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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傳·卷一百四十二

陳俊卿 虞允文 辛次膺

陳俊卿,字應求,興化人。幼莊重,不妄言笑。父死,執喪如成人。紹興八年,登進士第,授泉州觀察推官。服勤職業,同僚宴集,恆謝不往。一日,郡中失火,守汪藻走視之,諸掾屬方飲某所,俊卿輿卒亦假之行,於是例以後至被詰,俊卿唯唯摧謝。已而知其實,問故,俊卿曰:"某不能止同僚之行,又資其仆,安得為無過。時公方盛怒,其忍幸自解,重人之罪乎?"藻嘆服,以為不可及。

秩滿,秦檜當國,察其不附已,以為南外睦宗院教授。尋添通判南劍州,未上而檜死,乃以校書郎召。孝宗時為普安郡王,高宗命擇端厚靜重者輔導之,除著作佐郎兼王府教授。講經輒寓規戒,正色特立。王好鞠戲,因誦韓愈諫張建封書以諷,王敬納之。

累遷監察御史、殿中侍御史。首言:"人主以兼聽為美,必本至公;人臣以不欺為忠,必達大體。御下之道,恩威並施,抑驕將,作士氣,則紀綱正而號令行矣。"遂劾韓仲通本以獄事附檜,冤陷無辜,檜黨盡逐而仲通獨全;劉寶總戎京口,恣掊克,且拒命不分戍;二人遂抵罪。湯思退專政,俊卿曰:"冬日無雲而雷,宰相上不當天心,下不厭人望。"詔罷思退。

時災異數見,金人侵軼之勢已形。俊卿乃疏言:"張浚忠藎,白首不渝,竊聞讒言其陰有異志。夫浚之得人心、伏士論,為其忠義有素。反是,則人將去之,誰復與為變乎?"疏入,未報,因請對,力言之,上始悟。數月,以浚守建康。又言:"內侍張去為陰沮用兵,且陳避敵計,搖成算,請按軍法。"上曰:"卿可謂仁者之勇。"除權兵部侍郎。

金主亮渡淮,俊卿受詔整浙西水軍,李寶因之遂有膠西之捷。亮死,詔俊卿治淮東堡砦屯田,所過安輯流亡。金主褒新立,申舊好,廷臣多附和議。俊卿奏:"和戎本非得已,若以得故疆為實利,得之未必能守,是亦虛文而已。今不若先正名,名正則國威強,歲幣可損。"因陳選將練兵、屯田減租之策,擇文臣有膽略者為參佐,俾察軍政、習戎務以儲將材。

孝宗受禪,言:"為國之要有三:用人、賞功、罰罪,所以行之者至公而已,願留聖意。"遷中書舍人。時孝宗志在興復,方以閫外事屬張浚。以俊卿忠義,沈靖有謀,以本職充江、淮宣撫判官兼權建康府事。奏曰:"吳璘得孤軍深入,敵悉眾拒戰,久不決,危道也。兩淮事勢已急,盍分遣舟師直搗山東,彼必還師自救,而璘得乘勝定關中。我及其未至,潰其腹心,此不世之功也。"會主和議方堅,詔璘班師,亦召俊卿。奏陳十事:定規模,振紀綱,勵風俗,明賞罰,重名器,遵祖宗之法,蠲無名之賦。

隆興初元,建都督府,俊卿除禮部侍郎參贊軍事。張浚初謀大舉北伐,俊卿以為未可。會諜報敵聚糧邊地,諸將以為秋必至,宜先其未動舉兵,浚乃請於朝出師。已而邵宏淵果以兵潰,俊卿退保揚州。主和議者幸其敗,橫議搖之。浚上疏待罪,俊卿亦乞從坐,詔貶兩秩。諫臣尹穡附思退,議罷浚都督,改宣撫使治揚州。俊卿奏:"浚果不可用,別屬賢將;若欲責其後效,降官示罰,古法也。今削都督重權,置揚州死地,如有奏請,台諫沮之,人情解體,尚何後效之圖?議者但知惡浚而欲殺之,不復為宗社計。願下詔戒中外協濟,使浚自效。"疏再上,上悟,即命浚都督,且召為相,卒為思退、穡所擠,遣視師江、淮。俊卿累章請罪,以寶文閣待制知泉州,請祠,提舉太平興國宮。

思退既竄,太學諸生伏闕下乞召俊卿。乾道元年,入對,上勞撫之,因極論朋黨之弊。除吏部侍郎、同修國史。論人才當以氣節為主,氣節者,小有過當容之;邪佞者,甚有才當察之。錢端禮起戚里為參政,窺相位甚急,館閣之士上疏斥之。端禮遣客密告俊卿,己即相,當引共政。深拒不聽。翌日,進讀《寶訓》,適及外戚,因言:"本朝家法,外戚不預政,有深意,陛下宜謹守。"上首肯,端禮憾之。知建康府。逾年,授吏部尚書。

時上未能屏鞠戲,將遊獵白石。俊卿引漢桓靈、唐敬穆及司馬相如之言力以為戒。上喜曰:"備見忠讜,朕決意用卿矣。朕在藩邸,知卿為忠臣。"後卿拜謝。

受詔館金使,遂拜同知樞密院事。時曾覿、龍大淵怙舊恩,竊威福,士大夫頗出其門。及俊卿館伴,大淵副之,公見外,不交一語,大淵納謁,亦謝不接。洪邁白俊卿:"人言鄭聞除右史,某當除某官,信乎?"詰所從,邁以淵、覿告。具以邁語質於上,上曰:"朕曷嘗謀及此輩,必竊聽得之。"有旨出淵、覿,中外稱快。

金移文邊吏,取前所俘。俊卿請報以"誓書云:俘虜叛亡是兩事,俘虜發已多,叛亡不應遣。且本朝兩淮民,上國俘虜亡慮數萬,本朝未嘗以為言,恐壞和議,使兩境民不安。或至交兵,則屈直勝負有在矣。"

鎮江軍帥戚方刻削軍士,俊卿奏:"內臣中有主方者,當並懲之。"即詔罷方,以內侍陳瑤、李宗回付大理究髒狀。十一月,當郊而雷,上內出手詔,戒飭大臣,葉顒、魏杞坐罷。俊卿參知政事。時四明獻銀礦,將召冶工即禁中鍛之。俊卿奏:"不務帝王之大,而屑屑有司之細,恐為有識所窺。"從官梁克家、莫濟俱求補外,俊卿奏:"二人皆賢,其去可惜。"於是劾奏洪邁奸險讒佞,不宜在左右,罷之。減福建鈔鹽,罷江西和糴、廣西折米鹽錢,蠲諸道宿逋金谷錢帛以巨萬計,於是政事稍歸中書矣。

龍大淵死,上憐曾覿,欲召之。俊卿曰:"自出此兩人,中外莫不稱頌。今復召,必大失天下望。臣請先罷。"遂不召。殿前指揮使王琪被旨按視兩淮城壁還,薦和州教授劉甄夫,得召。俊卿言:"琪薦兵將官乃其職,教官有才,何預琪事。"會揚州奏琪傳旨增築城已訖事,俊卿請於上,未嘗有是命。俊卿曰:"若詐傳上旨,非小故。"奏言:"人主萬幾,豈能盡防閒,所恃者紀綱、號令、賞罰耳。不誅琪,何所不為。"琪削秩罷官。

先是,禁中密旨直下諸軍,宰相多不預聞,內官張方事覺,俊卿奏:"自今百司承御筆處分事,須奏審方行。"從之。既而以內諸司不樂,收前命。俊卿言:"張方、王琪事,聖斷已明,忽諭臣曰:'禁中取一飲一食,必待申審,豈不留滯。'臣所慮者,命令之大,如三衙發兵,戶部取財,豈為宮禁細微事。臣等備數,出內陛下命令耳。凡奏審欲取決陛下,非臣欲專之,且非新條,申舊制耳。已行復收,中外惶惑,恐小人以疑似激聖怒。"上曰:"朕豈以小人言疑卿等耶?"

同知樞密院事劉珙進對,爭辨激切,忤旨,既退,手詔除珙端明殿學士,奉外祠。俊卿即藏去,密具奏:"前日奏札,臣實草定,以為有罪,臣當先罷。珙之除命,未敢奉詔。陛下即位以來,納諫諍,體大臣,皆盛德事。今珙以小事獲罪,臣恐自此大臣皆阿順持祿,非國家福。"上色悔久之,命珙帥江西。俊卿退自劾,上手札留之,且曰:"卿雖百請,朕必不從。"

四年十月,制授尚書右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樞密使。俊卿以用人為己任,所除吏皆一時選,獎廉退,抑奔競。或才可用,資歷淺,密薦於上,未嘗語人。每接朝士及牧守自遠至,必問以時政得失,人才賢否。

虞允文宣撫四川,俊卿薦其才堪相。五年正月,上召允文為樞密使,至則以為右相,俊卿為左相。允文建議遣使金以陵寢為請,俊卿面陳,復手疏以為未可。上御孤矢,弦激致目眚,六月始御便殿。俊卿疏曰:"陛下經月不御外朝,口語籍籍,皆輔相無狀,不能先事開陳,虧損聖德。陛下憂勤恭儉,清靜寡慾,前代英主所不能免者皆屏絕,顧於騎射之末猶未能忘。臣知非樂此,志圖恢復,故俯而從事,以閱武備,激士氣耳。願陛下任智謀,明賞罰,恢信義,則英聲義烈,不越尊俎,固已震懾敵人於萬里之遠,豈待區區騎射於百步間哉。陛下一身,宗社生靈之休戚系焉,願以今日之事,永為後戒。"

曾覿官滿當代,俊卿預請處以浙東總管。上曰:"覿意似不欲為此官。"俊卿曰:"前此陛下去二人,公論甚愜。願捐私恩,伸公議。"覿怏怏而去。樞密承旨張說為親戚求官,憚俊卿不敢言,會在告,請於允文,得之。俊卿聞敕已出,語吏留之。說皇恐來謝,允文亦愧,猶為之請,俊卿竟不與,說深憾之。吏部尚書汪應辰與允文議事不合,求去,俊卿數奏應辰剛毅正直,可為執政。上初然之,後竟出應辰守平江。自是上意向允文,而俊卿亦數求去。

明年,允文復申陵寢之議,上手札諭俊卿,俊卿奏:"陛下痛念祖宗,思復故疆,臣雖疲駑,豈不知激昂仰贊聖謨,然於大事欲計其萬全,俟一二年間,吾之事力稍充乃可,不敢迎合意指誤國事。"即杜門請去,以觀文殿大學士帥福州。陛辭,猶勸上遠佞親賢,修政攘敵,泛使未可輕遣。既去,允文卒遣使,終不得要領。曾覿亦召還,建節鉞,躋保傅,而士大夫莫敢言。

