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五
○陵古王者之葬,稱墓而已。《左傳》曰:“骰有二陵,其南陵,夏後皋之墓也。”《書》傳亦言:“桐宮,湯墓。”《周官·家人》:“掌公墓之地。”並言墓不言陵。及春秋以降,乃有稱丘者。楚昭王墓謂之“昭丘”,趙武靈王墓謂之“靈丘”,而吳王闔閭之墓亦名“虎丘”。蓋必其因山而高大者,故二三君之外無聞焉。《史記·趙世家》:“肅侯十五年,起壽陵。”《秦本紀》:“惠文王葬公陵,悼武王葬永陵,孝文王葬壽陵。”始有稱陵者。至漢,則無帝不稱陵矣。宋施宿《會稽志》曰:“自先秦古書,帝王墓皆不稱陵,而陵之名實自漢始。”非也。
○墓祭太甲之書曰:“王祖桐宮居憂。”此古人廬墓之始。他國,庶子無爵而居者,可以祭乎?’孔子曰:‘祭哉。’‘請問其祭如之何?’孔子曰:‘向墓而為壇,以時祭。若宗子死,告於墓而後祭於家。’”此古人祭墓之始。《記》言古不墓祭,宗於去在他國,事之變也;將祭而為壇,禮之權也。秦興西戎,宗廟之禮無聞,而特起寢殿於墓側。《宋書·禮志》:“漢氏諸陵皆有園寢者,承秦所為也。說者以為古前廟後寢,以象人君前有朝後有寢也。廟以藏主,四時祭祀,寢有衣冠,象生之具以薦新。漢之西京已崇此禮,《叔孫通傳》言:“為原廟渭北,衣冠月出遊之。”《韋玄成傳》言:“園中各有寢便殿,日祭於寢,月祭於廟,時祭於便殿。寢日四上食,廟歲二十五詞,便殿歲四祠。”後漢明帝永平元年春正月,帝率公卿已下朝於原陵,如元會儀,而上陵之禮始興。曰:“昔京師在長安時,其禮不可盡得聞也。光武即世始葬於此。明帝嗣位,逾年群臣朝正,感先帝不復聞見此禮,乃帥公卿百寮就園陵而創焉。每正月上丁,把郊廟畢,以次上陵,百官、四姓、親家、婦女、公主、諸王、大夫、外國朝者、侍子、郡國計吏會陵。八月,飲酌禮亦如之。洛陽諸陵皆以晦朔、二十四氣、伏臘及四時祠廟,日上飯,太官送用物,園令食監典省,其親陵所宮人隨鼓漏理被枕,具盥水,陳妝具。而十六年正月,明帝當謁原陵,夜夢先帝、太後如平生歡。既寤,悲不能寐。即案歷,明旦日吉,遂率百官及故客上陵。其日甘露降於陵樹,帝令百官採取以薦。會畢,帝從席前伏御床,視太後鏡奩中物,感動悲涕,令易脂澤妝具,左右皆位,莫能仰視焉。此特士庶人之孝,而史傳之以為盛節。故陵之崇,廟之殺也;禮之濱,敬之衰也。蔡邕以為天子事亡如存之意,禮有煩而不可省者,殆曲為之說也,魏武帝葬高陵,有司依漢立陵上祭殿。至文帝黃初三年,乃詔曰:“先帝躬履節儉,遺詔省約,子以述父為孝,臣以繼事為忠。古不墓祭,皆設於廟。高陵上殿,屋皆毀壞,車馬還廄,衣服藏府,以從先帝儉德之志。”及文帝自作《終制》,又曰:“壽陵無立寢殿造園邑。”晉宣王遺令子弟群臣,並不得謁陵。猶為近古。梁武帝後,周明帝始,皆謁陵。唐太宗、玄宗亦並行之。開元二十年,敕寒食上墓宜編人五禮,永為恆式,而陵寢亦有衣冠嬪御之制。韓退之《豐陵行》曰:“臣聞神道尚:清靜,三代舊制存諸書。墓藏廟祭不可亂,欲言非職知何如。”蓋深非之也,若明代之制,無車馬,無宮人,不起居,不進奉,亦庶幾得禮之中者與?
古人於墓之禮,但有奔喪、去國二事。《記》曰:“奔喪者,不及殯,先之墓,北面坐哭盡哀。主人之待之也,即位於墓左,婦人墓右,成踴盡哀。”又曰:“若除喪而後歸,則之墓哭,成踴。束括髮,袒,拜賓成踴,送賓反位,又哭盡哀,遂除於家,不哭。”又曰:“奔兄弟之喪,先之墓而徑之家,為位而哭。所知之喪則哭於宮,而後之墓。”又曰:“去國則哭於墓而後行,反其國不哭,展墓而入。”魯昭公之孫於齊也,與臧孫如墓謀遂行。吳延州來、季子之於王僚也,復命哭墓。是則古人之至於墓,皆有哭泣哀傷之事。而祭者,吉禮也,無舍廟而之墓者也。
孟子言:“孔子沒,子貢築室於場,獨居三年,然後歸曲沃。”衛嵩曰:“古人為廟以依神,無廬墓之事。門人既不得奉其廟祀,而但廬於冢上,以盡其情,此亡於禮者之禮也。漢以來,乃有父母終而廬墓者,不知其置神主何地,其奉之墓次歟?是野祭之也;其空置之詞堂歟?是視其體魄反過其神也。而愨者以此悸先王之禮,偽者以此博孝子之名,至於今而此風猶未已也。且孝如曾子,未嘗廬墓;孔子封防既反,而弟子後至。古人豈有廬墓之事哉。”
《史記·孔子世家》:“魯世世相傳,以歲時奉祀孔子冢。而諸儒亦講禮、鄉飲、大射於孔子冢。孔子冢大一頃,故所居堂,弟子內,“後世因廟,藏孔子衣冠、琴、車、書。”夫禮教出於聖人之門,豈有就冢而祭?至鄉飲、大射尤不可於冢上行之。蓋孔子教於誅泗之間,所葬之家在講堂之後,孔子既歿,弟子即講堂而祀之,且行飲射之禮。太史公不達,以為祭於冢也。漢人以宗廟之禮移於陵墓,有人臣而告事於陵者,蘇武自匈奴還,詔奉一大牢謁武帝園廟是也。有上家而會宗族故人及郡邑之官者,樓護為諫大夫使郡國,過齊,上書求上先人冢,因會宗族故人;班伯上書,願過故郡上父祖冢,有詔大守、都尉以下會是也。有上冢而太官為之供具者,董賢為侍中、駙馬都尉,上冢有會,輒大官為供是也。有贈溢而賜之於墓者,陰興夫人卒,肅宗使五官中郎將持節即墓賜策,追溢興日翼侯是也。有人主而臨人臣之墓者,光武至湖陽,幸樊重墓;霍峻葬成都,先主率群僚臨會弔祭,因留宿墓上是也。有庶民而祭古賢人之墓者,曹昭《東征賦》:“速氏在城之東南兮,民亦饗其丘墳”是也。人情所趨,遂成習俗。其流之弊,有如楊倫行喪於恭陵者矣,有如趙宣葬親而不閉埏隧,因居其中,行服二十徐年者矣。至乃市賈小民相聚為宣陵孝子者數十人,皆除太子舍人,而禮教於斯大壞矣。
