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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

食貨九

錢幣下(宋 齊 梁 陳 後魏 北齊 後周 隋 大唐)

宋文帝元嘉七年,立錢署,鑄四銖錢,文曰“四銖”,重如其文。人閒頗盜鑄,多翦鑿古錢取銅,帝甚患之。錄尚書江夏王義恭建議,以一大錢當兩,以防翦鑿,議者多同之。何尚之議曰:“夫泉貝之興,以估貨為本,事存交易,豈假數多。數少則幣重,數多則物重,多少雖異,濟用不殊。況復以一當兩,徒崇虛價者也。凡創製改法,宜順人情,未有違眾矯物而可久也。泉布廢興,議自前代,赤仄白金,俄而罷息,六貨潰亂,人泣於市。良由事不畫一,難用遵行。夫錢之形,大小多品,直雲大錢,則未知其格。若止於四銖五銖,則文皆古篆,既非庸下所識,加或漫滅,尤難分明,公私交亂,爭訟必起,此最是深疑者也。命旨兼慮翦鑿日多,以致銷盡。鄙意復謂殆無此嫌,人巧雖密,要有蹤跡,用錢貨銅,事可尋檢,直由糾察不精,致使立制以來,發覺者寡。今雖有懸金之名,竟無酬與之實。若申明舊科,擒獲即報,畏法希賞,不日息矣。”

中領軍沈演之以為:“龜貝行於上古,泉刀興自周代,皆所以阜財通利,實國富人者也。但采鑄久廢,喪亂累仍,縻散湮滅,何可勝計。晉遷江南,疆境未廓,或土習其風,錢不普用。今封略開廣,聲教遐暨,金鏹布洽,爰逮邊荒,用彌廣而貨愈狹。加復競竊翦鑿,銷毀滋繁,刑雖重禁,奸弊方密。肆力之甿徒勤,不足以供贍。誠由貨貴物賤,常調未革。愚謂若以大錢當兩,則國傳難朽之寶,家贏一倍之利,不俟加憲,巧源自絕。”上從演之議,遂以一錢當兩,行之經時,公私非便,乃罷。

時言事者,多以錢貨減少,國用不足,欲禁私銅,以充官鑄五銖。范泰又陳曰:“夫貨存貿易,不在多少。昔日之貴,今者之賤,彼此共之,其揆一也。但令官人均通,則無患不足。若使必資貨廣以收國用者,則龜貝之屬,自古而行。銅之為器,在用也博矣。鍾律所通者遠,機衡所揆者大。器有要用,則貴賤同資;物有適宜,則家國共急。今毀必資之器,而為無施之錢,於貨則功不補勞,在用則君人俱困,校之以實,損多益少。良由階根未固,意存遠略。伏願思可久之道,賒欲速之情,則嘉謨日陳,聖慮可廣。”

先是元嘉中,鑄四銖錢,輪郭形制,與古五銖同價無利,百姓不資盜鑄。孝武孝建初,鑄四銖,文曰“孝建”,一邊為“四銖”,其後稍去“四銖”,專為“孝建”。三年,尚書右丞徐爰議曰:“貨薄人貧,公私俱罄,不有革造,將至大乏。宜應式遵古典,收銅繕鑄,納贖刊刑,著在往策。今宜以銅贖刑,隨罪為品。”詔可之。所鑄錢形式薄小,輪郭不成就。於是人閒盜鑄者雲起,雜以鉛錫,並不牢固。又翦鑿古錢,以取其銅,錢既轉小,稍違官式。雖重製嚴刑,人吏官長坐死免者相系,而盜鑄彌甚。百物踴貴,人患苦之。乃立品格,薄小無輪郭者,悉加禁斷。

時議者又以銅轉難得,欲鑄二銖錢。顏竣曰:“議者將謂官藏空虛,宜更改變,天下銅少,宜減錢式,以救災弊,振國吊人。愚以為不然。今鑄二銖,恣行新細,於官無解於乏,而人奸巧大興,天下之貨,將糜碎至盡。空立嚴禁,而利深難絕,不過一二年閒,其弊不可復救。此其不可一也。今鎔鑄獲利,不見有頓得一二倍之理,縱復得此,必待彌年。又不可二也。人懲大錢之改,兼畏近日新禁,市井之間,必生紛擾,富商得志,貧人困窮。又不可三也。況又未見其利,而眾弊如此。失算當時,取誚百代。”上不聽。

