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卷四十一
宋禮(藺芳) 陳瑄(王瑜) 周忱
宋禮,字大本,河南永寧人。洪武中,以國子生擢山西按察司僉事,左遷戶部主事。建文初,薦授陝西按察僉事,復坐事左遷刑部員外郎。成祖即位,命署禮部事,以敏練擢禮部侍郎。永樂二年拜工部尚書。嘗請給山東屯田牛種,又請犯罪無力準工者徙北京為民,並報可。七年丁母憂,詔留視事。
九年命開會通河。會通河者,元至元中,以壽張尹韓仲暉言,自東平安民山鑿河至臨清,引汶絕濟,屬之衛河,為轉漕道,名曰“會通”。然岸狹水淺,不任重載,故終元世海運為多。明初輸餉遼東、北平,亦專用海運。洪武二十四年,河決原武,絕安山湖,會通遂淤。永樂初,建北京,河海兼運。海運險遠多失亡,而河運則由江、淮達陽武,發山西、河南丁夫,陸輓百七十里入衛河,歷八遞運所,民苦其勞。至是濟寧州同知潘叔正上言:“舊會通河四百五十餘里,淤者乃三之一,浚之便。”於是命禮及刑部侍郎金純、都督周長往治之。禮以會通之源,必資汶水。乃用汶上老人白英策,築堽城及戴村壩,橫亘五里,遏汶流,使無南入洸而北歸海。匯諸泉之水,盡出汶上,至南旺,中分之為二道,南流接徐、沛者十之四,北流達臨清者十之六。南旺地勢高,決其水,南北皆注,所謂水脊也。因相地置閘,以時蓄泄。自分水北至臨清,地降九十尺,置閘十有七,而達於衛;南至沽頭,地降百十有六尺,置閘二十有一,而達於淮。凡發山東及徐州、應天、鎮江民三十萬,蠲租一百一十萬石有奇,二十旬而工成。又奏浚沙河入馬常泊,以益汶。語詳《河渠志》。是年,帝復用工部侍郎張信言,使興安伯徐亨、工部侍郎蔣廷瓚會金純,浚祥符魚王口至中灤下,復舊黃河道,以殺水勢,使河不病漕,命禮兼董之。八月還京師,論功第一,受上賞。潘叔正亦賜衣鈔。
明年,以御史許堪言衛河水患,命禮往經畫。禮請自魏家灣開支河二,泄水入土河,復自德州西北開支河一,泄水入舊黃河,使至海豐大沽河入海。帝命俟秋成後為之。禮還言:“海運經歷險阻,每歲船輒損敗,有漂沒者。有司修補,迫於期限,多科斂為民病,而船亦不堅。計海船一艘,用百人而運千石,其費可辦河船容二百石者二十,船用十人,可運四千石。以此而論,利病較然。請撥鎮江、鳳陽、淮安、揚州及袞州糧,合百萬石,從河運給北京。其海道則三歲兩運。”已而平江伯陳瑄治江、淮間諸河功,亦相繼告竣。於是河運大便利,漕粟益多。十三年遂罷海運。
初,帝將營北京,命禮取材川蜀。禮伐山通道,奏言:“得大木數株,皆尋丈。一夕,自出谷中抵江上,聲如雷,不偃一草。”朝廷以為瑞。及河工成,復以采木入蜀。十六年命治獄江西。明年造番舟。自蜀召還,以老疾免朝參,有奏事令侍郎代。二十年七月卒於官。
禮性剛,馭下嚴急,故易集事,以是亦不為人所親。卒之日,家無餘財。洪熙改元,禮部尚書呂震請予葬祭如制。弘治中,主事王寵始請立祠。詔祀之南旺湖上,以金純、周長配。隆慶六年贈禮太子太保。
藺芳,夏縣人。洪武中舉孝廉。累遷刑部郎中。永樂中,出為吉安知府。寬厚廉潔,民甚德之。吉水民詣闕言縣有銀礦,遣使覆視。父老遮芳訴曰:“聞宋季嘗有言此者,卒以妄得罪。今皆樹藝地,安所得銀礦?”芳詰告者,知其誣。獄具,同官不敢署名,芳請獨任之。奏上,帝曰:“吾固知妄也。”得寢。已,坐事謫辦事官,從宋禮治會通河,復為工部都水主事。
十年,河決陽武,灌中牟、祥符、尉氏,遣芳按視。芳言:“中鹽堤當暴流之沖,請加築塞。”又言:“自中灤分導河流,使由故道北入海,誠萬世利。”又言:“新築岸埽,止用草索,不能堅久。宜編木成大囷,貫〈木舂〉其中,實以瓦石,復以木橫貫〈木舂〉表,牽築堤上,則殺水固堤之長策也。”詔悉從之。其後築堤者遵用其法。以宋禮薦,擢工部右侍郎。亡何,行太僕卿楊砥言:“吳橋、東光、興濟、交河及天津屯田,雨水決堤傷稼。乞開德州良店東南黃河故道,以分水勢。”復命芳往治之。所經郡邑,有不便民者輒疏以聞。事竣還。十五年十一月卒於官。
芳自奉約,布衣蔬食。事母至孝。母甚賢。芳所治事,暮必告母。有不當,輒加教誡。芳受命唯謹,由是為良吏雲。
陳瑄,字彥純,合肥人。父聞,以義兵千戶歸太祖,累官都指揮同知。瑄代父職。父坐事戍遼陽,瑄伏闕請代,詔並原其父子。瑄少從大將軍幕,以射雁見稱。屢從征南番,又征越巂,討建昌叛番月魯帖木兒,逾梁山,平天星寨,破寧番諸蠻。復征鹽井,進攻卜木瓦寨。賊熾甚。瑄將中軍,賊圍之數重。瑄下馬射,傷足,裹創戰。自巳至酉,全師還。又從征賈哈剌,以奇兵涉打沖河,得間道,作浮梁渡軍。既渡,撤梁,示士卒不返,連戰破賊。又會雲南兵征百夷有功,遷四川行都司都指揮同知。
建文末,遷右軍都督僉事。燕兵逼,命總舟師防江上。燕兵至浦口,瑄以舟師迎降,成祖遂渡江。既即位,封平江伯,食祿一千石,賜誥券,世襲指揮使。
