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張桂芳奉詔西征
詩曰:
奉詔西征剖玉符,旛幢飄揚映長途。驚看畫戟翻錢豹,更羨冰花佛劍鳧。
張桂擒軍稱號異,風林打將仗珠殊,縱然智巧皆亡敗,無奈天心惡獨夫。
話說晁雷離了西岐,星夜進五關,過澠池,渡黃河,往朝歌,非止一日,進了都城,先至聞太師府來。太師正在銀安殿閒坐,忽報:“晁雷等令。”太師急令至檐前,忙問西岐光景。晁雷答曰:“末將兵至西岐,彼時有南宮适搦戰。末將出馬,大戰三十合,未分勝敗,兩家鳴金。次日,晁田大戰辛甲,辛甲敗回。連戰數日,勝敗未分。奈因汜水關韓榮不肯應付糧草,三軍慌亂。大抵糧草乃三軍之性命,末將不得已,故此星夜來見太師。望乞速發糧草,再加添兵卒,以作應援。”聞太師沉吟半晌,曰:“前有火牌令箭,韓榮為何不發糧草應付?晁雷,你點三千人馬,糧一千,星夜往西岐接濟。等老夫再點大將,共破西岐,不得遲誤。”晁雷領令,速點三千人馬,糧草一千,暗暗來帶家小,出了朝歌,星夜往西岐去了。有詩為證:
妙算神機世所稀,太公用計亦深微。當時慢道欺聞仲,此後征誅事漸非。
話說聞太師發三千人馬,糧草一千,命晁雷去了三四日。忽然想起:“汜水關韓榮為何不肯支應?其中必有緣故!”太師焚香,將三個金錢搜求八卦妙理玄機,算出其中情由,太師拍案大呼曰:“吾失打點,反被此賊誆了家小去了!氣殺吾也!”欲點兵追趕,去之已遠。隨問徒弟吉立、餘慶:“今令何人可伐西岐?”吉立曰:“老爺欲伐西岐,非青龍關張桂芳不可。”太師大悅;隨發火牌、令箭,差官往青龍關去訖。一面又點神威大將軍丘引,交代鎮守關隘。
話說晁雷人馬出了五關,至西岐,回見子牙,叩頭在地:“丞相妙計,百發百中。今末將父母妻子俱進都城。丞相恩德,永矢不忘!”又把見聞太師的話說了一遍。子牙曰:“聞太師必點兵前來征伐,此處也要防禦打點,有場大戰。”按下不表。
且說聞太師的差官到了青龍關,張桂芳得了太師令箭、火牌。交代官乃神威大將軍丘引。張桂芳把人馬點十萬。先行官姓風,名林,乃風后苗裔。等至數日,丘引來到,交代明白。張桂芳一聲炮響,十萬雄師盡發;過了些府、州、縣、道,夜住曉行。怎見得,有詩為證:
浩浩旌旗滾,翩翩繡帶飄。槍纓紅似火,刀刃白如鐐。斧列宣花樣,旛搖豹尾翛。鞭鐧瓜槌棍,征雲透九霄。三軍如猛虎,戰馬怪龍裊。鼓擂春雷振,鑼鳴地角遙。桂芳為大將,西岐事更昭。
話說張桂芳大隊人馬非止一日。哨探馬報入中軍:“啟總兵:人馬已到西岐。”離城五瑞安營,放炮吶喊,設下寶帳,先行參謁。桂芳按兵不動。
話說西岐報馬報入相府:“張桂芳領十萬人馬,南門安營。”子牙升殿,聚將共議退兵之策。子牙曰:“黃將軍,張桂芳用兵如何?”飛虎曰:“丞相下問,末將不得不以實陳。”子牙曰:“將軍何故出此言?吾與你皆系大臣,為主心腹,何故說‘不得不實陳’者何也?”飛虎曰:“張桂芳乃左道傍門術士,有幻術傷人。”子牙曰:“有何幻術?”飛虎曰:“此術異常。但凡與人交兵會戰,必先通名報姓。如末將叫黃某,正戰之間,他就叫:‘黃飛虎不下馬更待何時!’末將自然下馬。故有此術。似難對戰。丞相須吩咐眾位將軍,但遇桂芳交戰,切不可通名。如有通名者,無不獲去之理。”子牙聽罷,面有憂色。傍有諸將不服此言的,道:“豈有此理!那有叫名便下馬的?若這等,我們百員將官只消叫的百十聲,便都拏盡。”眾將官俱各含笑而已。
