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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卷一百二十八

葉向高 劉一燝(兄一焜 一煜) 韓爌 朱國祚(朱國禎) 何宗彥 孫如游(孫嘉績)

葉向高,字進卿,福清人。父朝榮,養利知州。向高甫妊,母避倭難,生道旁敗廁中。數瀕死,輒有神相之。舉萬曆十一年進士,授庶吉士,進編修。遷南京國子司業,改左中允,仍視司業事。二十六年,召為左庶子,充皇長子侍班官。礦稅橫行,向高上疏,引東漢西邸聚錢事為鑑,不報。尋擢南京禮部右侍郎。久之,改吏部。再陳礦稅之害,又請罷遼東稅監高淮,語皆切至。妖書獄興,移書沈一貫力諫。一貫不悅,以故滯南京九年。後一貫罷,沈鯉亦去,朱賡獨當國。帝命增閣臣。三十五年五月,擢向高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與王錫爵、于慎行、李廷機並命。十一月,向高入朝,慎行已先卒,錫爵堅辭不出。明年,首輔賡亦卒,次輔廷機以人言久杜門,向高遂獨相。

當是時,帝在位日久,倦勤,朝事多廢弛,大僚或空署,士大夫推擇遷轉之命往往不下,上下乖隔甚。廷臣部黨勢漸成,而中官榷稅、開礦,大為民害。帝又寵鄭貴妃,福王不肯之國。向高用宿望居相位,憂國奉公,每事執爭效忠藎。帝心重向高,體貌優厚,然其言大抵格不用,所救正十二三而已。東宮輟講者五年,廷臣屢請不得命。三十七年二月,向高擇吉以請,亦不報。自是歲春秋必懇請,帝皆不納。貴妃王氏,太子生母也,薨四日不發喪。向高以為言,乃發喪。而禮官上其儀注,稽五日不行。向高復爭之,疏乃下。福王府第成,工部以之國請,向高擬旨上。帝不發,改明春。及期迫,向高請先飭儀衛舟車,帝不納。四十一年春,廷臣交章請,復諭改明春。已,忽傳旨,莊田非四萬頃不行,廷臣大駭。向高因進曰:“田四萬頃,必不能足,之國且無日,明旨又不信於天下矣。且王疏引祖制,而祖制無有是事。曩惟世宗時景王有之。景王久不之國,皇考在裕邸,危疑不安,此何可效也?”帝報曰:“莊田自有成例,且今大分已定,何猜?”向高因疏謝,言:“皇考時,名位雖未正,然講讀不輟,情意通。今東宮輟講八年,且不奉天顏久,而福王一日兩見,以故不能無疑。惟堅守明春期,而無以莊田藉口,天下疑自釋。”帝報福王無一日兩見事。

向高有裁斷,善處大事。錦衣百戶王曰乾者,京師奸人也,與孔學、趙宗舜、趙思聖等相訐告。刑官讞未竟,曰乾乃入皇城放炮上疏。刑官大驚,將擬曰乾死罪。曰乾遂訐奏鄭妃內侍姜嚴山與學等及妖人王三詔用厭勝術詛咒皇太后、皇太子死,擁立福王。帝震怒,繞殿行半日,曰:“此大變事,宰相何無言?”內侍即跪上向高奏。奏言:“此事大類往年妖書,然妖書匿名難詰,今兩造具在,一訊即情得。陛下當靜處之,稍張皇,則中外大擾。至其詞牽引貴妃、福王,尤可痛恨。臣與九卿所見皆同,敢以聞。”帝讀竟太息曰:“吾父子兄弟全矣。”明日,向高又言:“曰乾疏不宜發。發則上驚聖母,下驚東宮,貴妃、福王皆不安。宜留中,而別諭法司治諸奸人罪,且速定明春之國期,以息群喙,則天下帖然無事。”帝盡用其言,太子、福王得相安。貴妃終不欲福王之國,言明年冬太后七十壽,王宜留慶賀。帝令內閣宣諭。向高留上諭弗宣,請今冬預行慶壽禮,如期之國。帝遣中使至向高私邸,必欲下前諭。向高言:“外廷喧傳陛下欲假賀壽名留福王,約千人伏闕請。今果有此諭,人情益疑駴,將信王曰乾妖言,朝端必不靜。聖母聞之,亦必不樂。且潞王聖母愛子,亦居外藩,何忄卷忄卷福王為?”因封還手諭。帝不得已從之,福王乃之國。

向高嘗上疏言:“今天下必亂必危之道,蓋有數端,而災傷寇盜物怪人妖不與焉。廊廟空虛,一也。上下否隔,二也。士大夫好勝喜爭,三也。多藏厚積,必有悖出之釁,四也。風聲氣習日趨日下,莫可挽回,五也。非陛下奮然振作,簡任老成,布列朝署,取積年廢弛政事一舉新之,恐宗社之憂,不在敵國外患,而即在廟堂之上也。”其言絕痛切。帝知其忠愛,不能行。

初,向高入閣。未幾,陳用人理財策,力請補缺官,罷礦稅。見帝不能從,乃陳上下乖離之病。兩疏乞罷,帝不允。向高自獨相,即請增閣臣,帝不聽。及吏部尚書孫丕揚以薦賢不用求去,向高特疏請留,亦不報,遂引疾。屢諭,乃出視事。已,又言:“臣屢求去,輒蒙恩諭留。顧臣不在一身去留,而在國家治亂。今天下所在災傷死亡,畿輔、中州、齊魯流移載道,加中外空虛,人才俱盡。罪不在他人,臣何可不去。且陛下用臣,則當行其言。今章奏不發,大僚不補,起廢不行,臣微誠不能上達,留何益?誠用臣言,不徒縻臣身,臣溘先朝露,有餘幸矣。”帝不省。京師大水,四方多奏水旱。向高又言:“自閣臣至九卿台省,曹署皆空,南都九卿亦止存其二。天下方面大吏,去秋至今,未嘗用一人。陛下萬事不理,以為天下長如此,臣恐禍端一發,不可收也。”帝亦不省。四十年春,向高以歷代帝王享國四十年以上者,自三代迄今止十君,勸帝力行新政。因復以用人行政請,亦不報。向高志不行,無月不求去,帝輒優旨勉留。向高復言:“臣進退可置不問,而百僚必不可盡空,台諫必不可盡廢,諸方巡按必不可不代。中外離心,輦轂肘腋間,怨聲憤盈,禍機不測,而陛下務與臣下隔絕。帷幄不得關其忠,六曹不得舉其職,舉天下無一可信之人,而自以為神明之妙用,臣恐自古聖帝明王無此法也。”

先是,向高疾,閣中無人,章奏就其家擬旨者一月。及是,向高堅臥益久,即家擬旨如前,論者以為非體,向高亦自言其非,堅乞去。帝卒不命他相,遣鴻臚官慰留。至帝萬壽節,始起視事。其後,向高主癸丑會試,章奏皆送闈中,尤異事雲。帝考選科道七十餘人,命久不下。向高懇請數十疏,越二年乃下。言官既多,攻擊紛起。帝心厭之,章悉留中。向高請盡付所司,定其去留。因言:“大臣者,小臣之綱。今六卿止趙煥一人,而都御史十年不補,彈壓無人,人心何由戢?”帝但責言官妄言,而大僚迄不補。向高請增置閣臣,章至百餘上,帝始用方從哲、吳道南。向高疏謝,因引退,優詔不允。

四十二年二月,皇太后崩。三月,福王之國。向高乞歸益數,章十餘上。至八月,允其去。向高以三載考績,進太子太保、文淵閣大學士;敘延綏戰功,加少保兼太子太保,改戶部尚書、武英殿;一品三載滿,加少傅兼太子太傅,改吏部尚書、建極殿。至是,命加少師兼太子太師,賜白金百,彩幣四,表里大紅坐蟒一襲,遣行人護歸。

向高在相位,務調劑群情,輯和異同。然其時黨論已大起,御史鄭繼芳力攻給事中王元翰,左右兩人者相角。向高請盡下諸疏,敕部院評曲直,罪其論議顛倒者一二人,以警其餘,帝不報。諸臣既無所見得失,益樹黨相攻。未幾,又爭李三才之事,黨勢乃成。無錫顧憲成家居,講學東林書院,朝士爭慕與游。三才被攻,憲成貽書向高暨尚書孫丕揚,訟其賢。會辛亥京察,攻三才者劉國縉以他過掛察典,喬應甲亦用年例出外,其黨大嘩。向高以大體持之,察典得無撓,而兩黨之爭遂不可解。及後,齊、楚、浙黨人攻東林殆盡。浸尋至天啟時,王紹徽等撰所謂《東林點將錄》,令魏忠賢按氏名逐朝士。以向高嘗右東林,指目為黨魁雲。

向高歸六年,光宗立,特詔召還。未幾,熹宗立,復賜敕趣之。屢辭,不得命。天啟元年十月還朝,復為首輔。言:“臣事皇祖八年,章奏必發臣擬。即上意所欲行,亦遣中使傳諭。事有不可,臣力爭,皇祖多曲聽,不欲中出一旨。陛下虛懷恭己,信任輔臣,然間有宣傳滋疑議。宜慎重綸音,凡事令臣等擬上。”帝優旨報聞。鏇納向高請,發帑金二百萬,為東西用兵之需。

熹宗初政,群賢滿朝,天下欣欣望治。然帝本沖年,不能辨忠佞。魏忠賢、客氏漸竊威福,構殺太監王安,以次逐吏部尚書周嘉謨及言官倪思輝等。大學士劉一燝亦力求去。向高言:“客氏出復入,而一燝顧命大臣不得比保姆,致使人揣摩於奧穾不可知之地,其漸當防。”忠賢見向高疏刺己,恨甚。既而刑部尚書王紀削籍,禮部尚書孫慎行、都御史鄒元標先後被攻致仕去。向高爭不得,因請與元標同罷。帝不聽,而忠賢益恨向高。

向高為人光明忠厚,有德量,好扶植善類。再入相,事沖主,不能謇直如神宗時,然猶數有匡救。給事中章允儒請減上供袍服。奄人激帝怒,命廷杖。向高論救者再,乃奪俸一年。御史帥眾指斥宮禁,奄人請帝出之外,以向高救免。給事中傅櫆救王紀,將貶謫,亦以向高言僅奪俸。紀既罷去,御史吳甡、王祚昌薦之,部議以故官召。忠賢怒,將重譴文選郎,向高亦救免。給事中陳良訓疏譏權奄,忠賢摘其疏中“國運將終”語,命下詔獄,窮治主使。向高以去就爭,乃奪俸而止。熊廷弼、王化貞論死,言官勸帝速決。向高請俟法司覆奏,帝從之。有請括天下布政司、府、州、縣庫藏盡輸京師者,向高言:“郡邑藏已竭,藩庫稍余。倘盡括之,猝有如山東白蓮教之亂,何以應之?”帝皆不納。