永樂元年命瑄充總兵官,總督海運,輸粟四十九萬餘石,餉北京及遼東。遂建百萬倉於直沽,城天津衛。先是,漕舟行海上,島人畏漕卒,多閉匿。瑄招令互市,平其直,人交便之。運舟還,會倭寇沙門島。瑄追擊至金州白山島,焚其舟殆盡。
九年命與豐城侯李彬統浙、閩兵捕海寇。海溢堤圮,自海門至鹽城凡百三十里。命瑄以四十萬卒築治之,為捍潮堤萬八千餘丈。明年,瑄言:“嘉定瀕海地,江流沖會。海舟停泊於此,無高山大陵可依。請於青浦築土山,方百丈,高三十餘丈,立堠表識。”既成,賜名寶山,帝親為文記之。
宋禮既治會通河成,朝廷議罷海運,仍以瑄董漕運。議造淺船二千餘艘,初運二百萬石,浸至五百萬石,國用以饒。時江南漕舟抵淮安,率陸運過壩,逾淮達清河,勞費其鉅。十三年,瑄用故老言,自淮安城西管家湖,鑿渠二十里,為清江浦,導湖水入淮,築四閘以時宣洩。又緣湖十里築堤引舟,由是漕舟直達於河,省費不訾。其後復浚徐州至濟寧河。又以呂梁洪險惡,於西別鑿一渠,置二閘,蓄水通漕。又築沛縣刁陽湖、濟寧南旺湖長堤,開泰州白塔河通大江。又築高郵湖堤,於堤內鑿渠四十里,避風濤之險。又自淮至臨清,相水勢置閘四十有七,作常盈倉四十區於淮上,及徐州、臨清、通州皆置倉,便轉輸。慮漕舟膠淺,自淮至通州置舍五百六十八,舍置卒,導舟避淺。復緣河堤鑿井樹木,以便行人。凡所規畫,精密宏遠,身理漕河者三十年,舉無遺策。
仁宗即位之九月,瑄上疏陳七事。一曰南京國家根本,乞嚴守備。二曰推舉宜核實,無循資格,選朝臣公正者分巡天下。三曰天下歲運糧餉,湖廣、江西、浙江及蘇、松諸府並去北京遠,往復逾年,上逋公租,下妨農事。乞令轉至淮、徐等處,別令官軍接運至京。又快船、馬船所載不過五六十石,每船官軍足用,有司添差軍民遞送,拘集聽候,至有凍餒,請革罷。四曰教職多非其人,乞考不職者黜之,選俊秀補生員,而軍中子弟亦令入學。五曰軍伍竄亡,乞核其老疾者,以子弟代,逃亡者追補,戶絕者驗除。六曰開平等處,邊防要地,兵食虛乏,乞選練銳士,屯守兼務。七曰漕運官軍,每歲北上,歸即修船,勤苦終年。該衛所又於其隙,雜役以重困之,乞加禁絕。帝覽奏曰:“瑄言皆當。”令所司速行。遂降敕獎諭,尋賜券,世襲平江伯。
宣宗即位,命守淮安,督漕運如故。宣德四年言:“濟寧以北,自長溝至棗林淤塞,計用十二萬人疏浚,半月可成。”帝念瑄久勞,命尚書黃福往同經理。六年,瑄言:“歲運糧用軍十二萬人,頻年勞苦。乞於蘇、松諸郡及江西、浙江、湖廣別僉民丁,又于軍多衛所僉軍,通為二十四萬人,分番迭運。又江南之民,運糧赴臨清、淮安、徐州,往返一年,失誤農業,而湖廣、江西、浙江及蘇、松、安慶軍士,每歲以空舟赴淮安載糧。若令江南民撥糧與附近衛所,官軍運載至京,量給耗米及道里費,則軍民交便。”帝命黃福及侍郎王佐議行之。更民運為兌運,自此始也。八年十月卒於官,年六十有九。追封平江侯,贈太保,謚恭襄。
初,瑄以浚河有德於民,民立祠清河縣。正統中,命有司春秋致祭。
孫豫,字立卿,讀書修謹。正統末,福建沙縣賊起,以副總兵從寧陽侯陳懋分道討平之,進封侯。也先入犯,出鎮臨清,建城堡,練兵撫民,安靜不擾。明年召還,父老詣闕請留。從之。景泰五年,山東飢,奉詔振恤。尋守備南京。天順元年召還,益歲祿百石。七年卒。贈黟國公,謚莊敏。
子銳嗣伯。成化初,分典三千營及團營。尋佩平蠻將軍印,總制兩廣。移鎮淮陽,總督漕運。建淮河口石閘及濟寧分水南北二閘。築堤疏泉,修舉廢墜。總漕十四年,章數十上。日本貢使買民男女數人以歸,道淮安。銳留不遣,贖還其家。淮、揚飢疫,煮糜施藥,多所存濟。弘治六年,河決張秋,奉敕塞治。還,增祿二百石,累加太傅兼太子太傅。十三年,火篩寇大同,銳以總兵官佩將軍印往援。既至,擁兵自守,為給事中御史所劾,奪祿閒住。其年卒。
子熊嗣。正德三年出督漕運。劉瑾索金錢,熊不應,銜之。坐事,逮下詔獄,謫戍海南衛,奪誥券。熊故黷貨,在淮南頗殃民。雖為瑾構陷,人無惜之者。瑾誅,赦還復爵。卒,無子。
再從子圭嗣。以薦出鎮兩廣。封川寇起,圭督諸將往討,擒其魁,俘斬數千,加太子太保。復平柳慶及賀連山賊,加太保,蔭一子。安南范子儀等寇欽、廉,黎岐賊寇瓊厓,相犄角。圭移文安南,曉以利害,使縛子儀,而急出兵攻黎岐,敗走之。論功,復蔭一子,加歲祿四十石。圭能與士卒同甘苦,聞賊所在,輒擐甲先登。深箐絕壑,沖冒瘴毒,無所避,以故所向克捷。在粵且十年,殲諸小賊不可勝數。召還,掌後軍府。圭妻仇氏,鹹寧侯鸞女弟也。圭深嫉鸞,鸞數短圭於世宗,幾得罪。鸞敗,帝益重圭,命總京營兵。寇入紫荊關,圭請出戰,營於盧溝,寇退而止。明年,寇復入古北口,或議列營九門為備,圭以徒示弱無益,寇亦尋退。董築京師外城,加太子太傅。卒,贈太傅,謚武襄。