俊卿至福州,政尚寬厚,嚴於治盜,海道晏清,以功進秩。轉運判官陳峴建議改行鈔鹽法,俊卿移書宰執,極言福建鹽法與淮、浙異,遂不果行。明年,請祠,提舉洞霄宮。歸第,弊屋數楹,怡然不介意。

淳熙二年,再命知福州。累章告歸,除特進,起判建康府兼江東安撫。召對垂拱殿,命坐賜茶,因從容言曰:"將帥當由公選,臣聞諸將多以賄得。曾覿、王抃招權納賄,進人皆以中批行之。髒吏已經結勘,而內批改正,將何所勸懲?"上曰:"卿言甚當。"朝辭,奏曰:"去國十年,見都城谷賤人安,惟士大夫風俗大變。"上曰:"何也?"俊卿曰:"向士大夫奔覿、抃之門,十纏一二,尚畏人知,今則公然趨附已七八,不復顧忌矣。人材進退由私門,大非朝廷美事。"上曰:"抃則不敢。覿雖時或有請,朕多抑之,自今不復從矣。"俊卿曰:"此曹聲勢既長,侍從、台諫多出其門,毋敢為陛下言,臣恐壞朝廷紀綱,廢有司法度,敗天下風俗,累陛下聖德。"命二府飲餞浙江亭。

俊卿去建康十五年,父老喜其再來。為政寬簡,罷無名之賦。時御前多行"白札",用左右私人持送,俊卿奏非便,上手札獎諭。除少保,判建康府如故。八年上章告老,以少師、魏國公致仕。十三年十一月薨,年七十四。方屬疾,手書示諸子云:"遺表止謝聖恩,勿祈恩澤及功德,勿請謚樹碑。"上聞嗟悼,輟視朝,贈太保,命本路轉運司給葬事,賜謚正獻。

俊卿孝友忠敬,得於天資,清嚴好禮,終日無惰容。平居恂恂若不能言,而在朝廷正色危論,分別邪正,斥權勢無顧避。凡所奏請,關治亂安危之大者。雅善汪應辰、李燾,尤敬朱熹,屢嘗論薦。其薨也,熹不遠千里往哭之,又狀其行。有集二十卷。

子五人,宓有志於學,終承奉郎,朱熹為銘其墓。宓自有傳。

虞允文,字彬甫,隆州仁壽人。父祺,登政和進士第,仕至太常博士、潼川路轉運判官。允文六歲誦《九經》,七歲能屬文。以父任入官。丁母憂,哀毀骨立。既葬,朝夕哭墓側,墓有枯桑,兩烏來巢。念父之鰥且疾,七年不調,跬步不忍離左右。父死,紹興二十三年始登進士第,通判彭州,權知黎州、渠州。

秦檜當國,蜀士多屏棄。檜死,高宗欲收用之,中書舍人趙達首薦允文,召對,謂人君必畏天,必安民,必法祖宗。又論士風之弊,以文章進必抑其輕浮,以言語進必黜其巧偽,以政事進必去其苛刻,庶可任重致遠。且極論四川財賦科納之弊。上嘉納之。

除秘書丞,累遷禮部郎官。金主亮修汴,已有南侵意。王綸還,言敵恭順和好。湯思退再拜賀,置邊備不問。及金使施宜生頗泄敵情,張燾密奏之。亮又隱畫工圖臨安湖山以歸。亮賦詩,情益露。允文上疏言:"金必敗盟,兵出有五道,願詔大臣豫思備御。"時三十年正月也。十月,借工部尚書充賀正使,與館伴賓射,一發破的,眾驚異之。允文見運糧造舟者多,辭歸,亮曰:"我將看花洛陽。"允文還,奏所見及亮語,申言淮、海之備。

除中書舍人、直學士院。三衙管軍以宦寺充承受,允文言:"自古人主大權,不移於奸臣,則落於近幸。秦檜盜權十有八年,檜死,權歸陛下。邇來三衙交結中官,宣和、明受厥鑒未遠。"上大悟,立罷之。

金使王全、高景山來賀生辰,口傳亮悖慢語,欲得淮南地,索將相大臣議事。於是召三衙大將趙密等議舉兵,侍從、台諫集議。宰臣陳康伯傳上旨:"今日更不問和與守,直問戰當如何。"遣成閔為京、湖制置使,將禁衛五萬御襄、漢上流。允文曰:"兵來不除道,敵為虛聲以分我兵,成其出淮奸謀爾。"不聽,卒遣閔。七月,金主亮徙汴,允文復語康伯:"閔軍約程在江、池,宜令到池者駐池,到江者駐江。若敵兵出上流,則荊湖之軍捍於前,江、池之軍援於後;若出淮西,則池之軍出巢縣,江州軍出無為,可為淮西援,是一軍而兩用之。"康伯然其說,而閔軍竟屯武昌。

九月,金主命李通為大都督,造浮梁於淮水上。金主自將,兵號百萬,氈帳相望,鉦鼓之聲不絕。十月,自渦口渡淮。先是,劉錡措置淮東,王權措置淮西。至是,權首棄廬州,錡亦回揚州,中外震恐。上欲航海,陳康伯力贊親征。是月戊午,樞臣葉義問督江、淮軍,允文參謀軍事。權又自和州遁歸,錡回鎮江,盡失兩淮矣。

十一月壬申,金主率大軍臨採石,而別以兵爭瓜洲。朝命成閔代錡、李顯忠代權,錡、權皆召。義問被旨,命允文往蕪湖趣顯忠交權軍,且犒師採石,時權軍猶在採石。丙子,允文至採石,權已去,顯忠未來,敵騎充斥。我師三五星散,解鞍束甲坐道旁,皆權敗兵也。允文謂坐待顯忠則誤國事,遂立招諸將,勉以忠義,曰:"金帛、告命皆在此,待有功。"眾曰:"今既有主,請死戰。"或曰:"公受命犒師,不受命督戰,他人壞之,公任其咎乎?"允文叱之曰:"危及社稷,吾將安避?"

至江濱,見江北已築高台,對植絳旗二、繡旗二,中建黃屋,亮踞坐其下。諜者言,前一日刑白黑馬祭天,與眾盟,以明日濟江,晨炊玉麟堂,先濟者予黃金一兩。時敵兵實四十萬,馬倍之,宋軍才一萬八千。允文乃命諸將列大陣不動,分戈船為五,其二並東西岸而行,其一駐中流,藏精兵待戰,其二藏小港,備不測。部分甫畢,敵已大呼,亮操小紅旗麾數百艘絕江而來,瞬息,抵南岸者七十艘,直薄宋軍,軍小卻。允文入陣中,撫時俊之背曰:"汝膽略聞四方,立陣後則兒女子爾。"俊即揮雙刀出,士殊死戰。中流官軍亦以海鰍船沖敵,舟皆平沉,敵半死半戰,日暮未退。會有潰軍自光州至,允文授以旗鼓,從山後轉出,敵疑援兵至,始遁。又命勁弓尾擊追射,大敗之,殭屍凡四千餘,殺萬戶二人,俘千戶五人及生女真五百餘人。敵兵不死於江者,亮悉敲殺之,怒其不出江也。以捷聞,犒將士,謂之曰:"敵今敗,明必復來。"夜半,部分諸將,分海舟縋上流,別遣兵截楊林口。丁丑,果至,因夾擊之,復大戰,焚其舟三百,始遁去,再以捷聞。既而敵遣偽詔來諭王權,似有宿約。允文曰:"此反間也。"仍復書言:"權已置典憲,新將李世輔也,願一戰以決雌雄。"亮得書大怒,遂焚龍鳳車,斬梁漢臣及造舟者二人,乃趨瓜洲。漢臣,教亮濟江者也。

顯忠至自蕪湖,允文語之曰:"敵入揚州,必與瓜洲兵合,京口無備,我當往,公能分兵相助乎?"顯忠分李捧軍萬六千往京口,葉義問亦命楊存中將所部來會。允文還建康,即上疏言:"敵敗於採石,將徼幸於瓜洲。今我精兵聚京口,持重待之,可一戰而勝。乞少緩六飛之發。"

甲申,至京口。敵屯重兵滁河,造三閘儲水,深數尺,塞瓜洲口。時楊存中、成閔、邵宏淵諸軍皆聚京口,不下二十萬,惟海鰍船不滿百,戈船半之。允文謂遇風則使戰船,無風則使戰艦,數少恐不足用。遂聚材治鐵,改修馬船為戰艦,且借之平江,命張深守滁河口,扼大江之沖,以苗定駐下蜀為援。庚寅,亮至瓜洲,允文與存中臨江按試,命戰士踏車船中流上下,三周金山,迴轉如飛,敵持滿以待,相顧駭愕。亮笑曰:"紙船耳。"一將跪奏:南軍有備,未可輕,願駐揚州,徐圖進取。亮怒,欲斬之,哀謝良久,杖之五十。乙未,亮為其下所殺。

初,亮在瓜洲,聞李寶由海道入膠西,成閔諸軍方順流而下,亮愈怒。還揚州,召諸將約三日濟江,否則盡殺之。諸將謀曰:"進有渰殺之禍,退有敲殺之憂,奈何?"有萬戴者曰:"殺郎主,與南宋通和歸鄉則生矣。"眾曰:"諾。"亮有紫茸細軍,不臨陣,恆以自衛,眾患之,有蕭遮巴者紿之曰:"淮東子女玉帛皆聚海陵。"且嗾使往,細軍去而亮死。

丙申,敵人退屯三十里,遣使議和。己亥,奏聞。召入對,上慰藉嘉嘆,謂陳俊卿曰:"虞允文公忠出天性,朕之裴度也。"詔免扈從,往兩淮措置。允文至鎮江,奏收兩淮三策,不報。

明年正月,上至建康。尋議迴鑾,詔以楊存中充江淮、荊襄路宣撫使,允文副之。給、舍繳存中除命,於是允文充川陝宣諭使。陛辭,言:"金亮既誅,新主初立,彼國方亂,天相我恢復也。和則海內氣沮,戰則海內氣伸。"上以為然。允文至蜀,與大將吳璘議經略中原,璘進取鳳翔,復鞏州。金治兵爭陝西新復州郡,蜀士欲棄之,允文持不可。

