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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紀·漢紀十

起著雍灘,盡柔兆執徐,凡九年。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下元光二年(戊申,公元前一三三年)

冬,十月,上行幸雍,祠五畤。

李少君以祠灶卻老方見上,上尊之。少君者,故深澤侯舍人,匿其年及其生長,其游以方遍諸侯,無妻子。人聞其能使物及不死,更饋遺之,常餘金錢、衣食。人皆以為不治生業而饒給,又不知其何所人,愈信,爭事之。少君善為巧發奇中。嘗從武安侯飲,坐中有九十餘老人,少君乃言與其大父游射處;老人為兒時從其大父,識其處,一坐盡驚。少君言上曰:“祠灶則致物,致物而丹沙可化為黃金,壽可益,蓬萊仙者可見;見之,以封禪則不死,黃帝是也。臣嘗游海上,見安期生,食臣棗,大如瓜。安期生仙者,通蓬萊中,合則見人,不合則隱。”於是天子始親祠灶,遣方士入海求蓬萊安期生之屬,而事化丹沙諸藥齊為黃金矣。居久之,李少君病死,天子以為化去,不死;而海上燕、齊怪迂之方士多更來言神事矣。

亳人謬忌奏祠太一。方曰:“天神貴者太一,太一佐曰五帝。”於是天子立其祠長安東南郊。

雁門馬邑豪聶壹,因大行王恢言:“匈奴初和親,親信邊,可誘以利致之,伏兵襲擊,必破之道也。”上召問公卿。王恢曰:“臣聞全代之時,北有強胡之敵,內連中國之兵,然尚得養老、長幼,種樹以時,倉廩常實,匈奴不輕侵也。今以陛下之威,海內為一,然匈奴侵盜不已者,無他,以不恐之故耳。臣竊以為擊之便。”韓安國曰:“臣聞高皇帝嘗圍於平城,七日不食;及解圍反位,而無忿怒之心。夫聖人以天下為度者也,不以己私怒傷天下之功,故遣劉敬結和親,至今為五世利。臣竊以為勿擊便。”恢曰:“不然。高帝身被堅執銳,行幾十年,所以不報平城之怨者,非力不能,所以休天下之心也。今邊境數驚,士卒傷死,中國槥車相望,此仁人之所隱也。故曰擊之便。”安國曰:“不然。臣聞用兵者以飽待飢,正治以待其亂,定舍以待其勞;故接兵覆眾,伐國墮城,常坐而役敵國,此聖人之兵也。今將卷甲輕舉,深入長驅,難以為功;從行則迫脅,衡行則中絕,疾則糧乏,徐則後利,不至千里,人馬乏食。《兵法》曰:‘遺人,獲也’,臣故曰勿擊便。”恢曰:“不然。臣今言擊之者,固非發而深入也。將順因單于之欲,誘而致之邊,吾選梟騎、壯士陰伏而處以為之備,審遮險阻以為其戒。吾勢已定,或營其左,或營其右,或當其前,或絕其後,單于可禽,百全必取。”上從恢議。

夏,六月,以御史大夫韓安國為護軍將軍,衛尉李廣為驍騎將軍,太僕公孫賀為輕車將軍,大行王恢為將屯將軍,太中大夫李息為材官將軍,將車騎、材官三十餘萬匿馬邑旁谷中,約單于入馬邑縱兵。陰使聶壹為間,亡入匈奴,謂單于曰:“吾能斬馬邑令、丞,以城降,財物可盡得。”單于愛信,以為然而許之。聶壹乃詐斬死罪囚,縣其頭馬邑城下,示單于使者為信,曰:“馬邑長吏已死,可急來!”於是單于穿塞,將十萬騎入武州塞。未至馬邑百餘里,見畜布野而無人牧者,怪之。乃攻亭,得雁門尉史,欲殺之,尉史乃告單于漢兵所居。單于大驚曰:“吾固疑之。”乃引兵還,出曰:“吾得尉史,天也!”以尉史為天王。塞下傳言單于已去,漢兵追至塞,度弗及,乃皆罷兵。王恢主別從代出擊胡輜重,聞單于還,兵多,亦不敢出。

上怒恢。恢曰:“始,約為入馬邑城,兵與單于接,而臣擊其輜重,可得利。今單于不至而還,臣以三萬人眾不敵,只取辱。固知還而斬,然完陛下士三萬人。”於是下恢廷尉。廷尉當“恢逗橈,當斬。”恢行千金丞相分,分不敢言上,而言於太后曰:“王恢首為馬邑事,今不成而誅恢,是為匈奴報仇也。”上朝太后,太后以分言告上。上曰:“首為馬邑事者恢,故發天下兵數十萬,從其言為此。且縱單于不可得,恢所部擊其輜重,猶頗可得以慰士大夫心。今不誅恢,無以謝天下。”於是恢聞,乃自殺。自是之後,匈奴絕和親,攻當路塞,往往入盜於漢邊,不可勝數;然尚貪樂關市,嗜漢財物;漢亦關市不絕,以中其意。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下元光三年(己酉,公元前一三二年)

春,河水徙,從頓丘東南流。夏,五月,丙子,複決濮陽瓠子,注巨野,通淮、泗,泛郡十六。天子使汲黯、鄭當時發卒十萬塞之,輒復壞。是時,田分奉邑食鄃,鄃居河北,河決而南,則鄃無水災,邑收多。分言於上曰:“江、河之決皆天事,未易以人力強塞,塞之未必應天。”而望氣用數者亦以為然。於是天子久之不復事塞也。

初,孝景時,魏其侯竇嬰為大將軍,武安侯田分乃為諸郎,侍酒跪起如子侄。已而分日益貴幸,為丞相。魏其失勢,賓客益衰,獨故燕相潁陰灌夫不去。嬰乃厚遇夫,相為引重,其游如父子然。夫為人剛直,使酒,諸有勢在己之右者必陵之;數因酒忤丞相。丞相乃奏案:“灌夫家屬橫潁川,民苦之。”收系夫及支屬,皆得棄市罪。魏其上書論救灌夫,上令與武安東朝廷辨之。魏其、武安因互相詆訐。上問朝臣:“兩人孰是?”唯汲黯是魏其,韓安國兩以為是;鄭當時是魏其,後不敢堅。上怒當時曰:“吾並斬若屬矣。”即罷。起,入。上食太后,太后怒不食,曰:“今我在也,而人皆藉吾弟;令我百歲後,皆魚肉之乎!”上不得已,遂族灌夫;使有司案治魏其,得棄市罪。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下元光四年(庚戌,公元前一三一年)

冬,十二月晦,論殺魏其於渭城。春,三月,乙卯,武安侯分亦薨。及淮南王安敗,上聞分受安金,有不順語,曰:“使武安侯在者,族矣!”