招魂之葬,於古未聞。《三輔黃圖》言:“漢太上皇陵在棟陽北原,在東者太上皇,在西者昭靈後”,則疑其始於此矣。晉東海王越柩為石勒所焚,妃裴氏渡江,欲招魂葬越。元帝詔有司詳議,博士傅純曰:“聖人制禮,以事緣情。設冢槨以藏形,而事之以凶;立廟祧以安神,而奉之以吉“送形而往,迎精而還。此墓廟之大分,形神之異制也。至於宗廟、寢廟,仿祭非一處,所以廣求神之道而獨不祭於墓,明非神之所處也。今亂形神之別,錯廟墓之宜,違禮失義,莫大於此。”於是下詔不許。
唐高宗顯慶三年十一月,伊麗道行軍副總管蕭嗣業擒阿史那賀魯至京師。甲午,獻於昭陵,總章元年十月,司空李勛破高麗,俘高藏、男建、男產等至京師,獻於昭陵。許敬宗言:“古者軍凱鏇則飲至於廟,未聞獻馘於陵者。然陛下奉園寢與宗廟等,可行不疑。”此亦所謂自我作古者矣。
唐時陵寢嘗有鷹犬之奉,玄宗開元二年四月辛未,詔曰:“園陵之地,衣冠所游。凡厥有司,罔不祗事。頃者別致鷹狗,供奉山陵,至於料度,極多費損。昔戒禽荒,既非尋常所用;遠惟龍馭,每以仁愛為心。彼耕象與耘鳥,且增哀慕;豈飛蒼而走黃,更備畋獵;有乖儀式,無益崇嚴,諸陵所有供奉鷹狗等,並宜即停。”
天寶二年八月,制曰:“祀者,所以展誠敬之心;薦新者,所以申霜露之思。自流火屆期,商風改律,載深追遠,感物增懷。且《詩》著授衣,令存休烷。在於臣子,猶及恩私。恭事園陵,未標典式。自今以後,每至九月一日,薦衣於陵寢,貽範千載,庶展孝思。且仲夏端午,事無典實,傳之淺俗,遂乃移風。況乎以孝道人,因親設教,感游衣於漢紀,成獻報於禮文。宣示庶僚,令知朕意。”今關中之俗,有所謂送寒衣者,其遺教也。
○厚葬《晉書·索傳》:“建興中,盜發漢霸、杜二陵,多獲珍寶。帝問曰:‘漢陵中物,何乃多邪!’對曰:‘漢天子即位一年而為陵,天下貢賦,三分之一供宗廟,一供賓客,一充山陵。武帝享年久長,比崩,而茂陵不復容物,其樹皆已可拱。赤眉取陵中物,不能減半,於今猶有朽帛委積,珠玉未盡,此二陵是儉者耳,亦百世之誡。”按《史、己·孝文紀》言:“治霸皆以瓦器,不得以金銀銅錫為飾。”而劉向《諫昌陵疏》,亦以孝文薄葬,足為後王之則。然考之《張湯傳》,則武帝之世己有盜發孝文園瘞錢者矣。蓋自春秋列國以來,厚葬之俗,雖以孝文之明達儉約,且猶不能盡除,而史策所書,未必皆為實錄也。《左傳·成公二年》:“八月,宋文公卒。始厚葬,用蜃炭,益車馬,始用殉。重器備,槨有四阿,棺有翰檜。君子謂華元、樂舉:於是乎不臣。臣,治煩去惑者也,是以伏死而爭。今二子者,君生則縱其惑,死又益其侈,是棄君於惡也,何臣之為!”
《呂氏春秋·節喪篇》曰:“審知生,聖人之要也;審知死,聖人之極也。知生也者,不以害生,養生之謂也;知死也者,不以害死,安死之謂也。此二者,聖人之所獨決也。凡生於天地之間,其必有死,所不免也。孝子之重其親也,慈親之愛其子也,痛於肌骨,性也,所重所愛,死而棄之溝壑,人之情不忍為也。故有葬死之義,葬也者,藏也,慈親孝子之所慎也。慎之者,以生人之心慮。以生人之心為死者慮也,莫如無動,莫如無發,無發無動,莫如無有可利,則此之謂重閉。古之人有藏於廣野深山而安者矣,非珠玉國寶之謂也。葬不可不藏也,葬淺則狐狸扣扣之,深則及於水泉,故凡葬必於高陵之上,以避狐狸之患,水泉之淹。此則善矣,而忘奸邪盜賊寇亂之難,。豈不惑哉!譬之若瞽師之避柱也,避柱而疾觸弋也,狐狸、水泉、奸邪、盜賊、寇亂之患,此弋之大者也。慈親孝子避之者,得葬之情矣。善棺槨,所以避縷蟻蛇蟲也,今世俗大亂之主,愈侈其葬,則心非為乎死者慮也,生者以相矜尚也。侈靡者以為榮,節儉者以為陋。不以便死為故,而徒以生者之誹譽為務,此非慈奈孝子之心也。民之於利也,犯流矢,蹈白刃,涉血勢肝以求之。野人之無聞者,忍親戚、兄弟、知交以求利。今無此之危,無此之醜。其為利甚厚,乘車食肉,澤及子孫,雖聖人猶不能禁,而況於國彌大,家彌富,葬彌厚,含珠鱗施、玩好貨寶、鐘鼎壺濫、輿馬衣被戈劍不可勝數,諸養生之具無不從者。題湊之室,棺淳數襲,積石積炭,以環其外。好人聞之,傳以相告。上雖以嚴威重罪禁之,猶不可以止。且死者彌久,生者彌疏;生者彌疏,則守者彌怠;守者彌怠,而葬器如故,其勢固不安矣。”《安死篇》曰:“世之為丘壟也,其高大若山,其樹之若林,其設闕庭、為宮室、造賓阼也若都邑。以此觀世示富則可矣,以此為死則不可也,夫死,其視萬歲猶一寅也。人之壽久之不過百,中壽不過六十,以百與六十為無窮者之慮,其情必不相當矣,以無窮為死者之慮則得之矣。今有人於此、為石銘,置之壟上曰:‘此其中之物具珠玉好玩、財物寶器甚多,不可不們,們之必大富,世世乘車食肉。’人必相與笑之,以為大惑。世之厚葬也有似於此,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國也;無不亡之國,是無不們之墓也。以耳目所聞見,齊、荊、燕嘗亡矣,宋、中山已亡矣,趙、魏、韓皆亡矣,其皆故國矣。自此以上者,亡國不可勝數。是故大墓無不扌日也,而世皆爭為之,豈不悲哉!君之不令民,父之不孝子,兄之不悌弟,皆鄉里之所釜者而逐之。憚耕稼採薪之勞,不肯官人事,而祈美衣侈食之樂,智巧窮屈,無以為之。於是乎聚群多之徒,以深山廣澤林豪朴擊遏奪,又視名丘大墓葬之厚者求舍便居,以微扌日之,日夜不休,必得所利,相與分之。夫有所愛所重,而令奸邪盜賊寇亂之人卒必辱之,此孝子、忠臣、親父、交友之大事。堯葬於林,通樹之;舜葬於紀,市不變其肆;禹葬於會稽,不變人徒。是故先王以儉節葬死也,非愛其費也,非惡其勞也,以為死者慮也。先王之所惡,惟死者之辱也。發則必辱,儉則不發,故先王之葬必儉必合必同。何謂合?何謂同?葬於山林則合乎山林,葬於陵隰則同乎陵隰,此之謂愛人,夫愛人者眾,知愛人者寡,故宋未亡而東冢扌日,齊未亡而莊公家扌日。國安寧而猶若此,又況百世之後而國已亡乎?故孝子、忠臣、親父、交友不可不察於此也,夫愛之而反危之,其此之謂乎,魯季孫有喪,孔子往吊之,人門而左,從容也。主人以收,孔子逕庭而趨,歷級而上,曰:‘以寶玉收,譬之猶暴骸中原也。