孝宗受禪,朝臣有言西事者,謂官軍進討,東不可過寶雞,北不可過德順,且欲用忠義人守新復州郡,官軍退守蜀口。允文爭之不得,吳璘遂歸河池,蓋用參知政事史浩議,欲盡棄陝西,台諫袁季、任古附和其說。允文再上疏,大略言:"恢復莫先於陝西,陝西五路新復州縣又繫於德順之存亡,一旦棄之,則窺蜀之路愈多,西和、階、成,利害至重。"前後凡十五疏,且移書陳康伯,康伯牽於同列,不能回也。上將召允文問陝西事,執政忌其來,以顯謨閣直學士知夔州,尋又命奏事。

隆興元年入對,史浩既素主棄地,及拜相,亟行之,且親為詔,有曰:"棄雞肋之無多,免鋃心之未已。"允文入對言:"今日有八可戰。"上問及棄地,允文以笏畫地,陳其利害。上曰:"此史浩誤朕。"以敷文閣待制知太平州,尋除兵部尚書、湖北京西宣撫使,改制置使。

時朝廷遣盧仲賢使金議和,湯思退又欲棄唐、鄧、海、泗,手詔謂唐、鄧非險要,可置度外,允文五上疏力爭。思退怒,即奏曰:"此皆以利害不切於己,大言誤國,以邀美名。宗社大事,豈同戲劇。"上意遂定。思退陽請召允文,實欲去之也。允文上印,猶以四州不可棄為請,乞致仕。詔以顯謨閣學士知平江府。思退竟決和議,割唐、鄧。

二年,金兵復至,思退貶,上悔不用允文言。陳俊卿亦薦允文堪大用,除端明殿學士、同簽書樞密院事。

乾道元年,拜參知政事兼知樞密院事。是秋,金遣完顏仲有所議,偃蹇不敬,允文請斬之,廷有異論,不果。會錢端禮受李宏玉帶,事連允文,為御史章服所論,罷政,奉祠西歸。

三年二月,召至闕,除知樞密院事兼參知政事。吳璘卒,議擇代,上諭允文曰:"吳璘既卒,汪應辰恐不習軍事,無以易卿。凡事不宜效張浚迂闊,軍前事,卿一一親臨之。"即拜資政殿大學士、四川宣撫使,尋詔依舊知樞密院事。歸蜀一月,召至闕,不數月復使蜀。太上賜御書《聖主得賢臣頌》,上又為之制跋,陛辭,復以所御雙履及甲冑賜焉。

過郢,奏築黃鷹山城。過襄陽,奏修府城。八月至漢中,又往沔陽。九月,至益昌。先被手詔戒九事,洎至蜀,悉奉而行,尤以軍政為急。又奏閱實諸軍,第其壯怯為三,上備戰,中下備輜重,老者少者不預。汰兵凡萬人,減緡錢四百萬。汰去兵有勞績者,置員闕處之。興、洋義士,民兵也,紹興初以七萬計,大散之戰,將不授甲,驅之先官軍,死亡略盡。命利帥晁公武核實,得二萬三千九百餘人。又得陝西弓箭手法,參紹興制為一書,俾將吏守之。以馬政付張松,奏依舊制分茶馬為川、秦司。

初在樞府,蕭遮巴以刷軍中人為言,允文嘗奏諭三衙撫存之。至是,金、洋、興元歸正人二萬,遮道訴系縲之苦,允文分給官田,俾鹹振業。欲結敵將姜挺、白沂,遵御札募鞏人王嗣祖結外蕃以圖金人,又得蕃僧六彪者偕往,竟無成說。時邛、蜀十四郡告飢,荒政凡六十五事,劍倅獻羨錢五萬,卻之。

五年八月,拜右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樞密使。允文多薦知名士,如洪适、汪應辰。及為相,籍人才為三等,有所見聞即記之,號《材館錄》。凡所舉,上皆收用,如胡銓、周必大、王十朋、趙汝愚、晁公武、李燾其尤章明者也。上以兵冗財匱為憂,允文與陳俊卿議革三衙雜役,汰冗籍,三軍無怨言。

六年,陳俊卿以奏留龔茂良忤上意,上震怒甚,俊卿待命浙江亭,兩日不報。允文請對,極論體貌之道,疊拜榻前,遂命判福州。

詔以范成大為祈請使,為陵寢故。金不從,且諜報欲以三十萬騎奉遷陵寢來歸,中外洶洶,荊、襄將帥皆請增戍。允文謂:"金方懲亮,決不輕動,不過以虛聲撼我耳。"遂奏止之。朝論紛然,允文屹不動,敵卒無他。

自莊文太子斃,儲位未定。允文上疏,且屢懇陳。七年正月,上兩宮尊號,議始定,下詔皇第三子恭王惇立為皇太子,皇子愷以雄武、保寧軍節度使判寧國府。皇太子尋尹臨安。侍衛馬軍司牧地舊在臨安,允文謂地狹不利芻牧,請令就牧鎮江,緩急用騎過江便。三軍有怨語,其後言者以此為言。

胡銓以台評去,允文奏留之經筵。銓薦朱熹,上問允文識熹否?允文謂熹不在程頤下,遂召熹,熹不至。檢鼓院以六條抑上書人,允文力言不可,從之。

會慶節,金使烏林答天錫入見,金主婿也,驕倨甚,固請上降榻問金主起居,上不許,天錫跪不起,侍臣錯愕失措。允文請大駕還禁中,且諭之曰:"大駕既興,難再御殿,使人來且隨班上壽。"金使慚而退。

上以僕射名不正,改為左、右丞相。八年二月,授允文特進、左丞相兼樞密使,梁克家為右丞相。允文嘗舉克家自代,上不許。是月,以病乞解機政,又薦克家靖重有宰相器,至是始同相,手詔付允文曰:"朕方欲武臣為樞密,曹勛如何?"允文謂勛人品卑凡,不可用。既而以張說簽書樞密院事,右正言王希呂與台官交劾之。上怒希呂甚,手詔"與遠惡監當。"允文繳回,上益怒。梁克家曰:"希呂論張說,台綱也,左相救希呂,國體也。"上怒稍解,卒薄希呂之罰。

四月,御史蕭之敏劾允文,允文上章待罪。上過德壽宮,太上曰:"採石之功,之敏在何許?毋聽其去。"上為出之敏,且書扇制詩以留之。允文言之敏端方,請召歸以辟言路。上謂其言寬厚,命曾懷書之《時政記》。

上命選諫官,允文以李彥潁、林光朝、王質對,三人皆鯁亮,又以文學推重於時,故薦之,久不報。曾覿薦一人,賜第,擢諫議大夫。允文、克家爭之,不從。允文力求去,授少保、武安軍節度使、四川宣撫使,進封雍國公。陛辭,上諭以進取之方,期以某日會河南。允文言:"異時戒內外不相應。"上曰:"若西師出而朕遲回,即朕負卿;若朕已動而卿遲回,即卿負朕。"上御正衙,酌酒賦詩以遣之,且賜家廟祭器。

九年至蜀。大軍月給米一石五斗,不足贍其家,允文捐宣司錢三十萬易米,計口增給。立戶馬七條,括民馬,奏選良家子以儲戰用。初,北界有寇鄰者,擁眾數萬在商、虢間,允文秉政日納款,迨至蜀,復遣人致書允文,不報,羈縻之而已。既而鄰謀覺,金密遣人捕之。葉衡奏聞,允文上疏自辨,因請納祿,不報。

上嘗謂允文曰:"丙午之恥,當與丞相共雪之。"又曰:"朕惟功業不如唐太宗,富庶不如漢文、景。"故允文許上以恢復。使蜀一歲,無進兵期,上賜密詔趣之,允文言軍需未備,上不樂。

淳熙元年薨。後四年,上幸白石大閱,見軍皆少壯,謂輔臣曰:"虞允文行沙汰之效也。"尋詔贈太傅,賜謚忠肅。

允文姿雄偉,長六尺四寸,慷慨磊落有大志,而言動有則度,人望而知為任重之器。早以文學致身台閣,晚際時艱,出入將相垂二十年,孜孜忠勤無二焉。嘗注《唐書》、《五代史》,藏於家。有詩文十卷,《經筵春秋講義》三卷,《奏議》二十二卷,《內外志》十五卷,行於世。

子三人:公亮、公著、杭孫。孫八人,皆好修,唯剛簡最知名,嘉定中,召不至,終利路提點刑獄。

辛次膺,字起季,萊州人。幼孤,從母依外氏王聖美於丹徒。俊慧力學,日誦千言。甫冠,登政和二年進士第,歷官為單父丞。

值山東亂,舉室南渡。屬閩寇范汝為陷建州,宰相呂頤浩以次膺宰浦城,遏賊沖。比至,寇黨熊志寧已焚其邑。於是披荊棘,坐瓦礫中,安輯吏民,料丁壯,治器械,厄險阻,號令不煩,邑民便之。數月,韓世忠破賊,復建州,除審計司。餘黨范黑龍破鄰邑,閩帥張守檄次膺,俟賊平而後行。乃募鄉兵習強弩,賊至,與之夾水而陣,矢齊發,賊奔潰,生致首領五人,余悉宥之。

用參政孟庾薦,召對,奏用人貴於務實,施令在於必行。遷駕部。願敕郡邑省耕薄征,務農抑末。又奏:"中原之人,棄墳墓生業,從巡江左,饑寒殞仆。願加存拊,可以堅中原徯後之心。"遷吏部郎、湖北運判,中途召還,見高宗於建康行宮,首言救世之弊,上稱善,敕以所奏榜朝堂。

擢右正言。奏:"願閱兵將,親簡拔,攬恩威之柄,使人人知朝廷之尊。左右近習,久則干政,願杜其漸。兵連不解,十年於茲。一歲用錢三十萬、米四百萬石,諸路常賦僅足支其半,余悉取諸民。乞罷不急之務,節姑息之澤,省冗官,汰忄耎兵。"

韓世忠男直秘閣,次膺奏曰:"攻城野戰,世忠功也,其子何與?石渠、東觀,圖書府也,武功何與?幸門一啟,援例者眾。"又奏:"今主議者見小利忽大計,偏師偶勝,遽思進討,便謂攻為有餘;警奏稍聞,首陳退舍,便謂守為不足。願嚴紀律,謹烽燧,明間探。"上皆信納。聞韓世忠將自楚州移軍鎮江,復陳可慮者五。王倫使北請和,次膺言:"宣和海上之約,靖康城下之盟,口血未乾,兵隨其後。今日之事當識其詐。"

時秦檜在政府,為其妻兄王仲薿敘兩官。次膺劾仲薿奴事朱勔,投拜金酋,罪在不赦。又劾知撫州王喚違法佃官田,不輸租。其父仲山,先知撫州,屈膝金人,喚繼其後,何顏見吏民?喚,檜之妻兄也。章留中。次膺再論之曰:"近臣奏二人,繼聞追寢除命,是皆檜容私營救,陛下曲從其欲,國之紀綱,臣之責任,一切廢格。借使貴連宮掖,親如肺附,寵任非宜,臣亦得論之,而大臣之姻婭,乃不得繩之耶?望陛下奮乾剛之威,戒蒙蔽之漸。"