忠賢既默恨向高,而其時朝士與忠賢抗者率倚向高。忠賢乃時毛舉細故,責向高以困之。向高數求去。四年四月,給事中傅櫆劾左光斗、魏大中交通汪文言,招權納賄,命下文言詔獄。向高言:“文言內閣辦事,實臣具題。光斗等交文言事曖昧,臣用文言顯然。乞陛下止罪臣,而稍寬其他,以消縉紳之禍。”因力求速罷。當是時,忠賢欲大逞,憚眾正盈朝,伺隙動。得櫆疏喜甚,欲藉是羅織東林,終憚向高舊臣,並光斗等不罪,止罪文言。然東林禍自此起。

至六月,楊漣上疏劾忠賢二十四大罪。向高謂事且決裂,深以為非。廷臣相繼抗章至數十上,或勸向高下其事,可決勝也。向高念忠賢未易除,閣臣從中挽回,猶冀無大禍。乃具奏稱忠賢勤勞。朝廷寵待厚,盛滿難居,宜解事權,聽歸私第,保全終始。忠賢不悅,矯帝旨敘己功勤,累百餘言。向高駭曰:“此非奄人所能,必有代為草者。”探之,則徐大化也。忠賢雖憤,猶以外廷勢盛,未敢加害。其黨有導以興大獄者,忠賢意遂決。於是工部郎中萬燝以劾忠賢廷杖,向高力救,不從,死杖下。無何,御史林汝翥亦以忤奄命廷杖。汝翥懼,投遵化巡撫所。或言汝翥向高甥也,群奄圍其邸大噪。向高以時事不可為,乞歸已二十餘疏,至是請益力。乃命加太傅,遣行人護歸,所給賜視彝典有加。尋聽辭太傅,有司月給米五石,輿夫八。

向高既罷去,韓爌、朱國禎相繼為首輔,未久皆罷。居政府者皆小人,清流無所依倚。忠賢首誣殺漣,光斗等次第戮辱,貶削朝士之異己者,善類為一空雲。熹宗崩,向高亦以是月卒,年六十有九。崇禎初,贈太師,諡文忠。

劉一燝,字季晦,南昌人。父曰材,嘉靖中進士,陝西左布政使。萬曆十六年,一燝與兄一焜、一煜並舉於鄉。越七年,又與一煜並舉進士。改庶吉士,授檢討。

一焜為考功郎,掌京察。大學士沈一貫欲庇其私人錢夢皋、鍾兆斗等,屬一燝為請。一燝謝不可,夢皋等竟以中旨留,由是忤一貫意。尋歷祭酒,詹事,掌翰林院事。四十五年春,京察,黨人用事,謀逐孫承宗、繆昌期等,一燝力保持得免。故事,掌院無滿歲不遷者,一景居四年,始遷禮部右侍郎,教習庶吉士。光宗即位,擢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參預機務,偕何宗彥、韓爌並命。時內閣止方從哲一人。

萬曆末年,神宗欲用史繼偕、沈紘。兩人方在籍,帝命召之。未及至,帝復命宗彥、一燝、爌。明日,復命朱國祚及舊輔葉向高。而宗彥、國祚、向高亦皆在籍,惟一燝、爌入直。甫拜命,帝已得疾,一燝偕諸臣召見乾清宮。明日九月朔,帝崩。諸臣入臨畢,一燝詰群奄:“皇長子當柩前即位,今不在,何也?”群奄東西走,不對。東宮伴讀王安前曰:“為李選侍所匿耳。”一燝大聲言:“誰敢匿新天子者?”安曰:“徐之,公等慎勿退。”遂趨入白選侍。選侍頷之,復中悔,挽皇長子裾。安直前擁抱,疾趨出。一燝見之,急趨前呼萬歲,捧皇長子左手,英國公張惟賢捧右手,掖升輦。及門,宮中厲聲呼:“哥兒卻還!”使使追躡者三輩。一燝傍輦疾行,翼升文華殿,先即東宮位,群臣叩頭呼萬歲。

事稍定,選侍猶趨還乾清。時選侍居乾清。一燝曰:“乾清不可居,殿下宜暫居慈慶。”皇長子心憚選侍,然之。一燝語安曰:“主上沖年,無母后。外庭有事,吾受過;宮中起居,公等不得辭責。”明日,周嘉謨及左光斗疏請移宮。時首輔從哲徘徊其間,已,又欲緩移宮。一燝曰:“本朝故事,仁聖,嫡母也,移慈慶;慈聖,生母也,移慈寧。今何日,可姑緩耶?”初五日,偕同官請即日降旨,踔立宮門以俟。選侍不得已,移噦鸞宮,天子復還乾清,事始大定。帝既踐阼,從哲被劾在告,一燝遂當國,與爌相得甚歡。念內廷惟王安力衛新天子,乃引與共事。安亦傾心向之。所奏請,無不從。發內帑,抑近侍,搜遺逸,舊德宿齒布滿九列,中外欣欣望治焉。

明年,天啟改元,瀋陽失。廷臣多請復用熊廷弼。一燝亦言:“廷弼守遼一載,殘疆宴然,不知何故翦除。及下廷議,又皆畏懼,不敢異同。嗣後軍國大事,陛下當毅然主持,賴諸臣洗心滌慮,悉破雷同附和,其憂國奉公。”帝優旨褒答。尋有詔盡謫前排廷弼者姚宗文等官。言路多怨一燝。一燝嘗言:“任天下事者,惟六官。言路張,則六官無實政。善治天下者,俾六官任事,言路得繩其愆,言官陳事,政府得裁其是,則天下治。”於是一切條奏悉下部議,有不經者,詔格之。

初,選侍將移宮,其內豎李進忠、劉朝、田詔等盜內府秘藏,過乾清門仆,金寶墮地。帝怒,悉下法司,案治甚急。群奄懼,構蜚語,言帝薄先朝妃嬪,致選侍移宮日,跣足投井,以搖惑外廷。御史賈繼春遂上安選侍書。刑部尚書黃克纘、給事中李春曄、御史王業浩輩張大其辭,欲脫盜奄罪。帝惡繼春妄言,且疑其有黨,將嚴譴之。一燝謂天子新即位,輒疑臣下朋黨,異時奸人乘間,士大夫必受其禍。乃具疏開帝意,為繼春解,而反覆言朋黨無實。繼春得削籍去。御史張慎言、高弘圖疏救繼春,帝欲並罪,亦以一燝言而止。帝憾選侍甚,必欲誅盜奄。王安為司禮,亦惡之。諸奄百方救,卒不得。久而帝漸忘前事,安亦為魏忠賢排死,諸奄乃厚賄忠賢為地,而上疏辨冤。帝果免朝、詔死,下其疏法司。一燝執奏,詔等議誅久,無可雪,疏直下部,前無此制。帝不得已,下其疏於閣。一燝復言:“此疏外不由通政司,內不由會極門,例不當擬旨,謹封還原疏。”由是忠賢輩大恨,朝等亦竟免死,益任用。

定陵工成,忠賢欲以為功。一燝援故事,內臣非司禮掌印及提督陵工不得濫蔭,止擬加恩三等。諸言官論客氏被謫者,一燝皆疏救,又請出客氏於外。及言官交章論沈紘,紘疑一燝主之,與忠賢、客氏等比,而齮一燝。一燝持大體,不徇言路意。言路頗怨。又密窺魏、客等漸用事,一燝勢孤,是年四月,候補御史劉重慶遂力詆一燝不可用。帝怒謫重慶。一燝再論救,不聽。而職方郎中余大成、御史安伸、給事中韋蕃、霍維華交章劾一燝。帝不問。既而維華外轉,其同官孫傑疑一燝屬嘉謨為之,上疏力攻一燝。一燝疏辨求罷。帝已慰留,給事中侯震暘、御史陳九疇復劾之,並刺其結納王安。於是一燝四疏乞歸,忠賢從中主之,傳旨允其去。

先是,從哲去,帝數稱一燝為首輔,一燝不敢當,虛位俟葉向高。及向高至,入讒言,謂一燝尼己。至是,知其無他,力稱一燝有翼衛功,不可去。帝復慰留,一燝堅臥不起。二年三月,疏十二上,乃令乘傳歸。既歸,兵部尚書張鶴鳴興奸細杜茂、劉一巘獄,欲指一〈山獻〉為一燝族,株連之。刑部尚書王紀不可,遂被斥去,而一燝得白。鶴鳴,一燝向所推轂者也。已而忠賢大熾,矯旨責一燝誤用廷弼,削官,追奪誥命,勒令養馬。崇禎改元,詔復官,遣官存問。一燝在位,累加少傅、太子太傅、吏部尚書、中極殿大學士。八年卒,贈少師。福王時,追諡文端。

一焜,字元丙。萬曆二十年進士。授行人。歷考功郎中,佐侍郎楊時喬典京察,盡斥執政私人。已,改文選,遷太常少卿,以憂去。久之,由故官擢右僉都御史,巡撫浙江。帝遣中官曹奉建鎮海寺於普陀山。一焜偕巡按李邦華爭不可,不聽。織造中官劉成卒,一焜屢疏請勿遣代。已得請,會命中官呂貴護成遺裝,奸人遂請留貴督織造,疏直達禁中。一焜與邦華極論其罪,帝卒命貴代之。一焜復疏爭,不報。貴既任,條行十事,多侵擾。一焜疏駁,且禁治其爪牙,貴為斂威。一焜以暇築龕山海塘千二百丈,浚復餘杭南湖,民賴其利。御史沈珣誣訐其贓私,一焜自引去。卒,贈工部右侍郎。

一煜,兵部郎中。

韓爌,字象雲,蒲州人。萬曆二十年進士。選庶吉士。進編修,歷少詹事,充東宮講官。四十五年,擢禮部右侍郎,協理詹事府。久之,命教習庶吉士。

泰昌元年八月,光宗嗣位,拜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入參機務。未幾,光宗疾大漸,與方從哲、劉一燝同受顧命。時宮府危疑,爌竭誠翼衛,中外倚以為重。大帥李如柏、如楨兄弟有罪,當逮治,中旨寬之。爌與一燝執奏,逮如律。以登極恩,加太子太保、戶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從哲去,一燝當國,爌協心佐理。

天啟元年正月,兩人以帝為皇孫時,未嘗出閣讀書,請於十二日即開經筵,自後日講不輟,從之。遼陽失,都城震驚。爌、一燝以人情偷玩,擬御札戒勵百官,共圖實效,帝納之。廷臣以兵餉大絀,合詞請發帑,爌、一燝亦以為言,詔發百萬兩。大婚禮成,加少保、吏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蔭一子尚寶司丞。未幾,以貴州平苗功,加少傅、太子太傅、建極殿大學士。帝封乳母客氏為奉聖夫人,大婚成,當出外,仍留之宮中。御史畢佐周切諫,六科、十三道復連署爭,皆不納。爌、一燝引祖制為言,乃命俟梓宮發引,擇日出宮。

二年四月,禮部尚書孫慎行劾方從哲用李可灼紅丸藥,罪同弒逆,廷議紛然。一燝已去位,爌特疏白其事,曰:

先帝以去年八月朔踐阼。臣及一燝以二十四日入閣。適鴻臚寺官李可灼雲有仙丹欲進。從哲愕然,出所具問安揭,有“進藥十分宜慎”語。臣等深以為然,即諭之去。二十七日召見群臣,先帝自言不用藥已二十餘日。至二十九日遇兩內臣,言帝疾已大漸,有鴻臚寺官李可灼來思善門進藥。從哲及臣等皆言彼稱仙丹,便不敢信。是日仍召見。諸臣問安畢,先帝即顧皇上,命臣等輔佐為堯、舜。又語及壽宮,臣等以先帝山陵封,則云:“是朕壽宮。”因問有鴻臚官進藥。從哲奏云:“李可灼自謂仙丹,臣等未敢信。”先帝即命傳宣。臣等出,移時可灼至,同入診視,言病源及治法甚合。先帝喜,命速進。臣等復出,令與諸醫商榷。一燝語臣,其鄉兩人用此,損益參半。諸臣相視,實未敢明言宜否。須臾,先帝趣和藥,臣等復同入。可灼調以進,先帝喜曰:“忠臣,忠臣。”臣等出,少頃,中使傳聖體服藥後暖潤舒暢,思進飲膳,諸臣歡躍而退。比申末,可灼出云:“聖上恐藥力不繼,欲再進一丸。”諸醫言不宜驟。乃傳趣益急,因再進訖。臣等問再服復何狀,答言平善如初。此本日情事也。次日,臣等趨朝,而先帝已於卯刻上賓矣,痛哉!