○前代陵墓漢高帝十二年十二月,詔曰:“秦皇帝、楚隱王、魏安厘王、齊愍王、趙悼襄王,皆絕亡後,其與秦皇帝守冢二十家,楚、魏、齊各十家,趙及魏公子無忌各五家,令視其冢,復,亡以與他事。”魏明帝景初二年五月,戊子,詔曰:“昔漢高創業,光武中興,謀除殘暴,功昭四海,而墳陵崩頹,童兒牧豎踐蹋其上,非大魏尊崇所承代之意也。其表高祖、光武陵四面各百步,不得使民耕牧樵採。”宋武帝永初元年閏月王午朔,詔曰:“晉世帝後及藩王諸陵守衛,宜便置格。其名賢先哲見優前代,或立德著節,或寧亂庇民,墳墓未遠,並宜灑掃。主者具條以聞。”南齊明帝建武二年十二月丁酉,詔曰:“舊國都邑,望之悵然,況乃身經南面,負宸居,或功濟當時,德章一世,而瑩壟塋穢,封樹不修,豈直嗟深牧豎,悲甚信陵而已哉。昔中京淪覆,鼎玉東遷,晉元締構之始,簡文遺詠在民,而松門夷替,埏路棒蕪,雖年代殊往,撫事興懷。晉帝諸陵,悉加修理,並增守衛。”梁武帝天監六年,詔曰:“命世興王,嗣賢傳業,聲稱不朽。人代徂遷,二賓以位,三恪義在,時事浸遠,宿草棒蕪,望古興懷,言念槍然。晉、宋、齊三代諸陵,有司勤加守護,忽令細民侵毀。作兵有少,補使充足。前無守視,並可量給。”魏高祖太和二十年五月丙戌,詔漢、魏、晉諸帝陵各禁方百步不得樵蘇踐藉。孝明熙平元年七月,詔曰:“先賢列聖,道冠生民,仁風盛德,煥乎圖史,暨歷數永終,跡隨物變,陵隧杳靄,鞠為茂草。古帝諸陵多見踐藉,可明敕所在,諸有帝王墳陵,四而各五十步,勿聽樵牧。”隋場帝大業二年十二月庚寅,詔曰:“前代帝王,因時創業,君民建國,禮尊南面。而歷運推移,年世永久,丘壟殘毀,樵牧相趨,瑩兆湮蕪,封樹莫辨。興言淪滅,有愴於懷,自古以來帝王陵墓,可給隨近十戶,蠲其雜役,以供守視,”唐玄宗天寶三載十二月,詔:“自古聖帝明王陵墓,有頹毀者,宜令管內量事修茸,仍明立標記,禁其樵採。”古人於異代山陵,必為之修護若此。
宋熙寧中,興利之臣建議:“前代帝王陵寢,許民請射耕墾。而唐之諸陵悉見芟削,昭陵喬木翦伐無遺。”傳》。小民何識,自上導之,靡存愛樹之思,但逐樵蘇之利。吁,非一朝之故矣。
金太宗天會二年二月,詔:“有盜發遼諸陵者罪死。”七年二月甲戌,詔:“禁醫巫閻山遼代山陵樵採。”獨元之世祖縱楊璉真伽發宋會稽攢宮不問,此自古所無之大變也。《實錄》:洪武九年八月己酉,遣國子生周渭等三十一人分視歷代帝王陵寢,命百步內禁人樵牧,設陵戶二人守之,有經兵燹而崩摧者,有司督近陵之民以時封培。每三年一遣使致祭,其後每登極詔書並有此文,而有司之能留意者鮮矣。
魏高祖太和十九年九月丁亥,詔曰:“諸有舊墓銘記見存昭然為時人所知者,三公及位從公者,去墓三十步;尚書令仆丸列,十五步:黃門五校,十步,各不聽墾殖。”陳文帝天嘉六年八月丁丑,詔曰:“梁室多故,禍亂相尋,兵甲紛紙,十年不解。不逞之徒虐流生氣,無賴之屬暴及徂魂。江左肇基,王者攸宅。金行水位之主,木運火德之君。時更四代,歲逾二百。若其經綸王業,紳民望,忠臣孝子,何世無之?而零落山丘,變移陵谷,鹹皆翦伐,莫不侵殘。玉杯得於民間,漆簡傳於世載。無復五株之樹,罕見千年之表。自天祚光啟,恭惟揖讓,爰暨朕躬,聿修祖武。雖復旌旗服色,猶行杞、宋之封;每車駕巡遊,眇瞻河洛之路。故橋山之祀,苹藻弗虧;驪山之墳,松柏恆守。惟戚藩舊壟,士子故塋,掩堇未周,樵牧猶眾。或親屬流隸,負上無期;子孫冥滅,手植何寄?漢高留連於無忌,宋祖惆悵於子房,丘墓生哀,性靈共側者也,朕所以興言永日,思慰幽泉。惟前代侯王,自古忠烈,墳冢被發,絕無後者,可簡行修治,墓中樹木勿得樵採。庶幽顯式暢,稱朕意焉。”
唐太宗貞觀四年九月王午,詔曰:“欽若稽古,緬想往冊,英聲茂實,志深褒尚。始茲巡省,眺矚中塗,漢氏諸陵,北阜斯托,寂寥千載,邈而無祀。歷選列辟,遺蹟可觀;良宰名卿,清徽不滅,宜令所司,普加研訪。爰自上古,泊於隋室,諸有明王聖帝,盛德寵功,定亂弭災,安民濟物,及賢臣烈士,立言顯行,緯武經文,致君利俗,丘壟可識,塋兆見在者,各隨所在條錄申奏。每加巡簡,禁絕芻牧,春秋二時為之致祭。若有毀壞,即宜修補。務令周盡,以稱朕意。”是則不獨前代山陵,即士大夫之丘墓並為封禁,亦興王之一事,可為後法者矣。○停喪停喪之事,自古所無。自建安離析,永嘉播竄,於是有不得已而停者,常煒言:“魏晉之制,祖父未葬者,不聽服官。”而御史中丞劉隗奏:“諸軍敗亡,失父母,未知吉凶者,不得仕進宴樂,皆使心喪,有犯,君子廢,小戮。”生者猶然,況於既歿?是以充州刺史滕恬丁零翟所殺,屍喪不反。恬子羨仕宦不廢,論者嫌之,齊高帝時,烏程令顧昌玄坐父法秀宋泰始中北征屍骸不反,而昌元宴樂嬉遊,與常人無異,有司請加以清議。振武將軍丘冠先為休留茂所殺,喪屍絕域,不可復尋。世祖特敕,其子雄方敢人仕。當江左偏安之日,而猶申此禁,豈有死非戰場,棺非異域,而停久不葬,自同平人,如今人之所為者哉!《晉書·賀循傳》:“為武康令,俗多厚葬,及有拘忌迴避歲月停喪不葬者,循皆禁焉。”