廢帝景和元年,鑄二銖錢,文曰“景和”,形式轉細。官錢每出,人閒即模效之,而大小厚薄皆不及也。無輪郭,不磨鑢,如今之翦鑿者,謂之來子,尤薄輕者謂之荇葉,市井通用之。永光元年,沈慶之啟通私鑄,由是錢貨亂改,一千錢長不盈三寸,大小稱此,謂之鵝眼錢。劣於此者,謂之綖環錢。入水不沈,隨手破碎,市井不復斷數。十萬錢不盈一掬,斗米一萬,商貨不行。

明帝泰始初,唯禁鵝眼、綖環,其餘皆通用,復禁人鑄,官署亦廢工,尋又普斷,唯用古錢。

齊高帝建元四年,奉朝請孔覬上書曰:“三吳國之關閫,比歲被水潦而糴不貴,是天下錢少,非穀穰賤,此不可不察也。鑄錢之弊,在輕重屢變。重錢患難用,而難用為無累;輕錢弊盜鑄,而盜鑄為禍深。人所盜鑄嚴法不禁者,由上鑄錢惜銅愛工也。惜銅愛工也者,謂錢無用之器,以通交易,務欲令輕而數多,使省工而易成,不詳慮其患也。自漢鑄五銖錢,至宋文帝歷五百餘年,制度有廢興而不變五銖者,其輕重可法,得貨之宜也。以為宜開置錢府,方督貢金,大興鎔鑄,錢重五銖,一依漢法。府庫以實,國用有儲,乃量俸祿,薄賦稅,則家給人足。頃盜鑄新錢者,皆效作翦鑿,不鑄大錢也。磨澤淄染,始皆類故,交易之後,渝變還新。良人不習淄染,不復行矣。所賣鬻者,皆徒失其物。盜鑄者復賤買新錢,淄染更用,反覆生詐,循環起奸,明主尤所宜禁而不可長也。若官錢已布於人,使嚴斷翦鑿,小輕破缺無周郭者,悉不得行。官錢細小者,稱合銖兩,銷以為大。利貧良之人,塞奸巧之路。錢貨既均,遠近若一,百姓樂業,市道無爭,衣食滋殖矣。”時議者以為錢貨轉少,宜更廣鑄,重其銖兩,以防人奸。上乃使諸州大市銅,會上崩乃止。

武帝時,竟陵王子良上表曰:“頃錢貴物賤,殆欲兼倍,凡在觸類,莫不如茲。稼穡艱劬,斛直數十,機杼勤苦,疋才三百。所以然者,實亦有由。年常歲調,既有定期,僮恤所上,鹹是見直。東閒錢多翦鑿,鮮復完者,公家所受,必須圓大,以兩代一,困於無所,鞭捶質系,益致無聊。”