方先帝召見群臣時,被袞憑几,儼然顧命。皇上焦顏侍側,臣等環跪彷徨,操藥而前,籲天以禱。臣子際此,憾不身代。凡今所謂宜慎宜止者,豈不慮於心,實未出於口,抑且不以萌諸心。念先帝臨御雖止旬月,恩膏實被九垓。為臣子者宜何如頌揚,何如紀述。乃禮臣忠憤之激談,與遠邇驚疑之紛議,不知謂當時若何情景,而進藥始末實止如此。若不據實詳剖,直舉非命之凶稱,加諸考終之令主,恐先帝在天之靈不無恫怨,皇上終天之念何以為懷。乞渙發綸音,布告中外,俾議法者勿以小疑成大疑,編摹者勿以信史為謗史。

文震孟建言獲譴,論救甚力。三年,以山東平妖賊功,加少師、太子太師。時葉向高當國,爌次之。及楊漣劾魏忠賢二十四大罪,忠賢頗懼,求援於爌。爌不應,忠賢深銜之。既向高罷,爌為首輔,每事持正,為善類所倚。然向高有智術,籠絡群奄,爌惟廉直自持,勢不能敵。而同官魏廣微又深結忠賢,遍引邪黨。其冬,忠賢假會推事逐趙南星、高攀龍,爌急率朱國禎等上言:“陛下一日去兩大臣,臣民失望。且中旨徑宣,不復到閣,而攀龍一疏,經臣等擬上者,又復更易,大駭聽聞,有傷國體。”忠賢益不悅,傳旨切責。未幾,又逐楊漣、左光斗、陳於廷,朝政大變,忠賢勢益張。

故事,閣中秉筆止首輔一人。廣微欲分其柄,囑忠賢傳旨,諭爌同寅協恭,而責次輔毋伴食。爌惶懼,即抗疏乞休。略言:“臣備位綸扉,咎愆日積。如詰戎宜先營衛,而觀兵禁掖,無能紓宵旰憂。忠直尚稽召還,而榜掠朝堂,無能回震霆怒。後先諸臣之罷斥,諭旨中出之紛更,不能先時深念,有調劑之方,又不能臨事執持,為封還之戇。皆臣罪之大者。皇上釋此不問,責臣以協恭,責同官以協贊。同官奉詔以從事,臣欲補過無由矣。乞亟褫臣官,為佐理溺職之戒。”得旨:“卿親承顧命,當竭忠盡職。乃歸非於上,退有後言。今復悻悻求去,可馳驛還籍。”諸輔臣請如故事,加以體貌,不報。爌疏謝,有“左右前後務近端良,重綸綍以重仕途,肅紀綱以肅朝寧”語。忠賢及其黨益恨。爌去,朱國禎為首輔。李蕃攻去之,顧秉謙代其位。公卿庶僚,皆忠賢私人矣。

五年七月,逆黨李魯生劾爌,削籍除名。又假他事坐贓二千,斃其家人於獄。爌鬻田宅,貸親故以償,乃棲止先墓上。

莊烈帝登極,復故官。崇禎元年,言者爭請召用,為逆黨楊維垣等所扼,但賜敕存問,官其一子。至五月,始遣行人召之。十二月還朝,復為首輔。帝御文華後殿閱章奏,召爌等,諭以擬旨務消異同,開誠和衷,期於至當。爌等頓首謝,退言:“上所諭甚善,而密勿政機,諸臣參互擬議,不必顯言分合。至臣等晨夕入直,勢不能報謝賓客。商政事者,宜相見於朝房,而一切禁私邸交際。”帝即諭百僚遵行。

二年正月,大學士劉鴻訓以張慶臻敕書事被重譴,爌疏救,不聽。溫體仁訐錢謙益,御史任贊化亦疏訐體仁。帝召見廷臣,體仁力詆贊化及御史毛羽健為謙益死黨。帝怒,切責贊化。爌請寬贊化以安體仁。帝因謂:“進言者不憂國而植黨,自名東林,於朝事何補?”爌退,具揭言:“人臣不可以黨事君,人君亦不可以黨疑臣。但當論其才品臧否,職業修廢,而黜陟之。若戈矛妄起於朝堂,畛域橫分於宮府,非國之福也。”又率同官力救贊化,不納。皇長子生,請盡蠲天下積逋,報可。

時大治忠賢黨,爌與李標、錢龍錫主之。列上二百六十二人,罪分六等,名曰“欽定逆案”,頒行天下。言者爭擊吏部尚書王永光,南京禮部主事王永吉言之尤力。帝怒,將罪之。爌等言永吉不宥,永光必不安,乃止奪俸一年。工部尚書張鳳翔奏廠、庫積弊。帝怒,召對廷臣詰責。巡視科道王都、高賚明二人力辨,帝命錦衣官執之,爌、標、龍錫並救解。而是日永光以羽健疏劾,請帝究主使者。爌退,申救都等,因言永光不宜請究言官。帝不納,然羽健卒獲免。

初,熊廷弼既死,傳首九邊,屍不得歸葬。至是,其子詣闕疏請。爌等因言:“廷弼之死,由逆奄欲殺楊漣、魏大中,誣以行賄,因盡殺漣等,復懸坐廷弼贓銀十七萬,刑及妻孥,冤之甚者。”帝乃許收葬。

時遼事急,朝議汰各鎮兵。又以兵科給事中劉懋疏,議裁驛卒。帝以問爌,爌言:“汰兵止當清占冒及增設冗兵爾。沖地額兵不可汰也。驛傳疲累,當責按臣核減,以蘇民困,其所節省,仍還之民。”帝然之。御史高捷、史褷以罪免,永光力引之。都御史曹於汴持不可,永光再疏爭。爌言,故事當聽都察院咨用。帝方眷永光,不從。九月,以將行慶典,請停秋決,亦不從。

時逆案雖定,永光及袁弘勛、捷、褷輩日為翻案計。至十月,大清兵入畿甸,都城戒嚴。初,袁崇煥入朝,嘗與錢龍錫語邊事。龍錫,東林黨魁也,永光等謀因崇煥興大獄,可盡傾東林。倡言大清兵之入,由崇煥殺毛文龍所致。捷遂首攻龍錫,逐之。明年正月,中書舍人加尚寶卿原抱奇故由輸貲進,亦劾爌主款誤國,招寇欺君,郡邑殘破,宗社阽危,不能設一策,拔一人,坐視成敗,以人國僥倖,宜與龍錫並斥。其言主款者,以爌,崇煥座主也。帝重去爌,貶抱奇秩。無何,左庶子丁進以遷擢愆期怨爌,亦劾之,而工部主事李逢申劾疏繼上。爌即三疏引疾。詔賜白金彩幣,馳驛遣行人護歸,悉如彝典。進、逢申並爌會試所舉士也。爌先後作相,老成慎重。引正人,抑邪黨,天下稱其賢,獨嘗庇王永光雲。十七年春,李自成陷蒲州,迫爌出見,不從。賊執其孫以脅。廣止一孫,乃出見,賊釋其孫。爌歸,憤郁而卒,年八十矣。

朱國祚,字兆隆,秀水人。萬曆十一年進士第一。授修撰。進洗馬,為皇長子侍班官,尋進諭德。日本陷朝鮮,石星惑沈惟敬言,力主封貢。國祚面詰星:“此我鄉曲無賴,因緣為奸利耳,公獨不計辱國乎?”星不能用。二十六年,超擢禮部右侍郎。湖廣稅監陳奉橫甚。國祚貽書巡按御史曹楷,令發其狀。帝怒,幾逮楷,奉亦因此撤去。尚書余繼登卒,國祚攝部事。

時皇長子儲位未定,冠婚逾期,國祚屢疏諫。戚臣鄭國泰請先冠婚,後冊立。國祚抗疏言:“本朝外戚不得與政事。冊立大典,非國泰所宜言。況先冊立,后冠婚,其儀仗、冠服之制,祝醮、敕戒之辭,升降、坐立之位,朝賀拜舞之節,因名制分,因分制禮,甚嚴且辨。一失其序,名分大乖。違累朝祖制,背皇上明綸,犯天下清議,皆此言也。”又言:“冊立之事,理不可緩。初謂小臣激聒,故遲之。後群臣勿言,則曰待嫡。及中官久無所出,則曰皇長子體弱,須其強。今又待兩宮落成矣。自三殿災,朝廷大政令率御文華殿。三禮之行,在殿不在宮。頃歲趣辦珠寶,戶部所進,視陛下大婚數倍之。遠近疑陛下借珠寶之未備,以遲典禮。且詔旨採辦珠寶,額二千四百萬,而天下賦稅之額乃止四百萬。即不充國用,不給邊需,猶當六年乃足。必待取盈而後舉大禮,幾無時矣。”已,又言:“太祖、成祖、仁宗,即位初,即建儲貳。宣宗、英宗冊為皇太子時,止二歲,憲宗、孝宗止六歲,陛下亦以六歲。未聞年十九而不冊立者。”國祚攝尚書近二年,爭國本至數十疏,儲位卒定。

陝西狄道山崩,其南涌小山五,國祚請修省。社稷壇枯樹生煙,復陳安人心、收人望、通下情、清濫獄四事。雲南巡撫陳用賓進土物,國祚劾之。尋轉左侍郎,改吏部。御史湯兆京劾其縱酒逾檢,帝不問,國祚遂引疾歸。

光宗即位,以國祚嘗侍潛邸,特旨拜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入閣參機務。天啟元年六月還朝。尋加太子太保,進文淵閣。國祚素行清慎,事持大體,稱長者。明年會試,故事,總裁止用內閣一人,是科用何宗彥及國祚,有譏其中旨特用者。國祚既竣事,即求罷,優詔不允。都御史鄒元標侍經筵而躓,帝遣中使問狀。國祚進曰:“元標在先朝直言受杖,故步履猶艱。”帝為之改容。刑部尚書王紀為魏忠賢所逐,國祚合疏救,復具私揭爭之。紀為禮部侍郎時,嘗以事忤國祚者也。

