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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織成

洞庭湖中,往往有水神借舟。遇有空船,纜忽自解,飄然遊行。但聞空中音樂並作,舟人蹲伏一隅,瞑目聽之,莫敢仰視,任所往。游畢仍泊舊處。

有柳生落第歸,醉臥舟上。笙樂忽作。舟人搖生不得醒,急匿艎下。俄有人捽生。生醉甚,隨手墮地,眠如故,即亦置之,少間,鼓吹鳴聒。生微醒,聞蘭麝充盈,睨之,見滿船皆佳麗。心知其異,目若瞑。少間傳呼織成,即有侍兒來,立近頰際,翠襪紫鳥,細瘦如指。心好之,隱以齒齧其襪。少間,女子移動,牽曳傾踣。上問之,因白其故。在上者怒,命即行誅。遂有武士入,捉縛而起。

見南面一人,冠類王者,因行且語,曰:“聞洞庭君為柳氏,臣亦柳氏;昔洞庭落第,今臣亦落第;洞庭得遇龍女而仙,今臣醉戲一姬而死,何幸不幸之懸殊也!”王者聞之,喚回,問:“汝秀才下第者乎?”生諾。便授筆札,令賦《風鬟霧鬢》。生固襄陽名士,而構思頗遲,捉筆良久。上誚讓曰:“名士何得爾?”生釋筆自白:“昔《三都賦》十稔而成,以是知文貴工不貴速也。”王者笑聽之。自辰至午,稿始脫。王者覽之,大悅曰:“真名士也!”遂賜以酒。頃刻,異饌紛綸。方問對間,一吏捧簿進白:“溺籍告成矣。”問:“人數幾何?”曰:“一百二十八人。”問:“簽差何人矣?”答云:“毛、南二尉。”生起拜辭,王者贈黃金十斤,又水晶界方一握,曰:“湖中小有劫數,持此可免。”忽見羽葆人馬,紛立水面,王者下舟登輿,遂不復見,久之寂然。舟人始自艎下出,蕩舟北渡,風逆不得前。忽見水中有鐵貓浮出,舟人駭曰:“毛將軍出現矣!”各舟商人俱伏。又無何,湖中一木直立,築築搖動。益懼曰:“南將軍又出矣!”少時,波浪大作,上翳天日,四顧湖舟,一時盡覆。生舉界方危坐舟中,萬丈洪濤至舟頓滅,以是得全。

既歸,每向人語其異,言:“舟中侍兒,雖未悉其容貌,而裙下雙鉤,亦人世所無。”後以故至武昌,有崔媼賣女,千金不售;蓄一水晶界方,言有能配此者,嫁之。生異之,懷界方而往。媼忻然承接,呼女出見,年十五六已來,媚曼風流,更無倫比,略一展拜,反身入幃。生一見魂魄動搖,曰:“小生亦蓄一物,不知與老姥家藏頗相稱否?”因各出相較,長短不爽毫釐。媼喜,便問寓所,請生即歸命輿,界方留作信。生不肯留,媼笑曰:“官人亦太小心!老身豈為一界方抽身竄去耶?”生不得已,留之。出則賃輿急返,而媼室已空,大駭。遍問居人,迄無知者。

日已向西,形神懊喪,邑邑而返。中途,值一輿過,忽搴簾曰:“柳郎何遲也?”視之,則崔媼,喜問:“何之?”媼笑曰:“必將疑老身拐騙者矣。別後,適有便輿,頃念官人亦僑寓,措辦良艱,故遂送女歸舟耳。”生邀回車,媼必不可。生倉皇不能確信,急奔入舟,女果及一婢在焉。見生入,含笑承迎。生見翠襪紫履,與舟中侍兒妝飾,更無少別。心異之,徘徊凝注,女笑曰:“眈耽注目,生平所未見耶?”生益俯窺之,則襪後齒痕宛然,驚曰:“卿織成耶?”女掩口微哂。生長揖曰:“卿果神人,早請直言,以祛煩惑。”女曰:“實告君:前舟中所遇,即洞庭君也。仰慕鴻才,便欲以妾相贈;因妾過為王妃所愛,故歸謀之。妾之來從妃命也。”生喜,沐手焚香,望湖朝拜。乃歸。

後詣武昌,女求同去,將便歸寧。既至洞庭,女拔釵擲水,忽見一小舟自湖中出,女躍登如飛鳥集,轉瞬已杳。生坐船頭,於沒處凝盼之。遙遙一樓船至,既近窗開,忽如一彩禽翔過,則織成至矣。一人自窗中遞擲金珠珍物甚多,皆妃賜也。自是,歲一兩覲以為常。故生家富有珠寶,每出一物,世家所不識焉。

相傳唐柳毅遇龍女,洞庭君以為婿。後遜位於毅。又以毅貌文,不能攝服水怪,付以鬼面,晝戴夜除;久之漸習忘除,遂與面合而為一。毅覽鏡自慚。故行人泛湖,或以手指物,則疑為指己也;以手覆額,則疑其窺己也;風波輒起,舟多覆。故初登舟,舟人必以此告戒之。不則設牲牢祭享乃得渡。許真君偶至湖,浪阻不得行。真君怒,執毅付郡獄。獄吏檢囚,恆多一人,莫測其故。一夕毅示夢郡伯,哀求拔救。伯以幽明異路,謝辭之。毅云:“真君於某日臨境,但為求懇,必合有濟。”既而真君果至,因代求之,遂得釋。嗣後湖禁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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