《舊唐書·顏真卿傳》:“時有鄭延祚者,母卒,二十九年殯僧舍坦地。真卿劾奏之。兄弟終身不齒,下聳動。”《冊府元龜》:後周太祖廣順二年十一月丙午,敕“古者立封樹之制,定喪葬之期,著在經典,是為名教。泊乎世俗衰薄,風化陵遲,親歿而多闕送終,身後而便為無主,或羈束於仕宦,或拘忌於陰陽,旅櫬不歸,遺骸何托?但以先玉垂孝子因心,非以厚葬為賢,只以稱家為禮。掃地而祭,尚可以告虔;負土成墳,所貴乎盡力。宜頒條令,用警因循。庶使九原絕抱恨之魂,千里無不歸之骨。紳人士,當體茲懷。應內外文武臣僚幕職州縣官選人等,今後有父母祖父母亡歿,未經遷葬其主家之長不得輒求仕進,所由司亦不得申舉解送。”而《宋史》王子韶以不葬父母貶官,劉兄弟以不葬父母奪職。後之王者,以禮治人,則周祖之詔、魯公之劾不可不著之甲令。但使未葬其親之子若孫,紳不許人官,士人不許赴舉,則天下無不葬之喪矣。
張稷若爾歧,采皇甫謐之名,作《篤終論》。其下篇曰:“葬之習於侈也,於是有久而不克葬者,是徒知備物丰儀之為厚義親,而不知久而不葬之大悖於禮也,先王之制喪禮,始死而襲,襲而斂,三日而殯,殯而治葬具,其葬也,貴賤有時,天子七月,諸侯五月,大夫三月,士逾月。先時而葬者,謂之得葬;後時而葬者,謂之怠喪。其自襲而斂,自斂而殯,自殯而葬,中間皆不治他事,各視其力,日夕拮据,至葬而已,以為所以計安親體者,必至乎葬而始畢也。襲也,斂也,殯也,皆以期成乎葬者也。殯則不可不葬,猶之襲則不可不斂,斂則不可不殯,相待而為始終者也,故不可以他事間也。今有人親死逾日而不襲,逾旬而不斂,逾月而不殯,苟非狂易喪心之人,必有痛乎其中者矣。至於累年而不葬,則相與安之,何也?殯者必於客位,所以賓之也;父母而賓之,人子之所不忍也。而為之者,以將葬,故賓之也,所以漸即乎遠也,殯而不葬,是使其親退而不得返於寢,進而不得即於墓,不猶之客而未得歸,歸而未得至者與?非人事之至難安,而人子之大不忍者與?《喪服小記》曰:“久而不葬者,惟主喪音不除,其徐以麻終月數者,除喪則已。”孔氏曰:“久而不葬,謂有事礙不得依月葬者,則三年冠服身,皆不得祥除。主喪者,謂子為父,妻為夫,臣為君,孫為祖,皆為喪主,不得除也。其徐謂期以下至緦也。《孔子叢子》:司徒文子問於子思,曰:‘喪服既除,然後乃葬,則其服何服?’子思曰:‘三年之喪未葬,服不變,除何有焉?,乃知古之人有不幸有故不得葬其親者,雖逾三年,不除服。其心所痛在於未葬,以為與未及三月者同實也。與未及三月者同實,斯不得計時而即吉矣。何也?喪之即吉,始於虞而成於礻覃。虞之為禮,起於既葬,送形而往,迎精而反,故為虞以安之。未葬則無所為而虞,不虞則卒哭而,皆無所為而舉,卒哭與不得舉,又何為而可以練?何為而可以祥且礻覃?故雖逾三年,與未及三月者同實也。未及三月而欲舉祥礻覃之禮,行道之人弗忍矣。斯其所以可以除而弗除與?斯其所以寧斂形還葬,縣棺而封,而必不敢為溢望奢求,以至於久而不葬也與?由是言之,則人子之未葬其親者,未可以虞,未可以卒哭也,未可以虞,未可以卒哭,而可以服官乎,反末代之澆風,舉百王之墜制,必有聖人起而行之者。”
陳可大曰:“以麻終月數者,期以下至緦之親,以主人未葬,不得變葛,故服麻以至月數足而除,不待主人喪後之除也。然其服猶必收藏,以俟送葬也。夫未葬之喪,期已下至緦之親且不得變葛、而為之子者乃循葬畢之制,而練而祥而礻覃,是則今之人其無父母也久矣。’”
魏劉仲武娶母丘氏,生子正舒、正則。及母丘儉敗,仲武出其妻,更娶王氏,生陶,仲武為母丘氏立別舍,而不告絕。及母丘氏卒,正舒求葬,陶不許。正舒不釋服,訟於上下,位血露骨,衰裳綴絡,數十年弗得,以至死亡。宋海虞令何子平母喪去官,哀毀逾禮,屬大明末,東土饑荒,繼以師旅,八年不得營葬,晝夜號哭,常如袒括之日,冬不衣絮,夏不就清涼,一日以米數合為粥,不進鹽菜。所居屋敗,不敝風日,兄子伯興欲為耷理,子平不肯,曰:“我情事未申,天地一罪人耳,屋何宜覆?”蔡興宗為會稽太守,甚加矜重,為營冢礦。梁殷不佞為武康令,會江陵陷,而母卒,道路隔絕,不得奔赴,四載之中,晝夜號泣。及陳高祖受禪,起為戎昭將軍,除婁令。至是,四兄不齊始迎喪柩歸葬。不佞居處禮節,如始聞喪,若此者又三年,唐歐陽通為中書舍人,丁母憂,以歲凶未葬,四年居廬,不釋服。冬月,家人密以氈絮置所眠席下,通覺,大怒,遽令撤之。元孫瑾父喪,停柩四載,衣不解帶。此數事可為不得已而停喪者之法。
近年亦有一二知禮之士,未克葬而不變服者。而或且譏之曰:夫飲酒食肉處內,與夫人間之交際往來,一一如平人,而獨不變衣冠,則文存而實亡也。文存而實亡,近於為名。”然則必並其文而去之,而後為不近名邪?子貢欲去告朔之餼羊,子曰:“賜也,爾愛其羊,我愛其禮。”嗚呼,夫習之難移久矣。自非大賢,中人之情鮮不動於外者。聖人為之弁冕衣裳,佩玉以教恭,衰麻以教孝,介胃以教武,故君子恥服其服而無其容。使其未葬而不釋衰麻,則其悲哀之心、痛疾之意必有觸於目而常存者。此子游所謂以故興物,而為孝子仁人之一助也,奚為其必去之也?《詩》曰:“庶見素兮,我心蘊結兮,聊與子如一兮。”哀公問曰:“紳委章甫,有益於仁乎?”孔子作色而對曰:“君胡然焉!衰麻苴杖者,志不存乎樂。非耳弗聞,服使然也。”後之議禮者,必有能擇於斯者矣。又考《實錄入永樂七年七月甲戌,仁孝皇後喪再期。皇太子以母喪未葬,礻覃後仍素服視事。至几筵,仍衰服。八年七月乙巳,仁孝皇後忌日,以未葬,禮同大祥。
夫天子之子尚且行之,而謂不可通於士庶人乎?
