的人說李廣建亭犯了歲忌,太皇太后怒道:“今日李廣,明日李廣,果然禍來了。”李廣懼而自殺。
皇上懷疑李廣有異書,派使者到他家去搜尋,使者獲得賄賂名冊呈給皇上,上面多有文武大臣的名字,饋送的黃米和白米各有千百石不等。皇上驚道“:李廣吃得多少,為何接受那么多的糧米?”左右的人說“:這是隱語,黃米指黃金,白米指白銀。”皇上大怒,交給法司窮加治罪。那些交結李廣的人,紛紛跑到壽寧侯張鶴齡處請求調解,皇上才停止追究。李廣剛死時,司設監太監為他請求祠堂匾額並賜祭,至此因為大學士劉健的反對,不給祠額,但仍給賜祭。
蔣琮,大興人。孝宗時任南京守備。沿江的蘆場,原來隸屬於三廠。成化初年,江浦縣的田地大多沉入江中,而臨江生出六個沙洲,百姓請前往耕種,以彌補沉沒江中的田地數額。沙洲靠近蘆場,而瓦屑壩的廢地和石城門外的湖地,也不隸屬於三廠。太監黃賜任守備時,接受奸民的奉獻,將這些地方都指為蘆場,盡收其利。百姓已經失業,而前年所定的租稅仍然向百姓徵收。孝宗即位後,縣裡百姓相繼向朝廷投訴,皇上將此事交給南京御史姜綰等人調查。
弘治二年(1489),姜綰等人彈劾蔣琮與百姓爭利,並且使用揭帖違抗聖旨。蔣琮上書對姜綰的奏疏進行辯駁,並涉及到御史劉愷、方岳等人以及南京各部門的違法之事。給事中韓重借星變請求斥退蔣琮和太監郭鏞等人,以消弭上天的憤怒,但不見回報。而太監陳祖生又上奏戶部主事盧錦、給事中方向私自耕種後湖的田地。後湖這個地方,洪武時期在湖中設定黃冊庫,令主事、給事中各一人守護,百官不得進去。後來歲久湖塞,盧錦、方向便在湖灘稍伐掉些蘆葦,種上蔬菜,供給公用,所以才被陳祖生所奏。這事下到南京法司。正好郭鏞奉使出使兩廣,經過南京,便前往觀賞。御史孫..等人便彈劾郭鏞擅自遊覽禁地。郭鏞大怒,回來向皇上申訴,說府尹楊守隨勘查盧錦、方向的事情失實,御史不彈劾,卻唯獨繩治宦官。皇上於是派遣大臣何穆、太理寺少卿楊謐再去勘查後湖田之事,並審查姜綰、蔣琮上奏互相攻擊的事。
第二年,何穆等人的奏章上呈後,皇上將盧錦革職,楊守隨、方向以下的官員被降職。又勘查出蔣琮不當接受奉獻的田地,以及私下囑託勘查官員,他所攻擊的事也都不真實,而姜綰等人對蔣琮的彈劾也多不符合事實,都應將他們逮捕法辦。詔令逮捕姜綰等人。御史伊宏、給事中陳王..等人都說不宜因為一個宦官而將十名御史投進監獄,皇上不聽。姜綰等人被降級調任外官,而蔣琮得以寬宥不問。當時劉吉竊權,一向厭惡南京的御史彈劾自己,所以造了這場案件。尚書王恕、李敏,給事中趙..,御史張賓先後說蔣琮和姜綰同罪而異罰,有失公平,皇上也不採納。蔣琮因此更加毫無顧忌。後來,廣洋衛指揮使石文通上奏蔣琮奢侈殺人,挖掘聚寶山傷了皇陵的氣脈,以及毆打殺害商人等罪。蔣琮竟得免死,發往孝陵充淨軍。
劉瑾,興平人。本姓談,因為依附一位劉姓宦官得以入宮,遂冒劉姓。孝宗時,他犯了罪,依法當被處死,後得赦免,其後得以在東宮侍奉武宗。武宗即位後,他執掌鐘鼓司,與馬永成、高鳳、羅祥、魏彬、丘聚、谷大甲、張永一起以舊恩獲得武宗寵幸,人稱“八虎”,而劉瑾尤為狡猾兇狠。他曾仰慕王振的為人,每天向皇上進獻鷹犬、歌舞、摔跤等遊戲,引導皇上微服出行。皇上玩得很痛快,漸漸地信用劉瑾,將他調進內官監,總督團營。孝宗遺詔要廢除宦官監槍和各城門監局,劉瑾都加以阻止,不予執行。不僅如此,他還勸皇上下令凡是宦官鎮守的都要進貢一萬兩黃金。他又奏請設定皇莊,使皇莊數目增加到三百多所,使京畿地區大受干擾。