三年,進少保、太子太保、戶部尚書,改武英殿。十三疏乞休,詔加少傅兼太子太傅,乘傳歸。明年卒。贈太傅,諡文恪。從子大啟,文選郎中,終刑部左侍郎。

同時朱國禎,字文寧,烏程人。萬曆十七年進士。累官祭酒,謝病歸,久不出。天啟元年,擢禮部右侍郎,未上。三年正月,拜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與顧秉謙、朱延禧、魏廣微並命。閣中已有葉向高、韓爌、何宗彥、朱國祚、史繼偕,又驟增四人,直房幾不容坐。六月,國禎還朝,秉謙、延禧以列名在後,謙居其次。改文淵閣大學士,累加少保兼太子太保。魏忠賢竊國柄,國禎佐向高,多所調護。四年夏,楊漣劾忠賢,廷臣多勸向高出疏,至有詬者。向高慍甚,國禎請容之。及向高密奏忤忠賢,決計去,謂國禎曰:“我去,蒲州更非其敵,公亦當早歸。”蒲州謂爌也。向高罷,爌為首輔,爌罷,國禎為首輔。廣微與忠賢表里為奸,視國禎蔑如。其冬為逆黨李蕃所劾,三疏引疾。忠賢謂其黨曰:“此老亦邪人,但不作惡,可令善去。”乃加少傅,賜銀幣,蔭子中書舍人,遣行人送歸,月廩、輿夫皆如制。崇禎五年卒。贈太傅,諡文肅。

何宗彥,字君美。其父由金谿客隨州,遂家焉。宗彥舉萬曆二十三年進士。累官詹事。四十二年遷禮部右侍郎,署部事。福王之國河南,請求無已。宗彥上疏,言可慮者有六,帝不聽。又屢疏請東宮講學,皇孫就傅,及瑞、惠、桂三王婚禮。太子生母王貴妃薨,不置守墳內官,又不置墳戶贍地,宗彥力爭之。梃擊事起,宗彥因言:“天下疑陛下薄太子久。太子處積輕之勢,致慈慶宮門止守以耄年二內侍,中門則寂無一人。乞亟下張差廷訊,凡青宮諸典禮,悉允臣部施行,宗社幸甚。”不報。尋轉左侍郎,署部如故。四十四年冬,隆德殿災,宗彥請通下情,修廢政,補曠官。明年,皇長孫年十三,未就傅,宗彥再疏力言。自是頻歲懇請,帝終不納。四十六年六月,京師地震。上修省三事。時帝不視朝已三十載,朝政積弛,庶官盡曠。明年秋,遼事益棘。宗彥率僚屬上言:“自三路喪師,開原、鐵嶺相繼沒,瀋陽孤危。請陛下臨朝,與臣等面籌兵食大計。”帝亦不報。

宗彥清修有執。攝尚書事六年,遇事侃侃敷奏,時望甚隆。其年十二月,會推閣臣,廷臣多首宗彥,獨吏科給事中張延登不署名,遂不獲與。宗彥鏇乞假去。御史薛敷政、蕭毅中、左光斗、李徵儀、倪應春、彭際遇、張新詔等交章惜之,而延登同官亓詩教、薛鳳翔又屢疏糾駁。其時齊黨勢盛,非同類率排去之。宗彥無所附麗,故終不安其位。明年,神宗崩,光宗立,即家拜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天啟元年夏還朝。屢加少師兼太子太師、吏部尚書、建極殿大學士。四年正月卒官,贈太傅,諡文毅。

弟宗聖,由鄉舉歷官工部主事。以附魏忠賢,驟加本部右侍郎。崇禎初,削籍,論配,名麗逆案。

孫如游,字景文,餘姚人,都御史燧曾孫也。萬曆二十三年進士。累官禮部右侍郎。四十七年冬,左侍郎何宗彥去位,署印無人,大學士方從哲屢以如游請。明年三月始得命。部事叢積,如游決遣無滯。時白蓮、無為諸邪教橫行,宗彥嘗疏請嚴禁,如游復申其說。帝從之。七月,帝疾大漸,偕諸大臣受顧命。

帝崩,鄭貴妃懼禍,深結李選侍,為請封后。選侍喜,亦為請封太后以悅之。楊漣語如游曰:“皇長子非選侍所愛。選侍後,嫡矣,他日將若何?亟白執政,用遺詔舉冊立。登極三日,公即援詔以請。”如游然之。八月朔,光宗即位。三日,如游請建東宮,帝納之。俄遵遺旨諭閣臣,封貴妃為皇太后。如游奏曰:“考累朝典禮,以配而後者,乃敵體之經;以妃而後者,則從子之義。祖宗以來,豈無抱衾之愛,而終引去席之嫌,此禮所不載也。先帝念貴妃勞,不在無名之位號;陛下體先帝志,亦不在非分之尊崇。若義所不可,則遵命非孝,遵禮為孝。臣不敢曲徇,自蹈不忠之罪。”疏入,未報。

如游尋進本部尚書。帝既命建東宮,又言皇長子體質清弱,稍緩冊立期。如游力持不可。二十三日,命封選侍為皇貴妃。期已定矣,越三日,帝又趣之。如游奏曰:“先奉諭上孝端皇后、孝靖皇太后尊謚,又封郭元妃、王才人為皇后,禮皆未竣,貴妃之封宜在後。既聖諭諄切,且有保護聖儲功,即如先所定期,亦無不可。”帝許之。選侍以貴妃為未足,必欲得皇后。二十九日,再召廷臣,選侍迫皇長子言之。如游曰:“上欲封選侍為皇貴妃,當即具儀進。”帝漫應曰:“諾。”選侍聞,大不悅。明日,帝崩,朝事大變。如游請改冊封期,報可。熹宗為皇孫時,未就傅。即位七日,如游即請開講筵,亦報可。

十月,命以東閣大學士入參機務。言者詆其不由廷推,交章論列。如游亦屢乞去,帝輒勉留。天啟元年二月,上疏言:“祖宗任用閣臣,多由特簡。遠者無論,在世廟,則有張璁、桂萼、方獻夫、夏言、徐階、袁煒、嚴訥、李春芳;在穆廟,則有陳以勤、張居正、趙貞吉;在神廟,則有許國、趙志皋、張位。即皇考之用朱國祚,亦特簡也。今陛下沖齡,臣才品又非諸臣比,有累至尊知人之明。乞速賜骸骨,還田裡。”帝仍留之。如游十四疏乞去,乃加太子太保、文淵閣大學士,遣官護送,蔭子給賜悉如彝典。家居四年卒。贈少保,諡文恭。

孫嘉績,字碩膚。崇禎十年進士。授南京工部主事,召改兵部。大清兵薄都城,按營不動,眾莫測。嘉績曰:“此待後至者,即舉眾南下爾。”越三日,蒙古兵數萬果從青山口入,即日南下。於是尚書楊嗣昌以嘉績知兵,調為職方員外郎。進郎中。督師中官高起潛譖之,會有發其納賄事,遂下獄。已,黃道周亦下獄。嘉績躬親飲食湯藥,力調護之,因從受《易》。會諸生塗仲吉疏救道周,帝益怒,移獄錦衣嚴訊。諸生與道周往來者多詭詞自脫,獨嘉績無所隱。擬雜犯死罪,繼擬煙瘴充軍,皆不允。保定總督張福臻陛見,薦嘉績才,請用為參謀,不聽。徐石麒為刑部尚書,具爰書奏,乃釋之。福王時,起九江兵備僉事,未赴。魯王監國紹興,擢右僉都御史,累進東閣大學士。王航海,嘉績從至舟山。其年遘疾卒。

贊曰:熹宗初,葉向高以宿望召起,海內正人倚以為重,卒不能有所匡救。蓋政柄內移,非一日之積,勢固無如何也。劉一燝、韓爌諸人,雖居端揆之地,而宵小比肩,權璫掣肘,紛撓杌隉,幾不自全。朱國祚、何宗彥絀於黨人,孫如游又皆以中旨特用,為外廷所詬。於是而知明良相遭,誠千載之一遇也夫!

部分譯文

葉向高,字進卿,福清人。父親葉朝榮,做過養利知州。剛懷上葉向高那會兒,他母親逃避倭寇,在道路旁的一個破廁所中把他生了下來。幾次差一點死了,幸虧有神明幫助他。考中萬曆十一年(1583)進士,授職庶吉士,提升為編修。調任南京國子監司業,改任左中允,仍然負責司業的事務。

萬曆二十六年(1598)徵召任命為左庶子,充任皇太子的侍班官。當時盛行徵收礦稅,葉向高上疏,援引東漢西官府聚積錢財的事例作為借鑑,沒有批覆。不久提拔為南京禮部右侍郎。很久之後,改任吏部右侍郎。再次陳述礦稅的危害,又請求罷免遼東稅監高淮,言辭都很懇切。妖書一案興起,他寫信給沈一貫極力規勸。沈一貫不高興,因為這個原因在南京呆了九年。

後來沈一貫被罷免,沈鯉也離職了,朱賡專權。皇帝命令增加閣臣。萬曆三十五年(1607)五月提拔葉向高為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跟王錫爵、于慎行、李廷機一起接受任命。十一月,葉向高進入朝廷,于慎行已經死了,王錫爵堅決推辭不出來任職。第二年,首輔朱賡也死了,次輔李廷機因為人言而長期閉門不出,於是葉向高就成為唯一的宰相。

那個時候,皇帝在位已有很長時間了,懶於上朝,國家大事無人過問,有些重要的官職都空缺著,士大夫的任命往往又不下達,君臣之間很有隔膜。廷臣們逐漸形成各種幫派,而宦官徵稅、開礦,極大地危害了民眾。皇帝又寵幸鄭貴妃,福王不肯回自己的封國。葉向高因為德高望重而成為宰相,憂國憂民,一心為公,每逢主持政事都很盡忠效力。皇帝很看重葉向高,表面上對他態度很好,但他提的意見卻不大採用,十條意見只能接受二、三條而已。東宮太子停止講學有五年了,廷臣多次請求恢復都沒回音。萬曆三十七年(1609)二月,葉向高選擇吉日向皇帝請求,皇帝也不答覆他。從此之後每年春、秋兩季都要誠懇地提出請求,皇帝都不接受。貴妃王氏,是太子的生母,死了四天還不發喪。葉向高提意見,這才發喪。但是禮官呈上禮儀制度後,拖延五天都不舉行。