求去,除直秘閣、湖南提刑。先是,湖南賊龍淵、李朝擁眾數萬,據衡之茶陵,檜匿不奏,乃以見闕處次膺。陛辭,上曰:"卿以將母為請,朕不得留。湖湘風物甚佳,且無盜賊,職名異恩,卒歲當召。"既抵長沙,賊勢方張,戍將抽回,始悟檜欲陷之。即腳踏車趨茶陵,擒賊驍將戮之,募賊黨毛義、龍麟等,齎榜諭以朝廷抽回戍將,務欲招安,宜亟降,待以不死。龍淵、李朝相繼降,仍請料精銳,可得禁旅萬餘。次鷹笑曰:"是皆吾民,正當棄兵甲,持鋤耰,趣令復業。"奏茶陵為軍。

金好成,赦書至衡陽,次膺極陳其詐,略曰:"臣昨在諫列,嘗數論金人變詐無常,願陛下為宗社生靈深慮。近觀邸報,樞密院編修官胡銓妄議和好,歷詆大臣,除名遠竄。已而得銓書槁,乃知朝廷遽欲屈己稱藩,臣未知其可。大臣懷奸固位,不恤國計,媕婀趨和,謬以為便,臣不知天下之人以為便乎?'父之仇不與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棄仇釋怨,盡除前事,降萬乘之尊,以求說於敵,天下之人,果能遂亡怨痛以從陛下之志乎?"書奏,不報。金陷三京。

次膺罷,奉祠。秦檜以其負重名,欲先移書,當稍收用,次膺笑而不答。閱十六年,貧益甚,亡毫髮求於人。檜死,起知婺州,三日被召。至國門,以足疾求去。加秘閣修撰,還郡。再召見,歷言仇怨當國,老母幾委溝壑,因奏國本未立,上改容曰:"誰可?"次膺曰:"知子莫若父。"上稱善。擢權給事中。蔣璨權戶部侍郎,次膺駁璨不守正,事交結,出璨知平江。御史中丞湯鵬舉劾次膺假權報怨,除待制、宮觀。起知泉州,移福建帥。丁母憂,乞納祿。

孝宗即位,手詔趣召。既至,奏:"陛下用賢必考核事功,勿以一人譽用之,一人毀去之,出令要無反汗,納善要知轉圜。練兵恤民,經理兩淮,使敵不能乘虛而入。"是日,除御史中丞。朝德壽宮,高宗一見,謂"惜間卿於強健時。"

上將以春饗迎高宗詣延祥觀,幸玉津園。次膺奏:"欽宗服未終,方停策士,且金人嫚書甫至,意在交兵,矧原野間禁衛稀少,當過為之慮,兼一出費十數萬緡,曷若以資兵食。"時兩淮盡為荒野,次膺奏:"乞集遺甿歸業,借種牛,或令在屯兵從便耕種,此足兵良法。"至若成閔之貪饕,湯思退之朋附,葉義問之奸罔,皆以次論劾。每章疏一出,天下韙之。上方厲精政事,次膺每以名實為言,多所裨益,呼其官不名。

隆興改元三月,同知樞密院事。符離之師,捷奏日聞,次膺手疏千言,乞持重。未幾,軍果潰。及見,上顏色不樂,奏言:"師潰而歸,張浚彈壓必無他,此上天大儆戒於陛下。"上嘆其先見。

拜參知政事,以疾力祈免。且奏曰:"王十朋除侍史,雖上親擢,天下皆知臣嘗薦其賢。湯思退召將至,亦知臣嘗疏其奸。臣不引避,人其謂何?"除資政殿學士、提舉洞霄宮。陛辭,賜茶,甚惜其去。次膺奏:"臣與思退,理難同列。"上曰:"有謂湯思退可用者。"次膺奏:"今日之事,恐非思退能辨。思退固不足道,竊恐誤國家事。"乾道六年閏五月卒,年七十九。

次膺孝友清介,立朝謇諤。仕宦五十年,無絲毫掛吏議。為政貴清靜,先德化,所至人稱其不煩。善屬文,尤工於詩。

論曰:孝宗志恢復,特任張浚,俊卿斥奸黨,明公道,以為之佐。洎居中書,知無不為,言無不盡,蓋其立志一以先哲為法,非他相可擬也。允文許國之忠,炳如丹青。金庶人亮之南侵,其鋒甚銳,中外倚劉錡為長城,錡以病不克進師。允文儒臣,奮勇督戰,一舉而挫之,亮乃自斃。昔赤壁一勝而三國勢成,淮淝一勝而南北勢定。允文採石之功,宋事轉危為安,實系乎此。及其罷相鎮蜀,受命興復,剋期而往,志雖未就,其能慷慨任重,豈易得哉?次膺力排群邪,無負言責,涖政不煩,居約有守。晚再立朝,謇諤尤著,南渡直言之臣,宜為首稱焉。

部分譯文

陳俊卿字應求,興化人。幼年時嚴肅持重,不苟言笑。其父親死時,他像成年人一樣主辦喪事。紹興八年(1138),陳俊卿考中進士,被授予泉州觀察推官之職。他任職期間,兢兢業業,同僚們召集宴會,他總是婉言謝絕。一天,郡中失火,郡守汪藻前來巡視,各級官吏正在某個地方飲酒作樂,陳俊卿把自己的轎夫借給別人,於是他自己像以往一樣由於遲到而被詰問,陳俊卿只有深表歉意。不久人們知道實情,問其原因,他說“:我不能阻止同僚們的行為,又借給他們僕人,怎么能說沒有過錯。當時汪公正在氣頭上,他能容忍我為自己開脫,而加重別人的罪過嗎?”汪藻很佩服陳俊卿,認為自己比不上他。

陳俊卿任職期滿,正遇秦檜當權,秦檜看他不依附自己,派他任南外睦宗院教授。不久陳俊卿被加職南劍州通判,未上任秦檜就死了,於是陳俊卿以校書郎之職被召回。孝宗當時為普安郡王,高宗命令選擇敦厚、穩重的人輔助他,陳俊卿被拜官為著作郎兼王府教授。陳俊卿講經,嚴肅地站立著。郡王喜歡蹴鞠遊戲,陳俊卿就朗讀韓愈勸諫張建封的信勸諫他,郡王恭敬地聽取了他的勸告。

陳俊卿歷遷監察御史、殿中侍御史。首次上奏他就說:“君主以兼聽為美德,必然從根本上處事公正;人臣以不欺騙君主為忠誠,必然對大事通達。駕馭下屬的辦法,應該是恩威並施,抑制驕將,振作士氣,那么綱紀端正而號令得以通行。”於是陳俊卿彈劾韓仲通本來以獄事附會秦檜,冤陷無辜,秦檜的私黨已全部被逐出,而韓仲通單單被保留;劉寶總領京口,任意毆打、剋扣士兵,並抗拒命令不分兵戍防。這二個人於是各當其罪。湯思退專權,陳俊卿說:“冬天沒雲而雷鳴,這是指責宰相上不合天意,下不滿足人們的願望。”皇上詔令罷免湯思退。

當時災禍的異象多次顯現,金人入侵之勢態已很明顯。陳俊卿於是上疏說“:張浚忠心耿耿,到老都不會改變,我聽說有讒言講他心存異心。張浚之所以得人心,為輿論所推崇,是因為他一向忠誠、正義。相反,如果人們將他趕走,誰又能應付變亂呢?”陳俊卿的奏疏呈上後,未得到回音,於是請求進宮對話,對皇上竭力勸說,皇上開始醒悟。幾個月後,皇上派張浚守衛建康。陳俊卿又說:“內侍張去為暗中阻止出兵,並陳述躲避敵人的計謀,動搖已定下的計畫,請按軍法論處。”皇上對陳俊卿說“:你可以說是仁者中的勇敢者。”陳俊卿被任命為兵部侍郎。

金主完顏亮渡過淮河,陳俊卿受命整頓浙西水軍,李寶憑藉水軍的力量因而奪得了膠西之捷。完顏亮死後,皇上詔令陳俊卿治理淮東堡砦的屯田,並對所過之處的流民加以安撫。金主完顏褒剛即位,重申過去與宋的友好,廷臣多附會和議之意見。陳俊卿上奏說:“和議,本來是不得已之事,如果以得到過去的疆土為實利,那么得到了未必能守住,這也只是一紙虛文而已。今天不如先端正名份,名份正那么國家威強,歲幣可以減少。”陳俊卿於是陳述選將練兵、屯田減租的策略,建議選擇文臣中有膽略的人為參佐,讓他們考察軍政,學習軍事業務以儲備將才。

孝宗即位,陳俊卿上書說:“治國的要領有三方面:用人、賞功、罰罪,這些方面之所以能推行下去就在於公正而已,希望陛下留意。”陳俊卿被升為中書舍人。當時孝宗立志振興、恢復國土,正把天下大事交付張浚。因為陳俊卿忠誠正直,沉穩有謀,皇上派他以本職充當江、淮宣撫判官兼管建康府事。陳俊卿上奏說“:吳王..孤軍深入,敵人全軍抵禦,以致久久不能攻下,這是危險的策略。兩淮形勢已很危急,應分別派遣水師直搗山東,金人必然回師自救,而吳王..可以乘勝奪下關中。我軍等他們未到,擊潰其腹心力量,這是非凡的功勞呀。”正遇主和議的呼聲很高,皇上詔令吳王..班師回朝,也召陳俊卿。陳俊卿奏陳十件事:制定規劃,振興綱紀,勸勉風俗,嚴明賞罰,重視名份,遵從祖宗之法,蠲免無名之賦。