且說張桂芳命先行官風林先往西岐見頭陣。風林上馬,往西岐城下請戰。報馬忙進相府:啟丞相:有將搦戰。”子牙問:“誰見首陣走一遭?”內有一將,乃文王殿下姬叔乾也。此人性如烈火,因夜來聽了黃將軍的話,故此不服,要見頭陣。上馬拎槍出來。只見翠藍旛下一將,面如藍靛,發似硃砂,獠牙生上下。怎見得:
花冠分五角,藍臉映須紅。金甲袍如火,玉帶扣玲瓏。手提狼牙棒,烏騅猛似熊。胸中藏錦繡,到處定成功。封神為弔客,先鋒自不同。大紅旛上寫,首將姓為風。
話說姬叔乾一馬至軍前,見來將甚是兇惡,問曰:“來將可是張桂芳?”風林曰:“非也。吾乃張總兵先行官風林是也。奉詔征討反叛。今爾主無故背德,自立武王,又收反臣黃飛虎,助惡成害。天兵到日,尚不引頸受戮,乃敢拒敵大兵!快早通名來,速投棒下!”姬叔乾大怒曰:“天下諸侯,人人悅而歸周,天命已是有在;怎敢侵犯西土,自取死亡。今日饒你,只叫張桂芳出來!”風林大罵:“反賊焉敢欺吾!”縱馬使兩根狼牙棒飛來直取。姬叔乾搖槍急架相還。二馬相交,槍棒並舉,一場大戰。怎見得:
二將陣前各逞,鑼鳴鼓響人驚。該因世上動刀兵,不由心頭髮恨。槍來那分上下,棒去兩眼難睜。你拏我,誅身報國輔明君;我捉你,梟首轅門號令。
二將戰有三十餘合,未分勝敗。姬叔乾槍法傳授神妙,演習精奇,渾身罩定,毫無滲漏。風林是短家火,攻不進長槍去,被姬叔乾賣個破綻,叫聲:“著打!”風林左腳上中了一槍。風林撥馬逃回本營。姬叔乾縱馬趕來;──不知風林乃左道之士,逞勢追趕。風林雖是帶傷,法術無損;回頭見叔乾趕來,口裡念念有詞,把口一吐,一道黑煙噴出,就化為一網;裡邊現一粒紅珠,有碗口大小,望姬叔乾劈臉打來。可憐!姬殿下乃文王第十二子,被此珠打下馬來。風林勒回馬,復一棒打死,梟了首級,掌鼓回營,見張桂芳報功。桂芳令:“轅門號令。”
且說西岐敗殘人馬進城,報於姜丞相。子牙知姬叔乾陣亡,鬱鬱不樂。武王知弟死,著實傷悼。諸將切齒。次日,張桂芳大隊排開,坐名請子牙答話。子牙曰:“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隨傳令:“擺五方隊伍。”兩邊擺列鞭龍降虎將,打陣眾英豪。出城,只見對陣旗旛腳下有一將,銀盔素鎧,白馬長槍,上下似一塊寒冰,如一堆瑞雪。怎見得:
頂上銀盔排鳳翅,連環素鎧似秋霜。白袍暗現團龍滾,腰束羊脂八寶廂。護心鏡射光明顯,四面鐧掛馬鞍傍。銀合馬走龍出海,倒提安邦臼杵槍。胸中煉就無窮術,授秘玄功寶異常。青龍關上聲名遠,紂王駕下紫金梁。素白旗上書大字:“奉敕西征張桂芳。”
話說張桂芳見子牙人馬出城,隊伍齊整,紀法森嚴,左右有雄壯之威,前後有進退之法。金盔者,英風赳赳;銀盔者,氣概昂昂。一對對出來,其實驍勇。又見子牙坐青罰馬,一身道服,落腮銀須,手提雌雄寶劍。怎見得,有西江月為證:
魚尾金冠鶴氅,絲絛雙結乾坤。雌雄寶劍手中掄,八卦仙衣內襯。善能移山倒海,慣能撒豆成兵。仙風道骨果神清,極樂神仙臨陣。