夏,四月,隕霜殺草。

御史大夫安國行丞相事,引,墮車,蹇。五月,丁巳,以平棘侯薛澤為丞相,安國病免。

地震。赦天下。

九月,以中尉張歐為御史大夫。韓安國疾愈,復為中尉。

河間王德,修學好古,實事求是,以金帛招求四方善書,得書,多與漢朝等。是時,淮南王安亦好書,所招致率多浮辯。獻王所得書,皆古文先秦舊書,采禮樂古事,稍稍增輯至五百餘篇,被服、造次必於儒者,山東諸儒多從之游。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下元光五年(辛亥,公元前一三零年)

冬,十月,河間王來朝,獻雅樂,對三雍宮及詔策所問三十餘事。其對,推道術而言,得事之中,文約指明。天子下太樂官常存肄河間王所獻雅聲,歲時以備數,然不常御也。春,正月,河間王薨,中尉常麗以聞,曰:“王身端行治,溫仁恭儉,篤敬愛下,明知深察,惠於鰥寡。”大行令奏:“諡法:‘聰明睿知曰獻,’謚曰獻王。”

班固贊曰:昔魯哀公有言:“寡人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未嘗知憂,未嘗知懼。”信哉斯言也,雖欲不危亡,不可得已!是故古人以宴安為鴆毒,無德而富貴謂之不幸。漢興,至於孝平,諸侯王以百數,率多驕淫失道。何則?沈溺放恣之中,居勢使然也。自凡人猶繫於習俗,而況哀公之倫乎!“夫唯大雅,卓爾不群”,河間獻王近之矣。

初,王恢之討東越也,使番陽令唐蒙風曉南越。南越食蒙以蜀枸醬,蒙問所從來。曰:“道西北牂柯江。牂柯江廣數里,出番禺城下。”蒙歸至長安,問蜀賈人。賈人曰:“獨蜀出枸醬,多持竊出市夜郎。夜郎者,臨牂柯江,江廣百餘步,足以行船。南越以財物役屬夜郎,西至桐師,然亦不能臣使也。”蒙乃上書說上曰:“南越王黃屋左纛,地東西萬餘里,名為外臣,實一州主也。今以長沙、豫章往,水道多絕,難行。竊聞夜郎所有精兵可得十餘萬,浮船牂柯江,出其不意,此制越一奇也。誠以漢之強,巴、蜀之饒,通夜郎道為置吏,甚易。”上許之。

乃拜蒙為中郎將,將千人,食重萬餘人,從巴、蜀筰關入,遂見夜郎侯多同。蒙厚賜,喻以威德,約為置吏,使其子為令。夜郎旁小邑皆貪漢繒帛,以為漢道險,終不能有也,乃且聽蒙約。還報,上以為犍為郡,發巴、蜀卒治道,自僰道指牂柯江,作者數萬人,士卒多物故,有逃亡者。用軍興法誅其渠率,巴、蜀民大驚恐。上聞之,使司馬相如責唐蒙等,因諭告巴、蜀民以非上意;相如還報。

是時,邛、筰之君長。聞南夷與漢通,得賞賜多,多欲願為內臣妾,請吏比南夷。天子問相如,相如曰:“邛、筰、冉駹者近蜀,道亦易通。秦時嘗通,為郡縣,至漢興而罷。今誠復通,為置郡縣,愈於南夷。”天子以為然,乃拜相如為中郎將,建節往使,及副使王然於等乘傳,因巴、蜀吏幣物以賂西夷。邛、筰、冉駹、斯榆之君。皆請為內臣。除邊關;關益斥,西至沬、若水,南至牂柯為徼,通零關道,橋孫水以通邛都,為置一都尉、十餘縣,屬蜀。天子大說。

詔發卒萬人治雁門阻險。

秋,七月,大風拔木。

女巫楚服等教陳皇后祠祭厭勝,挾婦人媚道;事覺,上使御史張湯窮治之。湯深竟黨與,相連及誅者三百餘人,楚服梟首於市。乙巳,賜皇后冊,收其璽綬,罷退,居長門宮。竇太主慚懼,稽顙謝上。上曰:“皇后所為不軌於大義,不得不廢。主當信道以自慰,勿受妄言以生嫌懼。後雖廢,供奉如法,長門無異上宮也。”初,上嘗置酒竇太主家,主見所幸賣珠兒董偃,上賜之衣冠,尊而不名,稱為“主人翁”,使之侍飲;由是董君貴寵,天下莫不聞。常從遊戲北宮,馳逐平樂觀雞、鞠之會,角狗、馬之足,上大歡樂之。上為竇太主置酒宣室,使謁者引內董君。是時,中郎東方朔陛戟殿下,辟戟而前曰:“董偃有斬罪三,安得入乎!”上曰:“何謂也?”朔曰:“偃以人臣私侍公主,其罪一也。敗男女之化,而亂婚姻之禮,傷王制,其罪二也。陛下富於春秋,方積思於《六經》,偃不遵經勸學,反以靡麗為右,奢侈為務,盡狗馬之樂,極耳目之欲,是乃國家之大賊,人主之大蜮,其罪三也。”上默然不應,良久曰:“吾業已設飲,後而自改。”朔曰:“不可。夫宣室者,先帝之正處也,非法度之政不得入焉。故淫亂之漸,其變為篡。是以豎貂為淫而易牙作患,慶父死而魯國全。”上曰:“善!”有詔止,更置酒北宮,引董君從東司馬門入;賜朔黃金三十斤。董君之寵由是日衰。是後,公主、貴人多逾禮制矣。

上以張湯為太中大夫,與趙禹共定諸律令,務在深文。拘守職之吏,作見知法,吏傳相監司。用法益刻自此始。

八月,螟。

是歲,徵吏民有明當世之務、習先聖之術者,縣次續食,令與計諧。

菑川人公孫弘對策曰:“臣聞上古堯、舜之時,不貴爵賞而民勸善,不重刑罰而民不犯,躬率以正則遇民信也;末世貴爵厚賞而民不勸,深刑重罰而奸不止,其上不正,遇民不信也。夫厚賞重刑,未足以勸善而禁非,必信而已矣。是故因能任官,則分職治;去無用之言,則事情得;不作無用之器,則賦斂省;不奪民時,不妨民力,則百姓富;有德者進,無德者退,則朝廷尊;有功者上,無功者下,則群臣逡;罰當罪,則奸邪止;賞當賢,則臣下勸。凡此八者,治之本也。故民者,業之則不爭,理得則不怨,有禮則不暴,愛之則親上,此有天下之急者也。禮義者,民之所服也;而賞罰順之,則民不犯禁矣。

“臣聞之:氣同則從,聲比則應。今人主和德於上,百姓和合於下,故心和則氣和,和則形和,形和則聲和,聲和則天地之和應矣。故陰陽和,風雨時,甘露降,五穀登,六畜蕃,嘉禾興,硃草生,山不童,澤不涸,此和之至也。”