子王謨嗣。僉書後軍,出鎮兩廣。賊張璉反,屠掠數郡。王謨會提督張臬討平之,擒斬三萬餘。論功加太子太保,蔭一子。萬曆中出鎮淮安,總漕運,入掌前軍府事。卒,贈少保,謚武靖。傳至明亡,爵絕。
王瑜,字廷器,山陽人。以總旗隸趙王府。永樂末,常山護衛指揮孟賢等與宦官黃儼結,謀弒帝,廢太子而立趙王。其黨高正者,瑜舅也,密告瑜。瑜大驚曰:“奈何為此族滅計。”垂涕諫,不聽。正懼謀泄,將殺瑜,瑜遂詣闕告變。按治有驗,賢等盡伏誅,而授瑜遼海衛千戶。仁宗即位,擢錦衣衛指揮同知,厚賜之,並戒同官,事必白瑜乃行。瑜持大體,不為苛細,廷中稱其賢。
宣德八年進都指揮僉事,充左副總兵,代陳瑄鎮淮安,董漕運,累進左軍都督僉事。淮安,瑜故鄉也,人以為榮。在淮數年,守瑄成法不變,有善政。民有親在與弟訟產者。瑜曰:“訟弟不友,無親不孝。”杖而斥之。又有負金不能償,至翁婿兄弟相訟者。瑜曰:“奈何以財故傷恩!”即代償,勸其敦睦。二卒盜敗舟一板,有司以盜官物,坐卒死。瑜曰:“兩卒之命,抵敗舟一板耶?”竟得末減。歲凶,發官廩以振。然性好貨,為英宗切責,而前所發不軌事有枉者。正統四年,議事入京。得疾,束兩手如高懸狀,號救求解而卒。
周忱,字恂如,吉水人。永樂二年進士。選庶吉士。明年,成祖擇其中二十八人,令進學文淵閣。忱自陳年少乞預。帝嘉其有志,許之。尋擢刑部主事,進員外郎。
忱有經世才,浮沉郎署二十年,人無知者,獨夏原吉奇之。洪熙改元,稍遷越府長史。宣德初,有薦為郡守者。原吉曰:“此常調也,安足盡周君?”五年九月,帝以天下財賦多不理,而江南為甚,蘇州一郡,積逋至八百萬石,思得才力重臣往厘之。乃用大學士楊榮薦,遷忱工部右侍郎,巡撫江南諸府,總督稅糧。
始至,召父老問逋稅故。皆言豪戶不肯加耗,並征之細民,民貧逃亡,而稅額益缺。忱乃創為平米法,令出耗必均。又請敕工部頒鐵斛,下諸縣準式,革糧長之大入小出者。舊例,糧長正副三人,以七月赴南京戶部領勘合。既畢,復齎送部。往反資費,皆科斂充之。忱止設正副各一人,循環赴領。訖事,有司類收上之部。民大便。忱見諸縣收糧無團局,糧長即家貯之,曰:“此致逋之由也。”遂令諸縣於水次置囤,囤設糧頭、囤戶各一人,名“轄收”。至六七萬石以上,始立糧長一人總之,名“總收”。民持貼赴囤,官為監納,糧長但奉期會而已。置撥運、綱運二簿。撥運記支撥起運之數,預計所運京師、通州諸倉耗,以次定支。綱運聽其填注剝淺諸費,歸以償之。支撥羨餘,存貯在倉,曰“余米”。次年余多則加六征,又次年加五征。
初,太祖平吳,盡籍其功臣子弟莊田入官,後惡富民豪並,坐罪沒入田產,皆謂之官田。按其家租籍征之,故蘇賦比他府獨重。官民田租共二百七十七萬石,而官田之租乃至二百六十二萬石,民不能堪。
時宣宗屢下詔減官田租,忱乃與知府況鍾曲算累月,減至七十二萬餘石,他府以次減,民始少蘇。七年,江南大稔,詔令諸府縣以官鈔平糴備振貸,蘇州遂得米二十九萬石。故時公侯祿米、軍官月俸皆支於南戶部。蘇、松民轉輸南京者,石加費六斗。忱奏令就各府支給,與船價米一斗,所餘五斗,通計米四十萬石有奇,並官鈔所糴,共得米七十萬餘石,遂置倉貯之,名曰“濟農”。振貸之外,歲有餘羨。凡綱運、風漂、盜奪者,皆借給於此,秋成,抵數還官。其修圩、築岸、開河、浚湖所支口糧,不責償。耕者借貸,必驗中下事力及田多寡給之,秋與糧並賦,凶歲再振。其奸頑不償者,後不復給。定為條約以聞。帝嘉獎之。終忱在任,江南數大郡,小民不知凶荒,兩稅未嘗逋負,忱之力也。
時漕運,軍民相半。軍船給之官,民則僦舟,加以雜耗,率三石致一石,往復經年失農業。忱與平江伯陳瑄議,民運至淮安或瓜洲水次交兌,漕軍運抵通州。淮安石加五斗,瓜洲又益五升。其附近並南京軍未過江者,即倉交兌,加與過江米二斗。襯墊蘆席,與折米五合。兌軍或後期阻風,則令州縣支贏米。設廒於瓜洲水次,遷米貯之,量支余米給守者。由是漕費大省。
民間馬草歲運兩京,勞費不訾。忱請每束折銀三分,南京則輕齎即地買納。京師百官月俸,皆持俸帖赴領南京。米賤時,俸貼七八石,僅易銀一兩。忱請檢重額官田、極貧下戶兩稅,準折納金花銀,每兩當米四石,解京兌俸,民出甚少,而官俸常足。嘉定、崑山諸縣歲納布,疋重三斤抵糧一石。比解,以縷粗見斥者十八九。忱言:“布縷細必輕,然價益高。今既貴重,勢不容細。乞自今不拘輕重,務取長廣如式。”從之。各郡驛馬及一切供帳,舊皆領於馬頭。有耗損,則馬頭橫科補買。忱令田畝出米升九合,與秋糧俱征,驗馬上中下直給米。