葉向高又向皇帝爭取,奏疏才轉發下來。福王的府第建成,工部請求皇帝讓福王回封國,葉向高擬旨交上去,皇帝不發表聖旨,改在次年春天讓福王回封國。等到日期臨近,葉向高請求先整頓儀衛、舟車,皇上不予採納。萬曆四十一年(1613)春天,廷臣交相上疏請求,皇帝又宣布改在第二年春天。不久,忽然傳旨,福王的莊田沒有四萬頃就不回國,廷臣非常吃驚。葉向高於是進言說:“四萬頃莊田,一定滿足不了他的願望,回封國將遙遙無期,皇上的聖旨將要失信於天下了。況且福王的奏疏援引祖宗的制度,而祖宗的制度沒有這樣的事情。先前只有世宗的時候景王出現過這種情況。景王長期不回封國,皇父在裕邸,危險懷疑不能安定。怎么能夠效法他呢?”皇帝回答說:“賞賜莊田自然有現成的例子,況且現在皇太子與各皇子的關係已經確定,還有什麼懷疑的?”葉向高於是上疏道歉,說:“皇父的時候,皇太子的名位雖然還沒有確立,但是講讀不停止,皇帝父子之間的情意是相通的。現在東宮停止講學已有八年了,況且長時間不能和皇上見面,而福王一天兩次和皇上見面,所以不能沒有懷疑,只有堅決遵守明年春天返國的日期,不要拿莊田作為藉口,人民的懷疑就會得到澄清。”皇帝回答福王沒有一天兩次見面的事實。

葉向高有裁決判斷能力,善於處理大事。錦衣百戶王曰乾是京師的奸人,跟孔學、趙宗舜、趙思聖等人相互攻擊告發,刑官還沒有來得及審判定罪,王曰乾就進入皇城放炮上疏。刑官大為震驚,將要擬定王曰乾的死罪。王曰乾於是上疏攻擊鄭貴妃的內侍姜嚴山跟孔學以及妖邪的王三詔用巫術詛咒皇太后、皇太子死,擁立福王。皇帝感到震驚和憤怒,繞著宮殿走了半天,說:“這種大事變,宰相為什麼不說話?”內侍立即跪著呈上葉向高的奏疏。奏疏說:“這事跟往年的妖書有些類似,然而妖書是匿名的,難以查詢,現在原告、被告都在,一經審訊就可以得出實情。陛下應當以不變應萬變,皇上若稍有驚慌,那么朝廷內外就會大亂。至於他的言詞牽連到貴妃、福王,實在是叫人痛恨之極。我跟九卿的意見是一樣的,冒昧地向皇上報告。”皇帝讀完後嘆息說:“我父子兄弟的名譽能夠保全了。”第二天,葉向高又說:“王曰乾的奏疏不應該下發。如果發表出去,對上會驚動聖母,對下會驚動太子,貴妃、福王都會感到不安。應該扣留在禁中,而另外傳令法務部門,追究各奸人的罪責,並且趕快確定明年春天福王回國的日期,來平息眾人的議論,如果這樣做,那么天下就會安然無事了。”皇帝完全採納他的意見,太子、福王得以相安無事。貴妃最終不想讓福王回他的封國,說明年冬天太后七十大壽,福王應留在京城慶賀。皇帝命令內閣宣布詔書。葉向高扣留皇上的詔書不宣讀,請求今年冬天提前為太后舉行壽禮,而讓福王如期回封國。皇帝派太監到葉向高的私人住處,一定要他宣布詔書。葉向高說:“外廷紛紛傳言皇上想利用賀壽的名義挽留福王,邀請一千多人跪在宮門前請求。現在宣讀這道詔書,人心更加懷疑、吃驚,將要相信王曰乾的妖言,朝廷一定不會安寧。聖母聽到了,也一定不會快樂的。況且潞王也是聖母的愛子,也居在外地,為什麼只對福王那么愛戀呢?”於是歸還了皇帝那道詔書。皇帝不得已聽從了他,福王這才回到封國。

葉向高曾上疏說:“當今天下釀成危害動亂的根源,大概有幾種,但還不包括天災人禍、寇匪強盜、物怪人妖。朝廷人才匱乏,是第一點。君臣之間閉塞隔膜,是第二點。官員們好勝喜歡爭鬥,是第三點。多多的貯藏,大量的積累,必有狂悖的事端出現,是第四點。道德風氣一天比一天敗壞,沒有辦法挽救,是第五點。假若陛下不奮然振作,選用一些老成持重的大臣,充實朝廷官署,將多年來廢弛的政事一舉革新的話,我擔心國家的危亡,不在於外敵的侵略,而就在於朝廷內部啊。”言詞十分痛切。皇帝心知他的忠誠卻不能實行它。

當初,葉向高進入內閣。不久,陳奏選用人才、治理財政的計策,極力請求填補空缺的官職,罷免礦稅。發現皇帝不能依從他,於是陳奏君臣之間關係緊張的弊病。兩次上疏乞求辭職,皇帝不答應。葉向高自從成為唯一的宰相,就請求增加閣臣,皇帝不聽。等到吏部尚書孫丕揚因為舉薦賢能不被任用而請求離職,葉向高特地上疏請求留用他,皇帝也不答覆,葉向高於是稱病不出。皇帝多次下詔,於是出來管理事務。不久,又說:“我多次請求辭職,都承皇上恩典挽留。皇帝不應當只關心我一個人的去留,而應當更關心國家的治亂。當今國家到處都是災荒死亡,畿輔、中原、齊、魯的流民塞滿了道路,加上內外空虛,人才都沒有任用。罪責不在別人身上,我怎能不辭職。況且陛下任用我,就應當實行我的建議。現在奏章不下發,大官不補任,選舉任免制度得不到實行,我微薄的忠誠不能報答皇上,即使留任又有什麼益處。皇上果真能採納我的意見,而不只是讓我徒占虛位,我的生命即使像朝露那樣消失得快,我也三生有幸。”皇帝還不覺醒。京師發大水,全國很多地方報告水旱災害。葉向高又說:“從閣臣到九卿台省,官府衙門都空無其人,南京九卿也只有二人。國家的方面大吏,從去年秋天到現在,還不曾任用一個人。陛下什麼事情都不管,國家長此下去,我擔心一旦發生變故,將不可收拾啊。”皇帝還是不覺醒。

萬曆四十年(1612)春天,葉向高以為歷代帝王中,在位達四十年以上,從三代以來直到當時只有十人,規勸皇帝大力推行新政。於是又請求皇帝選用人才。皇帝也不答覆。葉向高的意圖得不到實行,沒有一個月不要求辭職的。皇帝每次都降旨勉勵挽留他。葉向高又說:“我的去留可以置之不理,但百官一定不能都讓位子空著,台諫一定不能都廢除了,各方的巡撫一定不能不讓人代替。朝廷內外離心,宮城之內怨聲載道,禍害無法預測,而陛下一定要與臣屬隔絕,幕僚不能盡忠效力,六部的官員不能各負其責,整個國家沒有一個可以信任的人,而自以為有神機妙算,我恐怕自古以來聖明的帝王沒有用這種方法治理國家的。”

在這之前,葉向高得病了,內閣中沒有人,在葉向高家中草擬奏章詔書達一月之久。到了現在,葉向高臥床的時間更長,仍像先前一樣在家中擬旨。有人認為這不成體統,葉向高也自以為不妥當,堅決乞求辭職。皇帝最終不任命其他人為宰相,派遣鴻臚官去安慰挽留他。到皇帝萬壽節時,才開始出來做事。在這之後,葉向高主持癸丑的會試,奏章都被送到考場上,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皇帝考核選拔了科道官員七十多人,任命長時間不下達。葉向高几十次上疏懇切請求。過了兩年才下達。言官增多之後,攻擊也就紛紛出現。皇上心裡討厭它,奏章全都被扣留而不下發。葉向高請求把他們交給有關部門,確定他們的去留。於是說:“大臣是小臣的綱領。當今六卿只有趙煥一人,而都御史十年沒有補充新人,沒有人來彈劾監督,人心怎么能安定呢?”皇帝只是責備言官胡說,而大官卻一直不去補充,葉向高請求增加閣臣,奏章達一百多份。皇帝才任用了方從哲、吳道南。葉向高上疏稱謝,於是請求辭職,皇帝下詔不答應。

萬曆四十二年(1614)二月,皇太后駕崩。三月,福王回封國。葉向高乞求離職更加頻繁,奏章寫了十幾道。到了八月,皇帝同意他離職。葉向高因為三年考績,提升為太子太保、文淵閣大學士;記錄延綏的戰功,加封少保兼太子太保,改任戶部尚書,進武英殿;一品官三年期滿,加封少傅兼太子太傅,改任吏部尚書,進建極殿。到這時,皇帝下令加封少師兼太子太師,賞賜白金百兩,彩帛四件,表里大紅坐蟒一件,派遣行人護送他回家。

葉向高當宰相期間,務求調劑各大臣的感情,安撫不同的意見。然而當時黨論已十分興盛,御史鄭繼芳極力攻擊給事中王元翰,擁護他們二人的人分成二派互相爭鬥。葉向高請求將他們的奏疏下發,下詔令部院評定是非曲直,處罰議論顛倒的一、二人,來警告其他的人,皇帝不理睬。各臣看到這樣做並沒有什麼害處,就更加拉幫結派相互攻擊。不久,又爭論李三才事件,於是形成了幫派的勢力。無錫顧憲成在家閒居,在東林書院講學,朝臣羨慕他,爭相跟他交遊。李三才被攻擊,顧憲成寫信給葉向高和尚書孫丕揚,辯白他的賢能。正好辛亥年京官考察,攻擊李三才的劉國縉因為其他過錯登記在考核的名冊上,喬應甲也因為年例被派往外地,他們的同黨大嘩。葉向高從大局出發,主持這件事,考核官吏的大典得以沒有擾亂。而兩個派系的爭鬥由此愈演愈烈。到後來,齊、楚、浙三大派系不遺餘力地攻擊東林黨。逐漸到了天啟年間,王紹徽等撰寫所謂《東林點將錄》,讓魏忠賢按姓名驅逐朝臣。因為葉向高曾保護東林黨人,被點名為東林黨黨魁。

葉向高離職六年,光宗即位,特別下詔召回他。不久,熹宗即位,又下詔催促他回京。葉向高多次推辭,都沒有獲準。天啟元年(1621)十月回到朝廷,再次成為首輔。說:“我服務皇帝祖父八年,奏章都由我草擬。即使是皇上想實行它,也派遣中使宣布。如有不同意的事情,我都極力爭取,皇上的祖父也多半能聽從,不想讓宮中擬旨。陛下虛懷若谷,謙遜有禮,信任首輔,然而,偶爾也有因流傳而滋生的疑義。應當慎重地對待詔書,所有的事情都命令我等草擬上報。”皇帝高興地答應了。不久皇帝採納葉向高的請求,發放國庫銀二百萬兩,作為東西方戰爭的急需。

熹宗執政之初,滿朝廷臣都是賢能英才,全國人民都高興地希望國家得到治理。然而皇帝本來就很年輕,不能夠辨別忠臣和姦臣。魏忠賢、客氏逐漸竊取了國家大權,陰謀殺害太監王安,逐漸趕走了吏部尚書周嘉謨和言官倪思輝等人。大學士劉一燝也極力請求離職。葉向高說:“客氏出宮又進宮,而顧命大臣劉一燝還趕不上一個保姆,致使大臣們在深不可測之地無法揣摩,這樣的傾向應當防止。”魏忠賢看到葉向高的奏疏指責自己,十分懷恨葉向高。不久刑部尚書王紀被剝奪官籍,禮部尚書孫慎行、都御史鄒元標先後被攻擊離職。葉向高爭論沒有結果,於是請求跟鄒元標一起罷免。皇帝不接受,魏忠賢更加懷恨葉向高了。