侈於殯埋之飾,而民遂至於不葬其親;豐於資送之儀,而民遂至於不舉其女,於是有反本尚質之思,而老氏之書,謂禮為忠信之薄,而亂之首,則亦過矣。豈知《召南》之女,迫其謂之。而夫子之告子路曰:“斂手足形,還葬而無槨,稱其財,斯之謂禮。”何至如《鹽鐵論》之雲“送死殫家,遣女滿車”;齊武帝詔書之雲“斑白不婚,露棺累葉”者乎?馬融有言:“嫁娶之禮,儉則婚者以時矣;喪祭之禮,約則終者掩藏矣。”林放問禮之本,孔子曰::禮,與其奢也,寧儉。”其正俗之先務乎?
○假葬晉武帝太康中,前太子洗馬郄詵寄止衛國文學講堂十餘年。母亡,不致喪歸,便於堂北壁外下棺,謂夕假葬。葬,攜將老母渡江。”“假葬”字始見於此。三年即吉,詔用為征東參軍,論者以為不合禮。《鄭志》曰:“趙商問:‘主喪者不除。今人違離邦族,假葬異國,禮不大備,要亦有反土之意。三年閡矣,可得除否?,答曰:‘葬者,送親之終。假葬法後代巧偽,反可以難禮乎?’”○改殯古人改殯之禮,必反於宮寢,不拘即遠之制。齊莊公以襄公二十五年為崔杼所弒,葬諸士孫之里。二十八年,崔慶既死。十二月乙亥朔,齊人遷莊公殯於大寢,以其棺屍崔杼於市。二十九年二月癸卯,齊人葬莊公於北郭。夫自郭外之葬,歷三年之久。出而遷之路寢,為之改殯,不以宮廷為忌,不以兵死為嫌,古人送往慎終之禮如此。漢和帝以梁貴人酷歿,斂葬禮闕,乃改殯於承光官,追服喪制,蓋附身、附棺之物,人子所宜自盡。若宋之高宗於梓宮入境,即承之以槨,上以欺其先人,下以欺其百官兆姓,誠千古之罪人矣。
《冊府無龜》載:“後唐莊宗同光二年八月,遣宗正少卿李瓊往曹州,簡行哀帝陵寢。三年正月丙申,敕曰:“朕顧惟寡德,獲嗣丕圖,奉先之道常勤,送往之誠靡怠。愛自重興廟社,載展郊,鏇蕩滌於瑕疵,復涵儒於慶澤。蓋憂勞靜國,曠墜承桃,御朽若驚,涉川為懼,由是推移歲月,郁滯情懷。恭念昭宗晏駕之辰,少帝登遐之日,鹹罹虺毒,速殞龍髯,委冠劍於仇讎,托山陵於梟境。靜惟規制,豈葉度程,存愴結以彌深,固寢興而增惕。虔思改卜,式慰允懷,宜令所司,別選園陵,備禮遷葬,貴雪幽明之恨,以申追慕之心。凡百臣僚,體朕哀感。”雖有是命,以年飢財不足而止。
○火葬火葬之俗盛行於江南,自宋時已有之。《宋史》:“紹興二十六年,監登聞鼓院范同言:‘今民俗有所謂火化者,生則奉養之具惟恐不至,死則潘而捐棄之。國朝著令,貧無葬地者,許以官地安葬。河東地狹人眾,雖至親之喪悉皆焚棄。韓琦鎮并州,以官錢市田數頃,給民安葬,至今為美談,然則承流宣化,使民不畔於禮法,正守臣之職也。事關風化,理宜禁止,仍飭守臣措置荒閒之地,使貧民得以收葬。’從之。”“景定二年,黃震為吳縣尉,乞免再起化人亭。狀曰:‘照對本司久例,有行香寺曰通濟,在城外西南一里。本寺久為焚人空亭約十間以罔利,合城愚民悉為所誘,親死即舉而付之烈焰,餘骸不化,則又舉而投之深淵。哀哉,斯人何辜,而遭此身後之大戮邪?震久切痛心,以人微位下,欲言未發。乃五月六日夜,鳳雷驟至,獨盡撤其所謂焚人之亭而去之。意者穢氣彰聞,冤魂共訴,皇天震怒,為絕此根。越明日,據寺僧發覺,陳狀,為之備申使府,蓋亦幸此亭之壞耳。案吏何人,敢受寺僧之囑,行下本司,勒令監造!震竊謂此亭為焚人之親設也,人之焚其親,不孝之大者也,此亭其可再也哉。謹案,古者小斂、大斂以至殯葬,皆僻踴,為遷其親之屍而動之也,況可得而火之邪?舉其屍而界之火,慘虐之極,無復人道,雖量尤作五虐之法,商紂為炮烙之刑,皆施之於生前,未至戮之於死後也。展禽謂夏父弗忌必有殃,既葬,焚煙徹於上,或者天實災之,然謂之殃,則凶可知也。楚子期欲焚麇之師,子西戒不可,雖敵人之屍猶有所不忍也。衛侯掘褚師定子之墓,焚之於平莊之上,殆自古以來所無之事。田單守即墨之孤邑,積五年,思出萬死一生之計以激其民,故襲用其毒,誤燕人掘齊墓,燒死人,齊人望之涕位,怒十倍,而齊破燕矣。然則焚其先人之屍,為子孫者所痛憤,而不自愛其身,故田單思之五年,出此詭計以誤敵也。尉倫在粵,聞漢掘燒其先人冢,陸賈明其不然,與之要約,亦曰:‘反則掘燒王先人冢耳。’舉至不可聞之事以相恐,非忍為之也。尹齊為淮揚都尉,所誅甚多,及死,仇家欲燒其屍,屍亡去歸葬,說者謂其屍飛去。夫欲燒其屍,仇之深也;欲燒之而屍亡,是死而有靈,猶知燒之可畏也。漢廣川王去淫虐無道,其姬昭信共殺幸姬王昭平、王地徐及從婢三人,後昭信病,夢昭平等,乃掘其屍,皆燒為灰,去與昭信鏇亦誅死。王莽作焚如之刑,燒陳良等,亦遂誅滅。