外廷知道這八個人引誘皇上遊樂,大學士劉健、謝遷、李東陽多次進諫,皇上都不聽。尚書張升,給事中陶諧、胡煜、楊一瑛、張礻會,御史王渙、趙佑,南京給事中、御史李光翰、陸昆等人,也紛紛上書論諫,也不聽。五官監候楊源借星象有變上書諫言,皇上頗為心動。劉健、謝遷等又連連上書,請求誅殺劉瑾,戶部尚書韓文也率領一幫大臣支持。皇上不得已,便派司禮監太監陳寬、李榮、王岳到內閣,建議將劉瑾遣到南京居住。他們三次往返,劉健等人都不同意,尚書許進說:“做得過激會發生變故。”劉健不聽。王岳為人一向正直,與太監范亨、徐智都憎恨八虎,他將劉健等人的話都轉告了皇上,並且說閣臣的建議為是,劉健等人正在約韓文等九卿大臣到朝廷伏闕面爭,而吏部尚書焦芳趕緊報告了劉瑾。劉瑾非常害怕,連夜率馬永成等人圍著皇上哭泣,拜倒在地,皇上受到感動。劉瑾隨即說:“陷害奴才等人的是王岳,王岳勾結內閣大臣想限制皇上出入,所以先要把他們所忌恨的人除掉,況且飛鷹獵犬何損於國事?如果司禮監任用得人,這幫文官怎敢這樣!”皇上大怒,馬上命劉瑾掌司禮監,馬永成掌東廠,谷大用掌西廠,並連夜收捕王岳和范亨、徐智,發往南京充軍。第二天早上大臣們來朝見,將要伏闕請願,知道事情已變,於是劉健、謝遷、李東陽都請求辭職。皇上唯獨留下李東陽,而令焦芳入內閣,又派人追殺王岳、范亨於途中,將徐智手臂打斷。這時是正德元年(1506)十月。
劉瑾得志後,便藉故將韓文革職,杖罰請求留用劉健、謝遷的給事中呂羽中、劉耊和南京給事中戴銑等六人,御史薄彥徽等十五人,守備南京武靖伯趙承慶、府尹陸珩、尚書林瀚,都因傳遞呂羽中,劉耊的奏疏而獲罪,陸珩、林瀚被勒令辭職,趙承慶被削去一半俸祿。南京副都御史陳春,御史陳琳、王良臣,主事王守仁,又因救戴銑等人而被貶職或杖打。劉瑾權勢日益囂張,他吹毛求疵地挑官員們的細微過失,四處派出校尉,遠近偵探,還不許別人相救說情,他於是專作威福,把親信宦官派往各邊塞鎮守。在敘大同功時,他提升官校達一千五百六十餘人,還傳聖旨給數百人授予錦衣官。《通鑑纂要》編成,劉瑾誣陷翰林編修官們抄寫不清,使他們都受到了譴責。而後他命文華殿書辦官張駿等人重抄,給予越級升官,張駿由光祿寺卿升為禮部尚書,其他有幾個被授予高級京官,甚至連裝潢工匠雜役之人也得以授官。他創用枷法,給事中吉時,御史王時中,郎中劉繹、張瑋,尚寶卿顧璇,副使姚祥,參議吳延舉等人,都被抓住小錯,枷到快死了才解下枷鎖,遣去戍邊,其他被枷死的無數。錦衣衛獄中關滿了囚徒。他討厭錦衣衛僉事牟斌善待囚犯,將他杖打並不準他再出來做官,府丞周璽、五官監候楊源被杖打至死。楊源就是當初借星象有變上書諫言,請加罪給劉瑾的那位。劉瑾每次奏事,總是趁皇上正在玩遊戲的時候。皇上心煩他,趕緊揮手讓他走開,說“:我用你乾什麼?別來攪我!”從此劉瑾便獨斷專行,不再匯報皇上。
二年(1507)三月,劉瑾召集群臣,讓他們都跪到金水橋南,然後宣布奸黨名單。大臣則有大學士劉健、謝遷;尚書則有韓文、楊守隨、張敷華、林瀚;各部屬官則有郎中李夢陽,主事王守仁、王綸、孫磐、黃昭;詞臣則有檢討劉瑞;言官則有給事中湯禮敬、陳霆、徐昂、陶諧、劉耊、艾洪、呂羽中、任惠、李光翰、戴銑、徐蕃、牧相、徐暹、張良弼、葛嵩、趙士賢,御史陳琳、貢安甫、史良佐、曹閔、王弘、任諾、李熙、王蕃、葛浩、陸昆、張鳴鳳、蕭乾元、姚學禮、黃昭道、蔣欽、薄彥徽、潘鏜、王良臣、趙佑、何天衢、徐珏、楊璋、熊卓、朱廷聲、劉玉等,都是海內號稱為忠誠正直的人。他又令六科官員寅時入朝工作,酉時退朝下班,使他們得不到休息,藉以懲罰他們,他下令不要動輒便給文臣誥封,對文官要嚴加約束。寧王朱宸濠圖謀不軌,賄賂劉瑾請求重給護衛。劉瑾給了他,使朱宸濠得以實施造反陰謀。劉瑾不學習,每逢批答章奏文書,都拿回自己家中,與妹夫禮部司務孫聰、華亭奸猾之徒張文冕一起商議決定,辭句都很粗俗冗長,之後焦芳為他潤色,而李東陽唯有點頭而已。