葉向高為人光明磊落,品性端正有抱負,喜歡扶持培養好人。第二次當宰相,事奉年幼的皇上,不能像神宗時忠誠直諫,但還是有多次糾正。給事中章允儒請求減少上供的袍服。太監激皇帝發怒,命令廷杖章允儒。葉向高兩次上疏營救,於是剝奪章允儒俸祿一年。御史率眾指責宮廷事務,太監請求皇帝把他派往外地,因為葉向高的營救而得以倖免。給事中傅魁營救王紀,皇上將要把他貶職流放,也因為葉向高替他說話,只是剝奪了他的俸祿。王紀被罷免後,御史吳牲、王祚昌舉薦他,部議用原官職召回他。魏忠賢很不高興,準備重罰文選郎,葉向高也營救,使他得以倖免。給事中陳良訓上疏指責有權勢的太監,魏忠賢摘取奏疏中“國家命運將要終結”的話,命令將他下獄,窮追教唆之人。葉向高以辭職相爭,於是只剝奪陳良訓的俸祿而已。熊廷弼、王化貞獲罪當死。言官勸皇帝儘快處決他們。葉向高請求等法務部門覆核之後再決定。皇帝同意了。有人請求將全國各省、府、州、縣的倉庫儲蓄全都搜刮運到京師,葉向高說:“省城的庫藏都已窮盡了,封王的倉庫里還稍有富餘。倘若全都搜刮盡了,突然出現像山東白蓮教叛亂一類的事變,拿什麼去對付呢?”皇帝都不接受。

魏忠賢既然已經懷恨葉向高,而當時朝臣跟魏忠賢對抗的都依靠葉向高,魏忠賢於是總是故意拿一些小事,責備葉向高,使他為難。葉向高多次要求辭職。天啟四年(1624)四月,給事中傅魁彈劾左光斗、魏大中勾結汪文言,利用職權接受賄賂,皇帝下詔命令將汪文言下獄。葉向高說:“汪文言在內閣辦事,實際是我提名的。左光斗等人勾結汪文言的事情不明不白,我任用汪文言卻是清楚的。乞求陛下只處罰我一人,而寬免其他人,來消除官員們的災禍。”於是葉向高極力要求儘快罷免自己。在當時,魏忠賢想獨攬大權,害怕那些在朝的正人君子,等候時機下手。得到傅魁的奏疏十分高興,想藉此羅織東林黨人的罪名,最終忌憚葉向高等舊臣,連同左光斗等人都沒有定罪,只處罰汪文言一人。然而東林黨的災難從此開始了。

到了六月,楊漣上疏彈劾魏忠賢的二十四大罪狀。葉向高認為事情到了決裂的份上,是極不應該的。廷臣先後上疏數十次,有人勸葉向高頒布這事,可以擊敗魏忠賢。葉向高考慮到魏忠賢並不能輕易除掉,閣臣從中斡鏇,還有希望不至釀成大禍。於是上疏稱頌魏忠賢勤勞,朝廷太寵愛他,盛名之下難免招致非議,應該解除他的權力,讓他回老家,保全他的始終。魏忠賢不高興,假傳聖旨為自己表功,累計一百多字。葉向高吃驚地說:“這不是太監所能夠乾的,一定是有人代替他起草的。”偵察後得知,此人就是徐大化。魏忠賢雖然氣憤,但因為外廷勢力還很強大,並不敢加害葉向高。他的黨徒中有人勸導他製造大案,魏忠賢這才下定決心。在這之後,工部郎中萬燝因彈劾魏忠賢而遭受廷杖刑罰,葉向高極力營救,無效,萬燝死於棍下。不久,御史林汝翥也因為冒犯太監而遭廷杖。林汝翥很害怕,投奔遵化巡撫駐所。有人說林汝翥是葉向高的外甥,眾太監包圍葉向高的住宅大聲喧鬧。葉向高認為自己對國家的時事已無能為力,乞求離職已達二十多次,到這時請求離職更加堅決。皇帝於是命令加封葉向高為太傅,派行人護送他回家,賞賜給他的財物比按常法賜予的還要多。不久皇上聽任他辭去太傅,有關單位每月給他五石米,八個轎夫。

葉向高被罷免後,韓爌、朱國禎相繼成為首輔,沒多久都被罷免了。占據要職的都是些小人,清高的士大夫們無所倚靠。魏忠賢首先誣陷殺死了楊漣,然後是左光斗等人一個一個地被殺害、侮辱,貶除朝廷中的異己分子,好人都被趕走了。熹宗去世,葉向高也在當月去世,終年六十九歲。崇禎初年,追贈為太師,諡號文忠。

劉一燝,字季晦,江西南昌人。父親名字為劉材,嘉靖年間(1522~1566)中進士,為陝西左布政使。萬曆十六年(1588),劉一燝與哥哥一火昆、一煜同時中了鄉試。七年後,劉一燝與一煜一同中了進士,劉一燝改為庶吉士,授職檢討。

劉一火昆為考功郎,掌管京察。大學士沈一貫庇護自己人錢夢皋、鍾兆斗等,囑咐劉一燝從中救請。劉一燝辭謝了,錢夢皋等竟然被上面留下,由此得罪了沈一貫。不久,他擔任過祭酒、詹事,掌管翰林院。四十五年(1617)京官考察,東林黨人執掌朝政,想把孫承宗、繆昌期趕走。劉一燝全力保護使兩人倖免。按過去的慣例,掌管翰林院的沒有滿了一年而不升職的,劉一燝當了四年才升任禮部右侍郎,教習庶吉士。光宗即位,提為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參預要事,與何宗彥、韓爌等一同任命。當時內閣只有方從哲一人。

萬曆末年,神宗欲重用史繼偕、沈翭。兩人正在鄉籍休息,皇上命令召見他們。還沒有到,皇上又任命何宗彥、劉一燝、韓爌。第二天又任命朱國祚及舊輔臣葉向高。宗彥、國祚、向高也都在鄉下休息,唯有劉一燝、韓爌入朝皇帝。剛剛接到命令,皇上就生了病,劉一燝帶領各位大臣在乾清宮接受召見。第二年九月朔,皇上去世。諸大臣看過皇上後,劉一燝詰問宦官:“皇長子應在靈柩前即位,今天卻沒有看見他,為什麼?”眾宦官支支吾吾。東宮伴讀王安走上前說:“被李選侍藏起來了。”劉一燝大聲說:“誰敢把新天子藏起來?”王安說:“慢點,諸位大人不要退下。”於是,王安跑進去告訴李選侍。李選侍同意了,中途又反悔,拉著皇長子的衣襟。王安急忙上前擁抱皇長子快步出來。劉一燝看到了,急忙前趨口呼萬歲,捧著皇長子的左手,英國公張惟賢捧著右手,扶持他坐上輦車。到了門邊,宮中傳來喊聲:“哥兒回來!”李選侍叫人追趕上來。劉一燝在車旁快步行車,行至文華殿,先即皇太子位,群臣叩頭高呼萬歲。

事情稍稍安定,李選侍還是回到乾清宮。當時李選侍居於乾清宮。劉一燝說:“乾清宮不能住,殿下應當暫時居住到慈慶宮。”皇長子害怕李選侍,同意了。劉一燝又對王安說:“皇上年幼,沒有母親。外廷有事,我將擔當;宮中的飲食起居,你不得推卸責任。”第二天,周嘉謨及左光斗上疏請求移宮。當時首輔方從哲徘徊不能決定,不久,又想暫緩移宮。劉一燝說:“本朝的規矩,仁聖太后是嫡母,移慈慶宮,慈聖,是生母,移慈寧宮。今天是什麼日子,可以暫緩?”初五日劉一燝率領同僚請求即日降聖旨,並在宮門等候。李選侍不得已,移到仁壽殿。天子又回到乾清宮,事情才定。皇上既已登基,方從哲正被彈劾,劉一燝遂執掌朝政,與韓爌相處甚好。又念內廷惟王安全力保衛新天子,於是劉一燝大力重用他。王安傾心幫助他。劉一燝所奏請的,王安沒有不聽從的。發內庫銀幣,抑制小人,搜羅遺逸人才,有德行、名望的人得到任用,朝廷內外感到高興,希望國家能得到很好治理。

第二年,改年號為天啟,瀋陽失陷。很多廷臣都請求再次起用熊廷弼。劉一燝也說:“熊廷弼守遼東一年,已經殘破的邊疆安然無事,不知道為什麼要解除他的職務。等到交給朝廷討論,廷臣們又都很畏懼,不敢表示不同的意見。此後的國家大事,陛下應該毅然主持,下令各臣深思熟慮,拿出自己獨立的意見,一掃雷同附和的意見,共同無私地為國擔憂。”皇帝傳旨表揚他。不久下詔將以前排斥熊廷弼的姚宗文等臣子全都貶謫。很多言官怨恨劉一燝。劉一燝曾說:“擔任國家大事的,只有六官。言路勢力強大了,則六官沒有實政。善於治理國家的君主,使六官負責實事,言路糾正他們的過失,言官報告事情,政府裁決事情的是非,那么國家就會得到治理。”於是所有的條奏全部交給各部討論,如有不合原則的,下詔糾正它。

當初,李選侍準備移宮,她在宮中的宦官李進忠、劉朝、田詔等人盜竊內府的秘藏,經過乾清門時跌倒了,金銀財寶撒了一地。皇帝發火了,將他們全都交給法務部門,案子追查得很急迫。眾太監很害怕,散布流言蜚語,說皇帝薄待先朝的妃嬪,導致在李選侍移宮那天,妃嬪赤著腳投井自盡,想以此來迷惑動搖外廷。御史賈繼春於是上書安撫李選侍。刑部尚書黃克纘、給事中李春曄、御史王業治一幫人大造聲勢,想開脫盜竊的太監的罪責。皇帝討厭賈繼春毫無根據的胡說,並且懷疑他還有同黨,準備嚴厲地處罰他。劉一燝以為皇上剛剛即位,就懷疑臣子拉幫結派,將來奸人乘機加以利用,士大夫一定會遭受他們的災禍。於是上疏開導皇帝,為賈繼春辯解,並且反覆說朋黨勢力實際上並不存在。賈繼春得以削奪官籍離職。御史張慎言、高弘圖上疏營救賈繼春,皇帝想把他們一起治罪,也因為劉一燝說話而得以倖免。皇帝很不滿意李選侍,一定要殺死偷盜的太監。王安為司禮,也討厭他們。各太監百般營救,最終都失敗了。時間長了,皇帝漸漸把以前的事給忘了,王安也被魏忠賢排擠致死,各太監於是重禮賄賂魏忠賢作為靠山,又上疏辯冤。皇帝果然免除劉朝、田詔的死罪,將奏疏交給法務部門。劉一燝堅持進言,以為田詔等人經部議處死已有很久時間了,不能為他們平反昭雪,奏疏直接交給法務部門,這是史無前例的。皇帝不得已,將奏疏交給內閣。劉一燝又說:“這奏疏外不經過通政司,內不經由會極門,按規矩不應當擬旨,臣謹封還原疏。”從此魏忠賢那幫人對劉一燝非常不滿,劉朝等人也竟然免除死罪,反而得到任用。