時對者百餘人,太常奏弘第居下。策奏,天子擢弘對為第一,拜為博士,待詔金馬門。

齊人轅固,年九十餘,亦以賢良征。公孫弘仄目而事固,固曰:“公孫子,務正學以言,無曲學以阿世。”諸儒多疾毀固者,固遂以老罷歸。是時,巴、蜀四郡鑿山通西南夷道,千餘里戍轉相餉。數歲,道不通,士罷餓、離暑濕死者甚眾;西南夷又數反,發兵興擊,費以巨萬計而無功。上患之,詔使公孫弘視焉。還奏事,盛毀西南夷無所用,上不聽。弘每朝會議,開陳其端,使人主自擇,不肯面折廷爭。於是上察其行慎厚,辯論有餘,習文法吏事,緣飾以儒術,大說之,一歲中遷至左內史。弘奏事,有不可,不廷辨。常與汲黯請間,黯先發之,弘推其後,天子常說,所言皆聽,以此日益親貴。弘嘗與公卿約議,至上前,皆倍其約以順上旨。汲黯廷詰弘曰:“齊人多詐而無情實。始與臣等建此議,今皆倍之,不忠!”上問弘。弘謝曰:“夫知臣者,以臣為忠;不知臣者,以臣為不忠。”上然弘言。左右幸臣每毀弘,上益厚遇之。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下元光六年(壬子,公元前一二九年)

冬,初算商車。

大司農鄭當時言:“穿渭為渠,下至河,漕關東粟徑易,又可以溉渠下民田萬餘頃。”春,詔發卒數萬人穿渠,如當時策;三歲而通,人以為便。

匈奴入上谷,殺略吏民。遣車騎將軍衛青出上谷,騎將軍公孫敖出代,輕車將軍公孫賀出雲中,驍騎將軍李廣出雁門,各萬騎,擊胡關市下。衛青至龍城,得胡首虜七百人;公孫賀無所得;公孫敖為胡所敗,亡七千騎;李廣亦為胡所敗。胡生得廣,置兩馬間,絡而盛臥,行十餘里;廣佯死,暫騰而上胡兒馬上,奪其弓,鞭馬南馳,遂得脫歸。漢下敖、廣吏,當斬,贖為庶人;唯青賜爵關內侯。青雖出於奴虜,然善騎射,材力絕人;遇士大夫以禮,與士卒有恩,眾樂為用,有將帥材,故每出輒有功。天下由此服上之知人。

夏,大旱,蝗。

六月,上行幸雍。

秋,匈奴數盜邊,漁陽尤甚。以衛尉韓安國為材官將軍,屯漁陽。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下元朔元年(癸丑,公元前一二八年)

冬,十一月,詔曰:“朕深詔執事,興廉舉孝,庶幾成風,紹休聖緒。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並行,厥有我師。今或至闔郡而不薦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積行之君子壅於上聞也。且進賢受上賞,蔽賢蒙顯戮,古之道也。其議二千石不舉者罪。”有司奏:“不舉孝,不奉詔,當以不敬論;不察廉,不勝任也,當免。”奏可。

十二月,江都易王非薨。

皇子據生,衛夫人之子也。三月,甲子,立衛夫人為皇后,赦天下。

秋,匈奴二萬騎入漢,殺遼西太守,略二千餘人,圍韓安國壁;又入漁陽、雁門,各殺略千餘人。安國益東徙,屯北平;數月,病死。天子乃復召李廣,拜為右北平太守。匈奴號曰“漢之飛將軍”,避之,數歲不敢入右北平。

車騎將軍衛青將三萬騎出雁門,將軍李息出代;青斬首虜數千人。

東夷薉君南閭等共二十八萬人降,為蒼海郡;人徒之費,擬於南夷,燕、齊之間,靡然騷動。

是歲,魯共王餘、長沙定王發皆薨。

臨菑人主父偃、嚴安,無終人徐樂,皆上書言事。

始,偃游齊、燕、趙,皆莫能厚遇,諸生相與排擯不容;家貧,假貸無所得,乃西入關上書闕下,朝奏,暮召入。所言九事,其八事為律令;一事諫伐匈奴,其辭曰:“《司馬法》曰:‘國雖大,好戰必亡;天下雖平,忘戰必危。’夫怒者逆德也,兵者兇器也,爭者末節也。夫務戰勝,窮武事者,未有不悔者也。

昔秦皇帝併吞戰國,務勝不休,欲攻匈奴。李斯諫曰:‘不可。夫匈奴,無城郭之居,委積之守,遷徙鳥舉,難得而制也。輕兵深入,糧食必絕;踵糧以行,重不及事。得其地,不足以為利也;得其民,不可調而守也;勝必殺之,非民父母也;靡敝中國,快心匈奴,非長策也。’秦皇帝不聽,遂使蒙恬將兵攻胡,闢地千里,以河為境。地固沮澤、鹹鹵,不生五穀。然後發天下丁男以守北河,暴兵露師十有餘年,死者不可勝數,終不能逾河而北,是豈人眾不足,兵革不備哉?其勢不可也。又使天下蜚芻、齧輓粟,起於東陲、琅邪負海之郡,轉輸北河,率三十鍾而致一石。男子疾耕,不足於糧餉,女子紡績,不足於帷幕,百姓靡敝,孤寡老弱不能相養,道路死者相望,蓋天下始畔秦也。

及至高皇帝,定天下,略地於邊,聞匈奴聚於代谷之外而欲擊之。御史成進諫曰:‘不可。夫匈奴之性,獸聚而鳥散,從之如搏影。今以陛下盛德攻匈奴,臣竊危之。’高帝不聽,遂北至於代谷,果有平城之圍。高皇帝蓋悔之甚,乃使劉敬往結和親之約,然後天下忘干戈之事。

“夫匈奴難得而制,非一世也;行盜侵驅,所以為業也,天性固然。上及虞、夏、殷、周,固弗程督,禽獸畜之,不屬為人。夫上不觀虞、夏、殷、周之流,而下循近世之失,此臣之所大憂,百姓之所疾苦也。”

嚴安上書曰:“今天下人民,用財侈靡,車馬、衣裘、宮室,皆競修飾,調五聲使有節族,雜五色使有文章,重五味方丈於前,以觀欲天下。彼民之情,見美則願之,是教民以侈也;侈而無節,則不可贍,民離本而徼末矣。末不可徒得,故縉紳者不憚為詐,帶劍者夸殺人以矯奪,而世不知愧,是以犯法者眾。臣願為民制度以防其淫,使貧富不相燿以和其心;心志定,則盜賊消,刑罰少,陰陽和,萬物蕃也。昔秦王意廣心逸,欲威海外,使蒙恬將兵以北攻胡,又使尉屠睢將樓船之士以攻越。當是時,秦禍北構於胡,南掛于越,宿兵於無用之地,進而不得退。行十餘年,丁男被甲,丁女轉輸,苦不聊生;自經於道樹,死者相望。及秦皇帝崩,天下大畔,滅世絕祀,窮兵之禍也。故周失之弱,秦失之強,不變之患也。今徇西夷,朝夜郎,降羌、僰,略薉州,建城邑,深入匈奴,燔其龍城,議者美之。此人臣之利,非天下之長策也。”

徐樂上書曰:“臣聞天下之患,在於土崩,不在瓦解,古今一也。

何謂土崩?秦之末世是也。陳涉無千乘之尊、疆土之地,身非王公、大人、名族之後,鄉曲之譽,非有孔、曾、墨子之賢,陶硃、猗頓之富也;然起窮巷,奮棘矜,偏袒大呼,天下從風。此其故何也?由民困而主不恤,下怨而上不知,俗已亂而政不修。此三者,陳涉之所以為資也,此之謂土崩。故曰天下之患在乎土崩。