隆興元年(1163),建立都督府,陳俊卿被拜官為禮部侍郎參贊軍事。張浚當初計畫大舉北伐,陳俊卿認為不可行。正遇諜報說敵人聚糧於邊境,各位將領以為敵軍冬天一定進軍,應在敵人行動前發兵,張浚於是向朝廷請求出師。不久邵宏淵果然兵敗,陳俊卿退守揚州。主和議者慶幸他們的失敗,主戰派的意志被動搖了。張浚上疏等待定罪,陳俊卿也乞求跟隨受罪,皇上詔令他們降職二級。諫臣尹穡附會湯思退,說應罷除張浚的都督之職,改為宣撫使管理揚州。陳俊卿上奏說:“張浚果真不可以用,那么則應另選賢將。如果想責令他以後建立成就,就請降他的官級以示懲罰,這是過去的法律。今天削去他的都督重權,置於揚州死地,如果他請求拜見皇上,台諫官加以阻攔,張浚所有的人情都失去了,還有什麼後效可圖?提出這個建議的人只知道厭惡張浚而想殺掉他,不是為恢復國家大業考慮。希望陛下下詔警告內外將領協調一致,使張浚自建成效。”陳俊卿再次上疏,皇上醒悟,就令張浚為都督,又召為宰相,最終被湯思退、尹穡所排擠,被派往江、淮視察軍隊。陳俊卿多次上書請罪,皇上任命他以寶文閣待制之職任泉州知州,陳俊卿請求任祠祿官閒居,於是被令提舉太平興國宮。

湯思退已經逃跑,太學生們伏在宮殿下請求皇上召回陳俊卿。乾道元年(1165),陳俊卿進宮回答皇上的提問,皇上慰勞並安撫他,陳俊卿於是極力闡述朋黨的弊端。陳俊卿拜官吏部侍郎、同修國史。他論述人才應當以氣節為重,有氣節的人,即使有小過也應當寬容他;奸邪的人,很有才能也應當加以警惕。錢端禮起用同鄉親戚為參政,很急切地想奪取相位,館閣之士上疏指責他。錢端禮派門客私下告訴陳俊卿,自己任宰相,一定引薦他共同執政。陳俊卿堅決拒絕不肯聽命。第二天,陳俊卿進宮給皇上讀《寶訓》,正涉及到外戚的內容,於是就說“:本朝家法,外戚不參預朝政,意義深遠,陛下應嚴格遵守。”皇上點頭稱是,錢端禮深感遺憾。陳俊卿為建康府知府。過了一年,被授予吏部尚書。

當時皇上未能去除蹴鞠遊戲,將要遊獵白石。陳俊卿引用漢桓帝、靈帝、唐敬宗、穆宗以及司馬相如的話極力勸皇上引為借鑑。皇上高興地說“:我完全看到了你的忠誠、正直,我決意重用你。我在藩邸時,就知道你是忠臣。”陳俊卿拜謝皇上。

陳俊卿受命為金使館伴,於是拜官同知樞密院事。當時曾覿、龍大淵恃舊恩寵,竊取威福,士大夫多出自他的門下。等到陳俊卿為館伴使時,龍大淵為副職,陳俊卿在外面見到他,不與他說一句話,龍大淵呈上名片請求接見,陳俊卿也謝絕不見。洪邁告訴陳俊卿“:有人說鄭聞拜官右史,某人當拜某官,可信嗎?”陳俊卿追問訊息從何而來,洪邁答從龍大淵、曾覿處。陳俊卿把洪邁的話質問於皇上,皇上說:“我怎么會曾想到用這些人,一定是私下聽到的訊息。”皇上下旨讓龍大淵、曾覿離朝,全國內外稱快。

金送信給邊境的官吏,要求索取以前所俘之人。陳俊卿請求回報誓書說:“俘虜、叛亡是兩回事,俘虜遣返已經很多了,叛亡的人不應該遣回。況且本朝兩淮的百姓,為金國所俘虜的約數萬人,本朝未曾因此而說什麼,恐怕破壞兩國的和議,使兩國邊境的百姓不得安寧。或許交戰,那么曲直勝負就明顯了。”

鎮江軍統帥戚方剖剝軍士,陳俊卿上奏說“:內臣中有主管戚方的官吏應一同懲罰。”於是皇上詔令罷免戚方,把內侍陳瑤、李宗回交給大理寺調查他們貪贓的材料。十一月,應當進行郊祀而天上雷鳴,皇上親自寫詔書,警告大臣,葉禺頁、魏杞被定罪罷職。陳俊卿為參知政事。當時四明獻上銀礦,將要召冶工在禁中鍛造。陳俊卿上奏說“:皇上不去做帝王大事,而管有關部門的小事,恐怕被有識之人小瞧。”侍從梁克家、莫濟一起請求補為朝外官,陳俊卿奏道:“這二人都是賢才,離朝很可惜。”於是他彈劾洪邁奸險狡詐,不適合在皇上身邊,洪邁於是被罷免了。皇上下令減去福建鈔鹽,罷免江西和糴、廣西折米鹽錢,免去諸道過去欠下的金谷錢帛數以萬計,於是政事稍稍集中於中書了。

龍大淵死後,皇上可憐曾覿,想召他回朝。陳俊卿說“:自從趕這二人出朝廷後,內外百姓沒有不稱快的。今天又召回曾覿,必然使天下人大失所望。我請求先將我罷職。”皇上於是不召曾覿回朝。殿前指揮使王琪受命前往巡視兩淮城壁回朝後,推薦和州教授劉甄夫,劉甄夫得以被皇上召見。陳俊卿說“:王琪推薦士兵將官是他的職責,教官是否有才能,乾王琪什麼事。”正遇揚州上奏說王琪傳旨增築之城已竣工,陳俊卿以此事請問於皇上,皇上說他未曾下過這個命令。陳俊卿說:“如果詐傳聖旨,這不是小的過錯。”又奏道:“君主日理萬機,怎能完全防範得到一切事情,只能憑藉綱紀、號令、賞罰。不殺王琪,以後臣下將沒什麼事做不出來。”王琪被降級罷官。

開始,禁中密旨直下各軍,宰相多不清楚,內侍張方之事暴露後,陳俊卿上奏說“:從今以後各個部門根據御筆親令處理事情,必須奏審才能實行。”皇上採納了他的意見。不久因為宮內各部門不滿,皇上收回以前的命令。陳俊卿說:“張方、王琪之事,聖上的決定已清楚,忽然又告訴大臣說‘:禁中取一點喝的一點吃的,也必須等待申請、審批,豈不是停滯不前。’我所考慮的事是大的命令,如三衙發兵,戶部取財物,怎能是宮中細小的事情。我們只是充數的,裁斷之事最終要出自宮內陛下的命令。凡是奏審要取決於陛下,不是我想專權,且並非新的條款,只是重申舊的制度。現在已經下令實行了又收回成命,內外惶惑,恐怕小人會懷疑我們因此而激起了聖上的怒意。”皇上說“:我怎會因為小人的話而懷疑你們呢?”

同知樞密院事劉珙進宮回答皇上的提問,與皇上爭辯十分激烈,違背了旨令,劉珙退出宮廷後,皇上親書詔令除去劉珙端明殿學士之職,派他去外地主管一祠觀。陳俊卿立即把詔書藏起來不宣,私下上奏皇上說:“前天的奏札,我確實是草草寫成,如果有罪,我應當先被罷免。劉珙的去職之旨令,我未敢奉命發出。陛下即位以來,納諫言,依靠大臣,都是揚德之事。今天劉珙因為小事獲罪,我擔心從此大臣都阿諛奉承地拿俸祿,這不是國家的福氣。”皇上臉上久久呈現悔恨之色,令劉珙統帥江西。陳俊卿退朝後自我彈劾,皇上親自寫書挽留他,並說:“你即使一百次請求,我也決不會依從。”

乾道四年(1168)十月,陳俊卿被任命為尚書右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樞密使。陳俊卿以用人為己任,所授官之人都是一個時期的傑出人才,他獎勵廉潔、謙讓之人,抑制一心往上爬的人。有的人才能可用,但資歷淺,陳俊卿就私下推薦給皇上,未曾對他人說。每次在朝廷接待士人和從遠方來的牧守時,一定詢問他們對時政得失、人才賢否的意見。

虞允文任四川宣撫使,陳俊卿推薦他有才能可以為相。乾道五年(1169)正月,皇上召虞允文為樞密使,虞允文到朝廷後,皇上就封他為右相,陳俊卿為左相。虞允文建議派使者前往金朝請求金歸還我陵墓寢廟,陳俊卿當著皇上的面陳述了自己的意見,又親自寫疏呈上,認為此舉不可行。皇上使用弓箭,箭弦擊中眼睛導致長眼膜,六月開始到便殿休養。陳俊卿說:“陛下幾個月不親臨外朝,外面流言蜚語不斷,都是輔相無德無能,不能事先詢問,有損於聖德。陛下憂患勤儉,清心寡欲,前代英主所不能免去的陋習全都去除,看來只有騎射最終還未能忘懷。我知道皇上並非樂於此種遊戲,而是立志圖謀恢復國土,所以埋頭幹事,檢閱武裝力量及儲備,激勵士氣。陛下任用有智謀的人,分清賞罰,恢覆信義,那么皇上的英名義烈,即使不能超過尊祖,也夠震懾萬里之遠的敵人了,難道還限於區區百步間騎射。陛下的身體,與宗族社稷百姓休戚相關,希望把今天的事,作為以後永遠的借鑑。”

曾覿任職期滿當輪換一個職位,陳俊卿打算請求讓他任浙東總管。皇上說“:曾覿的意思似乎不想做這個官。”陳俊卿說:“在這之前陛下趕走了龍大淵、曾覿二人,大家議論起都很高興。希望陛下去除個人的私情,伸張正義。”曾覿不高興地走了。樞密承旨張說為親戚求一官職,害怕陳俊卿而不敢開口,恰巧陳俊卿休假,於是他請求於虞允文,得到一官職。陳俊卿聽說敕令已經要發出,吩咐官吏把它扣留下來。張說惶恐謝罪。虞允文也面有愧色,但還是為張說的親戚請求一職位,陳俊卿始終不答應,張說深感遺憾。吏部尚書汪應辰與虞允文議事時意見不合,請求離朝,陳俊卿多次奏說汪應辰剛強正直,可為執政。皇上當初認為是這樣,後來最終派汪應辰為平江郡守。從此皇上偏向虞允文,陳俊卿也多次請求離朝。

第二年,虞允文又重申派使去金請求金歸還陵墓寢廟之事,皇上親自寫札告訴陳俊卿,陳俊卿奏道:“陛下十分思念祖宗,想恢復故有的疆域,我雖然是一匹疲憊的劣馬,難道不知道熱情讚揚聖上的計畫,然而對於大事要考慮的萬無一失,等一二年後,國家的力量稍強大些才可行,不敢為了迎合聖意而誤國事。”陳俊卿於是閉門不出請求離朝,皇上讓他以觀文殿大學士之職統帥福州。陳俊卿與陛下告別時,仍勸皇上遠奸邪親賢才,修明朝政,抵禦外敵,泛使不可輕易派遣。陳俊卿已經離朝,虞允文最終還是派遣了使者出使金國,最後不得要領。曾覿也被召回朝廷,皇上為他樹立節鉞,讓他登上保傅之位,而士大夫沒有敢說一句的。