梁初,唯京師及三吳、荊、郢、江、湘、梁、益用錢,其餘州郡則雜以穀帛交易,交、廣之域則全以金銀為貨。(荊州,今巴東、夷陵、雲安郡地。郢州,今江夏、齊安、竟陵、漢陽、富水郡地。江州今潯陽、鄱陽、章郡、廬陵、臨川郡地。湘州,今湘川之地。梁州,今漢川之地。益州,今蜀川之地。交、廣,今嶺南道之地。)武帝乃鑄錢,肉好周郭,文曰“五銖”,重四銖三參二黍,其百文則重一斤二兩。又別鑄,除其肉郭,謂之公式女錢,徑一寸,文曰”五銖”,重如新鑄五銖,二品並行。百姓或私以古錢交易者,其五銖徑一寸一分,重八銖,文曰”五銖”,三吳屬縣行之。女錢徑一寸,重五銖,無輪郭,郡縣皆通用。太平百錢二種,並徑一寸,重四銖,源流本一,但文字古今之殊耳,文並曰”太平百錢”。定平一百,五銖,徑六分,重一銖半,文曰“定平一百”。稚錢五銖,徑一分半,重四銖,文曰“五銖”,源出於五銖,但狹小,東境謂之稚錢。五朱錢,徑七分半,重三銖半,文曰“五朱”,源出稚錢,但稍遷異,以銖為朱耳,三吳行之,差少於餘錢。又有對文錢,其源未聞。豐貨錢,徑一寸,重四銖,代人謂之富錢,藏之令人富也。布泉錢,徑一寸,重四銖半,代謂之男錢,雲婦人佩之即生男也。此等輕重不一。天子頻下詔書,非新鑄二種之錢,並不許用,而趨利之徒,私用轉甚。至普通中,乃議盡罷銅錢,更鑄鐵錢。人以鐵賤易得,並皆私鑄。及大同以後,所在鐵錢,遂如丘山,物價騰貴。交易者以車載錢,不復計數,而唯論貫。商旅奸詐,因之以求利。自破嶺以東,八十為陌,名曰東錢。江、郢以上,七十為陌,名曰西錢。京師以九十為陌,名曰長錢。大同元年,天子乃詔通用足陌,詔下而人不從,錢陌益少。至於末年,遂以三十五為陌。

陳初,承梁喪亂之後,鐵錢不行。始梁末有兩柱錢及鵝眼錢,於時人雜用,其價同,但兩柱重而鵝眼輕,私家多鎔鑄,又間以錫鐵,兼以粟帛為貨。文帝天嘉五年,改鑄五銖。初出,一當鵝眼十。宣帝太建十一年,又鑄大貨六銖,以一當五銖之十,與五銖並行,後還當一。人皆不便,乃相與訛言曰:“六銖錢有不利縣官之象。”未幾而帝崩,遂廢六銖而行五銖,竟至陳亡。其嶺南諸州,多以鹽米布交易,俱不用錢。

後魏初至太和,錢貨無所用也。孝文帝始詔天下用錢。十九年,公鑄粗備,文曰“太和五銖”,詔京師及諸州鎮皆通行之。內外百官祿,皆準絹給錢,疋為錢二百。在所遣錢工備爐冶,人有欲鑄,聽就鑄之。銅必精煉,無所和雜。

宣武帝永平三年冬,又鑄五銖錢。京師及諸州鎮或不用,或有止用古錢,不行新鑄,致商賈不通,貿遷頗隔。延昌三年,有司奏,長安驪山(今昭應縣是。)有銀礦,二石得銀七兩。其秋,恆州(時恆州,今代郡安邊、馬邑。)又上言,白登山(今馬邑郡界。)有銀礦,八石得銀七兩、錫三百餘斤,其色潔白,有逾上品。詔並置銀官,常令采鑄。又漢中(今郡地。)舊有金戶千餘家,常於漢水沙淘金,年終輸之。後臨淮王彧為梁州刺史,奏罷之。

孝明帝熙平初,尚書令任城王澄上言:“夏殷之政,九州貢金,以定五品,周仍其舊。太公立九府之法,於是圜貨始行,定銖兩之楷。齊桓循用,以霸諸侯。降及秦始、漢文,遂有輕重之異。吳濞、鄧通之錢,收利遍於天下,河南之地,猶甚多焉。逮於孝武,乃造五銖,其中毀鑄,隨利改易,故使錢有小大之品。竊尋太和之錢,孝文留心創製,後與五銖並行,此乃不刊之式。臣竊聞之,君子行禮,不求變俗,因其所宜,順而致用。太和五銖,雖利於京邑之肆,而不入徐揚之市。(徐今彭城、琅琊郡地。揚今壽春郡地。)土貨既殊,貿鬻亦異,便於荊郢之邦者,則礙於兗徐之域。(荊今南陽郡地,郢今汝南郡地,兗今魯郡、東平郡地。)致使貧人有重困之切,王道貽隔化之訟。去永平三年,敕不行之錢,雖有常禁,其先用之處,權可聽行,至來年末悉令斷之。暨延昌二年,徐州人儉,刺史啟奏求行土錢,旨聽權依舊用。謹尋不行之錢,律有明式,指謂鵝眼、環鑿,更無餘禁。計河南諸州,今所行者,悉非制限。昔來繩禁,愚竊惑焉。又河北州鎮,既無新造五銖,設有舊者,而復禁斷,並不行使。專以單絲之縑,疏縷之布,狹幅促度,不中常式,裂疋為尺,以濟有無。至今徒成杼軸之勞,不免饑寒之苦。良由分截布帛,壅塞錢貨,實非救恤凍餒,子育黎元。謹惟自古以來,錢品不一,前後累代,易變無常。且錢之為名,欲泉流不已。臣之愚意,謂今之太和與新鑄五銖及諸古錢方俗所便用者,雖有大小之異,並得通行。貴賤之差,自依鄉價。庶貨環海內,公私無壅。其不行之錢及盜鑄、毀大為小、偽不如法者,據律罪之。”詔曰:”錢行已久,今東南有事,且可依舊。”