那時候,劉瑾權傾天下,任意作威作福。有個犯人溺水死了,他便將御史匡翼判罪。他曾向學士吳儼索取賄賂,得不到,又聽信都御史劉宇的讒言,恨御史楊南金,便借考核外官之機上書將兩人中傷,撤了他們的職。授播州土司楊斌為四川按察使,令家奴的夫婿提督山東學政。自公侯勛臣外戚以下,都不敢與他分庭抗禮,每次私下謁見劉瑾,都相繼跪拜。臣民所上的章奏,先具紅皮揭帖投給劉瑾,稱紅本,然後交通政司,稱白本。章奏都稱他為劉太監而不書其名。都察院上奏獄案時,誤寫了劉瑾的名字,劉瑾怒罵他們,都御史屠氵庸率領下屬下跪道歉,這才罷了。他派使者察核邊防倉儲,都御史周南、張鼐、馬中錫、湯全、劉憲,布政使以下官員孫祿、冒政、方矩、華福、金獻民、劉遜、郭緒、張翼,郎中劉繹、王藎等人,被新罪舊罪一起算,逮入獄中,罰補邊糧,劉憲竟死於獄中。他又檢察鹽稅,杖打巡鹽御史王潤,逮捕前鹽運使寧舉、楊奇等人。檢察內甲字型檔時,將尚書王佐以下一百七十三人貶職。他又創罰米法,凡是曾忤逆過他的人,都被罰發米輸邊。原尚書雍泰、馬文升、劉大夏、韓文、許進,都御史楊一清、李進、王忠,侍郎張縉,給事中趙士賢、任良弼,御史張津、陳順、喬恕、聶賢、曹來旬等數十人都被破家,死了的人還要拘押其妻兒。
這年夏天,科道有匿名信詆毀劉瑾的所作所為,劉瑾假傳聖旨召集百官,讓他們跪到奉天門下,劉瑾站在門口左邊責問群臣,到傍晚時將五品以下官員全部投進監獄。第二天,大學士李東陽出面相救,而劉瑾也稍稍聽說這信是宦官寫的,這才釋放了諸臣。但主事何錢、順天府推官周臣、進士陸伸已經中暑死了。那天天氣酷熱,太監李榮給群臣吃冰鎮瓜片,劉瑾很討厭他。太監黃偉非常氣憤,對群臣說:“信上所說的都是為國為民的事,是誰寫的就挺身承認,哪怕死了也不失為好兒男,幹嘛冤枉連累別人!”劉瑾大怒,當天就勒令李榮閒住,將黃偉逐往南京。
當時東廠、西廠偵緝人員四出,道路上人心惶惶。劉瑾又設立內行廠,它尤為殘酷,借法律細微之處傷人,被害者沒有能保全的。他又把在京客居和傭工的人全部驅逐出去,令寡婦全部再嫁,停殯還不下葬的將其焚燒掉,以致京城紛擾,幾乎釀出禍亂。都給事中許天錫想彈劾劉瑾,卻不勝恐懼,懷裝奏疏,上吊自殺了。
劉瑾原來急於索賄,凡官員入京朝見、出使,對他都有豐厚的貢獻。給事中周鑰辦事回來,因無金自殺。其黨徒張彩說“:如今天下所饋送給您的,並不都是私財。他們往往先在京師借貸,回去後再拿府庫金錢來償還。您何必斂怨恨而遺下禍患呢?”劉瑾贊同他的意見。正好御史歐陽雲等十餘人照老規矩來獻賄,劉瑾全部揭發了他們,使他們都獲了罪。他於是派給事中、御史十四人分道巡察,有關官員都爭相聚斂錢財來填補府庫。派出的人都迎合劉瑾的心意,專務打擊,他們彈劾尚書顧佐、侶鍾、韓文以下數十人。浙江鹽運使楊奇已死,但還拖欠稅額,其孫女竟被出賣。而給事中安奎、潘希曾,御史趙時中、阮吉、張..、劉子厲,因沒有提出重大彈劾案而被下獄。安奎、張..被枷到快死了,得李東陽上疏營救,才被釋放為民。潘希曾等人也被杖罰,忤逆者分別受到貶斥。他又假傳聖旨,抄原都御史錢鉞、禮部侍郎黃景、尚書秦紱的家。凡劉瑾所逮捕的,一家犯罪鄰里都被連坐,有的住河岸上的,便以河對岸的居民連坐。他屢興大獄,人民號哭喊冤,遍滿道路。《孝宗實錄》修成,參預纂修的翰林應當升遷,劉瑾厭惡這些翰林官一向對他不敬,便將侍講吳一鵬等十六人調往南京六部。
這時候,內閣焦芳、劉宇,吏部尚書張彩,兵部尚書曹元,錦衣衛指揮楊玉、石文義,都是劉瑾的心腹。他更改舊制,命令天下巡撫入京接受敕令,給他獻賄。延綏巡撫劉宇不到,被逮入獄。宣府巡撫陸完晚到,幾乎得罪,獻賄後,才令他試職理事。都指揮以下請求升遷的,劉瑾片紙書上“某授某官”,交給兵部,兵部即奉命執行,不敢再奏告皇上。邊防將領犯了法,只要獻給賄賂,即可不問,有的反倒獲得升遷。他又派遣黨羽丈量邊塞屯地,責罰和索求都很苛刻。邊防軍不堪忍受,焚燒了公署,鎮守大臣勸解,才平息下來。給事中高氵芳到滄州丈量,彈劾懲治了六十一人,甚至還彈劾了他的父親高銓來取媚於劉瑾,劉瑾又因謝遷的緣故,命令餘姚人不得授予京官。因占城國使者亞劉謀反一案,便裁減江西鄉試名額五十名,並像餘姚一樣禁止授給京官,原因是焦芳討厭彭華。劉瑾又擅自將陝西鄉試名額培加到一百名,還為焦芳將河南的名額增加到九名,以優待家鄉的讀書人。這年,皇上大赦天下,但劉瑾仍施行嚴刑峻法。刑部尚書劉瞡沒做任何彈劾,劉瑾臭罵他,劉瞡害怕了,便彈劾屬下王尚賓等三人,劉瑾這才高興了。給事中郗夔核實榆林功績,害怕不合劉瑾心意,上吊而死。給事中屈銓、祭酒王雲鳳請求將劉瑾所辦的事編成冊,寫進國家法令。