陳俊卿到福州後,政策上崇尚寬厚,嚴格地打擊盜賊,海上航道平坦暢通,陳俊卿因此有功被進級。轉運判官陳峴建議在福州改行鈔鹽法,陳俊卿寫信給宰執,極力說福建鹽法與淮、浙二地不同,於是鈔鹽法最終未在福建施行。第二年,陳俊卿請求管理祠觀,皇上讓他提舉洞霄宮。陳俊卿回到家,看見破舊的房子只有幾根柱子尚存,他仍怡然自得,毫不介意。

淳熙二年(1175),皇上再次令陳俊卿為福州知州,皇上授予他特進之官,任命他為建康通判兼江東安撫使。皇上召陳俊卿到垂拱殿問話,令他坐下並賜給茶,陳俊卿於是從容地說:“將帥應當由高級官員選拔,我聽說諸將多以賄賂得官。曾覿、王扌卞攬權受賄,選用人都按御批行之。贓吏已調查清楚,而皇上親自改正,這將如何勸懲人們?”皇上說:“你說的很中肯。”陳俊卿上朝廷辭行,又上奏說“:離開國都十年,看見都城裡谷賤人安,只有士大夫的風俗習慣大變。”皇上問“:為什麼?”陳俊卿說“:過去士大夫奔走於曾覿、王扌卞之門的,十分之一二,並還害怕別人知道,現在就公然趨往,依附的人已有十分之七八,不再有所顧忌了。人才的進退取決於私門,實在不是朝廷的好事。”皇上說:“王扌卞是不敢的。曾覿即使不時有所請求,我多抑制了,從今不會再來採納他們的意見了。”陳俊卿說:“這些人聲勢已經增長,侍從、台諫之職多出自他們門下,不對陛下說實話,我擔心會有損朝廷綱紀,廢壞有關部門的法度,敗壞天下風俗,連累陛下的德行。”皇上命令二府在浙江亭為陳俊卿設宴餞行。

陳俊卿離開建康十五年,父老鄉親們高興他又回來。陳俊卿為政寬簡,罷除無名之賦。當時朝中多通行“白札”,派親近人送往,陳俊卿上奏說不好,皇上親自寫札子對他予以獎勵。陳俊卿拜官少保像過去一樣任建康府通判。淳熙八年(1181),陳俊卿上書要求告老,以少師、魏國公之職退休。淳熙十三年(1186年)十一月死去,終年七十四歲。陳俊卿剛生病時,親自寫文給諸子說:“遺書只是感謝聖恩,不要祈求皇上的恩澤及功德,不要請求諡號樹碑。”皇上聽說後感傷不已,停止上朝,贈陳俊卿太保之職,令建康路轉運司安排葬事,賜予諡號“正獻”。

陳俊卿對朋友順從、忠誠、尊敬,這是出自他的天性,他又清靜,嚴肅好禮,終日沒有疲倦的神情。平時小心謹慎好像不會講話,而在朝廷則嚴肅地發表危險的言論,辨明邪正,斥責有權勢的人,毫不避諱。凡所奏請的,都是有關治亂安危的大事。陳俊卿與汪應辰、李燾十分友好,尤其敬重朱熹,曾多次上書推薦。他死後,朱熹不遠千里趕來哭他,又記載他的行為。陳俊卿著有文集二十卷。

陳俊卿有子五個,陳宓有志於做學問,終官為承奉郎,朱熹為他寫了墓志銘。陳宓另外有傳。

虞允文字彬甫,隆州仁壽人。他的父親虞祺,考中北宋政和年間進士,官至太常博士、潼川路轉運判官。虞允文六歲時即能背誦《九經》,七歲時即能詩善文。因為父親的緣故入選做官。母親因病不幸逝世後,虞允文因過度悲傷而身體極度虛弱。安葬母親後,他整日在母親墓旁哭泣,墓地旁邊有一棵枯死的桑樹,有兩隻鳥兒飛來搭巢。考慮到父親一人鰥居且身體有病,虞允文七年沒有調遷官職,不忍心離開他的父親半步。父親逝世後,紹興二十三年(1153),才考中進士,授官彭州通判,後又暫且代理黎州、渠州知州。

秦檜獨攬朝政大權後,四川的有識之士大多受到排擠壓制。秦檜死後,高宗打算廣招蜀中名士,中書舍人趙逵首先推薦了虞允文,皇上召他進宮對話,他說,作為一國之君,首先必須敬畏上天,必須安撫天下百姓,必須效法祖先的各種法令制度。又談到士人風氣的弊端,憑文章被提拔的一定要抑制其輕浮舉止;憑言談被提拔的一定要去除其投機、欺瞞的劣行;憑治政被提拔的一定要屏棄其苛刻的行為,這樣才可以放心地對他們委以重任。虞允文還對四川地區財賦科納之弊端進行了認真論述。高宗高興地接受了他的建議。

虞允文官拜秘書郎,不久又升任禮部郎官。金主完顏亮開始修整汴京,呈現出南侵的意圖。王倫從金朝返回後,報告說金人態度恭敬友好,沒有絲毫戰爭跡象。湯思退再次去金國朝拜祝賀,對邊境備戰仍不聞不問。等到金朝使者施宜生稍微泄露了一點金軍加緊備戰的訊息後,張燾秘密地將這些情況奏知了高宗。完顏亮又悄悄地請畫師畫出臨安城區的湖山等景觀帶回金國。完顏亮寫詩言志,在詩中他準備大舉進攻南侵的意圖更加明白地表露出來。虞允文上奏疏說“:金人一定會撕毀盟約,其伐兵有五條道路,希望陛下下詔令大臣們加強備戰,做好防禦準備。”當時正是紹興三十年(1160)正月。十月,虞允文假借為工部尚書充任使金的賀正使,他與金館伴一起射箭,一箭擊中目標,眾人都感到很驚訝。虞允文看到金人大量運輸糧草,建造戰艦,便向金主告辭回去,完顏亮說“:我準備去洛陽觀賞牡丹花。”虞允文回來後,將自己在金國見到的備戰情況及完顏亮的言行立即上奏告知皇上,再次強調必須加強淮、海兩地的防禦力量。

虞允文被任命為中書舍人、直學士院。三衙管軍讓宦官擔任承受之職,虞允文說“:自古以來國家的大權,不是被奸臣篡奪,便是為皇上的親信把持。秦檜獨攬大權達十八年之久,秦檜死後,權力才重歸陛下。近來三衙皆與宦官互相勾結,宣和、明受的教訓離現在時間並不遠。”宋高宗很快醒悟,立即罷免了他們的職務。

金主完顏亮派王全、高景山來南宋祝賀高宗的生日,帶來了完顏亮的口信,態度傲慢,出言不遜,想占有淮南之地,指令與哪個宰相大臣議事。高宗於是召集三衙的大將趙密等人商量起兵,侍從、台諫也參予討論。宰相陳康伯傳達了高宗的旨意“:今天不再談論和議和防守之事,只討論若宋金開戰應如何辦。”高宗任命成閔為京、湖制置使,率領五萬禁衛軍士兵加強防禦襄樊、漢江上游一帶。虞允文指出“:敵人準備進攻但沒選好線路和進攻點,這是金軍故意散布虛假的訊息以分散我們的兵力,使他們進攻江淮地區的陰謀能夠得逞。”朝廷沒有聽從虞允文的意見,最終派遣成閔出征。七月,金主完顏亮及政府全部遷往汴京。虞允文再次對陳康伯說“:成閔軍隊現在大約行進在江州、池州之間,應該命令到達池州的軍隊駐紮在池州,到達江州的軍隊駐紮在江州。假如金軍從長江上游發動進攻,那么駐守在荊湖的軍隊就能夠在前方抵禦敵兵,江、池二州的駐軍就能夠從後方增援;假如敵軍從淮西進行南侵,那么駐紮池州的軍隊就能夠從巢縣發動反攻,駐紮江州的軍隊就能夠從無為發動反攻,這樣就可以一軍兩用,一舉兩得。”陳康伯雖認為他說得很有道理,但成閔卻將軍隊駐守在武昌。

九月,金主完顏亮任命李通為大都督,在淮水上游建造浮橋。完顏亮親自統率,號稱雄兵百萬,氈制帳篷一座連著一座,征鼓聲不絕於耳。十月,金軍從渦口渡過淮河。戰爭爆發前,劉釒奇負責淮東的防務,王權負責淮西地區防務。戰爭爆發後,王權首先放棄廬州南逃,劉釒奇也向揚州退兵,朝廷上下一片驚恐。高宗又想逃往海上躲避金軍,陳康伯竭力勸說高宗親征。本月二十五日,高宗任命知樞密院事葉義問督視江淮軍事,中書舍人虞允文參謀軍事。王權又從和州逃回,劉釒奇率軍退回鎮江,兩淮地區大片土地全部淪陷。

十一月九日,完顏亮率大軍到達採石附近,同時派遣另一支金軍進攻瓜洲。宋高宗命令成閔替代劉釒奇,李顯忠替代王權指揮對金作戰。劉釒奇、王權被召回罷官。葉義問傳達高宗旨意,命令虞允文前往蕪湖催促李顯忠交出王權的軍隊,並犒賞駐紮採石的宋軍,當時王權的軍隊還駐在採石。十三日,虞允文到達採石時,王權已經離去,新帥李顯忠還沒有到任,敵人的騎兵已到達長江北岸,形勢十分危急。宋軍已沒有統帥,將士們三五成群,卸除武裝零星地坐在路旁,都是王權手下的敗兵。虞允文考慮到坐以等待李顯忠到來必將貽誤國家大事,毅然招來諸將,勉勵他們為國盡忠盡義,說“:金錢和高宗的命令都在這裡,等立功以後給你們論功行賞。”眾將士回答:“現在既然有了統帥,我們願意與金人決一死戰。”有人問“:你是受命前來犒勞部隊的,並沒有受命督戰,如有人告發你,你難道會任憑他們責難嗎?”虞允文斥責他說“:現在是國家存亡的關鍵時刻,我怎么能逃避不管呢?”