定陵工程完工後,魏忠賢想把它作為自己的功勞。劉一燝援引先例,內臣不是司禮掌印和提督陵工不能夠隨便蔭封,只擬旨加恩三等。因追究客氏而被貶謫的各言官,劉一燝都上疏營救,又請求皇帝將客氏遷往宮外。等到言官交相上書議論沈翭,沈翭懷疑劉一燝是主謀,跟魏忠賢、客氏等人相勾結,陷害劉一燝。劉一燝從大局出發,不徇從言官的意思,言官頗有怨言。又秘密偵探得知魏忠賢、客氏等人逐漸掌管大權,劉一燝勢孤力單,這一年四月,候補御史劉重慶於是極力詆毀劉一燝不能任用。皇帝很憤怒,貶謫劉重慶。劉一燝再次上書營救,皇帝不聽。而職方郎中余大成,御史安伸,給事韋蕃、霍維華輪流上書彈劾劉一燝,皇帝不理。不久霍維華被調往外地,他的同事孫傑懷疑是劉一燝叫周嘉謨乾的,上疏極力攻擊劉一燝。劉一燝上疏辯白,請求辭職。皇帝已經安慰挽留他,給事中侯震..、御史陳九疇再次彈劾他,並指責他勾結王安。於是劉一燝四次上疏請求解職回家,魏忠賢在暗中操縱,傳旨同意他離職。

在這之前,方從哲離職,皇帝幾次推舉劉一燝為首輔,劉一燝不敢擔當,空留首輔的位子等待葉向高。到葉向高到來後,有讒言說劉一燝阻止他任職。到這時,知道他沒有別的用心,極力稱讚劉一燝有保衛國家的功勞,不應該離職。皇帝又一次安慰挽留他,劉一燝堅決臥床不肯起來。天啟二年(1622)三月,十二次上疏,皇帝於是命令讓劉一燝乘驛車回家。回家後,兵部尚書張鶴鳴製造奸細杜茂、劉一山獻的官司,想利用劉一山獻是劉一燝的同族人,來株連劉一燝。刑部尚書王紀不同意,於是王紀被排斥離職,而劉一燝得以保全。張鶴鳴,一向為劉一燝所推舉。不久魏忠賢勢力大盛,假傳聖旨指責劉一燝誤用熊廷弼,剝奪劉一燝的官銜,剝奪皇帝對他的封贈,勒令他養馬。崇禎元年,下詔恢復劉一燝的官銜,派遣官員慰問他。劉一燝在位期間,加封少傅、太子太傅、吏部尚書、中極殿大學士。崇禎八年(1635)去世,贈封為少師。福王時,追封諡號為文端。

韓爌爌,字象雲,蒲州人。萬曆二十年(1592)進士,選拔為庶吉士。提升編修,任職少詹事,充當東宮講官。四十五年,提拔為禮部右侍郎,協助代理詹事府。很久之後,被任命為庶吉士教習。

泰昌元年(1620)八月,光宗皇帝即位,授職為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參與機要事務。不久,光宗皇帝病危,韓爌跟方從哲、劉一燝一起接受皇帝的遺詔。這時宮府形勢危急,韓爌竭誠輔助、保衛國家,朝廷內外都看重而依靠他。大帥李如柏、李如楨兄弟有罪,應當逮捕治罪,宦官傳旨寬免他們。韓爌和劉一燝執奏,按照法律逮捕了他們。因為輔佐皇帝登位有功,加封韓爌為太子太保、戶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方從哲離職後,劉一燝主持政務,韓爌盡心盡力地輔佐他。

天啟元年(1621),韓爌和劉一燝二人以為皇帝在當皇孫子的時候,未曾出閣讀書,請求皇帝從十二日起開講經筵,以後每天講筵不要停止,皇帝接受了。遼陽失陷,京師震驚。韓爌、劉一燝認為官風苟且、輕浮,草擬御札勉勵百官,共圖實效,皇帝採納了。廷臣以為兵餉十分匱乏,聯合上書請求發放國庫銀兩,韓爌、劉一燝也這樣認為。下詔發放百萬兩國庫銀。韓爌主持皇帝結婚典禮完成後,加封為少傅、太子太傅、建極殿大學士。皇帝封奶媽客氏為奉聖夫人,皇上成婚後,客氏當搬出宮外,皇上仍把她留在宮中。御史畢佐周懇切地規勸,六科、十三道又接連上書爭論,皇帝都不採納。韓爌、劉一燝援引祖宗的制度給皇帝提意見,皇帝於是命令客氏等待先皇靈柩發喪後,選擇日期出宮。

天啟二年(1622)四月,禮部尚書孫慎行彈劾方從哲用李可灼進獻紅藥丸,跟弒君、叛逆同罪,廷議紛亂,沒有統一的意見。劉一燝已經離職,韓爌特別上疏辯白這事,奏疏說:

“先帝在去年八月初一日登帝位。我和劉一燝在二十四日入內閣。正好碰上鴻臚寺官李可灼說有仙丹想進獻給皇上。方從哲很驚訝,拿出他所寫的問安的條奏,上面有‘進獻應十分謹慎’的話,我等認為這樣做是很對的,就傳諭讓李可灼離開了。二十七日先帝召見群臣,先帝自己說不用藥已經有二十多天了。到二十九日遇見兩個內臣,說皇帝已病危,曾有鴻臚寺官李可灼來思善門進藥。方從哲和我等都說,他自稱有仙丹,我臣不敢相信他。這天仍然召見群臣。各臣行禮問安之後,先帝就回頭看皇上,命令我等輔佐皇上,使他成為像堯、舜一樣聖明的君主。又說到壽宮,我等以先帝的陵墓作答,先帝就說:‘是朕的壽宮。’於是問起有關鴻臚官進藥的事情。方從哲報告說:‘李可灼自稱有仙丹,我等不敢相信。’先帝立即命令傳旨宣李可灼進宮。我等出宮,過一會兒李可灼到,跟他一起進去診探先帝的病情,說病源和治療的都很合理。先帝很高興,命令趕快進藥。我等又一次出來,命令跟宮醫商量,劉一燝告訴我說,他的二個同鄉服用這種藥,好壞各占一半。各臣你看我,我望你,實在不敢明確表示是否合適。過了一會兒,先帝催促趕快調和藥丸,我等又一起進宮。李可灼調好藥送給先帝服用,先帝高興地說:‘忠臣,忠臣。’我等出宮,片刻之後,宦官傳諭說先帝服藥後,身體暖潤舒暢,想要進膳,各臣歡呼雀躍,然後告退了。等到了申時快結束時,李可灼出來說:‘先帝擔心藥力接不上,想再服用一丸。’各宮醫說用藥不宜太迅猛。而宮中傳旨催促更加急迫,於是進獻了第二丸藥。我等詢問第二次服用藥丸是什麼情形。回答說像當初一樣平穩。這是當天的事情。第二天,我等上朝,而先帝已在卯時去世了,真叫人痛心啊!

“當先帝召見群臣時,先帝身披帝王的禮服,靠著几案,儼然是發布遺詔的樣子。皇上臉色焦慮,在一旁侍立,我等跪在先帝的周圍,心意仿徨,拿著藥上前,呼天祈禱,為臣的到了這種地步,遺憾不能代替。凡是今天所謂應該慎重應該停止的事情,當時難道就沒有考慮,實際沒有說出口,抑或是內心沒有萌發這種不祥的念頭。懷念先帝馭政雖然只有一周月,他的恩惠實際上已經澤被宇內。作為臣子的應該去考慮怎樣頌揚、怎樣記述。而禮臣出於忠誠義憤的偏激的談論,和遠近驚疑的紛紛揚揚的傳聞,都不知道當時的情景是怎樣的,而進藥的始末實際上就是上面我說的那些。如果不依據實際情況詳加剖析,就徑直列舉種種罪名,強加於先帝臨終前接遺詔的各位大臣身上,恐怕先帝的在天之靈不會沒有怨言,皇上臨終的念頭何以安撫?乞求公開發布皇帝的詔書,向朝廷內外布告,使商議禮法的人不要讓很小的疑惑變成很大的懷疑,編定史書的人不要讓信史成為毀謗的歷史。”

文震孟因建議而遭貶謫,韓爌大力上疏營救。

天啟三年(1623)因平定山東妖賊有功,加封韓爌為少師、太子太師。這時葉向高主持政事,韓爌其次。等到楊漣彈劾魏忠賢的二十四條大罪狀,魏忠賢很害怕,向韓爌求救。韓爌不理他,魏忠賢恨他入骨。葉向高被罷免後,韓爌成為首輔,每件事都主持正義,正人君子都依靠他。然而葉向高有智謀,有手段,籠絡眾太監,韓爌只能自己保持廉潔正直,勢力抵不過眾太監。而同事魏廣微又極力巴結魏忠賢,到處招引奸邪的黨徒。這年冬天,魏忠賢利用會推官員事驅逐趙南星、高攀龍,韓爌急忙率領朱國禎等上書說:“陛下一天趕走兩個大臣,臣民都很失望。況且中旨直接宣布,不再經過內閣,而高攀龍的一道奏疏,經過我們報告上去後,又有人隨意篡改,這真是駭人聽聞的事,對國家政體有害無利。”魏忠賢更加不高興,傳旨對韓爌痛加責備。不久,又驅逐楊漣、左光斗、陳於廷,朝廷政局發生大變化,魏忠賢勢力更加囂張了。

按過去的慣例,內閣中執筆的只有首輔一個人。魏廣微想分享這個權力,囑託魏忠賢傳旨,告訴韓爌與其他閣臣同具敬畏之心共同協力辦事,責令次輔不要無所作為,韓爌感到惶恐害怕,立即上疏乞求退休,大意說:“我不行,只是聊以充數,過錯一天天增多。如查問軍事應先建立保衛,而敵人在我們眼皮底下炫耀能力,我沒有武力替皇帝解除早晚的憂慮。忠誠正直的人尚待召還,而朝堂之上拷打之聲四起,我沒有能力挽回皇帝的雷霆之怒。各臣先後遭罷免排斥,聖旨詔書由宮中傳得混亂無辜,我沒有能夠深思熟慮,預先想出調解的辦法,事到臨頭,又不能正確處理,只是愚蠢的封還了事。這些都是我的過錯裡面較大的。皇上不過問這些事,卻拿不融洽恭敬來責備我,拿不融洽輔助來責備我的同事。同事按詔書行事,我想彌補過失也沒有機會了。乞求皇上趕快剝奪我的官職,作為輔佐皇帝處理政務的大臣玩忽職守的警戒。”得聖旨說:“你身為顧命大臣,理當竭忠盡職。卻把過失推給上司,給自己留下後路。現在又很不情願地要求辭職,可以派驛車送你回原籍。”各輔臣按慣例向皇帝求情,想讓皇帝好言勸慰韓爌,皇帝沒有回音。韓爌上疏辭謝,奏疏中有“皇帝前後左右務必接近端正賢良的人,嚴格錄用標準來加強為官之道,嚴肅綱紀來整頓朝廷秩序”的話。魏忠賢和他的同黨更加懷恨他。韓爌離職後,朱國禎成為首輔。李蕃攻擊他,使朱國禎離職,顧秉謙代替他成為首輔,公卿百官都成為魏忠賢的私黨了。