何謂瓦解?吳、楚、齊、趙之兵是也。七國謀為大逆,號皆稱萬乘之君,帶甲數十萬,威足以嚴其境內,財足以勸其士民;然不能西攘尺寸之地,而身為禽於中原者,此其故何也?非權輕於匹夫而兵弱於陳涉也。當是之時,先帝之德未衰而安土樂俗之民眾,故諸侯無竟外之助,此之謂瓦解。故曰天下之患不在瓦解。

此二體者,安危之明要,賢主之一留意而深察也。

間者,關東五穀數不登,年歲未復,民多窮困,重之以邊境之事,推數循理而觀之,民宜有不安其處者矣。不安,故易動;易動者,土崩之勢也。故賢主獨觀萬化之原,明於安危之機,修之廟堂之上而銷未形之患也,其要期使天下無土崩之勢而已矣。”

書奏,天子召見三人,謂曰:“公等皆安在,何相見之晚也!”皆拜為郎中。

主父偃尤親幸,一歲中凡四遷,為中大夫。大臣畏其口,賂遺累千金。或謂偃曰:“太橫矣!”偃曰:“吾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下元朔二年(甲寅,公元前一二七年)

冬,賜淮南王几杖,毋朝。

主父偃說上曰:“古者諸侯不過百里,強弱之形易制。今諸侯或連城數十,地方千里,緩則驕奢,易為淫亂,急則阻其強而合從以逆京師。以法割削之,則逆節萌起,前日晁錯是也。今諸侯子弟或十數,而適嗣代立,餘雖骨肉,無尺地之封,則仁孝之道不宣。願陛下令諸侯得推恩分子弟,以地侯之,彼人人喜得所願。上以德施,實分其國,不削而稍弱矣。”上從之。春,正月,詔曰:“諸侯王或欲推私恩分子弟邑者,令各條上,朕且臨定其號名。”於是籓國始分,而子畢侯矣。

匈奴入上谷、漁陽,殺略吏民千餘人。遣衛青、李息出雲中以西至隴西,擊胡之樓煩、牡羊王於河南,得胡首虜數千,牛羊百餘萬,走牡羊、樓煩王,遂取河南地。詔封青為長平侯,青校尉蘇建、張次公皆有功,封建為平陵侯,次公為岸頭侯。主父偃言:“河南地肥饒,外阻河,蒙恬城之以逐匈奴,內省轉輸戍漕,廣中國,滅胡之本也。”上下公卿議,皆言不便。上竟用偃計,立朔方郡,使蘇建興十餘萬人築朔方城,復繕故秦時蒙恬所為塞,因河為固。轉漕甚遠,自山東鹹被其勞,費數十百巨萬,府庫並虛;漢亦棄上谷之斗辟縣造陽地以予胡。

三月,乙亥晦,日有食之。

夏,募民徙朔方十萬口。

主父偃說上曰:“茂陵初立,天下豪桀,併兼之家,亂眾之民,皆可徙茂陵;內實京師,外銷奸猾,此所謂不誅而害除。”上從之,徙郡國豪傑及訾三百萬以上於茂陵。

軹人郭解,關東大俠也,亦在徙中。衛將軍為言:“郭解家貧,不中徙。”上曰:“解,布衣,權至使將軍為言,此其家不貧。”卒徙解家。解平生睚眥殺人甚眾,上聞之,下吏捕治解,所殺皆在赦前。軹有儒生侍使者坐,客譽郭解,生曰:“解專以奸犯公法,何謂賢!”解客聞,殺此生,斷其舌。吏以此責解,解實不知殺者,殺者亦竟絕,莫知為誰。吏奏解無罪,公孫弘議曰:“解,布衣,為任俠行權,以睚眥殺人。解雖弗知,此罪甚於解殺之。當大逆無道。”遂族郭解。

班固曰:古者天子建國,諸侯立家,自卿大夫以至於庶人,各有等差,是以民服事其上而下無覬覦。周室既微,禮樂、征伐自諸侯出。桓、文之後,大夫世權,陪臣執命。陵夷至於戰國,合從連衡,繇是列國公子,魏人信陵,趙有平原,齊有孟嘗,楚有春申,皆藉王公之勢,競為遊俠,雞鳴狗盜,無不賓禮。而趙相虞卿,棄國捐君,以周窮交魏齊之厄;信陵無忌,竊符矯命,戮將專師,以赴平原之急;皆以取重諸侯,顯名天下,扼腕而游談者,以四豪為稱首。於是背公死黨之議成,守職奉上之義廢矣。及至漢興,禁網疏闊,未知匡改也。是故代相陳豨從車千乘,而吳濞、淮南皆招客以千數。外戚大臣魏其、武安之屬競逐於京師,布衣遊俠劇孟、郭解之徒馳騖於閻閭、權行州域。力折公侯,眾庶榮其名跡,覬而慕之。雖其陷於刑辟,自與殺身成名,若季路、仇牧,死而不悔。故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非明王在上,示之以好惡,齊之以禮法,民曷由知禁而反正乎!古之正法:五伯,三王之罪人也;而六國,五伯之罪人也。夫四豪者,又六國之罪人也。況於郭解之倫,以匹夫之細,竊殺生之權,其罪已不容於誅矣。觀其溫良泛愛,振窮周急,謙退不伐,亦皆有絕異之姿。惜乎,不入於道德,苟放縱於末流,殺身亡宗,非不幸也。

荀悅論曰:世有三游,德之賊也:一曰遊俠,二曰遊說,三曰遊行。立氣勢,作威福,結私交以立強於世者,謂之遊俠;飾辯辭,設詐謀,馳逐於天下以要時勢者,謂之遊說;色取仁以合時好,連黨類,立虛譽以為權利者,謂之遊行。此三者,亂之所由生也;傷道害德,敗法惑世,先王之所慎也。國有四民,各修其業。不由四民之業者,謂之奸民。奸民不生,王道乃成。

凡此三游之作,生於季世,周、秦之末尤甚焉。上不明,下不正,制度不立,綱紀馳廢;以毀譽為榮辱,不核其真;以愛憎為利害,不論其實;以喜怒為賞罰,不察其理。上下相冒,萬事乖錯,是以言論者計薄厚而吐辭,選舉者度親疏而舉筆,善惡謬於眾聲,功罪亂於王法。然則利不可以義求,害不可以道避也。是以君子犯禮,小人犯法,奔走馳騁,越職僭度,飾華廢實,競趣時利。簡父兄之尊而崇賓客之禮,薄骨肉之恩而篤朋友之愛,忘修身之道而求眾人之譽,割衣食之業以供饗宴之好,苞苴盈於門庭,聘問交於道路,書記繁於公文,私務眾於官事,於是流俗成而正道壞矣。是以聖王在上,經國序民,正其制度;善惡要於功罪而不淫於毀譽,聽其言而責其事,舉其名而指其實。故實不應其聲者謂之虛,情不覆其貌者謂之偽,毀譽失其真者謂之誣,言事失其類者謂之罔。虛偽之行不得設,誣罔之辭不得行,有罪惡者無僥倖,無罪過者不憂懼,請謁無所行,貨賂無所用,息華文,去浮辭,禁偽辯,絕淫智,放百家之紛亂,壹聖人之至道,養之以仁惠,文之以禮樂,則風俗定而大化成矣。