五年(1510)四月,安化王置釒番反叛,發檄文歷數劉瑾的罪行。劉瑾開始害怕了,他藏起檄文,起用都御史楊一清、太監張永為總督,前往征討。當初,與劉瑾同為八虎的人,在劉瑾專政時期,他們有所請求,劉瑾都不答應,馬永成、谷大用等於是都怨恨劉瑾。劉瑾還想驅逐張永,張永耍了手段才得以避免。等到張永出兵回來時,便想藉機誅殺劉瑾。楊一清為他做了籌劃,張永遂下了決心。劉瑾好招納方術士,有個叫俞日明的,妄說劉瑾的從孫二漢當大貴。兵仗局太監孫和多次送給劉瑾甲仗,兩廣鎮監潘午、蔡昭又為他製造弓弩,劉瑾都把它們藏在家中。
張永捷報傳到朝廷,將於八月十五日獻俘。劉瑾要他推遲日期,張永擔心有變,便提前進京。獻俘完畢後,皇上設酒慰勞張永,劉瑾等人也侍坐。到了晚上,劉瑾退下,張永便拿出置釒番的檄文,並上奏劉瑾十七件違法事。皇上已有了幾分酒意,低頭說道:“劉瑾辜負了我。”張永說“:事不宜遲。”馬永成等人也在幫腔。於是捉拿劉瑾,將他關在菜廠,並分派官校查封其內外私宅。第二天日落後,皇上將張永的奏章出示內閣,將劉瑾降為奉御,調到鳳陽居住。皇上親自查抄他的家,獲得偽璽一枚,穿宮牌五百塊以及衣甲、弓弩、袞衣、玉帶等違禁物品,又在他所經常拿的扇子中,發現兩把鋒利的匕首。皇上這才大怒,說:“這奴才果然要造反。”立即將他押到監獄。定案之後,皇上命令將他押到鬧市肢解,懸頭示眾,並將他的罪狀和處決圖榜示天下。他的族人、黨羽全被誅殺。張彩死於獄中,於是將他的屍體肢解。內閣大臣焦芳、劉宇、曹元以下,尚書畢亨、朱恩等共六十餘人,全被降職。其後,廷臣上奏劉瑾所變更的法令,計有吏部二十四事,戶部三十餘事,兵部十八事,工部十三事,皇上都令按舊制改正。
劉瑾,興平人。本姓談,因為依附一位劉姓宦官得以入宮,遂冒劉姓。孝宗時,他犯了罪,依法當被處死,後得赦免,其後得以在東宮侍奉武宗。武宗即位後,他執掌鐘鼓司,與馬永成、高鳳、羅祥、魏彬、丘聚、谷大甲、張永一起以舊恩獲得武宗寵幸,人稱“八虎”,而劉瑾尤為狡猾兇狠。他曾仰慕王振的為人,每天向皇上進獻鷹犬、歌舞、摔跤等遊戲,引導皇上微服出行。皇上玩得很痛快,漸漸地信用劉瑾,將他調進內官監,總督團營。孝宗遺詔要廢除宦官監槍和各城門監局,劉瑾都加以阻止,不予執行。不僅如此,他還勸皇上下令凡是宦官鎮守的都要進貢一萬兩黃金。他又奏請設定皇莊,使皇莊數目增加到三百多所,使京畿地區大受干擾。
外廷知道這八個人引誘皇上遊樂,大學士劉健、謝遷、李東陽多次進諫,皇上都不聽。尚書張升,給事中陶諧、胡煜、楊一瑛、張礻會,御史王渙、趙佑,南京給事中、御史李光翰、陸昆等人,也紛紛上書論諫,也不聽。五官監候楊源借星象有變上書諫言,皇上頗為心動。劉健、謝遷等又連連上書,請求誅殺劉瑾,戶部尚書韓文也率領一幫大臣支持。皇上不得已,便派司禮監太監陳寬、李榮、王岳到內閣,建議將劉瑾遣到南京居住。他們三次往返,劉健等人都不同意,尚書許進說:“做得過激會發生變故。”劉健不聽。王岳為人一向正直,與太監范亨、徐智都憎恨八虎,他將劉健等人的話都轉告了皇上,並且說閣臣的建議為是,劉健等人正在約韓文等九卿大臣到朝廷伏闕面爭,而吏部尚書焦芳趕緊報告了劉瑾。劉瑾非常害怕,連夜率馬永成等人圍著皇上哭泣,拜倒在地,皇上受到感動。劉瑾隨即說:“陷害奴才等人的是王岳,王岳勾結內閣大臣想限制皇上出入,所以先要把他們所忌恨的人除掉,況且飛鷹獵犬何損於國事?如果司禮監任用得人,這幫文官怎敢這樣!”皇上大怒,馬上命劉瑾掌司禮監,馬永成掌東廠,谷大用掌西廠,並連夜收捕王岳和范亨、徐智,發往南京充軍。第二天早上大臣們來朝見,將要伏闕請願,知道事情已變,於是劉健、謝遷、李東陽都請求辭職。皇上唯獨留下李東陽,而令焦芳入內閣,又派人追殺王岳、范亨於途中,將徐智手臂打斷。這時是正德元年(1506)十月。