張桂芳又見寶纛旛下,武成王黃飛虎坐騎提槍,心中大怒,一馬闖至軍前;見子牙而言曰:“姜尚,你原為紂臣,曾受恩祿,為何又背朝廷,而助姬發作惡,又納叛臣黃飛虎,復施詭計,說晁田降周;惡大罪深,縱死莫贖。吾今奉詔親征,速宜下馬受縛,以正欺君叛國之罪。尚敢抗拒天兵,只待踏平西土,玉石俱焚,那時悔之晚矣。”子牙馬上笑曰:“公言差矣!豈不聞‘賢臣擇主而仕,良禽相木而棲’,天下盡反,豈在西岐!料公一忠臣,也不能輔紂王之稔惡。吾君臣守法奉公,謹修臣節。今日提兵,侵犯西土,乃是公來欺我,非我欺足下。倘或失利,遺笑他人,深為可惜。不如依吾拙諫,請公回兵,此為上策。毋得自取禍端,以遺伊戚。”桂芳曰:“聞你在崑崙學藝數年,你也不知天地間有無窮變化。據你所言,就如嬰兒作笑,不識輕重。你非智者之言。”令先行官:“與吾把姜尚拏了!”風林走馬出陣,衝殺過來。只見子牙旗門角下一將,連人帶馬,如映金赤日瑪瑙一般,縱馬舞刀,迎敵風林,──乃大將軍南宮适;也不答話,刀棒並舉,一場大戰。怎見得:
二將陣前把臉變,催開戰馬心不善。這一個指望萬載把名標;那一個聲名留在金鑾殿。這一個鋼刀起去似寒冰;那一個棒舉虹飛驚紫電。自來惡戰果蹊蹺,二虎相爭心膽顫。
話說二將交兵,只殺的征雲遶地,鑼鼓喧天。且說張桂芳在馬上又見武成王黃飛虎在子牙寶纛旛腳下,怒納不住,縱馬殺將過來。黃飛虎也把五色神牛催開,大罵:“逆賊!怎敢沖吾陣腳!”牛馬相交,雙槍並舉,惡戰龍潭。張桂芳仗胸中左道之術,一心要擒飛虎。二將酣戰,未及十五合,張桂芳大叫:“黃飛虎不下騎更待何時!”飛虎不由自己,撞下鞍鞽。軍士方欲上前擒獲,只見對陣上一將,乃是周紀,飛馬衝來,掄斧直取張桂芳;黃飛彪、飛豹二將齊出,把飛虎搶去。周紀大戰桂芳。張桂芳掩一槍就走。周紀不知其故,隨後趕來。張桂芳知道周紀,大叫一聲:“周紀不下馬,更待何時!”周紀吊下馬來。及至眾將救時,已被眾士卒生擒活捉,拏進轅門。且說風林戰南宮适:風林撥馬就走,南宮适也趕去,被風林如前,把口一張,黑煙噴出,煙內現碗口大小一粒珠,把南宮适打下馬來,生擒去了。張桂芳大獲全勝,掌鼓回營。子牙收兵進城,見折了二將,鬱鬱不樂。
且說張桂芳升帳,把周紀、南宮适推至中軍,張桂芳曰:“立而不跪者何也?”南宮适大喝:“狂詐匹夫!將身許國,豈惜一死!既被妖術所獲,但憑汝為,有甚閒說!”桂芳傳令:“且將二人囚於陷車之內,待破了西岐,解往朝歌,聽聖旨發落。”不題。次日,張桂芳親往城下搦戰。探馬報入丞相府曰:“張桂芳搦戰。”子牙因他開口叫名字便落馬,故不敢傳令,且將“免戰牌”掛出去。張桂芳笑曰:“姜尚被吾一陣便殺得‘免戰牌’高懸!”故此按兵不動。
且說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坐碧游床運元神,忽然心血來潮,早知其故;命金霞童兒:“請你師兄來。”童兒領命,來桃園見哪咤,口稱:“師兄,老爺有請。”哪咤至蒲團下拜。真人曰:“此處不是你久居之所。你速往西岐,去佐你師叔姜子牙,可立你功名事業。如今三十六路兵伐西岐,你可前去輔佐明君,以應上天垂象。”哪咤滿心歡喜,即刻辭別下山;上了風火輪,提火尖槍,斜掛豹皮囊,往西岐來。怎見得好快,有詩為證:
風火之聲起在空,遍游天下任西東,乾坤頃刻須臾到,妙理玄功自不同。