燕王定國與父康王姬奸,奪弟妻為姬,殺肥如令郢人。郢人兄弟上書告之,主父偃從中發其事。公卿請誅定國,上許之。定國自殺,國除。

齊厲王次昌亦與其姊紀翁主通。主父偃欲納其女於齊王,齊紀太后不許。偃因言於上曰:“齊臨菑十萬戶,市租千金,人眾殷富,巨於長安,非天子親弟、愛子,不得王此。今齊王於親屬益疏,又聞其姊亂,請治之!”於是帝拜偃為齊相,且正其事。偃至齊,急治王后宮宦者,辭及王;王懼,飲藥自殺。偃少時游齊及燕、趙,及貴,連敗燕、齊。趙王彭祖懼,上書告主父偃受諸侯金,以故諸侯子弟多以得封者。及齊王自殺,上聞,大怒,以為偃劫其王令自殺,乃征下吏治。偃服受諸侯金,實不劫王令自殺。上欲勿誅,公孫弘曰:“齊王自殺,無後,國除為郡入漢,主父偃本首惡。陛下不誅偃,無以謝天下。”乃遂族主父偃。

張歐免,上欲以蓼侯孔臧為御史大夫。臧辭曰:“臣世以經學為業,乞為太常,典臣家業,與從弟侍中安國綱紀古訓,使永垂來嗣。”上乃以臧為太常,其禮賜如三公。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下元朔三年(乙卯,公元前一二六年)

冬,匈奴軍臣單于死,其弟左谷蠡王伊稚斜自立為單于,攻破軍臣單于太子於單,於單亡降漢。

以公孫弘為御史大夫。是時,方通西南夷,東置蒼海,北築朔方之郡。公孫弘數諫,以為罷敝中國以奉無用之地,願罷之。天子使硃買臣等難以置朔方之便;發十策,弘不得一。弘乃謝曰:“山東鄙人,不知其便若是,願罷西南夷、蒼海而專奉朔方。”上乃許之,春,罷蒼海郡。

弘為布被,食不重肉。汲黯曰:“弘位在三公,奉祿甚多;然為布被,此詐也。”上問弘,弘謝曰:“有之。夫九卿臣善者無過黯,然今日廷詰弘,誠中弘之病。夫以三公為布被,與小吏無差,誠飾詐,欲以釣名,如汲黯言。且無汲黯忠,陛下安得聞此言!”天子以為謙讓,愈益厚之。

三月,赦天下。

夏,四月,丙子,封匈奴太子於單為涉安侯,數月而卒。

初,匈奴降者言:“月氏故居敦煌、祁連間,為強國,匈奴冒頓攻破之。老上單于殺月氏王,以其頭為飲器。餘眾遁逃遠去,怨匈奴,無與共擊之。”上募能通使月氏者,漢中張騫以郎應募,出隴西,徑匈奴中;單于得之,留騫十餘歲。騫得間亡,鄉月氏西走,數十日,至大宛。大宛聞漢之饒財,欲通不得,見騫,喜,為發導譯抵康居,傳致大月氏。大月氏太子為王,既擊大夏,分其地而居之,地肥饒,少寇,殊無報胡之心。騫留歲餘,竟不能得月氏要領,乃還;並南山,欲從羌中歸,復為匈奴所得,留歲餘。會伊稚斜逐於單,匈奴國內亂,騫乃與堂邑氏奴甘父逃歸。上拜騫為太中大夫,甘父為奉使君。騫初行時百餘人,去十三歲,唯二人得還。

匈奴數萬騎入塞,殺代郡太守恭,及略千餘人。

六月,庚午,皇太后崩。

秋,罷西夷,獨置南夷、夜郎兩縣、一都尉,稍令犍為自葆就,專力城朔方。

匈奴又入雁門,殺略千餘人。

是歲,中大夫張湯為廷尉。湯為人多詐,舞智以御人。時上方鄉文學,湯陽浮慕,事董仲舒、公孫弘等。以千乘兒寬為奏讞掾,以古法義決疑獄。所治,即上意所欲罪,與監、史深禍者;即上意所欲釋,與監、史輕平者;上由是悅之。湯於故人子弟調護之尤厚;其造請諸公,不避寒暑。是以湯雖文深、意忌、不專平,然得此聲譽。汲黯數質責湯於上前曰:“公為正卿,上不能褒先帝之功業,下不能抑天下之邪心,安國富民,使囹圄空虛,何空取高皇帝約束紛更之為!而公以此無種矣。”黯時與湯論議,湯辯常在文深小苛;黯伉厲守高,不能屈,忿發,罵曰:“天下謂刀筆吏不可以為公卿,果然!必湯也,令天下重足而立,側目而視矣!”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下元朔四年(丙辰,公元前一二五年)

冬,上行幸甘泉。

夏,匈奴入代郡、定襄、上郡,各三萬騎,殺略數千人。

譯文

漢紀十漢武帝元光二年(戊申,公元前133年)

冬季,十月,武帝來到雍地,在五舉行祭祀。

李少君憑藉祭祀灶神求長生不老的方術進見武帝,武帝很尊敬他。 李少君是已去世的深澤侯的舍人,他隱瞞了自己的年齡、出生成長的地方,憑藉著他的方術週遊結交諸侯,沒有妻子兒女。人們聽說李少君能役使鬼神萬物,並有長生不老的方術,紛紛贈送財禮給他,所以他經常有餘剩的金錢和衣食用品。人們都認為他不經營產業卻很富袷,又不知他是什麼地方的人,更加相信他,爭著侍奉他。李少君善於用巧妙的語言猜中一些離奇的事情。他曾經陪武安侯田飲酒,座中有 位九十多歲的老人,李少君就說起與 老人的祖父一起遊玩射獵的地方;老人還是兒童時曾跟隨祖父,記得那個地方,滿座的客人都大吃一驚。李少君對武帝說:“祭祀灶神就能招來奇異之物,招來了奇異之物就可以使丹砂化為黃金,可以延年益壽,可以見到蓬萊的仙人。 見到仙人,進而舉行封禪儀式,就可以長生不死,黃帝就是這樣的。我曾經在海上漫遊,遇見了安期生,他給我棗吃,那棗如同瓜一般大。安期生是仙人,往來於蓬萊仙境,誰和他合,他就顯身相見,誰和他不合,他就隱身不見。”於是武帝就開始親自祭祀灶神,派遣方士到大海中去尋找蓬萊安期生之類的仙人,並且從事熔化丹砂和其它藥物,企圖煉出黃金。過了很久,李少君病死,武帝認為他化身成仙,並沒有死去;因此,燕地、齊地等沿海地區那些怪誕迂謬的方士,紛紛前來對武帝談論有關神仙的事情了。