劉瑾得志後,便藉故將韓文革職,杖罰請求留用劉健、謝遷的給事中呂羽中、劉耊和南京給事中戴銑等六人,御史薄彥徽等十五人,守備南京武靖伯趙承慶、府尹陸珩、尚書林瀚,都因傳遞呂羽中,劉耊的奏疏而獲罪,陸珩、林瀚被勒令辭職,趙承慶被削去一半俸祿。南京副都御史陳春,御史陳琳、王良臣,主事王守仁,又因救戴銑等人而被貶職或杖打。劉瑾權勢日益囂張,他吹毛求疵地挑官員們的細微過失,四處派出校尉,遠近偵探,還不許別人相救說情,他於是專作威福,把親信宦官派往各邊塞鎮守。在敘大同功時,他提升官校達一千五百六十餘人,還傳聖旨給數百人授予錦衣官。《通鑑纂要》編成,劉瑾誣陷翰林編修官們抄寫不清,使他們都受到了譴責。而後他命文華殿書辦官張駿等人重抄,給予越級升官,張駿由光祿寺卿升為禮部尚書,其他有幾個被授予高級京官,甚至連裝潢工匠雜役之人也得以授官。他創用枷法,給事中吉時,御史王時中,郎中劉繹、張瑋,尚寶卿顧璇,副使姚祥,參議吳延舉等人,都被抓住小錯,枷到快死了才解下枷鎖,遣去戍邊,其他被枷死的無數。錦衣衛獄中關滿了囚徒。他討厭錦衣衛僉事牟斌善待囚犯,將他杖打並不準他再出來做官,府丞周璽、五官監候楊源被杖打至死。楊源就是當初借星象有變上書諫言,請加罪給劉瑾的那位。劉瑾每次奏事,總是趁皇上正在玩遊戲的時候。皇上心煩他,趕緊揮手讓他走開,說“:我用你乾什麼?別來攪我!”從此劉瑾便獨斷專行,不再匯報皇上。
二年(1507)三月,劉瑾召集群臣,讓他們都跪到金水橋南,然後宣布奸黨名單。大臣則有大學士劉健、謝遷;尚書則有韓文、楊守隨、張敷華、林瀚;各部屬官則有郎中李夢陽,主事王守仁、王綸、孫磐、黃昭;詞臣則有檢討劉瑞;言官則有給事中湯禮敬、陳霆、徐昂、陶諧、劉耊、艾洪、呂羽中、任惠、李光翰、戴銑、徐蕃、牧相、徐暹、張良弼、葛嵩、趙士賢,御史陳琳、貢安甫、史良佐、曹閔、王弘、任諾、李熙、王蕃、葛浩、陸昆、張鳴鳳、蕭乾元、姚學禮、黃昭道、蔣欽、薄彥徽、潘鏜、王良臣、趙佑、何天衢、徐珏、楊璋、熊卓、朱廷聲、劉玉等,都是海內號稱為忠誠正直的人。他又令六科官員寅時入朝工作,酉時退朝下班,使他們得不到休息,藉以懲罰他們,他下令不要動輒便給文臣誥封,對文官要嚴加約束。寧王朱宸濠圖謀不軌,賄賂劉瑾請求重給護衛。劉瑾給了他,使朱宸濠得以實施造反陰謀。劉瑾不學習,每逢批答章奏文書,都拿回自己家中,與妹夫禮部司務孫聰、華亭奸猾之徒張文冕一起商議決定,辭句都很粗俗冗長,之後焦芳為他潤色,而李東陽唯有點頭而已。
那時候,劉瑾權傾天下,任意作威作福。有個犯人溺水死了,他便將御史匡翼判罪。他曾向學士吳儼索取賄賂,得不到,又聽信都御史劉宇的讒言,恨御史楊南金,便借考核外官之機上書將兩人中傷,撤了他們的職。授播州土司楊斌為四川按察使,令家奴的夫婿提督山東學政。自公侯勛臣外戚以下,都不敢與他分庭抗禮,每次私下謁見劉瑾,都相繼跪拜。臣民所上的章奏,先具紅皮揭帖投給劉瑾,稱紅本,然後交通政司,稱白本。章奏都稱他為劉太監而不書其名。都察院上奏獄案時,誤寫了劉瑾的名字,劉瑾怒罵他們,都御史屠氵庸率領下屬下跪道歉,這才罷了。他派使者察核邊防倉儲,都御史周南、張鼐、馬中錫、湯全、劉憲,布政使以下官員孫祿、冒政、方矩、華福、金獻民、劉遜、郭緒、張翼,郎中劉繹、王藎等人,被新罪舊罪一起算,逮入獄中,罰補邊糧,劉憲竟死於獄中。他又檢察鹽稅,杖打巡鹽御史王潤,逮捕前鹽運使寧舉、楊奇等人。檢察內甲字型檔時,將尚書王佐以下一百七十三人貶職。他又創罰米法,凡是曾忤逆過他的人,都被罰發米輸邊。原尚書雍泰、馬文升、劉大夏、韓文、許進,都御史楊一清、李進、王忠,侍郎張縉,給事中趙士賢、任良弼,御史張津、陳順、喬恕、聶賢、曹來旬等數十人都被破家,死了的人還要拘押其妻兒。