澄又奏:“謹詳周禮,外府掌邦布之出入。布猶泉也,藏曰泉,流曰布。然則錢之興也,始於一品,欲令代匠均同,圜流無極。爰暨周景,降逮亡新,易鑄相尋,參差百品。遂令接境乖商,連邦隔貿。今謹重參量,以為太和五銖,乃大魏之通貨,不朽之恆模,寧可專貿於京邑,不行於天下!但今戎馬在郊,江疆未一,東南之州,依舊為便。至於京西京北域內州鎮未用錢處,行之則不足為難,塞之則有乖通典。何者?布帛不可尺寸而裂,五穀則有負擔之難,錢之為用,貫鏹相屬,不假斗斛之器,不勞秤尺之平,濟代之宜,便利於此。請並下諸方州鎮,其太和及新鑄五銖並古錢內外全好者,不限大小,悉聽行之。鵝眼、環鑿,依律而禁。河南州鎮先用錢者,既聽依舊,不在斷限。唯太和、五銖二錢得用公造新者。其餘雜種,一用古錢。生新之類,普同禁約。諸方之錢,通用京師。其聽依舊之處,與太和錢及新造五銖並行。若盜鑄錢者,罪重常憲。既欲均齊物品,廛井斯和,若不繩以嚴法,無以肅茲違犯。”詔從之。而河北諸州,舊少錢貨,猶以他物交易,錢略不入於市。

二年冬,尚書崔亮奏:“弘農郡銅青谷有銅礦,計一斗得銅五兩四銖。葦池谷礦,一斗得銅五兩。鸞帳山礦,一斗得銅四兩。河內郡王屋山(今王屋縣)礦,一斗得銅八兩。南青州苑燭山、齊州商山,並是往昔銅官,舊跡見在。謹按鑄錢方興,用銅處廣,既有冶利,並宜開鑄。”詔從之。自後所行之錢,人多私鑄,錢稍小薄,價用彌賤。建義初,重製盜鑄之禁,開糾賞之格。

孝莊帝初,私鑄者益更薄小,乃至風飄水浮,米斗幾直一千。祕書郎楊偘奏曰:“昔馬援在隴西,嘗上書求復五銖錢,事下三府,不許。及援入為武賁中郎,親對光武,釋其趨向,事始施行。臣頃在雍州,亦表陳其事,聽人與官並鑄五銖錢,使人樂為而俗弊得改。旨下尚書八座。不許。以今況昔,為理不殊。求取臣前表,經御披析。”偘乃隨宜剖說,帝從之,乃鑄五銖錢。

御史中尉高恭之又奏曰:“四民之業,錢貨為本,救弊改鑄,王政所先。自頃以來,私鑄薄濫,官司糾繩,掛網非一。在今銅價,八十一文得銅一斤,私造薄錢,斤逾二百。既示之以深利,又隨之以重刑,得罪者雖多,奸鑄者彌眾。今錢徒有五銖之文,而無二銖之實,薄甚榆莢,上貫便破,置之水上,殆欲不沈。此乃因循有漸,科防不切,朝廷失之,彼復何罪。昔漢文以五分錢小,改鑄四銖,至孝武復改三銖為半兩,此皆以大易小,以重代輕也。論今據古,宜改鑄大錢,文載年號,以記其始。則一斤所成七十六文。銅價至賤,五十有餘,其中人功、食料、錫炭、鉛沙,縱復私營,不能自潤。直置無利,應自息心,況復嚴刑廣設。以臣測之,必當錢貨永通,公私獲允。”後遂用楊偘計。