正統初,淮、揚災,鹽課虧,敕忱巡視。奏令蘇州諸府,撥余米一二萬石連揚州鹽場,聽抵明年田租,灶戶得納鹽給米。時米貴鹽賤,官得積鹽,民得食米,公私大濟。尋敕兼理松江鹽課。華亭、上海二縣逋課至六十三萬餘引,灶丁逃亡。忱謂田賦宜養農夫,鹽課宜養灶丁。因上便宜四事,命速行之。忱為節灶戶運耗,得米三萬二千餘石。亦仿濟農倉法,置贍鹽倉,益補逃亡缺額。由是鹽課大殖。浙江當造海船五十艘,下忱計度。忱召問都匠,言一艘須米千石。忱以成大事不宜惜費,第減二十石,奏於朝,竟得報可。以九載秩滿,進左侍郎。六年命兼理湖州、嘉興二府稅糧,又命同刑科都給事中郭瑾錄南京刑獄。
忱素樂易。先是,大理卿胡為巡撫,用法嚴。忱一切治以簡易,告訐者輒不省。或面訐忱:“公不及胡公。”忱笑曰:“胡卿敕旨,在祛除民害;朝廷命我,但云安撫軍民。委寄正不同耳。”既久任江南,與吏民相習若家人父子。每行村落,屏去騶從,與農夫餉婦相對,從容問所疾苦,為之商略處置。其馭下也,雖卑官冗吏,悉開心訪納。遇長吏有能,如況鍾及松江知府趙豫、常州知府莫愚、同知趙泰輩,則推心與咨畫,務盡其長,故事無不舉。常詣松江相視水利,見嘉定、上海間,沿江生茂草,多淤流,乃浚其上流,使崑山、顧浦諸所水迅流駛下,壅遂盡滌。暇時以匹馬往來江上,見者不知其為巡撫也。歷宣德、正統二十年間,朝廷委任益專。兩遭親喪,皆起復視事。忱以此益發舒,見利害必言,言無不聽。
初,欲減松江官田額,依民田起科。戶部郭資、胡濙奏其變亂成法,請罪之,宣宗切責資等。忱嘗言:“吳淞江畔有沙塗柴場百五十頃,水草茂盛,蟲蜢多生其中。請募民開墾,可以足國課,消蟲災。”又言:“丹徒、丹陽二縣田沒入江者,賦尚未除。國初蠲稅之家,其田多並於富室,宜征其租,沒於江者除之,則額不虧而貧富均。無錫官田賦白米太重,請改徵租米。”悉報可。其因災荒請蠲貸,及所陳他利病無算。小者用便宜行之,無所顧慮。久之見財賦充溢,益務廣大。修葺廨舍學校、先賢祠墓、橋樑道路,及崇飾寺觀,贈遺中朝官,資餉過客,無稍吝惜。胥吏漁蠹其中,亦不甚訾省。以故屢召人言。
九年,給事中李素等劾忱妄意變更,專擅科斂。忱上章自訴。帝以余米既為公用,置不問。先是,奸民尹崇禮欲撓忱法,奏忱不當多征耗米,請究問倉庫主者,忱因罷前法。既而兩稅復逋,民無所賴,鹹稱不便。忱乃奏按崇禮罪,舉行前法如故。再以九載滿,進戶部尚書。尋以江西人不得官戶部,乃改工部,仍巡撫。
景泰元年,溧陽民彭守學復訐忱如崇禮言,戶部遂請遣御史李鑒等往諸郡稽核。明年又以給事中金達言,召忱還朝。忱乃自陳:“臣未任事之先,諸郡稅糧無歲不逋。自臣蒞任,設法剗弊,節省浮費,於是歲無逋租,更積贏羨。凡向之公用所須、科取諸民者,悉於余米隨時支給。或振貸未還,遇赦宥免,或未估時值,低昂不一。緣奉宣宗皇帝並太上皇敕諭,許臣便宜行事,以此支用不復具聞。致守學訐奏,戶部遣官追征,實臣出納不謹,死有餘罪。”禮部尚書楊寧言:“妄費罪乃在忱,今估計余值,悉征於民間,至有棄家逃竄者,乞將正統以前者免追。”詔許之,召鑒等還。既而言官猶交章劾忱,請正其罪。景帝素知忱賢,大臣亦多保持之,但令致仕。
然當時言理財者,無出忱右。其治以愛民為本。濟農倉之設也,雖與民為期約,至時多不追取。每歲徵收畢,逾正月中旬,輒下檄放糧,曰:“此百姓納與朝廷剩數,今還與百姓用之,努力種朝廷田,秋間又納朝廷稅也。”其所弛張變通,皆可為後法。諸府余米,數多至不可校,公私饒足,施及外郡。景泰初,江北大飢,都御史王竑從忱貸米三萬石。忱為計至來年麥熟,以十萬石畀之。
性機警。錢穀鉅萬,一屈指無遺算。嘗陰為冊記陰晴風雨。或言某日江中遇風失米,忱言是日江中無風,其人驚服。有奸民故亂其舊案嘗之。忱曰:“汝以某時就我決事,我為汝斷理,敢相紿耶?”三殿重建,詔征牛膠萬斤,為彩繪用。忱適赴京,言庫貯牛皮,歲久朽腐,請出煎膠,俟歸市皮償庫。土木之變,當國者議,欲焚通州倉,絕寇資。忱適議事至,言倉米數百萬,可充京軍一歲餉,令自往取,則立盡,何至遂付煨燼。頃之,詔趣造盔甲數百萬。忱計明盔浴鐵工多,令且沃錫,數日畢辦。
忱既被劾,帝命李敏代之,敕無輕易忱法。然自是戶部括所積余米為公賦,儲備蕭然。其後吳大飢,道殣相望,課逋如故矣。民益思忱不已,即生祠處處祀之。景泰四年十月卒。諡文襄。況鍾等自有傳。
贊曰:宋禮、陳瑄治河通運道,為國家經久計,生民被澤無窮。周忱治財賦,民不擾而廩有餘羨。此無他故,殫公心以體國,而才力足以濟之。誠異夫造端興事,徼一時之功,智籠巧取,為科斂之術者也。然河渠之利,世享其成,而忱之良法美意,未幾而澌滅無餘,民用重困。豈非成功之有跡者易以循,而用法之因人者難其繼哉。雖然,見小利而樂紛更,不能不為當日之嘵嘵者惜也。
部分譯文
宋禮,字大本,河南永寧人。洪武年間,以國子監生被提升為山西按察司僉事,後降為戶部主事。建文初年,受推薦授予陝西按察僉事,又因犯過失降為刑部員外郎。成祖即位後,命他代理禮部事務。宋禮以敏捷幹練被升為禮部侍郎。永樂二年(1404),他任為工部尚書。他曾請給山東的屯田發給耕牛和種子,又請將犯罪而無力負擔工程的人遷到北京為民。回報都批准了。七年,母親去世,詔令他留下繼續理事。