這年夏天,科道有匿名信詆毀劉瑾的所作所為,劉瑾假傳聖旨召集百官,讓他們跪到奉天門下,劉瑾站在門口左邊責問群臣,到傍晚時將五品以下官員全部投進監獄。第二天,大學士李東陽出面相救,而劉瑾也稍稍聽說這信是宦官寫的,這才釋放了諸臣。但主事何錢、順天府推官周臣、進士陸伸已經中暑死了。那天天氣酷熱,太監李榮給群臣吃冰鎮瓜片,劉瑾很討厭他。太監黃偉非常氣憤,對群臣說:“信上所說的都是為國為民的事,是誰寫的就挺身承認,哪怕死了也不失為好兒男,幹嘛冤枉連累別人!”劉瑾大怒,當天就勒令李榮閒住,將黃偉逐往南京。
當時東廠、西廠偵緝人員四出,道路上人心惶惶。劉瑾又設立內行廠,它尤為殘酷,借法律細微之處傷人,被害者沒有能保全的。他又把在京客居和傭工的人全部驅逐出去,令寡婦全部再嫁,停殯還不下葬的將其焚燒掉,以致京城紛擾,幾乎釀出禍亂。都給事中許天錫想彈劾劉瑾,卻不勝恐懼,懷裝奏疏,上吊自殺了。
劉瑾原來急於索賄,凡官員入京朝見、出使,對他都有豐厚的貢獻。給事中周鑰辦事回來,因無金自殺。其黨徒張彩說“:如今天下所饋送給您的,並不都是私財。他們往往先在京師借貸,回去後再拿府庫金錢來償還。您何必斂怨恨而遺下禍患呢?”劉瑾贊同他的意見。正好御史歐陽雲等十餘人照老規矩來獻賄,劉瑾全部揭發了他們,使他們都獲了罪。他於是派給事中、御史十四人分道巡察,有關官員都爭相聚斂錢財來填補府庫。派出的人都迎合劉瑾的心意,專務打擊,他們彈劾尚書顧佐、侶鍾、韓文以下數十人。浙江鹽運使楊奇已死,但還拖欠稅額,其孫女竟被出賣。而給事中安奎、潘希曾,御史趙時中、阮吉、張..、劉子厲,因沒有提出重大彈劾案而被下獄。安奎、張..被枷到快死了,得李東陽上疏營救,才被釋放為民。潘希曾等人也被杖罰,忤逆者分別受到貶斥。他又假傳聖旨,抄原都御史錢鉞、禮部侍郎黃景、尚書秦紱的家。凡劉瑾所逮捕的,一家犯罪鄰里都被連坐,有的住河岸上的,便以河對岸的居民連坐。他屢興大獄,人民號哭喊冤,遍滿道路。《孝宗實錄》修成,參預纂修的翰林應當升遷,劉瑾厭惡這些翰林官一向對他不敬,便將侍講吳一鵬等十六人調往南京六部。
這時候,內閣焦芳、劉宇,吏部尚書張彩,兵部尚書曹元,錦衣衛指揮楊玉、石文義,都是劉瑾的心腹。他更改舊制,命令天下巡撫入京接受敕令,給他獻賄。延綏巡撫劉宇不到,被逮入獄。宣府巡撫陸完晚到,幾乎得罪,獻賄後,才令他試職理事。都指揮以下請求升遷的,劉瑾片紙書上“某授某官”,交給兵部,兵部即奉命執行,不敢再奏告皇上。邊防將領犯了法,只要獻給賄賂,即可不問,有的反倒獲得升遷。他又派遣黨羽丈量邊塞屯地,責罰和索求都很苛刻。邊防軍不堪忍受,焚燒了公署,鎮守大臣勸解,才平息下來。給事中高氵芳到滄州丈量,彈劾懲治了六十一人,甚至還彈劾了他的父親高銓來取媚於劉瑾,劉瑾又因謝遷的緣故,命令餘姚人不得授予京官。因占城國使者亞劉謀反一案,便裁減江西鄉試名額五十名,並像餘姚一樣禁止授給京官,原因是焦芳討厭彭華。劉瑾又擅自將陝西鄉試名額培加到一百名,還為焦芳將河南的名額增加到九名,以優待家鄉的讀書人。這年,皇上大赦天下,但劉瑾仍施行嚴刑峻法。刑部尚書劉瞡沒做任何彈劾,劉瑾臭罵他,劉瞡害怕了,便彈劾屬下王尚賓等三人,劉瑾這才高興了。給事中郗夔核實榆林功績,害怕不合劉瑾心意,上吊而死。給事中屈銓、祭酒王雲鳳請求將劉瑾所辦的事編成冊,寫進國家法令。