永安二年秋,詔更鑄,文曰“永安五銖”。官自立爐,亦聽人就鑄,起自九月至三年正月而止。官欲貴錢,乃出藏絹,分遣使人於三市賣之,絹疋止錢二百,而私市者猶三百。利之所在,盜鑄彌眾,巧偽既多,輕重非一,四方州鎮,用各不同。

時鑄錢都將長史高謙之,(即高恭之兄,字道讓。)上表求鑄三銖錢曰:“蓋錢貨之立,本以通有無,便交易。故錢之輕重,時代不同。太公為周置九府圜法,至景王時更鑄大錢。秦兼海內,錢重半兩。漢興,以秦錢重,改鑄筴錢,至孝文五年,復為四銖。孝武時,悉復銷壞,更鑄三銖,至元狩中,變為五銖。又造赤仄,以一當五。王莽攝政,錢有六等:大錢重十二銖,次九銖,次七銖,次五銖,次三銖,次一銖。魏文帝罷五銖錢,至明帝復立。孫權江左鑄大錢,一當五百。權赤烏五年,復鑄大錢,一當千。輕重大小,莫不隨時而變。竊以食貨之要,八政為首,聚財之貴,貽訓典文。是以昔之帝王,乘天地之饒,御海內之富,莫不腐紅粟於太倉,藏朽貫於泉府,儲畜既盈,人無困弊,可以寧謐四極,如身使臂者矣。昔孝武外事四夷,遂虛國用。鹽鐵既興,錢幣屢改,少府遂豐,上林饒積。外辟百蠻,不增賦者,皆計利之由也。今群妖未息,四郊多壘,徵稅既煩,千金日費,資儲漸耗,財用將竭,誠楊氏獻說之秋,桑、兒言利之日。夫西京之盛,錢猶屢改,並行小大,子母相權。況今寇難未除,州郡淪沒,人物凋零,軍國用少,別鑄小錢,可以富益,何損於政,何妨於人也。且政興不以錢大,政衰不以錢小,唯貴公私得所,政化無虧,既行之於古,亦宜效之於今矣。昔禹遭大水,以歷山之金鑄錢,救人之困。湯遭大旱,以莊山之金鑄錢,贖人之賣子者。今百姓窮悴,甚於曩日,欽明之主豈得垂拱而觀之哉!臣今此鑄,以濟交乏,五銖之錢,任使並用,行之無損,國得其益。”詔將從之,事未就,會卒。

北齊神武霸政之初,猶用永安五銖。遷鄴已後,百姓私鑄,體制漸別,遂各以為名。有雍州青赤,梁州生厚、緊錢、吉錢,河陽生澀、天柱、赤牽之稱。冀州之北,錢皆不行,交貿者皆以絹布。神武乃收境內之銅及錢,仍依舊文更鑄,流之四境。未幾之間,漸復細薄,奸偽競起。

武定六年,文襄王以錢文五銖,名須稱實,宜秤錢一文重五銖者,聽入市用。計一百文重一斤四兩二十銖,自餘皆準此為數。其京邑二市,天下州鎮郡縣之市,各置二秤,懸於市門。私人所用之秤,皆準市秤以定輕重。凡有私鑄,悉不禁斷,但重五銖,然後聽用。若入市之錢,不重五銖,或雖重五銖而多雜鉛鑞,並不聽用。若輒以小薄雜錢入市,有人糾獲,其錢悉入告者。其薄小之錢,若便禁斷,恐人交乏絕,畿內五十日,外州百日為限。群官參議,鹹以為時穀頗貴,請待有年,王從之而止。