九年(1411),命他開鑿會通河。會通河在元朝至元年間,以壽張縣尹韓仲暉的建議而開鑿,從東平縣安民山到臨清,引汶水橫穿濟水,注入衛河,作為輸運糧食的通道,名叫會通。但這條河河道狹窄,水又淺,不能通大船,所以終元之世,以海運為多。明朝初年向遼東、北平輸運糧餉,也專用海運。二十四年,黃河在原武決口,穿過安山湖,會通河遂淤塞了。永樂初年,建設北京,河海運兼用。海運險遠會有損失和人員死亡,而河運則由長江、淮河運到陽武,再徵調山西、河南的丁夫,陸路車運一百七十里入衛河,途經八個遞運所,百姓非常辛苦。至此濟寧州同知潘叔正上書說“:舊會通河全長四百五十餘里,現淤塞了三分之一,疏浚它為便。”皇上於是命宋禮和刑部侍郎金純、都督周長前往治理。宋禮認為會通河的水源,必靠汶水,於是採用汶上老人白英的意見,修築..城和戴村間大壩,橫亘五里,遏住汶水,使它不能南入氵光河而北歸於大海。又匯集各泉的水流,盡引到汶上,到達南旺,再中分為兩路,十分之四南流接徐州和沛縣,十分之六北流達到臨清。南旺地勢高,在這裡決水,南北皆流,這裡就是所謂的水脊。便審地建閘,根據季節蓄水放水。從分水北到臨清,地勢下降九十尺,設定十七座閘門,到達衛河;從分水南到沽頭,地勢下降一百一十六尺,設定二十一座閘門,到達淮河。前後共徵調山東和徐州、應天、鎮江民夫三十萬,免除租稅一百一十多萬石,費時二十個月而完成。他又上奏疏浚沙河入馬常泊,以增加汶水流量。詳見《河渠志》。這一年,皇上又採納工部侍郎張信的建議,派興安伯徐亨、工部侍郎蔣廷瓚會同金純,疏浚從祥符魚王口下到中灤,恢復舊黃河道,以減少水勢,使黃河不能危害漕運,還命宋禮兼管這一工程。八月,宋禮回到京師,論功評為第一,受到上賞。潘叔正也被賜給衣服鈔幣。
第二年,因御史許堪說衛河有水患,皇上命宋禮前往經劃。宋禮請從魏家灣開掘兩條支河,將水泄入土河;又從德州西北開一條支河,將水泄入舊黃河,使其到海豐大沽河入海。皇上命待秋收之後動工。宋禮回來後說:“海運經歷險阻,每年船隻常有損壞,還有被漂沒的。有關官員負責修補,但迫於期限,多增加征斂,成為百姓的禍害,而船也不堅固。計算海船一艘,要用一百人才能運一千石,它的費用可以辦可載二百石的二十艘的河船,每船用十人,可以運四千石。這樣一算,利弊已很明顯。請撥出鎮江、鳳陽、淮安、揚州以及兗州的糧食從河道運去供給北京。至於海路,則每三年運兩次。”後來平江伯陳瑄治理江淮之間各河道的工程,也相繼告竣。於是河運便利,運送的糧食更多。十三年(1415)遂停罷海運。
當初,皇上將建設北京,命宋禮到四川取木材。宋禮開山通道,上奏說:“得到幾株大木,都長一丈左右。一天,從山谷中自達江上,響聲如雷,而且不壓壞一草。”朝廷以為是祥瑞之兆。治河工程完工後,他又入蜀采木材。十六年,命他到江西治理刑獄案件。第三年製造出洋船隻,宋禮被從四川召回。因他老病免以朝見,有事進奏令侍郎代理。二十年七月,他在任上去世。
宋禮性格剛烈,對下屬約束得很嚴,所以很容易使事情都集到他身上,因此也不被別人所親愛。他去世時,家無餘財。洪熙改元後,禮部尚書呂震請求依制度給予葬祭。弘治年間,主事王寵才請為他立祠。詔令把他祭在南旺湖上,以金純、周長配享。隆慶六年(1572),贈予他太子太保。
陳瑄,字彥純,合肥人。父親陳聞,以義兵千戶歸順太祖,累任都指揮同知。陳瑄承襲父職。父親犯罪被遣戍遼陽,陳瑄拜伏在宮門請求替父戍守,詔令一併原諒了他們父子。陳瑄少年時隨從大將軍幕府,以善射雁見稱。他屢次隨軍遠征南番,又征討越..,討伐建昌反叛的番人月魯帖木兒,翻過梁山,討平天星寨,攻破寧番諸蠻人。又征討鹽井,而攻打卜水瓦寨。賊人勢力很盛,陳瑄率領中軍,賊人把他們圍了數層。陳瑄下馬射敵,足部受傷,他裹傷再戰。從上午十點戰到下午五六點,全師而還。他又從征賈哈剌,以奇兵趟過打沖河,找到近道,做浮橋渡部隊。部隊過完後,他拆掉浮橋,向士兵們表示不再回頭,接連作戰擊敗了賊人。他又會同雲南兵征討百夷有功,升為四川都司都指揮同知。
建文末年,他升為右軍都督僉事。燕王部隊進逼時,他受命總管舟師防衛長江。燕王兵到浦口,陳瑄以舟師迎接並歸降,成祖於是渡過了長江。成祖即位後,封陳瑄為平江伯,食祿一千石,賜給誥券,世襲指揮使。
永樂元年(1403),命陳瑄充任總兵官,總督海運,將四十九萬多石糧食輸運到北京和遼東,遂在直沽修建可容一百萬石糧食的倉庫,築天津衛城。在此之前,運糧船航行海上,島上居民害怕運糧兵,多躲藏起來。陳瑄招他們出來,令互相貿易,給價公平,人民都很方便。運糧船回來時,正值倭寇侵犯沙門島,陳瑄追擊到金州白山島,將他們的船隻焚燒殆盡。