五年(1510)四月,安化王置釒番反叛,發檄文歷數劉瑾的罪行。劉瑾開始害怕了,他藏起檄文,起用都御史楊一清、太監張永為總督,前往征討。當初,與劉瑾同為八虎的人,在劉瑾專政時期,他們有所請求,劉瑾都不答應,馬永成、谷大用等於是都怨恨劉瑾。劉瑾還想驅逐張永,張永耍了手段才得以避免。等到張永出兵回來時,便想藉機誅殺劉瑾。楊一清為他做了籌劃,張永遂下了決心。劉瑾好招納方術士,有個叫俞日明的,妄說劉瑾的從孫二漢當大貴。兵仗局太監孫和多次送給劉瑾甲仗,兩廣鎮監潘午、蔡昭又為他製造弓弩,劉瑾都把它們藏在家中。
張永捷報傳到朝廷,將於八月十五日獻俘。劉瑾要他推遲日期,張永擔心有變,便提前進京。獻俘完畢後,皇上設酒慰勞張永,劉瑾等人也侍坐。到了晚上,劉瑾退下,張永便拿出置釒番的檄文,並上奏劉瑾十七件違法事。皇上已有了幾分酒意,低頭說道:“劉瑾辜負了我。”張永說“:事不宜遲。”馬永成等人也在幫腔。於是捉拿劉瑾,將他關在菜廠,並分派官校查封其內外私宅。第二天日落後,皇上將張永的奏章出示內閣,將劉瑾降為奉御,調到鳳陽居住。皇上親自查抄他的家,獲得偽璽一枚,穿宮牌五百塊以及衣甲、弓弩、袞衣、玉帶等違禁物品,又在他所經常拿的扇子中,發現兩把鋒利的匕首。皇上這才大怒,說:“這奴才果然要造反。”立即將他押到監獄。定案之後,皇上命令將他押到鬧市肢解,懸頭示眾,並將他的罪狀和處決圖榜示天下。他的族人、黨羽全被誅殺。張彩死於獄中,於是將他的屍體肢解。內閣大臣焦芳、劉宇、曹元以下,尚書畢亨、朱恩等共六十餘人,全被降職。其後,廷臣上奏劉瑾所變更的法令,計有吏部二十四事,戶部三十餘事,兵部十八事,工部十三事,皇上都令按舊制改正。
張永,保定新城人。正德初年,總領神機營,與劉瑾結黨。後來他厭惡劉瑾的所作所為,劉瑾也察覺他不依附自己,便叫皇上將張永貶退到南京。張永知道後,徑直跑到皇上面前,控訴劉瑾陷害他。皇上召劉瑾來對質,正在爭辯,張永便奮力揮拳毆打劉瑾。皇上令谷大用設酒為他們調解,從此兩人更加不和。到置釒番造反時,皇上命張永和右都御史楊一清前往討伐。皇上戎服送他到東華門,賜給他關防、金瓜、鋼斧上路,寵愛甚盛。劉瑾也妒嫉他,不過皇上正向著張永,無法離間他們。部隊出發後,置釒番已經被擒,張永遂率領五百騎兵撫定餘黨。回到靈州時,張永對楊一清說他想上奏劉瑾不法之事。楊一清說“:他在皇上左右,您的話一定能傳進去嗎?不如以計誅滅他。”便為張永畫策,張永大喜。語詳《楊一清傳》。這時候,劉瑾的哥哥都督同知景祥死了,京師到處傳言劉瑾將在八月十五日趁百官來送葬而作亂。正好張永的捷報傳到,也將在這一天獻俘,劉瑾讓他推遲日期,想等事成之後一併擒拿張永。有人將此事告訴了張永,張永便先期入京獻俘,當天晚上便上奏誅殺劉瑾。
於是英國公張懋、兵部尚書王敞等人上奏張永撫寧中外,兩建奇功,皇上便封張永的哥哥張富為泰安伯、弟張容為安定伯。涿州一男子王豸曾在腳上刺龍形和“人王”兩字,張永以為是妖人,抓了他。兵部尚書何鑒乞請給張永加封,皇上交給廷臣議論。張永想給自己封侯,便引劉永誠、鄭和的故事暗示廷臣,內閣以不符合制度反對。張永心情沮喪,便辭去皇上恩澤。吏部尚書楊一清說宜聽從張永的辭讓,以成其賢名,這事竟這么定了。後來,張永因犯管下倉庫官員偷盜庫銀之罪,被閒住。九年(1514),北邊有警報,皇上命張永督領宣府、大同、延綏的軍隊抵禦,敵人退走後才回來。