文宣受東魏禪,除永安之錢,改鑄常平五銖,重如其文。其錢甚貴,而製造甚精。其錢未行,私鑄已興,一二年閒,即有濫惡,雖殺戮不能止。乃令市增長銅價,由此利薄,私鑄少止。至乾明、皇建之間,往往私鑄。鄴中用錢,有赤郭、青熟、細眉、赤生之異。河南所用,有青薄鉛錫之別。青、齊、徐、兗、梁、荊河等州,輩類各殊。武平以後,私鑄轉甚,或以生鐵和銅,至於齊亡,卒不能禁。

後周之初,尚用魏錢。及武帝保定元年,乃更鑄布泉之錢,以一當五,與五銖並行。梁益之境,又雜用古錢交易。河西諸郡,或用西域金銀之錢,(漢書西域傳,罽賓國以金銀為錢,文為騎馬,幕為人面。幕即漫也。烏弋山離國之錢,與罽賓國同,文為人頭,幕為騎馬,加金銀飾其仄。安息亦以銀為錢,文為王面,幕為夫人面,王死即更鑄。大月氏亦同。)而官不禁。建德三年,更鑄五行大布錢,以一當十,大收商賈之利,與布泉錢並行。四年,又以邊境之錢,人多盜鑄,乃禁五行大布不得出入四關。布泉之錢聽入而不聽出。五年,以布泉漸賤而人不用,遂廢之。初令私鑄者絞,從者遠配為戶。齊平以後,山東之人,猶雜用齊氏舊錢。至宣帝大成元年,又鑄永通萬國錢,以一當十,與五行大布、五銖,凡三品並用。

隋文帝開皇元年,以天下錢貨輕重不一,乃更鑄新錢,背面肉好,皆有周郭,文曰“五銖”,而重如其文。每錢一千,重四斤二兩。(後魏食貨志雲”齊文襄令錢一文重五銖者,聽入市用”。計一百錢重一斤四兩二十銖,則一千錢重十二斤以上,而隋代五銖錢一千重四斤二兩,當是大小秤之差耳。)是時,錢既雜出,百姓或私有鎔鑄。三年,詔四面諸關,各付百錢為樣,從關外來。勘樣相似,然後得過。樣不同者,則壞以為銅,入官。詔行新錢以後,前代舊錢,有五行大布、永通萬國及齊常平,所在勿用。以其貿易不止,四年,詔仍舊不禁者,縣令奪半年祿。然百姓習用既久,猶不能絕。五年,詔又嚴其制。自是錢貨始一,所在流布,百姓便之。是時見用之錢,皆須和以錫鑞,錫鑞既賤,求利者多,私鑄之錢,不可禁約。其年,詔乃禁出錫鑞之處,並不得私有採取。十年,詔晉王廣聽於揚州立五爐鑄錢。其後奸猾稍多,漸磨鑢錢郭,取銅私鑄,又雜以鉛錫,遞相仿傚,錢遂輕薄,乃下惡錢之禁。京師及諸州邸肆之上,皆令立榜,置樣為準,不中樣者不入於市。十八年,詔漢王諒聽於并州立五爐鑄錢。又江南人閒錢少,晉王廣又請於鄂州白紵山有銅礦處鑄錢,於是詔聽置十爐鑄錢。又詔蜀王秀於益州立五爐鑄錢。是時錢益濫惡,乃令有司檢天下邸肆見錢,非官鑄者皆毀之,其銅入官。而京師以惡錢貿易,為吏所執,有死者。數年之間,私鑄頗息。

大業以後,王綱弛紊,巨奸大猾,遂多私鑄,錢轉薄惡,初每千猶重二斤,後漸輕至一斤。或翦鐵鍱、裁皮、糊紙以為錢,相雜用之。貨賤物貴,以至於亡。

大唐武德四年,廢五銖錢,鑄“開通元寶”錢。每十錢重一兩,計一千重六斤四兩,(歐陽詢為文書,含八分及隸體。每兩二十四銖,則一錢重二銖半以下,古秤比今秤三之一也,則今錢為古秤之七銖以上,古五銖則加重二銖以上。)輕重大小,最為折衷,遠近便之。後盜鑄漸起。