九年(1411),命他與豐城侯李彬統領浙江、福建之兵捕捉海寇。海水上漲,海堤毀壞,從海門到鹽城達一百三十里。陳瑄受命以四十萬士卒修築,修建了捍潮堤一萬八千餘丈。第二年,陳瑄說:“嘉定濱海之地,江河會流,海船停泊在這裡,沒有高山大陵可依。請在青浦築一座土山,周長百丈,高三十餘丈,在上面建..望樓,作為標誌。”建成之後,皇上賜名為寶山,還親自寫文章以記其事。
宋禮治理好會通河後,朝廷建議罷海運,仍以陳瑄總管漕運。他建議造淺船二千餘艘,開始時運二百萬石,以後逐漸增加到五百萬石,國家用度因此富足。當時江南漕船到達淮安後,都是陸運過壩,過淮河到達清河,所費勞力和財物很大。十三年(1415),陳瑄採用故老的意見,從淮安城西的管家湖,開鑿二十里長的水渠,叫清江浦,引導湖水入淮河,修築四座閘門,依時放水。又沿湖十里築堤來引船,這樣漕船可以直達黃河,節省費用不少。後來又疏浚徐州到濟寧的河道。又因呂梁洪險惡,在它的西面另開一條渠道,設定兩座閘門,蓄水以開通漕運。還修築沛縣刁陽湖、濟寧南旺湖長堤,開泰州白塔河連通大江。又修築高郵湖堤,在堤內鑿渠四十里,以避免險惡的風濤。他還從淮安到臨清,根據水勢設定了四十七座閘門,在淮上建造常盈倉四十區,在徐州、臨清、通州也都設定了倉庫,以便於轉輸。他又擔心漕船擱淺,便從淮安到通州沿途設定了五百六十八個居住點,配給士卒,引導船隻避開淺灘。又沿河堤鑿井種樹,以方便行人。他的規劃,都精密而有遠見。他身任漕河事務三十年,殫精竭慮提出了許多建議。
仁宗即位這年的九月,陳瑄上疏提出了七項建議:一說南京是國家根本,乞請嚴整守備力量;二說推舉人才應進行核實,不能只論資格,選擇公正的朝臣分巡天下;三說每年天下所輸運的糧餉,湖廣、江西、浙江以及蘇州、松江等府都離北京很遠,往返一次需要一年多,上欠公租,下妨農事。請求令這些地區只轉運到淮安、徐州等處,再令官軍接運到北京。另外,快船、馬船所載不過五六十石,每船隻用官軍即已足夠,而有關官員又添差軍民來遞送,他們聚集聽候,致使有的受凍挨餓,請予罷除;四說任教職的多不稱職,請進行考核,將不稱職者黜退,選俊秀之才補為生員,而軍中的子弟也準他們入學;五說軍人有逃亡,請查明老病的人,以其子弟來代替,逃亡的要追捕,絕戶的驗明後刪除;六說開平等處是邊防要地,守兵虛弱,糧食不足,請挑選並訓練精銳之士,屯田和駐守兼務;七說漕運的官軍,每年北上,回來後又要修船,終年勞苦,所屬衛所又在他們空閒之時,派給雜役,使他們加倍受困,請加以禁止。皇上看完奏章後說“:陳瑄的建議都很對。”下令所在部門從速實行。皇上於是頒敕令嘉獎他,不久賜給他證券,世襲平江伯。
宣宗即位後,命他守淮安,仍總督漕運。宣德四年(1429),陳瑄說:“濟寧以北,從長溝到棗林的河道淤塞,計用十二萬人疏浚,半個月可以完成。”皇上念陳瑄長年辛勞,命尚書黃福前往一同經理。六年(1431),陳瑄說:“每年運糧動用十二萬軍人,連年勞苦。請在蘇州、松江等府和江西、浙江、湖廣另外簽發民丁,另在士兵較多的衛所簽發士兵,共二十四萬人,分番輪流運輸。另外,江南的百姓,運糧到臨清、淮安、徐州,往返一年,耽誤農業,而湖廣、江西、浙江以及蘇州、松江、安慶的士兵,每年駕空船到淮安運糧。如果讓江南的百姓撥糧食給附近的衛所,由官軍運送到北京,根據里程付費並付給耗米,這樣則軍民都方便。”皇上命黃福和侍郎王佐討論實行。改民運為兌運,就是從這裡開始。八年(1433)十月他在任上去世,終年六十九歲。追封平江侯,贈太保、謚恭襄。
當初,陳瑄因疏浚河道有德於民,百姓在清河縣為他立祠。正統年間,朝廷命有關官員春秋時致祭。
周忱,字恂如,吉水人。永樂二年(1404),中進士,被選為庶吉士。第二年,成祖選擇其中的二十八人,令他們進文淵閣學習。周忱自述自己年輕幼小,請求加入。皇上贊他有志氣,答應了他。不久升為刑部主事,再升為員外郎。
周忱有經世之才,在郎署沉浮了二十年,人們都不了解他,只有夏原吉知道他有奇才。洪熙改元後,他逐漸升為越王府長史。宣德初年,有人推薦他為知府。夏原吉說:“這不過是正常調遷,怎能盡周君之才?”五年(1430)九月,皇上因天下的財賦多得不到治理,而又以江南為甚,蘇州一府,拖欠的租稅達八百萬石,便想要找到有才幹的重臣前往治理,於是由於大學士楊榮的推薦,升周忱為工部右侍巡撫江南各府,總督稅糧。