毫縣人謬忌奏請武帝祭祀太一神。他在上奏的方形木牘上寫道:“天神中最尊貴的是太一神,太一神的輔佐是五帝神。”於是,武帝就在長安的東南郊建立了祭祀太一神的祭壇。

雁門郡馬邑縣的豪強之士聶壹,通過大行王恢向武帝建議:“匈奴剛剛與漢和親結好,親近信任邊境吏民,可用財利引誘他們前來,漢軍預設伏兵襲擊,這是肯定會打敗匈奴人的妙計。”武帝召集公卿討論這個建議,戰國之初,代國保有它的全境時,北面有強敵匈奴的威脅,內受中原諸國軍隊的牽制,但仍然可以尊養老人,撫育幼童,按照季節時令種糧植樹,糧倉中一直有充足的儲糧,匈奴不敢輕易入侵。現在,憑陛下的神威,天下一統,但匈奴的入侵卻持續不斷,形成這種局面的原因,沒有別的,只是因為在於沒有使匈奴恐懼罷 了。我私下認為打擊匈奴對國家有利。”韓安國說:“我聽說高皇帝曾被匈奴圍困在平城,七天沒能吃上飯;等到解脫圍困返回都城之後,卻沒有憤怒之心。聖人有包容天下的器度,不因自身的私怒而傷害天下大局,所以 高皇帝派遣劉敬為使臣與匈奴和親,到現在已為五世的人帶來益處。我私下認為不打匈奴對國家有利。”王恢說:“不對。高帝身披鎧甲,手執利器,征戰將近幾十年,他不向匈奴報復被困平城的怨恨,並不是因為力所不及, 而是出於讓天下人休息的仁心。現在邊境經常受到匈奴侵擾,受傷戰死的士兵很多,中原地區運載死亡士兵棺木的車輛絡繹不絕,這 是仁人所悲痛的事。所以說打匈奴是應當的。”韓安國說:“不對。我聽說善於用兵的人,讓自己的軍隊溫飽以等待敵軍飢餓,嚴明軍紀以等待敵軍混亂,安居軍營以等待敵軍疲勞。所以,崐一旦交戰,就會全殲敵人;一旦進攻敵國,就會攻破城防,經常安坐不動地迫使敵人俯首聽命,這是聖人的作戰方法。現在如果輕易地對匈奴用兵,長驅直崐入,難以成功;如果孤軍深入就會受到威脅,齊頭並進就沒有後繼,進軍太快就會缺乏糧食給養,進軍緩慢就會喪失有利的戰機,還沒有走到一千里,就會人馬都缺乏糧食。這正是《兵法》所說:‘派出軍隊,就會被敵人擒獲。’所以我說不打匈奴為好。”王恢說:“不 對。我現在所說的打匈奴的方法,本不是徵發軍隊深入敵境;而是要利用單于的貪慾,引誘他們到我們的邊境,我們挑選驍勇的騎兵和壯士,暗中埋伏,用來防備敵軍,謹崐慎地據守險要的地勢,以加強防禦的力量。我們的部署已經完成,有的軍隊攻崐打敵軍左翼,有的軍隊攻打敵軍右翼,有的軍隊阻止敵人前進,有的軍7斷絕敵人的退路,這樣就肯定能擒住單于,必定大獲全勝。”武帝採納了王恢的主張。

夏季,六月,漢武帝任命御史大夫韓安國為護軍將軍,衛尉李廣為驍騎將軍,太僕公孫賀為輕車將軍,大行王恢為將屯將軍,太中大夫李息為材官將軍,統率戰車、騎兵、步兵共三十多萬人暗中埋伏在馬邑附近的山谷中,約定等單于進入馬邑就揮 軍出擊。漢軍暗地派聶壹當間諜,逃到匈奴人那兒,聶壹對單于說:“我能殺馬邑縣的縣令和縣丞,獻城歸降,您可以得到全城的所有財物。”單于很喜歡信任聶壹,認為他說得對,就同意了他的計畫。聶壹返回馬邑縣城,就斬殺死刑囚犯,用來假冒縣令、縣丞,把他們的頭掛在馬邑城下,讓單于的使者觀看,以此做為 證明,說:“馬邑縣的長官已經死了,你們可以趕快來!”於是,單于越過邊塞,統率十萬騎兵進入武州塞。走到距離馬邑縣城還有一百多里的地方,單于見牲畜遍野,卻沒有一個放牧的人,感到奇怪。單于就派人攻打亭隧,俘虜了雁門郡的尉史,要殺掉他,這個尉史就告訴單于漢兵埋伏的地點。單于大吃一驚,說:“我本來就懷疑其中有詐。”就領兵撤退,在撤出漢境之後,單于說:“我俘虜了這個 尉史,是天保佑我啊!”就稱尉史為“天王”。邊塞守軍傳報單于已率軍退走,漢軍追到邊塞,估計追不上了,就全軍撤回。王恢 指揮另一支軍隊,從代地出發,準備襲擊匈奴的後勤給養,聽說單于返回,軍隊很多,也不敢出擊。

武帝對王恢很惱怒。王恢說:“根 據原來的計畫,約定引匈奴進入馬 邑縣城,主力軍隊與單于交戰,而我率軍襲擊他們的後勤給養,可以獲勝。現在單于未到馬邑就全軍撤回,我用三萬人的軍隊打不過匈奴大軍,那樣做只能是自辱。我本知道撤兵回來是要殺頭的,但這樣卻保全了陛下的三萬將士。”於是漢武帝就把王恢交附廷尉審判,廷尉判決:“王恢避敵觀望,不敢出擊,判處斬首。”王恢暗中向丞相田行賄一千金,求他開脫罪名,田不敢向武帝說,就對太后說:“王恢第一個 提出了在馬邑誘殲匈奴主力的計畫,現在行動失敗而 殺了王恢,這是等於為匈奴報了仇啊。”武帝朝見太后時,太后就把田的話告訴了武帝。武帝說:“王恢是馬邑計畫的主謀,我聽從了他的建議,調集了天下幾十萬人馬,安排了這次軍事行動。況且,即使捉不到單于,王恢的軍隊襲擊匈奴的後勤給養,仍然可以安慰將士們的心。如今不殺王恢,無法向天下人謝罪。”王恢得知了武帝的話,就自殺了。從此之後,匈奴斷絕了與漢的和親,進攻扼守大路的要塞,常常入侵漢朝邊境,不可勝數;但是匈奴仍然貪圖在邊關的互市貿易,喜愛漢朝的財物;漢朝也不關閉邊境貿易市場,以投其所好。

三年(己酉、公元前132年)

春季,黃河決口改道,從頓丘向東南方流去。夏季,五月,丙子(初三),黃河又一次在濮陽縣的瓠子決口,注入鉅野縣,連通了淮河和泗水,十六個郡受水災。武帝派汲黯、鄭當時徵發十萬役夫堵塞黃河決口,剛剛堵住,就又被洪水沖毀。當時,田的食邑是縣;縣在黃河北岸,黃河決口向南泛濫,縣就不會遭受水災,食邑收入就會增加。田對武帝說:“長江、黃河的決口都是天意的安排,用人力強行堵塞很不容易,堵住了未必符合天意。”而那些候望雲氣和使用法術的方士們也認為是這樣。這樣一來,武帝很長時間不再徵發人力從事堵塞決口的工程。