顯慶五年,以天下惡錢轉多,所在官為市取,五文惡錢,酬一好錢。其年,又改以好錢一文,易惡錢二文。

乾封元年,造“乾封泉寶”錢,直開元錢十。周年以後,舊錢並廢。二年詔,開元錢依舊施行,乾封錢貯。

儀鳳四年四月,令東都出遠年糙米及粟,就市糶,斗別納惡錢百文。其惡錢令少府、司農相知,即令鑄破。其厚重合斤兩者,任將行用。時米粟漸貴,議為鑄錢漸多,所以錢賤而物貴,於是權停少府監鑄錢,尋而復舊。

永淳元年五月敕:“私鑄錢造意人及句合頭首者,並處絞,仍先決杖一百。從及居停主人加役流,各決杖六十。若家人共犯,坐其家長;老疾不坐者,則罪歸其以次家長。其鑄錢處,鄰保配徒一年;里正、坊正、村正各決六十。若有糾告者,即以所鑄錢毀破並銅物等賞糾人。同犯自首免罪,依例酬賞。”

武太后長安中,又令懸樣於市,令百姓依樣用錢。俄又簡擇艱難,交易留滯,又降敕,非鐵錫銅盪穿穴者,並許行用。其熟銅、排斗、沙澀厚大者,皆不許簡。自是盜鑄蜂起,濫惡益眾。江淮之南,盜鑄尤甚,或就陂湖巨海深山之中鼓鑄。

神龍、先天之際,兩京用錢尤甚濫惡。其郴、衡私鑄小錢,才有輪郭,及鐵錫之屬,亦堪行用。乃有買錫,以錢模之,斯須盈千,便齎用之。

開元五年,宋璟知政事,奏請一切禁斷惡錢。六年正月詔,又切禁斷天下惡錢,不堪行用者,並銷破覆鑄。由是四民擾駭,穀帛踴貴。二月又敕:“古者聚萬方之貨,設九府之法,以通天下,以便生人。若輕重得中,則利可和義;若真偽相雜,則官失其守。頃者用錢,不論此道,深恐貧窶日困,奸豪歲滋,所以申明舊章,懸設諸樣,欲其人安俗阜,禁止令行。”

十七年制曰:“古者作錢,以通有無之鄉,以平小大之價,以全服用之物,以濟單貧之資。錢之所利,人之所急,然絲布財穀,四民為本,若本賤末貴,則人棄賤而務貴。故有盜鑄者,冒嚴刑而不悔,藏鏹者非倍息而不出。今天下泉貨益少,幣帛頗輕,欲使天下流通,焉可得也。且銅者餒不可食,寒不可衣,既不堪於器用,又不同於寶物,唯以鑄錢,使其流布。宜令所在加鑄,委按察使申明格文,禁斷私賣銅錫。仍禁造銅器,所有采銅錫鉛,官為市取,勿抑其價,務利於人。”

二十年九月,制曰:“綾羅絹布雜貨等,交易皆合通用。如關市肆,必須見錢,深非道理。自今以後,與錢貨兼用,違者準法罪之。”

二十二年三月敕:“布帛不可以尺寸為交易,菽粟不可以抄勺貿有無。古之為錢,以通貨幣。頃雖官鑄,所入無幾,約工計本,勞費又多,公私之間,給用不贍,永言其弊,豈無變通。往者漢文之時,已有放鑄之令,雖見非於賈誼,亦無廢於賢君。古往今來,代革時異。亦欲不禁私鑄,其理如何?”

中書侍郎張九齡奏請不斷鑄錢。上令百官詳議。黃門侍郎、平章事裴耀卿、黃門侍郎李林甫、河南少尹蕭炅等皆曰:“錢者通貨,有國之權,是以歷代禁之,以絕奸濫。今若一啟此門,但恐小人棄農逐利,而濫惡更甚,於事不便。”