東海王越亂晉,石勒剖其棺,焚其屍,曰:‘亂天下者,此人也,吾為天下報之!’夫越之惡固宜至此,亦石勒之酷而忍為此也。王敦叛逆,有司出其屍於瘞,焚其衣冠斬之,所焚猶衣冠耳。惟蘇峻以反誅,焚其骨。楊元感反,隋亦掘其父素冢,焚其骸骨,慘虐之門既開,因以施之極惡之人,然非治世法也。隋為仁壽宮,役夫死道上,楊素焚之,上聞之,不悅。夫淫刑如隋文且不忍焚人,則痛莫甚於焚人者矣。蔣元暉瀆亂宮闈,朱全忠殺而焚之,一死不足以盡其罪也。然殺之者常刑,焚之者非法,非法之虐且不可施之誅死之罪人,況可施之父母骨肉乎!世之施此於父母骨肉者,又往往拾其遺燼而棄之水,則宋誅太子劭、逆黨王鸚鵡、嚴道育,既焚而揚灰於河之故智也,慘益甚矣!而或者乃以焚人為佛法,然聞佛之說戒火自焚也。今之焚者戒火邪?人火邪?自焚邪?其子孫邪?佛者外國之法,今吾所處中國邪?外國邪?有識者為之痛惋久矣。今通濟寺僧焚人之親以罔利,傷風敗俗,莫此為甚。天幸廢之,何可興之?欲望台慈矜生民之無知,念死者之何罪,備榜通濟寺,風雷已壞之,焚人亭不許再行起置。其於哀死慎終,實非小補。然自宋以來,此風日盛,國家雖有漏澤園之設,而地窄人多,不能遍葬,相率焚燒,名日火葬,習以成俗。謂宜每里給空地若干為義冢,以待貧民之葬,除其租稅。而更為之嚴禁,焚其親者,以不孝罪之。庶乎禮教可興,民俗可厚也。”嗚呼!古人於服器之微猶不敢投之於火,故於重也埋之,於杖也斷而棄之,況敢焚及於屍柩乎?茶毗之教始於沙門,塞外之風被於華夏,辛有之適伊川,其亦預見之矣。為國以禮,後王其念之哉!
宋以禮教立國,而不能革火葬之俗,於其亡也,乃有楊璉真伽之事。
漏澤園之設起於蔡京,不可以其人而廢其法。
○期功喪去官古人於期功之喪,皆棄官持服。《通典》:“安帝初,長吏多避事棄官。乃令:自非父母服,不得去職。”考之於書,如韋義以兄順喪去官,楊仁以兄喪去官,譙玄以弟服去官,戴封以伯父喪去官,馬融遭兄子喪自劾歸,陳以期喪去官,賈逵以祖父喪去官。又《風俗通》云:“范滂,父字叔矩,博士徵,以兄憂不行。”《劉衡碑》云:“為勃海王郎中令,以兄琅邪相憂,即日輕舉。”《國令趙君碑》云:“司徒楊公,避以兄憂,不至。”則兄喪亦謂之憂也。《曹全碑》云:“遷右扶風槐里令,遭同產弟優,棄官。”則弟喪亦謂之憂也。《度尚碑》云:“除上虞長,以從父憂,去官。”《楊著碑》云:“高陽令,遭從兄沛相憂,篤義忘寵,飄然輕舉。”則從父、從兄喪亦謂之憂也。《陳重傳》云:“舉尤異,當遷為會稽太守,遭姊憂去官。”則姊喪亦謂之憂也。《王純碑》云:“拜郎,失妹寧歸,遂釋印紱。”晉陶淵明作《歸去來辭》,自序曰:“尋程氏妹喪於武林,情在駿奔,自免去職。”則已嫁之妹,猶去官以奔其喪也。晉《嵇紹傳》:“拜徐州刺史,以長子喪去職。”則子之喪亦可以去官也。後漢末時,人多不行妻服。荀爽引據大義,正之經典,雖不悉變,亦頗有改者。晉泰始中,楊族有伯母服未除而應孝廉,舉博士,韓光議以宜貶。又言:天水大守王孔碩,舉楊少仲為孝廉,有期之喪而行,甚致清議。而潘岳《悼亡詩》曰:“期月周,戚戚彌相愍。”又曰:“投心遵朝命,揮涕強就車。”是則期喪既周,然後就官之證。今代之人躁於得官,輕於持服,令晉人見之,猶當恥與為伍,況三代聖賢之列乎!《晉書·傅鹹傳》“惠帝時,司隸荀愷從兄喪,自表赴哀。詔聽之而未下,悄乃造太傅楊駿。鹹奏曰:‘死喪之威,兄弟孔懷,同堂亡隕,方在信宿。聖恩矜憫,聽使臨喪,詔旨未下,輒行造謁,急諂媚之敬,無友於之情,宜加顯貶,以隆風教。’”《張輔傳》:“梁州刺史楊欣有姊喪,未經旬,車騎長史韓預強聘其女為妻。輔為中正,貶預,以清風俗。”《劉魄傳》:“世子文學王籍之居叔母喪而婚,東閣祭酒顏含在叔父喪嫁女,隗並奏之。廬江太守梁龕明日當除婦服,今日請客奏伎,丞相長史周顗等三十餘人同會。魄奏曰:‘夫嫡妻長子,皆杖居廬,故周景王有三年之喪。既除而宴,《春秋》猶譏。況龕匹夫,暮宴朝祥,慢服之愆,宜肅喪紀之禮,請免龕官,削侯爵。顗等知龕有喪,吉會非禮,宜各奪俸一月。’從之。”《謝安傳》:“期喪不廢樂,王但之以書喻之,不從。衣冠效之,遂以成俗,世頗以此譏焉。”當日期功之喪,朝廷猶以為重,是以上掛彈文,下乾鄉議。其武安傳》:“丞相語灌夫曰:‘吾欲與仲孺過魏其侯,會仲孺有服。”索隱曰:“服謂期功之服。”是則漢時有服不預宴會之證。們日唐書·王方慶傳》:“奏言:‘令杖期大功喪未葬,不預朝賀。未終喪,不預宴會。比來朝官不遵禮法,身有哀容,陪預朝會,手舞足蹈,公違憲章,名教既虧,實玷皇化。伏望申明令式禁斷。’”唐時格令,未墜前經。今則有說齊衰而入大夫之門,停殯宮而召親朋之會者,至乃泰踴方聞,衿ひ己飾,敗禮傷教,日異歲深,宜乎《板蕩》之哀,甚於永嘉之世。嗚呼!有人心者則宜於此焉變矣。
裴庭裕《東觀奏記》:“大中朝,有前鄉貢進士楊仁贍女弟出嫁前進士於環。納函之日,有期喪,仁贍不易其日,憲司糾論,貶康州參軍,馳驛發遣。”《冊府元龜》:“後唐明宗天成二年九月,敕原州司馬聶嶼,擢從班列,委佐親賢,不守條章,強買店宅。細詢行止,頗駭聽聞。喪妻未及於半年,別成姻媾;棄母動逾於千里,不奉晨昏。令本處賜死。”唐季五代之時其法猶重。
《冊府元龜》:“唐薛膺為左補闕,弟齊臨陳,為飛矢所中,卒。膺聞難,不及請告,馳馬以赴,與弟褒、庠處喪如禮。膺去左補闕,庫去河南縣尉,直弘文館,與褒皆屏居外野,布中終喪。蹈名教者推之。”
《宋史》:“王岩叟為徑州推官,聞弟喪,棄官歸養。”“呂祖儉監明州倉,將上,會兄祖謙卒。部法:半年不上者為違年。祖儉必欲終期喪,朝廷從之。詔違年者以一年為限,自祖儉始。”然史之所書亦寥寥矣。
漢人有以師喪去官者,如延篤、孔昱、劉焉,並見於史。而苟淑之卒,李膺時為尚書,自表師喪,則朝廷固已許之矣。其亦子貢築室於場,二三子群居則之遺意也與?