當初,孝景帝在位時,魏其侯竇嬰擔任大將軍,武安侯田才是個普通的郎官,陪侍竇嬰飲酒時,田下跪起立如同兒子、侄子一樣;後來,田日益顯貴受寵,出任丞相。而魏其侯竇嬰失去了權勢,依附他的賓客越來越少,唯獨原來的燕相、潁陰縣人灌夫不離去。竇嬰就厚待灌夫,兩人互相援引、互相倚重,來往如同父子一樣。灌夫為人剛強正直,好借酒使氣,對那些權勢在自己之上的權貴,必定給予凌辱;他多因酒後鬧事冒犯丞相田。丞相就向武帝彈劾:“灌夫家屬在潁川郡橫行霸道,百姓都被害苦了。”於是收捕灌夫和包括旁支親屬在內的家人,都被判處公開斬首示眾的罪名。魏其侯竇嬰上書營救灌夫,武帝命令他和武安侯田到太后居住的東宮中,當廷申辯。魏其侯、武安侯就利用這個機會互相詆毀。武帝問朝廷群臣:“他們兩人誰對?”只有汲黯認為魏其侯對,韓安國認為兩人都對;鄭當時本認為魏其侯對,後來不敢堅持。武帝怒罵鄭當時說:“我把你這類的人一起斬了!”隨即罷朝,站起來,進入內宮,侍奉太后用餐,太后氣沖沖地不吃飯,說:“如今我還活著,別人已經在欺負我的弟弟;假若我死了,他們就都來宰殺他了!”武帝沒有辦法,就下令將灌夫滿門處斬;派執法官員審查魏其侯,判處魏其侯斬首示眾。

四年(庚戌,公元前131年)

冬季,十二月三十日,根據所定罪名在渭城處死了魏其侯竇嬰。春季,三月,乙卯(十七日),武安侯田也死去了。等到後來淮南王劉安謀反失敗,武帝得知田接受過劉安的黃金,並且說過大逆不道的話,就說:“假若武 安侯還活著,就應該把他滅族了!”

夏季,四月,出現寒霜,凍死了野草。

御史大夫韓安國 代理丞相職務,為武帝引導車駕,從車上摔下來,成了跛腿。五月,丁巳(二十日),漢武帝任命平棘侯薛澤為丞相;韓安國 因病免職。

發生了地震;大赦天下。

九月,武帝任命中尉張歐為御史大夫。韓安國的腿疾痊癒,重新出任為中尉。

河間王劉德,努力鑽研學問,喜好古代典籍、治學注重實事求是,用黃金絲帛購買各地的好書,購得的書,數量與漢朝廷的存書一樣多。當時,淮南王劉安也喜愛書籍,他所徵集到的大多是浮滑論辯的書;而劉德所徵集的書,都是用古代文字書寫的先秦時期的舊書。他蒐集禮樂制度的古事,稍加增訂,編輯成書,長達五百餘篇。他的思想和言談舉止,都務求符合儒家學說,崤山以東的儒生大多追隨他,與他交往。

五年(辛亥,公元前130年)

 冬季,十月,河間王劉德來京朝見,進獻用於郊廟朝會的正樂,回答了有關三雍宮的典章制度及皇帝擬定的三十多個問題。他的回答,都是依據並闡明了儒學思想,抓住了問題的關鍵,文字簡捷,觀點明確。武帝下令讓掌管宮廷音樂的太樂官經常練習河間王所獻的雅樂,作為年節典禮中的項目,但平常很少演奏。春季,正月,河間王劉德去世,中尉常麗向朝廷報告了他的死訊,並說:“河間王立身端正,行為謹飭,溫良仁義,恭敬儉樸,敬上 愛下,聰明智慧,洞察隱微,恩惠及於鰥夫寡婦。”大行令奏報武帝:“《諡法》說:‘聰明睿智稱之為獻。’議定河間王劉德的諡號為獻王。”

班固贊曰:過去魯哀公曾說過這樣的話:“我在深宮中出生,在婦人撫育下長大,從不知道什麼是憂愁,從未體驗過什麼是恐懼。”這話說得多么真實啊。這樣的人做君主,即便他不想使國家陷入危亡的絕境,也不可能啊!所以古人把安享太平看成為毒酒,把沒有仁德而身居富貴之位稱之為不幸。漢朝建國,直到孝平帝,諸侯王數以百計,大多驕橫荒淫喪失道德。為什麼這樣呢?沉溺在放縱恣肆的環境中,他們所處的地位導致他們如此。即使是常人都要深受習俗的影響,何況魯哀公之類的人呢!“學識淵博,出類拔萃”,河間獻王劉 德可說近似這樣的人。

當初,王恢率軍討伐東越 的時候,派番陽縣令唐蒙去向南越王說明進軍意圖。南越人讓唐蒙吃蜀地所產的枸醬,唐蒙問是從什麼地方來的。南越人說:“是從西北方向的柯河運來的。柯江寬幾數,從番禺城近旁流過。”唐蒙回到長安,又 問蜀地的商人。商人說:“只有蜀地出產枸醬,許多人私自帶著它出境去賣給夜郎。夜郎靠近柯江,柯江寬一百多步,行船毫無問題。南越國利用財物引誘和支配夜郎,向西一直影響到桐師人的居住地,但也不能讓這一地區成為南越的臣屬國,對它俯首聽命。”唐蒙就向武帝上書說:“南越王使用只有皇帝才能用的黃屋左纛,盤踞東西長達萬餘里的地區,名義上是朝廷的外臣,實際上是一州之主。現在如果從長沙國、豫章郡出兵征討南越,水路大多淤塞斷絕,難以通行。我聽說夜郎的精兵總計可有十餘萬人,我軍乘船順柯江而下,出其不意,這是制服南越的一條奇計。只要真的使用漢朝的強威,再加上巴、蜀兩地富袷的經濟力量,那么,打通夜郎的道路,在那兒設定官吏實施統治,是很容易做到的。”武帝批准了唐蒙的建議。

於是,武帝任命唐蒙為中郎將, 率領士兵一千人和運輸糧食衣物的民夫一萬多人,經過巴蜀兩郡,從關進入夜郎境內,於是見到夜郎侯多同。唐蒙帶來厚重的賞賜,告知漢朝的嚴威聖德,約定由朝廷在當地任命官吏,並讓多同的兒子擔任縣令一級官員。夜郎附近的小城邑都貪圖得到漢朝的絲綢,他們以為 從漢朝到當地來 ,道路艱險,漢朝終究不可能占有這片地區,於是就暫且表示服從唐蒙的約定。唐蒙返京奏報,武帝就在這一地區設立了犍為郡,徵發巴、蜀兩郡的士卒修築道路,從道指向柯江,修路的人有數萬人,許多士卒死亡,有的士卒就逃跑了;唐蒙等人用“軍興法”誅殺逃亡士卒的頭目,巴、蜀百姓極度驚恐。武帝得知此事,就派司馬相如前去責備唐蒙等人,並公開告知巴蜀一帶的百姓,唐蒙等人的作法並不是皇帝的本意;司馬相如返京奏報處置情況。