他剛到時,便召父老來問欠稅糧的原因,他們都說豪富大戶不肯加交耗米,只好一併向小民徵收,人民因為貧困只好逃亡,導致稅額愈缺。周忱於是創行平米法,令均攤交納耗米。他又請皇上敕令工部頒給鐵斛,交給各縣做為標準樣式,將搞大入小出的糧長革除。按舊例,糧長有正副三人,每年七月赴南京戶部領取勘合。工作完畢後,送回部里。他們往返的費用,都是征斂而來。周忱只設正副各一人,讓他們輪流去領勘合。工作結束後,有關官員集中收回上交戶部。百姓大為便利。周忱見各縣收糧沒有團局,糧長就在其家中貯存,便說“:這是導致拖欠的原因。”便令各縣在水邊設囤,每囤設糧頭、囤戶各一人,稱為轄收。到有六七萬石以上,才設糧長一人總管,稱為總收。人民持帖到囤交糧,官員監督他們交納,糧長只是照日期匯總而已。他還設撥運、綱運兩簿。撥運簿記支撥起運的數量,預計所運糧食到京師、通州各糧倉的損耗,來定應支給的數量。綱運簿是由他們填寫剝淺等方面的費用,回來後補償給他們。應上交省庫的羨餘,仍存貯在倉庫中,稱為余米。第二年如果剩餘多則加六征,到第三年加五征。
當時,太祖平定吳地後,盡將功臣子弟的莊田抄沒入官,後來又厭惡富民的兼併,他們因犯罪而被沒收的田產,也都被稱為官田。這些官田的稅糧,即按原來租簿所記的數量作為稅糧來徵收,所以蘇州府的賦稅比別的府為重,官田和民田的租總共是二百七十七萬石,而官田的稅額就占了二百六十二萬石,人民不堪承受。
當時宣宗屢次下詔減少官田租額,周忱於是與知府況鍾經過幾個月的計算,將蘇州官田租稅減到七十二萬餘石,其他府也依次減少,人民這才稍得解困。七年(1432),江南大豐收,皇上詔令各府縣以官鈔平價收購糧食以備賑濟和借貸,蘇州於是購得米二十九萬石。所以當時公侯的祿米,軍人官吏的月俸,都由南戶部支給。蘇州、松江百姓轉輸到南京的稅糧,每石加收費用開支六斗。周忱上奏請令就各府支給,貼給船價米一斗,所剩的五斗,總計總數有四十多萬石,再加上用官鈔所購買的,一共得米七十萬餘石,遂設倉庫貯存起來,名叫濟農。濟農米除用於賑濟和借貸之外,每年還有盈餘。大凡綱運花費、風濤漂沒、被盜挨搶,都可從這裡借貸,待秋收之後再如數還官。至於修圩、築堤、開河、浚湖所支的口糧,則不用償還。耕種者來借貸,必先查清他家的各方面狀況以及田地多寡,然後再借給,秋收後與稅糧一起收回,遇到荒年再賑濟。對奸頑不償還的人,以後不再借給。他把這些都定為條例報告朝廷。皇上嘉獎他。在周忱任內,江南的幾個大府,小民不知道有災荒,夏秋兩稅不曾有拖欠,這都是周忱的功勞。
當時漕運糧食,軍運和民運各半。軍運由國家給船,民運則是租用船隻,加以雜耗,每交納三石糧食大約要多加一石,而往返需要一年,耽誤農事。周忱與平江伯陳瑄商議,決定民運到淮安或瓜洲水路邊上後交兌,再由軍隊漕運到通州。運到淮安的每石加交五斗,運到瓜洲的再加五升。運到附近以及南京的衛所而沒過江的,即倉交兌,每石加交過江米二斗,襯墊蘆席也折成米五合交納。由軍人兌運如果遇風延期到達,則令州縣支給贏米。在瓜洲水邊設糧倉,遷米去存貯,量支余米給守倉人。由此而漕運費用大大節省。
民間每年把馬草運到兩京,勞費難以估算。周忱請每束折成白銀三分,在南京則將所折的銀兩就地買納。京師百官的月俸,都要持帖到南京領取。米賤的時候,俸帖七八石,僅換得白銀一兩。周忱請檢查出稅重的官田、極貧的下戶,準許其兩稅折成金花銀交納,每兩抵米四石,解送往京師用來兌換俸祿,這樣百姓出得很少,而官俸常足。嘉定、崑山等縣每年要納布,每匹重三斤,抵糧食一石。到他們解送上交時,因為線粗而被退回的達十之八九。周忱說“:布線細則重量必輕,而價錢更高。現在既然是論重量交納,他們勢必不會做得太細。請從今以後,不論輕重,只論長短是否符合規格。”皇上聽從了。各府的驛馬以及一切供應所需,原來都向馬頭領取,有了耗損,則馬頭就橫征補買。周忱令每畝田出米一升九合,與秋糧同時徵收,根據馬的上中下價值給米。
正統初年,淮安、揚州受災,鹽稅虧損,敕令周忱去巡視。周忱上奏令蘇州等府,撥出余米一二萬石運到揚州鹽場,允許可以抵消明年的田租,灶戶可以納鹽領取米糧。當時米貴鹽賤,此舉使國家得鹽,百姓得米,公私大利。不久敕令周忱兼理松江鹽稅。華亭、上海二縣拖欠的賦稅達六十三萬餘引,灶丁逃亡。周忱認為田賦應養農夫,鹽稅應養灶丁,因即上書提出四項建議。皇上命從速實行。周忱因此減少灶戶的運耗,計得米三萬二千餘石。也仿濟農倉的辦法,設定贍鹽倉,將逃亡灶戶的缺額補上。由此鹽稅大增。浙江應當造海船五十艘,朝廷交周忱計算費用。周忱召都城工匠來問,他們說一艘需要米一千石。周忱認為要成大事不宜捨不得花費錢財,他將每艘費用減去二十石後上奏朝廷,竟得批准。因九年任滿,他升為左侍郎。六年(1441),命他兼理湖州、嘉興二府稅糧,又命他同刑科都給事中郭瑾審理南京刑獄案件。