天啟五年(1625)七月,逆黨李魯生彈劾韓爌,將韓爌除名,剝奪官籍。又利用其他事件判他窩藏贓款二千兩,將他的家人殺死在獄中。韓爌賣掉田地房屋,向親戚朋友貸款來償還贓款,於是棲息在祖先的墳墓上面。

莊烈帝即位,恢復韓爌的原官職。崇禎元年(1628),有些人爭相請求皇上徵召任用韓爌,被逆黨楊維垣等人壓制了,只是賜聖旨慰問他,讓他的一個兒子做官。到了五月,才派遣行人召用韓爌。十二月回到朝廷,重新當首輔。皇帝在文華後殿批閱奏章,召見韓爌等人,告訴他們草擬聖旨務求消除不同的意見,開誠布公,互相團結,希望做到最好。韓爌等人叩頭稱謝,退出來說:“皇上所說的非常好,而機密政務,各臣討論擬旨,不必在外廷明確表示分歧意見。至於我們早晚進入宮中,勢必不能報答賓客。商量政事的人,應該在朝房相見,而禁止在私人府第交談國事。”皇帝立即下詔讓百官遵守執行。

崇禎二年(1629)正月,大學士劉鴻訓因為張慶臻敕書的事情被重罰,韓爌上疏營救,皇帝不聽。溫體仁攻擊錢謙益,御史任贊化也上疏攻擊溫體仁。皇帝召見廷臣,溫體仁極力詆毀任贊化和御史毛羽健是錢謙益的死黨。皇帝很憤怒,痛切責備任贊化。韓爌請求寬免任贊化,安撫溫體仁。皇上於是說:“提意見的人不為國擔憂卻培植私黨,自命名為東林,對朝廷事務有什麼補益?”韓爌退回,他的上奏說:“臣子不可以拿結黨拉派來服務皇帝,皇帝也不可以拿結黨拉派來懷疑臣子。只看他才能品性的好壞,是否有職業修養,以此來決定他的升遷或降貶。如果朝廷紛爭,宮府拉幫結派,只會對國家有百害而無一利。”又率領同事極力營救任贊化,皇帝不採納。皇太子降世,韓爌請求將全國拖欠的租賦一概免除,皇帝同意了。

這時大規模懲處魏忠賢的黨徒,由韓爌和李標、錢龍錫主持。列上二百六十二人,按罪行的輕重分為六等,名叫:“欽定逆案”,向全國頒布發行。談論者爭相攻擊吏部尚書王永光,其中以南京禮部主事王永吉最為賣力。皇帝很不高興,將要處罰他。韓爌等人說王永吉得不到寬恕,王永光一定不會安寧,於是只剝奪王永吉的俸祿一年。工部尚書張鳳翔報告廠、庫原來的陋習,皇帝發脾氣,召見廷臣當面詢問責備。巡視科道王都、高賚明二人極力辯白,皇帝命令錦衣官逮捕他們,韓爌、李標、錢龍錫一起營救他們。而這天王永光因為毛羽健上疏彈劾他,請求皇帝追究主使的人。韓爌退朝,再三營救王都等人,並且說王永光不應該請求皇帝追究言官。皇帝不接受,然而毛羽健最終得以倖免。

當初,熊廷弼死後,他的首級被送往九邊示眾,他的屍體不能運回埋葬。到現在,他兒子到宮前上疏請求收葬。韓爌等人於是說:“熊廷弼之死,是由於叛逆太監想殺害楊漣、魏大中,誣陷他行賄,於是將楊漣等人全都殺死,又平白無故地栽贓熊廷弼銀十七萬兩,連他的妻兒家人都受到處罰,實在是天大的冤枉。”皇帝於是允許熊廷弼的兒子去收屍埋葬。

當時遼東戰局危急,朝廷議論裁減各鎮的兵員。又因為兵科給事中徐懋的奏疏,討論裁減驛卒。皇帝徵求韓爌的意見,韓爌說:“減裁兵員只應當清除那些濫冒和新增的冗員。軍事要地符合兵額的士兵不可以裁減。驛站的士兵很辛苦,應當責令巡按核實裁減,以解除人民的困苦,裁減兵員所節省下來的費用仍然交還給人民。”皇帝認為是這樣。御史高捷、史翲被免除罪行,王永光極力引用他們,都御史曹於汴堅持不同意。王永光再次上疏爭取。韓爌說,按慣例應聽取都御史的意見任用。皇帝正在寵幸王永光,不接受他的意見。九月將要舉行慶祝典禮,因為這個緣故,韓爌請求皇帝停止秋季審判,皇帝也不聽。

這時“逆案”雖然已經確定,王永光和袁弘勛、高捷、史翲這幫人每天都在密謀翻案的事情。到了十月,大清兵進入京城附近,都城戒嚴。當初,袁崇煥上朝,曾跟錢龍錫談論邊防事務。錢龍錫是東林黨首領,王永光等人陰謀利用袁崇煥製造大案,可以將東林黨一網打盡。王永光帶頭說大清兵的進攻,是由於袁崇煥殺害毛文龍導致的。高捷於是帶頭攻擊錢龍錫,驅逐他。第二年正月,中書舍人加封尚寶卿,原抱奇原來是由捐款買官進入朝廷的,也彈劾韓爌主政誤國,招敵欺君,毀壞省城,國家瀕臨危亡,不能想出一個計策、選拔一個人才,坐視國家的成敗,把國家命運寄托在偶然出現的機會上,應該和錢龍錫一起排斥。他所說的主和者是因為韓爌是袁崇煥的座主。皇帝重視韓爌,降了原抱奇的官級。不久,左庶子丁進因為提升延誤了日期怨恨韓爌,也彈劾他,而工部主事李逢申跟著上疏彈劾韓爌。韓爌三次上疏稱病。下詔賜給他白金、彩色絲織品,乘驛車派遣行人護送他回家,全部都如常法一樣。丁進和李逢申都是韓爌主持考試時選拔的官員。

韓爌先後二次當宰相,老成持重,引用正直的人,壓制邪黨,全國人民都稱頌他的英明,唯獨曾經庇護王永光。崇禎十七年(1644)春天,李自成攻陷蒲州,逼韓爌出來相見,韓爌不理睬。農民軍抓住他的孫子威脅他。韓爌只有一個孫子,於是出來相見,農民軍釋放了他的孫子。韓爌回到家裡,氣憤憂鬱而死,年紀八十歲了。

朱國祚,字兆隆,秀水人。萬曆十一年(1583)中進士第一,授職修撰。進為洗馬,為皇長子侍班官,不久,升諭德。日本攻陷朝鮮,石星被沈惟敬的話所蠱惑,力主封貢。朱國祚當面責問石星:“這是鄉黨小人無賴,為獲奸利之計,您為何獨獨不考慮國家的榮辱呢?”石星不採納他的建議。

萬曆二十六年(1598)朱國祚被破格提為禮部右侍郎。湖廣稅監陳奉橫行霸道,朱國祚寫信給巡按御史曹楷,命令揭發陳奉的罪行。皇上發了脾氣,幾乎將曹楷逮捕,陳奉也因此被撤走。尚書余繼登死後,朱國祚管理禮部事宜。

當時皇長子儲位未定,冠禮、婚期過了期限,朱國祚屢屢上奏勸諫。外戚之臣鄭國泰請求先舉行冠禮、婚禮,後冊立。朱國祚表示反對,上疏說:“本朝,外戚不能參與政事。冊立大典,不是鄭國泰所應當說的。況且先冊立,後舉行冠禮、婚禮,其儀仗、冠服的制度、祝醮、敕戒的辭令,升降、坐立的位次,朝賀、拜舞的禮節,因名分加以區別,因區別制定禮節,很嚴明且易辨。一旦失掉順序,名分將大亂。違背累朝祖宗的制度。皇上的明倫,為天下所議論,都是這個話。”又說:“冊立之事,按理不可推遲。起初說小臣激變,所以推遲。後群臣沒說什麼,又說等到嫡長子。等到中宮很久都沒有生出,於是說皇長子體弱,必須待他身體好之後,現在又等待兩宮落成。自從三殿發生火災,朝廷大政令都出自文華殿。三禮的儀式,在殿不在宮中。每歲辦理珠寶,戶部所進已超過皇上大婚的數倍。遠近之人懷疑陛下藉口珠寶沒有齊備是要推遲典禮。而且皇上下詔採辦珠寶限額二千四百萬,天下的賦稅每年定額才有四百萬,即使不充國用,不給邊境軍需,六年以後才能收齊。若一定要等到定額後再舉行大禮,幾乎沒有時間了。”不久,又說:“太祖、成祖、仁宗,即位初期就立了儲君。宣宗、英宗冊封為皇太子時,只有二歲,憲宗、孝宗僅有六歲,陛下也是六歲。沒有聽說過十九歲了還沒有被冊封的。”朱國祚任尚書二年,為立皇太子一事上了數十道奏疏,儲位終於定下。

陝西狄道發生山崩,南部湧出五座小山,朱國祚請求修心、反省。社稷壇的枯樹冒煙,他又上陳安定人心、恢復百姓希望、上下溝通、清理濫定冤獄四件事。雲南巡撫陳用賓進貢土產,朱國祚彈劾他。不久,他轉任左侍郎,改任吏部。御史湯兆京彈劾他縱酒逾制,皇上不過問,朱國祚稱病回鄉。

光宗即位,因為朱國祚曾在府邸侍奉,特下聖旨拜他為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入內閣參與機密要務。天啟元年(1621)六月,朱國祚回到朝廷。不久,他又被加封為太子太保,進文淵閣。朱國祚平素清正廉潔,凡事堅持以國家為重,被人稱為長者。第二年會試,按舊制,總裁只用內閣一人,這一科用何宗彥及朱國祚,有人譏諷他是因為迎合皇帝旨意而受到特別任用的。朱國祚完成有關事宜之後,便請求罷免,皇上下詔不允許。都御史鄒元標侍講經筵時被絆倒,皇帝派遣宦官詢問有關情形。朱國祚進言說:“鄒元標在先朝時因直言被廷杖,所以步履艱難。”皇上深為之感動。刑部尚書王紀被魏忠賢所放逐,朱國祚與人合作上疏申救,又單獨上奏為他爭辯。王紀做禮部侍郎時,曾因某事與朱國祚牴觸。天啟三年(1623)朱國祚晉封為少保、太子太保、戶部尚書,改武英殿。上了十三道奏摺乞求退休,皇上下詔加封他為少傅兼太子太傅,乘著驛車歸家。第二年,朱國祚逝世,贈為太傅,諡號文恪。侄子大啟,文選郎中,死於刑部左侍郎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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