虞允文率部到達江邊時,看到長江以北已修築高台,高台兩邊相對樹起了兩部絳色旗幟,兩面五彩旗幟,當中建有一間黃色房屋,完顏亮倨傲地坐在當中。有奸細前來報告,前一天金軍殺死白馬、黑馬以祭上天,與眾將士約定,第二天渡過長江,早晨在玉麟堂開飯,首先渡過長江的重獎黃金一兩。當時金實有士兵四十萬,騎兵也超過宋軍一倍,宋軍總共才有士兵一萬八千人。虞允文因此命令宋軍將士排成大陣按兵不動,將五艘藏有兵器的戰船分為幾部分,二艘沿長江東西兩岸並列航行,一艘駐紮長江中流,隱蔽好精兵良將枕戈待戰,另二艘藏在小港中,以備不測。虞允文將布置完畢時,敵軍已經大聲叫喊起來,完顏亮親自搖著小紅旗指揮數百艘戰船橫渡長江而來,眨眼之間,金軍抵達長江南岸的船就達到七十艘,徑直衝向為數不多力量單薄的宋軍,宋軍向後稍稍退卻了一些。虞允文沖入陣中,撫摸著時俊的背部勉勵他說“:你以膽識過人聞名四方,站立在你身後的是你的兄弟姐妹和兒女啊。”時俊立即揮舞雙刀衝出軍陣奮勇殺敵,將士們不怕犧牲,殺向敵軍,與金軍展開殊死搏鬥。在長江中游宋軍用海鰍船衝擊金軍船隊,許多船隻被撞沉沒,金軍大敗,死傷過半,但太陽下山時金軍還未退卻。正巧潰逃的一支士兵從光州到達採石,虞允文指揮旗鼓手從山後轉出來敲擊戰鼓,金軍懷疑有宋軍援兵到達,嚇得立即逃跑了。虞允文又命令弓箭手從後面追趕襲擊他們,大敗這支潰逃的金兵,殺死金兵四千多人,殺死萬戶長二人,俘虜千戶長五人,活捉女真士兵五百多人。那些在江中未被殺死的金兵,完顏亮對他們不出江作戰極為憤怒,將他們全部擊殺。虞允文把捷報報告了皇上,並犒賞三軍將士,對他們說:“敵軍今天大敗而歸,明天一定會來復仇。”半夜時分,虞允文命令部分將士,乘海船逆流而上,另外派遣部分水軍主動進攻長江北岸的楊林渡口。十四日,金軍果然來犯,因宋軍已有準備,水陸前後夾擊敵軍,兩軍再次展開激烈戰鬥,宋軍焚敵船三百艘,金軍被打得大敗而逃,虞允文再次向皇上上報捷報。完顏亮又派遣使者假傳詔令以告知王權,給宋軍造成他們早有宿約的假象。虞允文說“:這是敵軍的反間計。”於是就寫信答覆說:“王權已被繩之以法,宋軍新的將領將是李世輔,我們願意在戰場上與你們一決雌雄。”完顏亮看到回信後大為惱怒,立即焚燒了他自乘的龍鳳車,殺死了梁漢臣和另外兩位為金軍造船的人,然後率軍沖向瓜洲。梁漢臣,是曾向完顏亮獻計渡過長江的人。

李顯忠到達蕪湖後,虞允文對他說:“敵軍進入揚州,必然與瓜洲完顏亮所部合兵一處,京口地區沒有防備,我應該去京口設防,希望將軍能夠分部分兵力幫助京口防衛。”李顯忠派遣李捧率軍一萬六千人奔赴京口,葉義問也命令楊存中率部眾來京口會合。虞允文回到建康,立即上奏疏說“:金軍在採石遭到慘重失敗,必然寄希望於在瓜洲僥倖獲勝。現在我們精兵良將聚集京口,嚴陣以待,就能夠一戰而勝。請求陛下不要將宋軍主力調往別處。”

二十一日,虞允文到達京口。金朝重兵駐紮在滁河,建造了三個大閘用以儲水,有數尺之深,塞在瓜洲口。此時楊存中、成閔、邵宏淵幾支軍隊都聚集在京口,總數不下二十萬人,只有海鰍船數目一百隻不到,戰船數目僅五十餘艘。虞允文建議遇風就使用戰船,遇無風日就使用戰艦出擊,由於戰艦數量不多恐怕不夠使用。於是到處蒐集材料冶煉鋼鐵,將修馬船改造成為戰艦,並從平江借來了一些戰船,命令張深守衛滁河入口,扼住長江的咽喉,命令苗定駐守下蜀作為後援。二十七日,完顏亮到達瓜洲,虞允文與楊存中到江邊視察備戰情況,命令宋軍將士駕駛車船在長江中流來回開動,繞金山轉了三圈,其船迴轉速度如飛,金軍張弓搭箭嚴陣以待,互相注視,非常驚恐害怕。完顏亮笑著說“:不過是一些紙船罷了。”一員戰將跪下啟奏“:宋軍已做好充分準備,千萬不能輕敵,懇請陛下退回揚州,以後慢慢考慮進攻宋軍的計畫。”完顏亮大怒,準備殺死他這個將領,該將謝罪哀求良久,最後決定鞭打他五十次。十一月二十七日,完顏亮被他的部下殺死。

當初,完顏亮駐兵瓜洲時,得知宋將李寶正由海道進入膠西,成閔率領各路軍馬正順流而下,完顏亮更加氣憤。回到揚州後,完顏亮召集諸將,約定三天內渡過長江南侵,否則將他們一律處死。金軍將領私下商議說:“前進,有被宋軍淹斃之禍,後退就必然會有被主帥就地正法的憂慮,我們應怎么辦呢?”有一名叫萬戴的人說:“殺死郎主完顏亮,與南宋進行和平談判,我們返回家鄉就是生路。”眾將領都表示同意。完顏亮有一隊身穿紫色獸毛服裝的士兵,從不臨陣打仗,整日跟隨保衛完顏亮,眾人對他們很恐懼,有一名叫蕭遮巴的人欺騙衛兵說:“淮東的美玉、金銀、玉帛都集中放在海陵。”故意慫恿他們去海陵尋寶,衛兵們中計被騙離開後,完顏亮被殺死。

十二月三日,金軍後退三十里駐營,並派遣使者要求議和。六日,虞允文上奏疏報告戰鬥情況。高宗請他入宮面談,皇上慰問、獎勵他並感嘆良久,對陳俊卿說“:虞允文天性忠誠厚道,是我的裴度啊。”詔令免去他護駕侍從身份,改赴兩淮地區主持對金作戰事宜,虞允文到達鎮江後,上奏疏闡明收復兩淮地區的三條計策,卻沒有回音。

第二年(紹興三十二年)正月,高宗到達建康。不久商議移駕回朝,下詔任命主和派楊存中擔任江淮荊襄路宣撫使,另以虞允文為副使。主戰派官員大失所望,對任命楊存中意見很大,高宗於是改任虞允文為川陝宣諭使。虞允文向皇上辭行,說:“金國完顏亮已被誅殺,新主完顏褒即位時間不長,金國國內形勢一片混亂,這是上天幫助我們恢復失地的大好時機。與金和議就會打擊朝野上下抗金義士的抗戰熱情,繼續抗金就會振奮朝野上下的抗金士氣。”高宗認為他說得很有道理。虞允文到達四川後,與大將吳王..共商趕走金軍恢復中原大計,吳王..攻取鳳翔,收復鞏州。金人增派大批援軍爭奪吳王..收復的大片土地,四川士人打算放棄這些州郡,虞允文堅持不能放棄。

孝宗即位後,朝中大臣有談論西部戰事的,認為宋軍討伐金人,東部不能超過寶雞,北部不能超過德順,並打算任用忠義之士守衛新收復的州郡,官軍退守四川。虞允文據理力爭,沒有取得結果,吳王..於是退兵河池,以上建議都是參知政事史浩提出的,正是他打算放棄陝西,台諫袁季、任古也附和他的意見。虞允文再上奏疏,大概內容是:“恢復國土沒有比首先恢復陝西更重要的了,陝西同新近收復州縣的安危與德順之存亡息息相關,德順一旦放棄,進攻四川的路線就增加許多,西河州、階州、成州,其地理位置事關重大。”虞允文先後上奏疏十五次,又寫信給陳康伯,陳康伯雖與他同屬主戰派,卻也沒有回天之力。孝宗準備召請虞允文詢問陝西方面的戰況,參知政事史浩等人不願意讓他來,於是虞允文以顯謨閣學士身份任夔州知州,不久皇上又命他上疏奏事。

隆興元年(1163),虞允文入宮回答皇上的提問,史浩一向主張棄地求和,等到升為右相後,立即實現他的主和政策,還親自為孝宗擬定詔書,其中有這樣的詞句“:丟棄雞肋一類沒有多大意味的東西,可以消除金人的貪婪之心。”虞允文入宮上奏說“:現在有八條理由說明我們可以繼續對金作戰。”孝宗問到棄地問題時,虞允文用朝見時所執的手板在地上畫,力陳喪失土地的利害。宋孝宗說:“這是史浩使我受害。”虞允文又以敷文閣待制身份任太平州知州,不久又升任兵部尚書、湖北京西宣撫使,又改任制置使。

當時南宋朝廷派遣盧仲賢出使金國商談和議條件,宰相湯思退又打算放棄唐、鄧、海、泗四州,孝宗親自擬旨以唐、鄧二州不是戰略要地為由,下令可能考慮放棄,虞允文五次上奏疏據理力爭。湯思退大怒,於是上奏說:“這都是因為和議的利害關係與虞允文沒有太大影響,故他大談誤國,以此博取主戰派的美名。事關國家安危的大事,豈能像演戲一樣。”孝宗決定向主和派屈服。湯思退表面上請求皇上召用虞允文,實際上是想去之而後快。虞允文交上官印,仍然請求不要割讓四州領土,請求辭職退休。宋孝宗下詔令虞允文以顯謨閣學士身份任平江府知州。湯思退最終決定與金議和,將唐、鄧二州割讓金國。

隆興二年(1164),金兵再次入侵南宋,孝宗將湯思退等人罷官,後悔沒有聽從虞允文的建議。陳俊卿也舉薦虞允文,認為他可堪重任,升任端明殿學士、同簽書樞密院事。

乾道元年(1165),虞允文任參知政事兼知樞密院事。這年秋天,金國派遣使者完顏仲前來談判,金使傲慢無理,目中無人,虞允文請求殺死完顏仲,因朝臣中有不同意見而沒有行動。正碰上錢端禮接受李宏玉帶一事曝光,這件事牽連了虞允文,被御史章服攻訐而定罪,罷去官職,西歸故鄉主管宮觀。

乾道三年(1167)二月,又召回朝廷,再次擔任知樞密院事兼參知政事。吳王..逝世後,朝廷討論由誰接任他的職務,皇上對虞允文說:“吳王..已經去世,汪應辰恐怕不熟悉軍事,這個重任只能交給你了。以後凡事不要效法張浚的迂腐固執,軍中各種事情,你應該一一親臨觀察指導。”皇上立即任命他為資政殿大學士、四川宣撫使,不久又下詔令虞允文繼續擔任知樞密院事。虞允文回到四川僅一個月,又被召到朝廷,幾個月後又去四川。太上皇宋高宗賞賜虞允文御書《聖主得賢臣頌》,孝宗親自寫跋,虞允文向皇上辭行,孝宗又將自己的一雙鞋和甲冑賞賜給他。