周忱一向追求簡易。先前,大理寺卿胡概為巡撫,用法嚴厲。周忱一切都力求簡易,來告發的人他常常不理。有人當面攻擊他偏差“:您不如胡公。”周忱笑道“:胡卿奉敕令,責任在於祛除民害。朝廷委任我,只說要安撫軍民。朝廷的授命不同而已。”他既久在江南,與官民已非常熟悉,情若家人父子。他每次行走村落,總是屏去侍從人員,與村夫民婦交談,從容問他們的疾苦,為他們提意見和處理。他對待屬下,即使是卑官冗吏,也悉心訪求他們的意見。遇到有才能的長吏,像況鍾和松江知府趙豫、常州知府莫愚、同知趙泰等人,他都推心與他們討論籌劃,務必盡其所長,所以事情無不得到實施。他常到松江視察水利,見嘉定、上海之間,沿江長滿茂草,多淤塞水流,便疏浚上流,使崑山、顧浦等地河水,都迅流而下,沖開了壅塞的地方。閒暇時他單槍匹馬往來江上,見到的人還不知道他是巡撫。前後經歷宣德、正統二十年,朝廷對他的委任更專。他兩遭親喪,皇上都強令他出來理事。周忱因此更加發奮,發現利害必提出建議,而皇上對他也是言無不聽。
當初,周忱想減少官田稅額依照民田來徵稅。戶部的郭資、胡氵熒上奏他變亂成法,請求加罪於他,宣宗嚴厲責備郭資等人。周忱曾說“:吳淞江畔有沙塗柴場一百五十頃,水草茂盛,蟲子蚱蜢多生長其中。請募民去開墾,這樣可以增加國家收入,還可以消去蟲災。”他又說:“丹徒、丹陽二縣被江水淹沒的田地,賦稅還沒有去掉。建國之初免稅之家,他們的田地多併入富家,應該向他們徵稅,而被江水淹沒的田地則應免除,這樣稅額不減而貧富又均。無錫官田所征的白銀太重,請改徵租米。”回報都說可行。他因災荒而請求免除租稅,以及陳述其他方面的利病還不少,小的方面他便自行處理,無所顧慮。到後來他見獻身稅充盈,更求進一步發展。修葺公舍學校、先賢祠墓、橋樑道路,以及崇飾寺廟道觀,饋贈朝廷官員,資助過往客人,他都毫不吝惜。下級官員從中漁利,他也不甚過問,因此屢次受別人指責。
九年(1444),給事中李素等人彈劾周忱妄自更改制度,專擅科斂,周忱上書辯解。皇上認為余米既然是公用,便不對周忱問罪。先前,奸民尹崇禮想阻撓周忱的制度,上奏周忱不應當多征耗米,請深究主管倉庫的人,周忱為此廢去先前的制度。後來兩稅又出現拖欠,百姓無所依賴,都說不方便。周忱於是上奏調查尹崇禮之罪,仍實行先前的制度。又因九年任滿,升為戶部尚書。不久因江西人不得任戶部尚書,便改為工部尚書,仍任巡撫。
景泰元年(1450),溧陽百姓彭守學又像尹崇禮那樣攻擊周忱,戶部便請派御史李鑒等人前往各府調查。第二年又因給事中金達的建議,召周忱回朝。周忱於是自述道:“臣還沒有負責此事之前,各府的稅糧沒有一年不拖欠的。自從臣到任後,制定製度,剷除弊端,節省浮費,使每年不但沒有拖欠的租稅,反而還有盈餘。凡原來公用開支所需要和向百姓征取的雜費,現在都從余米中支給。有的借貸出去還沒還回來,遇到赦令就寬免了;有的沒有估算當時的價值,以致高低不一。但因臣奉有宣宗皇帝和太上皇的敕諭,允許臣相機行事,所以在支用方面臣不用再報告朝廷。現在彭守學上奏揭發,戶部派官員去追查,實是臣出納不謹,死有餘罪。”禮部尚書楊寧說:“胡亂開支之用在於周忱,現估計剩下的錢財,都是取之於民間,百姓因此有的棄家逃竄的。請將正統以前的免予追究。”詔令批准這一請求,並將李鑒等人召回。後來言官還紛紛彈劾周忱,請把他正罪。景帝一向知道周忱賢明,大臣也多保護他,便只令他退休。
但當時理財的人,沒人能超過周忱。他理財以愛民為本。設定濟農倉時,雖然與百姓定有期限,但到時多不追取。每年徵收完畢後,過了正月中旬,總是下檄文放糧,說:“這是百姓交納給朝廷後的剩餘部分,現還給百姓使用。希望你們努力種朝廷之田,秋後再納朝廷之稅。”他的張弛變通,都足可以為後人所仿效。各府的余米,數量多得無法統計,公私富足,還可幫助外府。景泰初年,江北發生嚴重饑荒,都御史閎王..向周忱借三萬石糧食。周忱為他考慮到來年麥熟,給了他十萬石。
周忱個性機警。錢穀數萬,他一屈指便可計算清楚。他曾暗中用本子記下天氣的陰晴風雨。有人說某日江中遇到大風,損失了米糧,周忱說那一天江中無風,那人驚服。有個奸民故意擾亂他的舊案來試試他,周忱說:“你在某時到我處辦事,我為你辦理,你還敢騙我嗎?”三殿重建時,詔令徵用一萬斤牛膠,做彩繪之用。周忱正好赴京,他說庫存的牛皮,歲久已經腐朽,請拿出來煎膠,等回去後再買牛皮來償還國庫。土木之變,執政的人建議要焚燒通州糧倉,斷絕敵寇軍資。周忱正好因議事到京,他說倉米有數百萬,可充京師部隊一年的糧餉,如令他們自己前往取回,則馬上就會取光,何至於要將其燒掉。不久,詔令馬上製造數百萬付盔甲。周忱算出洗鐵拋光盔甲的工作量大,命令先澆錫,幾天之後全部辦齊了。
周忱被彈劾後,皇上命李敏取代他,敕令他不要輕易更改周忱的制度。但從此以後戶部將所積存的余米收為公家賦稅,儲備糧食蕭然無存。後來吳地發生嚴重饑荒,人民道死相望,租稅又依舊拖欠了。人民更加懷念周忱不已,到處建生祠祭祀他。景泰四年(1453)十月,周忱去世。諡號文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