○緦喪不得赴舉宋天禧三年正月乙亥,諸路貢舉人郭稹等四千三百人見於崇政殿,時稹冒緦喪赴舉,為同輩所訟。上命典謁詰之,引服。付御史台劾問,殿三舉;同保人並贖金,殿一舉。今制,非三年之喪皆得赴舉。故士彌躁進,而風俗之厚不如昔人遠矣。
○喪娶《春秋·文公二年》:“冬,公子遂如齊納幣。”《公羊傳》:“納幣不書,此何以書?譏。何譏爾?喪娶也。娶在三年之外,則何譏乎喪娶?三年之內不圖婚。”何休注曰:“僖公以十二月薨,至此未滿二十五月。又禮,先納采、問名、納吉,乃納幣,此四者皆在三年之內,故云爾。然則納市猶譏,而況於昏嫁乎!”唐高宗永徽中,衡山公主將出降長孫氏,議者以時既公除,合行吉禮。于志寧上疏言:“《禮記》曰:‘女子十五而笄,二十而嫁。有故,二十三而嫁。’鄭玄云:‘有故,謂遭喪也。’《春秋》書魯莊公如齊納幣,杜預云:‘母喪未再期而圖婚:二《傳》不譏失禮,明故也。’此則史策具載,是非歷然,斷在聖情,不待問於臣下。其有議者云:準制公除之後,須並從吉。此漢文創製其儀,為天下百姓。至於公主服是斬衰,縱使服隨例除,無宜情隨例改。心喪之內,方復成婚,非惟違於《禮經》,亦是人情不可,伏惟陛下嗣膺寶位,臨統萬方,理宜繼美羲、軒,齊芳湯、禹。弘獎仁孝之日,敦崇名教之秋,伏願遵高宗之令軌,略孝文之權制,國家於法無虧,公主情禮得畢。”於是詔公主待三年服闋,然後成禮。豈非有國之典本於天經地義,故守禮之臣猶得引經而爭者哉。
《晉書·載記》言:“石勒下書,禁國人不聽在喪嫁娶。”《金史·章宗紀》:“承安五年三月戊辰,定妻亡服內昏娶聽離法。七月癸亥,定居祖父母喪昏娶聽離法。”僭國閏朝猶然,今人反不講此。
《實錄》:“正統十三年四月,楚王季叔奏弟大冶王季壖擇武昌護衛指揮同知翟政妹為妃。昏期在邇,不意叔崇陽王孟煒薨逝,季壖應持服,未敢成昏。上命禮部議,言:‘王於崇陽王當服期年。緣崇陽王未薨之先,君命已下,節冊到日,合令妃翟氏拜受,候月醫滿成昏。’從之。”
天順三年十月庚戌,潘王佶享奏父康王存日,擇潞州民李剛女為弟永年王妃,李磐為妹長平郡主儀賓,己受封冊,未及成昏,而父王薨。今父喪已越大祥,陰陽書謂明年為弟妹婚不利,乞允於今年擇日嫁娶。禮部侍郎鄒斡言:“三年之喪,禮之大者。服內成親,律有明禁。今潘王與郡王、郡主俱父喪未終;乃惑於陰陽之說,而欲廢此喪制;乞行長史司啟王,憚待服闋成禮。”上曰:“是長史不能輔導之罪也,其命巡按御史執問如律。”
十月癸丑,廣靈王遜民薨。癸酉,敕靈丘王遜全曰:“所奏第四子、第五子俱鎮國將軍,並女臨城縣主,俱已奏報,欲於本年九月後成婚。且爾兄初喪,正哀戚不暇之時,乃欲為男女成婚,以廢大禮,豈是所忍為哉!”不允所奏。憲廟大婚在天順八年之七月,雖托之遺詔,而士大夫多以為非。故南京禮部右侍郎章綸有請待來春之奏。
○衫帽入見《唐書·李訓傳》:“文宗召見,訓以衰粗難入禁中,令戎服,號王山人。”《宋史·蔡挺傳》:“仁宗欲知契丹事,召對便殿。挺時有父喪,聽以衫帽人。”則唐宋有喪者,不敢假公服也。今人乾謁官長,輒易青黑,與常人無異,是又李訓之不如乎!