話說哪咤頃刻來到西岐,落了風火輪,找問相府。左右指引:“小金橋是相府。”哪咤至相府下輪。左右報入:“有一道童求見。”子牙不敢忘本,傳令:“請來。”哪咤至殿前,倒身下拜,口稱:“師叔。”子牙問曰:“你是那裡來的?”哪咤答曰:“弟子是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徒弟,姓李,名哪咤;奉師命下山,聽師叔左右驅使。”子牙大喜,未及溫慰,只見武成王出班,稱謝前救援之德。哪咤問:“有何人在此伐西岐?”黃飛虎答曰:“有青龍關張桂芳,左道驚人,連擒二將。姜丞相故懸‘免戰牌’在外。”哪咤曰:“吾既下山來佐師叔,豈有袖手旁觀之理。”哪咤來見子牙曰:“師叔在上:弟子奉師命下山,今懸‘免戰’,此非長策;弟子願去見陣,張桂芳可擒也。”子牙許之;傳令:“去了‘免戰牌’。”彼時探馬報與張桂芳:“西岐摘了‘免戰牌’。”桂芳謂先行風林曰:“姜子牙連日不出戰,那裡取得救兵來了。今日摘去‘免戰牌’,你可去搦戰。”先行風林領令出營,城下搦戰。探馬報入相府。哪咤答言曰:“弟子願往。”子牙曰:“是必小心。桂芳左道,呼名落馬。”哪咤答曰:“弟子見機而作。”即登風火輪,開門出城。見一將藍靛臉,硃砂發,兇惡多端,用狼牙棒,走馬出陣,見哪咤腳踏二輪,問曰:“汝是何人?”哪咤答曰:“吾乃姜丞相師侄李哪咤是也。爾可是張桂芳──專會呼名落馬的?”風林曰:“非也。吾乃是先行官風林。”哪咤曰:“饒你不死,只喚出張桂芳來!”風林大怒,縱馬使棒來取。哪咤手內槍兩相架隔。輪馬相交,槍棒並舉,大戰城下。有詩為證:
下山首戰會風林,發手成功豈易尋。不是武王洪福大,西岐城下事難禁。
話說二將大戰二十回合,風林暗想:“觀哪咤道骨稀奇,若不下手,恐受他累。”掩一棒,撥馬便走。哪咤隨後趕來。──前走一似猛風吹敗葉,後隨恰如急雨打殘花。──風林回頭一看,見哪咤趕來,把口一張,噴出一道黑煙,煙里現有碗口大小一珠,劈面打來。哪咤笑曰:“此術非是正道。”哪咤用手一指,其煙自滅。風林見哪咤破了他的法術,厲聲大叫:“氣殺吾也!敢破吾法術!”勒馬復戰,被哪咤豹皮囊取出那乾坤圈,丟起,正打風林左肩甲,只打的筋斷骨折,幾乎落馬,敗回營去。哪咤打了風林,立在轅門,坐名要張桂芳。且說風林敗回進營,見桂芳備言事。又報:“哪咤坐名搦戰。”張桂芳大怒,忙上馬提槍出營,一見哪咤耀武揚威,張桂芳問曰:“踏風火輪者可是哪咤么?”哪咤答曰:“然。”張桂芳曰:“你打吾先行官,是爾?”哪咤大喝一聲:“匹夫!說你善能呼名落馬,特來會爾!”把槍一愰來取,桂芳急架相迎。輸馬相交,雙槍並舉,好場殺:一個是蓮花化身靈珠子;一個是“封神榜”上一喪門。有賦為證:
征雲籠宇宙,殺氣遶乾坤!這一個展鋼槍,要安社稷;那一個踏雙輪,發手無存。這一個為江山以身報國;那一個爭世界豈肯輕論?這個槍似金鰲攪海;那個槍似大蟒翻身。幾時才罷干戈事,老少安康見太平。
話說張桂芳大戰哪咤三四十回合。哪咤槍乃太乙仙傳,使開如飛電遶長空,似風聲吼玉樹。張桂芳雖是槍法精傳,也自雄威,力敵不能久戰;隨用道術,要擒哪咤。桂芳大呼曰:“哪咤不下輪來更待何時!”哪咤也吃一驚,把腳登定二輪,卻不得下來。桂芳見叫不下輪來,大驚:“老師秘授之吐語捉將,道名拏人,往常回響,今日為何不準!”只得再叫一聲。哪咤只是不理。連叫三聲,哪咤大罵:“失時匹夫!我不下來憑我,難道勉強叫我下來!”張桂芳大怒,努力死戰。哪咤把槍緊一緊,似銀龍翻海底,如瑞雪滿空飛,只殺的張桂芳力盡筋舒,遍身汗流。哪咤把乾坤圈飛起來打張桂芳。不知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