虞允文經過郢州時,上奏疏建議修築黃鷹山城。經過襄陽時,上奏疏建議修築府城。八月到達漢中,又前往沔陽。九月抵達益昌。離開朝廷前孝宗下手詔要求他重視九件事,一路顛簸到達四川後,虞允文全部按皇上的指示行動,尤其將軍政要事放在首位。又上奏疏報告檢閱了各支部隊實力後,準備按照士兵們體力強壯虛弱的次序將他們分為三部分,上等兵用以作戰,中下等兵用以準備軍用器械、糧草、服裝等行軍物質,老弱病殘士兵一律辭退。此次行動共裁減士兵一萬人,為國家節約軍費開支四百萬。對於被裁減的士兵中一些立有戰功、做出了成績的人,將他們安置在空缺位子上。興州、洋州地區的抗金義士,都是一些民兵組織,紹興初年大約有七萬餘人,大散關戰役中,統帥不發給他們盔甲,卻讓他們在官軍前面衝鋒,使他們幾乎全軍覆滅。虞允文命令利州元帥晁公武經過仔細查對後,共得士兵二萬三千九百餘人。又得到陝西地區先進的弓箭製造及使用技術,參照紹興時技術編成一本書,讓將士們隨身攜帶。虞允文又將馬政交給張松,奏請依歷代舊制將茶馬分為川、秦司。

當初虞允文在樞密院任職時,蕭遮巴曾提議清理軍中士兵,虞允文曾奏請三衙把被清除的士兵加以安撫、收編。到此時,金州、洋州、興元州從金朝歸順者二萬人,他們攔在路抗訴說被拘捕、囚禁的痛苦,虞允文將官田分給他們,使他們得以重振家業。虞允文打算結交敵將姜挺、白沂,並按照朝廷的指令招募鞏人王嗣祖,打算與邊境少數民族通好以共同對付金人,又得到蕃僧六彪等與他一同前往,可惜最後沒有簽訂協定。當時邛、蜀十四州皆發生饑荒,向朝廷報告莊稼欠收的奏疏有六十五件,劍州將節餘錢帛五萬捐獻災區,朝廷沒有接受。

乾道五年(1169)八月,虞允文被任命為右僕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樞密使。虞允文多次推薦知名人士,如洪适、汪應辰。等到升任宰相後,將各種人才分為三等編入名冊,並將所見所聞記錄下來,編書為《材館錄》。虞允文所推薦的所有人才,宋孝宗皆全部收用,例如胡銓、周必大、王十朋、趙汝愚、晁公武、李燾是他們當中特別優秀傑出的代表。孝宗對兵員冗多、財政匱乏感到很憂慮,虞允文與陳俊卿商議革除三衙的各種名目繁多的雜役,裁減軍隊中多餘的閒散人員,三軍對此沒有怨言。

乾道六年(1170),陳俊卿因奏請留下龔茂良違逆了皇上的旨意,皇上極為憤怒,陳俊卿在浙江亭等待命令,兩天都沒有得到答覆。虞允文請求面見孝宗,竭力闡述君臣之間應以禮相待的道理,多次去御榻前拜見皇上,孝宗於是任命陳俊卿為福州通判。

宋孝宗詔令范成大為祈請使,為了徽、欽二帝的宮寢陵墓的緣故。金人不同意移交給宋朝,並報告準備以三十萬騎兵護送徽、欽二帝的宮寢陵墓歸宋,朝野上下議論紛紛,一片驚恐,荊、襄二州統帥都請求增加兵力戍衛。虞允文對他們說“:金人剛殺死完顏亮不久,決不會輕舉妄動,他們不過是故意虛張聲勢,嚇唬嚇唬我們而已。”於是奏請停止增兵。朝野輿論一片譁然,虞允文堅持己見決不動搖,以後金軍果然沒有入侵南下的行動。

自從莊文太子死後,王儲一直未定。虞允文屢次上奏疏,言詞懇切希望早立太子,以安定天下。乾道七年(1171)正月,孝宗封兩宮尊號,立太子之議終於決定,下詔將第三子恭王趙忄享立為皇太子,另一皇子趙愷以雄武、保寧軍節度使身份通判寧國府。皇太子不久就任臨安尹。侍衛馬軍司牧馬的地方過去一直設在臨安,虞允文認為此地地勢狹窄,不利於放牧,請求下令將牧地改為鎮江,遇有緊急情況時騎馬過江比較便利。三軍將士對此頗有怨言,以後議事者以此指責虞允文。

胡銓因任台諫官評議國事過多的緣故被去職,虞允文奏請將他留在經筵。胡銓向朝廷舉薦朱熹,孝宗詢問虞允文是否認識朱熹?虞允文回答朱熹的才華不在程頤之下,於是朝廷召朱熹入京,朱熹沒有來。檢鼓院以六條規則限制壓抑上書言事的人,虞允文上書力陳不能這樣做,皇上聽從了他的意見。

恰逢孝宗生日,金國使者烏林答天錫前來拜見,此人是金主完顏褒的女婿,態度惡劣,狂妄自大,堅持要求孝宗降低身份詢問完顏褒的日常生活,向金主請安,孝宗不肯答應,烏林答天錫就跪地不起,周圍的侍從驚慌失措,無以應對。虞允文請孝宗立即起駕回宮,然後告訴烏林答天錫說“:大宋皇帝既然已經起駕回宮,就不會再回此殿了,金使就隨大臣們一起上朝祝壽吧。”烏林答天錫因羞慚而退出朝殿。

宋孝宗認為僕射的名稱不太合適,將其改為左、右丞相。乾道八年(1172)二月,任命虞允文為特進、左丞相兼樞密使,梁克家擔任右丞相。虞允文曾經舉薦梁克家代替自己,皇上沒有同意。這個月,虞允文又以病要求解除自己的重要職務,又稱讚梁克家老成持重有宰相的氣度,到這時,梁克家開始與虞允文一同為相。孝宗又下手詔問虞允文“:我準備提拔一名武將任樞密使,你認為曹勛如何?”虞允文說曹勛人品卑劣,氣量狹小,無特殊才能,不可任用此人。不久,皇上任命張說任簽書樞密院事,右正言王希呂與台諫官交相彈劾張說。孝宗對王希呂非常厭惡,手詔將王希呂發配到險惡的邊遠地區。虞允文扣留了手詔,皇上愈加憤怒。梁克家說“:王希呂評論張說,是台諫官的責任,虞允文救王希呂,是為了國家的大體著想。”孝宗怒氣逐漸消去,最終減輕了對王希呂的懲罰。

四月,御史蕭之敏上書彈劾虞允文,虞允文上奏章等待定罪。皇上去德壽宮拜見高宗,太上皇說:“採石大捷時,蕭之敏在哪裡?不要聽從他的意見,將蕭之敏罷官趕走。”孝宗因這件事準備罷黜蕭之敏,並在摺扇上題詩以挽留虞允文。虞允文認為蕭之敏品行端正,請求皇上將其召回宮中以廣開言路。孝宗深感他為人寬厚善良,命曾懷將這件事記載在《時政記》里。

宋孝宗詔令選拔諫官,虞允文推薦了李彥穎、林光朝和王質三人,他們三人皆為人耿直、光明磊落,並以文學才能著稱於當時,因此虞允文薦舉他們,很長時間卻沒有答覆。曾覿也推薦一人,立即賜進士,提拔為諫議大夫。虞允文、梁克家據理力爭,皇上不肯聽從。虞允文請求離職,被授予少保、武安軍節度使、四川宣撫使,並加封為雍國公。向孝宗辭行,孝宗告訴他進取的方法,並期待著有一天與他會師於河南。虞允文說“:將來要防備內外不能遙相呼應。”皇上回答:“假如蜀軍出征而我們遲遲不率軍隊出發,就是我有負於你;假如我率軍出征而你遲遲未能回響,就是你有負於我。”孝宗親自來到正宮,敬酒賦詩,以隆重的儀式歡送他,並賜給他宗廟祭器。

乾道九年(1173),虞允文到達四川。當時駐川官軍每月僅發給一石五斗米,無法贍養家人,虞允文捐獻宣撫司三十萬錢用以換米,按官兵家中人口數目增加供給。虞允文訂立七條民戶養馬以供軍用的規則,從民間搜求大批良馬,奏請皇上同意後挑選大批青壯年進行訓練,作為戰爭儲備力量。當初,北部邊界有一名叫寇鄰的人,有部眾數萬人,活動在商州、虢州一帶,虞允文主持朝政後他按時向南宋政府交納賦稅,等到虞允文到達四川後,再次派人致書虞允文,虞允文沒有立即答覆他們,僅僅打算拖延羈縻他們。時間不長,寇鄰的密謀被金人發覺,金人秘密派人將他逮捕。葉衡上奏疏向孝宗報告了這件事,虞允文上奏為自己辯解,並請求去職,只領俸祿,沒有得到答覆。

孝宗曾經對虞允文說:“靖康之恥,我將與丞相共同雪洗。”又說“:我只有功業不如唐太宗,富庶不如漢文帝、漢景帝。”因此虞允文向皇上許諾共同恢復中原,以圖統一大業。虞允文到達四川一年後,仍沒有確定進兵日期。宋孝宗賜密詔催促他,虞允文回答軍需還沒有準備完畢,皇上很不高興。

淳熙元年(1174),虞允文去世。四年後,孝宗到白石舉行閱兵大典,看到士兵都年輕力壯,很有戰鬥力,對手下大臣說“:這都是虞允文實行優勝劣汰,對士兵進行裁減淘汰的結果。”不久下詔追贈虞允文太傅,賜謚“忠肅”。

虞允文身材高大,相貌雄偉,身高六尺四寸,為人慷慨,光明磊落,胸懷大志,一言一行都很有分寸,一看便知是可以委以重任的人才。他早年曾以文學才能效力於台閣,晚年時時政日益艱難,前後出任將相近二十年,孜孜不倦,忠誠勤懇,任勞任怨,沒有任何怨言。他曾經為《唐書》、《五代史》做注釋,收藏在他家中。著有詩文十卷,《經筵春秋講義》三卷,《奏議》二十二卷,《內外志》十五卷,皆流傳於後世。

虞允文有子三人:公亮、公著、杭孫。孫八人,都愛好學習、研究,其中只有剛簡最為知名,嘉定中葉,帝屢召不至,官終利路提點刑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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