○奔喪守制《記》曰:“奔喪者,自齊衰以下。”是古人於期功之喪無有不奔者。《大祖實錄》:“洪武二十三年閏四月甲戌,除期年奔喪之制,先是,百官聞祖父母、怕叔父母、兄弟喪,俱得奔赴。至是吏部言:祖父母、伯叔父母、兄弟皆期年服,若俱令奔喪守制,或一人連遭數喪,或道路數千里;則居官日少,更易繁數,曠官廢事。
今後除父母及祖父母承重者丁憂外,其餘期服不許奔喪。詔從之。”此出於一時權宜之政,沿習以來,至三百年,遂以不奔喪守制為禮法之當然,而倍死忘哀多見於紳之士矣。
《實錄》又言:“二十六年四月,署北平按察司事、監察御史陳德文奏言:‘嫁母劉氏卒,乞奔喪。’許之。德文四歲喪父,家貧,隨母嫁陳氏,往年長歸宗。至是其母卒,時已除奔喪之制,德文懇請甚至,上特憐而許之。”是聖祖雖依吏部之奏,而仍通於人子之情,固未嘗執一也。
三代聖王教化之事,其僅存於今日者,惟服制而已。喪亂以來,浸已廢墜。竊謂父母之喪,自非金革不得起復,著之國典。人人所知其祖父母、伯叔父母、兄弟之喪,並依洪武初年之制,許令解官奔赴,服滿補職。其他雖持重服而不去官者,及大功以下喪者,京官許以素服朝參,不預慶賀。在外諸司素服治事。祭祀宴會,俾佐貳攝之。未任之官無得謁選。生員但歲考,不赴科舉。庶人之家不許嫁娶。十五月礻覃後,復故。其有期功喪,宴會作樂者,官員罷職,士子黜退。仍書之申明亭,以示清議,庶幾民德歸厚。若夤緣乾請之風,亦不待禁而衰止矣。
洪武十一年二月,廣西布政使臧哲以母喪去官,上思之,特遣人賜米六十石,鈔二十五錠。自後,凡官以父母喪去職而家居者皆有賜焉。十六年正月,命吏部,凡官員丁憂,已在職五年,廉勤無贓私過犯者,照名秩給半祿終制。在職三年者,給三月全祿。
○丁憂交代昔時見有司丁父母憂,聞訃奔喪,不出半月。近議必令交代,方許離任。至有欠庫未補,服闋猶不得歸者。是則錢糧為重,倫紀為輕,既乖宰物之方,復失使臣之禮。其弊之由,始於刻削太過。蓋昔者錢糧掌於縣丞,案牘掌於主簿,稅課掌於大使,令者稽其要而無所與焉。又皆俸足以贍其用,而不取之於庫藏。故聞訃遄行,無所留滯,而亦不見有那移侵欠之事。今則州縣之中,錐刃之未上盡取之,而大吏之誅求尤苦不給,庫藏罄乏,報以虛文,至於近年,天下無完庫矣。即勒令交代,亦不過應之以虛文,徒滋不孝之官,而無益於國計盈虛之數也。嗚呼!君人者,亦知養廉為致孝之源乎?
陶侃謂王貢曰:“杜韜為益州刺史,盜用庫錢,父死不奔喪。卿本佳人,何為隨之也?天下安有白頭賊乎?”貢遂來降,而韜敗走。今日居官之輩大半皆如杜韜,然如此之人作賊,亦不能成也。
史言:梁高祖丁文皇帝憂時,為齊隨王鎮西諮議參軍,在荊鎮仿佛奉問,便投劍星馳,不復寢食,倍道前行,憤風驚浪,不暫停止。及居帝位,立七廟,月中再過。每至展拜,常涕泗滂沱,哀動左右。然則明王孝治天下,而不遺小國之臣,必有使之各盡其情者矣。
洪武八年八月戊辰,詔百官,聞父母喪者,不待報,許即去官。時北平按察司僉事呂本言:“近制,士大夫出仕在外,聞父母之喪,必待移文原籍審核,俟其還報,然後奔喪。臣竊以為中外官吏去鄉,或一二千里,或且萬里。及其文移往復,近者彌月,遠者半年,使為人子者銜哀待報。比還家,則殯葬已畢,豈惟莫睹父母容體,雖棺柩亦有不及見者。揆之子情,深可憐憫。臣請自今官吏,若遇親喪,許令其家屬陳於官,移文任所,令其奔赴,然後核實。庶人子得盡送終之禮,而朝廷孝理之道彰矣。”上然之,故有是命。
○武官丁憂《晉書》言:“姚興下書,將帥遭大喪,非在疆場險要之所,皆聽奔赴,及期,乃從王役。”宋岳飛乞終母喪,以張憲攝軍事,步歸廬山。《元史》言:“成宗詔軍官,除邊遠出征,其徐遇祖父母、父母喪,依民官例,立限奔赴。”然則今制,武官不丁憂,非一道同倫之義也。《國史》言:“洪武二十八年,蘭州衛指揮僉事徐遵等以父及祖母病卒,奏乞扶樞歸葬鄉里。廷議勿許,上特可之。”豈非求忠臣必於孝子之門者邪?
○居喪飲酒唐憲宗元和九年四月癸未,京兆府奏:“故法曹陸賡男慎餘與兄博文居喪,衣華服,過坊市,飲酒食肉。”詔各決四十,慎徐流循州,博文遞歸本貫,十二年四月辛丑,附馬都尉於季友坐居嫡母喪與進士劉師服宴飲。季友削官爵,苔四十,忠州安置。師笞四十,配流連州。於頔以不能訓子,削階。以禮坊民,而法行於貴戚,此唐室之所以復振也。
姚興時,有給事黃門侍郎古成洗,每以天下是非為己任。京兆韋高慕阮籍之為人,居母喪,彈琴飲酒。洗聞而位曰:“吾當私刃斬之,以崇風教。”遂持劍求高,高懼而逃匿,終身不敢見。僭亂之國猶有此人。
○匿喪俊唐明宗天成三年閏八月,滑州掌書記盂升匿母憂,大理寺斷流。奉敕:“朕以允從人望,嗣守帝圖,政必究於化源,道每先於德本,貴持國法,以正人倫。孟升身被儒冠,職居賓幕,比資籌畫,以贊盤維。而乃都昧操修,但貪榮祿,匿母喪而不舉,為人子以何堪,瀆污時風,敗傷名教。五刑是重,十惡難寬。將復投荒,無如去世,可賜自盡。”其觀察使、判官、錄事參軍失於糾察,各有殿罰。
○國恤宴飲《春秋傳》言:“吳公子札自衛如晉,將宿於戚。聞鐘聲焉,曰:‘異哉,夫子獲罪於君以在此。’懼猶不足,而又何樂?夫子之在此,猶燕之巢於幕上,君又在殯。而可以樂乎?’遂去之。文子聞之,終身不聽琴瑟。”漢魏以下有山陵未成而宴飲者。《漢書·元後轉》:“司隸校尉解光奏,曲陽侯王根,骨肉至親,社稷大臣。先帝山陵未成,公聘取故掖庭女樂五官殷嚴、王飛君等,置酒歌舞,無人臣禮,大不敬不道。以根嘗建社稷之策,遣就國。其兄子成都侯況免為庶人,歸故郡,”《魏書·甄楷傳》:“除秘書郎。世宗崩未葬,楷與河南尹丞張普惠等飲戲,免官”是也,有國喪末期而宴飲者。《晉書·鍾雅傳》:“拜尚書左丞。奏言肅祖明,皇帝棄背萬國,尚未期月,聖主縞素,百僚滲愴。尚書梅陶無大臣忠慕之節,家庭侈靡,聲伎紛葩,絲竹之音流聞衢路,宜加放黜,以整王憲”是也。有國忌而宴飲者。《舊唐書·德宗紀》:“貞元十二年五月丁巳,附馬都尉郭曖、王士平及暖弟煦、暄坐代宗忌日宴飲,貶官歸第”是也。此皆故事之宜舉行者。禮者,君之大柄,可聽其頹弛而不問乎?
○宋朝家法宋世典常不立,政事叢脞,一代之制,殊不足言。然其過於前人者數事,如入君宮中自行三年之喪,一也;外言不入於捆,二也;未及未命即立族子為皇嗣,三也;不殺大臣及言事官,四也。此皆漢唐之所不及,故得繼世享國至三百餘年。若其職官軍旅食貨之制,冗雜無紀,俊之為國者並當取以為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