寧王朱宸濠造反,皇上南征,張永率兩千邊防兵先行。當時王守仁已經擒獲了朱宸濠,押著檻車北上。張永遵從皇上的意思攔住王守仁,想將朱宸濠放到鄱陽湖,等皇上來後與他交戰。王守仁不同意,到杭州去見張永。張永拒而不見,王守仁呵叱守門的人,徑直闖了進去,大聲說道:“我是王守仁,來與您商議國家大事,為什麼拒我於門外?”張永為之懾服。王守仁進而說江西所受的苦難已經很深,王師再一來,將有不測之禍。張永大悟,於是說:“有一群小人在皇上身邊,我張永來,只是想保護聖駕而已,不是想邀功。”便指著江上的檻車道“:這個應該交給我。”王守仁說“:我怎么用得著這個?”隨即交給張永,而後與張永一同回到江西。當時太監張忠等人已經從大江到達南昌,正在窮治逆黨,見到張永到來,大為沮喪。張永留下數旬,催促張忠一同回去,江西賴此得以安寧。張忠等人多次陷害王守仁,也賴張永為他解救而獲免。武宗逝世後,張永提督九門防止變故發生。
世宗即位,御史蕭淮上奏谷大用、丘聚之輩蠱惑先帝,黨惡為奸,並且涉及到張永。詔令張永閒住。過後蕭淮又彈劾張永在江西不法之事,皇上再將張永降為奉御,到孝陵司香,但張永在江西時,實沒有犯不法之事。嘉靖八年(1529),大學士楊一清等人說張永功大,不可泯滅,皇上於是起用張永掌管御用監,提督團營。不久去世。
谷大用,劉瑾掌管司禮監時,他提督西廠,分遣官校遠出刺探訊息。江西南康百姓吳俠顯等人,五月五日做龍舟競渡,大用誣告他們擅造龍舟,將其抄家,致使天下的人都住足屏息,十分害怕。他在安州建鷹房和草場,侵奪民田無數。劉瑾被誅殺後,大用辭去西廠。不久,皇上又想用他,大學士李東陽極力勸諫,這才罷了。
六年(1511),劉六、劉七造反,皇上命谷大用總督軍務,與伏羌伯毛銳、兵部侍郎陸完前往征討。大用駐紮臨清,將邊防將領許泰、卻永、江彬、劉暉等召入內地,聽從他的調遣。他們歷久無功,正值賊人經過鎮江狼山,遇上颶風翻船,陸完的部隊趕去殲滅,皇上於是封大用的弟弟大亮為永清伯。在此之前平置釒番時,他的哥哥大寬已封為高平伯了,而他的義子中冒得升賞的,不可勝數。
世宗即位,大用以迎立之功獲賜金幣。給事中閻閎極力彈劾他,不久他被降為奉御,住在南京。後來,被召去守康陵。嘉靖十年(1531)將他抄家。
張忠,霸州人,正德時任御馬監太監,與司禮監的張雄、東廠的張銳一起在豹房侍奉,專權用事,當時號稱“三張”,都很兇狠狂悖。張忠貪大盜張茂的財富,與他結為兄弟,將他引入豹房,陪皇上蹴鞠。而張雄甚至怨恨父親不愛他而自己閹割自己,並且拒不與父親相見。同輩勸他,他便垂下竹簾杖打父親,然後兩人又相抱痛哭,他就是這樣沒有人理。張銳以捉拿妖人惑眾之功,被加俸祿到一百二十石。他每次偵緝,先令緝捕兵引誘別人為奸,然後加以逮捕,索得賄賂便釋放,往往以違法整人。三人都與朱宸濠交通,接受臧賢、錢寧等人的賄賂,促成他們的反叛。寧王造反後,張忠勸皇上親征。而阻攔王守仁的捷報,想將朱宸濠放往鄱陽湖,等皇上來再與他交戰,都是張忠出的主意。
這時候,還有個吳經,尤其受到皇上親昵。皇上南征時,吳經先到揚州。他曾經半夜在街上到處點燃火炬,闖進所有寡婦、處女的家中,將她們搶出來,號哭之聲遠近可聞。吳經允許用金錢贖回,結果家貧的婦女多上吊自殺。
早先,還有一個叫劉允的,他在正德十年(1515)奉命前往迎接烏斯藏僧人,所帶的金銀寶物以百餘萬計。廷臣紛紛勸諫,皇上不聽。劉允到了成都後,治理行裝費了一年多時間,又花了數十萬錢,公私財物為之匱竭。到達後,被番人襲擊,劉允逃了出來,將士死了數百人,所帶的財寶全部喪失。回來後,武宗已經去世,世宗採納御史王鈞等人的建議,將張忠、吳經發往孝陵衛充軍,張雄、張銳下到都察院審判,劉允也有罪。
世宗熟知正德時期宦官之禍,即位之後對近侍宦官管得很嚴,有罪的被鞭撻致死,有的甚至還要陳屍,以示警戒。張佐、鮑忠、麥福、黃錦之輩,雖然是興邸舊人入掌司禮監,提督東廠,但都謹慎辦事,不敢放肆。皇上又全部撤回在全國各地鎮守的、以及掌管京營倉場的宦官,以後在他在位的四十餘年間不再設立,所以宦官的勢力只在嘉靖一朝稍為衰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