左監門衛錄事參軍劉秩上議曰:“古者以珠玉為上幣,黃金為中幣,刀布為下幣。今之錢,即古之下幣也。今若舍之,任人自鑄,則上無以御下,下無以事上,其不可一也。夫物賤則傷農,錢輕則傷賈。故善為國者,觀物之貴賤,錢之輕重,夫物重則錢輕,錢輕由乎物多,多則作法收之使少;少則重,重則作法布之使輕。輕重之本,必由乎是,奈何而假於人?其不可二也。夫鑄錢不雜以鉛鐵則無利,雜以鉛鐵則惡,如不重禁,不足以懲息。且方今塞其私鑄之路,人猶冒死以犯之,況啟其源而欲人之從令乎!是設陷阱而誘之入,其不可三也。夫許人鑄錢,無利則人不鑄,有利則人去南畝者眾,去南畝者眾則草不墾,草不墾又鄰於寒餒,其不可四也。夫人富溢則不可以賞勸,貧餒則不可以威禁。故法令不行,人之不理,皆由貧富之不齊也。若許其鑄錢,則貧者必不能為,臣恐貧者彌貧,而服役於富室,富室乘之而益恣。昔漢文之時,吳濞,諸侯也,富埒天子;鄧通,大夫也,財侔王者:此皆鑄錢之所致。必欲許其私鑄,是與人利權,其不可五也。今必以錢重而傷本,工費而利寡,則臣願言其失,以效愚計。夫錢重者,由人鑄日滋於前,而爐不加於舊。又公錢重,與銅之價頗等,故盜鑄者破重錢以為輕錢,禁寬則行,禁嚴則止,止則棄矣。此錢之所以少也。夫鑄錢用不贍者,由乎銅貴,銅貴之由,在於採用者眾。夫銅之為兵則不如鐵,以為器則不如漆,禁之無害,陛下何不禁於人?禁於人則銅無所用,銅無所用則益賤,賤則錢之用給矣。夫銅不布下,則盜鑄者無因而鑄,無因而鑄則公錢不破,人不犯死刑,錢又日增,不複利矣。是一舉而四美兼也。”時公卿群官皆建議以為不便,事既不行,但敕郡縣嚴斷惡錢而已。

至天寶之初,兩京用錢稍好,米粟豐賤。數載之後,漸又濫惡。府縣不許好錢加價回博,令好惡通用。富商奸人,漸收好錢,潛將往江淮南,每一錢貨得私鑄惡錢五文,假託公錢,將入京私用。京城錢日加碎惡,鵝眼、鐵錫、古文、綖環之類,每貫重不過三四斤。

十一載二月敕:“泉貨之用,所以通有無;輕重之權,所以禁逾越。故周立九府之法,漢備三官之制。永言適便,必在從宜。如聞京城行用之錢,頗多濫惡,所資懲革,絕其訛謬。然安人在於存養,化俗期於變通,法若從寬,事堪持久。宜令所司即出錢三數十萬貫,分於兩市,百姓閒應交易所用不堪久行用者,官為換取,仍限一月日內使盡。庶單貧無患,商旅必通。其過限輒敢違犯者,一事以上,並作條件處分。”是時京城百姓,久用惡錢,制下之後,頗相驚擾。時又令於龍興觀南街開場,出左藏庫內排斗錢,許市人博換,貧弱者又爭次不得。俄又宣敕,除鐵錫、銅沙、穿穴、古文,餘並依舊行用,久之乃定。

乾元元年,有司以甲兵未息,給用猶費,奏鑄“乾元重寶”錢。每貫十斤,一文當開元通寶錢一十文。又鑄重棱錢,每貫重二十斤,一文當開通五十文。(皆鑄錢使第五琦所奏也。)奸猾之人,多破用舊錢,私鑄新錢,雖獲深利,隨遭重刑,公私不便,尋總停廢,還用開元通寶錢。人閒無復有乾元、重棱二錢者,蓋並鑄為器物矣。(按天寶中,諸州凡置九十九爐鑄錢。絳州三十爐,揚、潤、宣、鄂、蔚各十爐,益、鄧、郴各五爐,洋州三爐,定州一爐。約每爐役丁匠三十人。每年除六月七月停作,餘十月作十番。每鑄約用銅二萬一千二百一十斤,白鑞三千七百九斤,黑錫五百四十斤。約每貫錢用銅鑞錫價約七百五十文,丁匠在外。每爐計鑄錢三千三百貫,約一歲計鑄錢三十二萬七千餘貫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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