這時,邛人和人的部落酋長聽說南夷與漢朝結交,得到很多的賞賜,大多甘願做漢朝統治下的臣民,請朝廷仿照統治南夷的模式,在他們的居住地任命官吏。武帝詢問司馬相如的意見,相如說:“邛、、冉都靠近蜀郡,道路也容易開通;秦朝時曾經開通,設定過郡縣,到漢朝建國才罷廢。現在如果真能再次開通,在那兒設定郡縣,將勝過南夷地區。”天子認為他說得對,就任命司馬相如為中郎將,持皇帝的符節出使西夷,相如和副使王然於等人乘坐驛車,利用巴蜀兩郡的官府財物收買西夷;邛、、冉、斯榆各部族的酋長,都請求做漢朝直接統治下的臣民。廢除了原有的邊關,新設立的邊關向外擴展,西部到達沫水、若水,南至柯江為界,開通了零關道,在孫水上架起了橋,用來接連邛都,在這一地區設立了一個都尉、十多個縣,隸屬於蜀郡。武帝很高興。

武帝下詔調集一萬士卒修治雁門郡的險要關隘。

秋季,七月,出現大風,拔起樹木。

女巫師楚服等教陳皇后祭神祈禱,使用婦人詛咒的方法, 企圖除去與陳皇后爭寵的女人;事情敗露,武帝指派御史張湯徹底查處。張湯深入地追究有關的人,相互牽聯和被處死的有三百多人,楚服在街市被斬首,頭顱高懸示眾。乙巳(十四日),武帝賜給皇后一份冊書,收回了皇后的印璽,廢去尊號,貶入長門宮。陳皇后的母親竇太主羞慚恐懼, 向武帝叩頭請罪。武帝說:“皇后的行為不符合大義,不得不把她廢黜。你應該相信道義而放寬心懷,不要輕信閒言而產生疑慮和恐懼。皇后雖然被廢了,仍會按照法度受到優待,居住在長門宮與居住在上宮並無區別。”

當初,武帝曾經在竇太主家中擺設酒席,竇太主引見了她寵幸的珠寶商人董偃,武帝賞賜給董偃衣服和冠帽,為了表示尊重,不稱他的名字而稱他為“主人翁”,讓他陪侍飲酒;從此董偃尊貴受寵,天下人沒有不知道的。董偃經常陪同武帝在北宮遊戲,在平樂觀騎馬追逐、參與鬥雞、踢球,賽狗、賽馬 ,武帝十分歡喜。武帝在宣室中擺酒款待竇太主,派謁者引導董偃入內。當時,中郎東方朔持戟立燥馬追逐、參與鬥雞、踢球,賽狗、賽馬 ,武帝十分歡喜。武帝在宣室中擺酒款待竇太主,派謁者引導董偃入內。當時,中郎東方朔持戟立燥馬追逐、參與鬥雞、踢球,賽狗、賽馬 ,武帝十分歡喜。武帝在宣室中擺酒款待竇太主,派謁者引導董偃入內。當時,中郎東方朔持戟立在殿下,他放下戟走近武帝說:“董偃犯有三項死罪,怎能讓他進來呢!”武帝說:“你說的是什麼呢?”東方朔說:“董偃以臣子的身份私通公主,這是他的第一條罪狀。敗壞男女風化灺一橐隼穹ǎ茘壞聖王制度,這是他的第二條罪狀。陛下年輕,正在努力學習《六經》等儒學典籍,董偃不遵循經書教誨勸勉學習,反而崇尚豪華追求奢侈,盡情地享受鬥狗賽馬的歡樂,極力滿足感官欲望,他是國家的大賊,君主的大害,這是他的第三條罪狀。”武帝沉默不答,過了很久才說:“我今天已準備好宴席了,以後再自己改正吧。”東方朔說:“宣 室,本來是先帝處理政務的地方,不是討論有關法度的政務的人都不得進入。所以yín亂的苗頭髮展,就會變成篡奪君位。正是由於這個道理,當年齊桓公因信用豎貂和易牙受害,而慶父死後,魯國就得以保全。”武帝說:“你說得好!”下詔讓董偃停下來待命,重新在北宮設定酒宴,領董偃從東司馬門入宮,賞賜給東方朔三十斤黃金。董偃所受的寵愛,自此以後日益衰減。此後,公主、貴人大多不 按禮制行事了。

武帝任命張湯為太中大夫,張湯與趙禹共同制定了各項法律條令,務求繁密嚴苛。嚴格控制在職官吏,制定了官員知人犯罪而不舉報就要判刑的“見知法”,使官吏互相監視、互相偵察。從此開始,用法更加嚴厲刻苛了。

八月,莊稼發生螟蟲之害。

這一年,武帝徵召官吏百姓中明曉當世政務、熟知古代聖王治國之術的人到朝廷任職,命令應徵者與各地進京的“上計吏”同行,由沿途各縣供應飯食。

川人公孫弘在考試時答道:“我聽說上古堯舜那個時期, 沒有尊貴的官爵和豐厚的獎賞,但百姓卻相互勉勵行善;不重刑罰,但百姓卻不犯法,這是因為君主為臣民做出了正直的表率,而且對待百姓很講信用;到了末代,有尊貴的官爵和豐厚的賞賜,但百姓卻得不到勸勉,設立了嚴酷的刑罰卻不能禁止違法犯罪,當時的君主本身不正,對待百姓又不講信用。用豐厚的獎賞和嚴酷的刑罰,還不足以鼓勵行善、禁止作惡,只有靠講信用,才能達到這一目的。所以,根據人的才能而委任的官職,就能各司其職,做好工作;拋棄無用的虛言,就能了解事情的真相;不製作無用的器物,就可以減少對百姓的賦稅;不在農忙季節徵發役夫,不妨害民力,百姓就會富裕;有德的人受到重用,無德的人被罷免,朝廷就尊貴威嚴;有功的人升職,無功的人降級,群臣就會明白退讓的道理;判處刑罰與罪過相應,就能制止犯罪;給予獎賞與賢能相符,就能勸勉臣子。這八項,是治理國家的根本。天下百姓,讓他們各自從事生產就不會發生爭鬥,事情得到合理的解決就不會怨恨,讓他們接受教育知道禮義就不會使用暴力,君主愛護他們,他們就會親近君主,此是統治天下的當務之急。禮義,是百姓甘願服從的;再用獎賞和刑罰來推行禮義,百姓就不會違犯禁令了。

“我聽說:氣相同就能互相影響帶動,聲相同就能互相呼應。現在, 君主在上面使自己的言行符合德義,百姓在下面與君主相諧調,所以心和就能氣和,氣和就能形和,形和就能聲和,聲和就會出現天地安和了。所以陰陽調和,風雨適時,甘露降下,五穀豐登,六畜興旺,茁壯稻穀生機勃勃,紅色瑞草萌生成長,山嶺不光禿,湖泊不乾涸,這是天地安和的最佳狀態。”

當時參加對策考試的有一百多人,太常奏報考試成績, 把公孫弘列為下等。對策上呈武帝,武帝把公孫弘的對策成績提升為第一名,任命他為博士,在金馬門伺應召對。

齊人轅固,已經九十多歲了,也被選為賢良,徵召入京。公孫弘斜著眼睛,不正視轅固,轅固說:“公孫先生,一定要依據儒學論事,可不要歪曲儒學來迎合當世!”儒生們有許多人嫉妒誹謗轅固,轅固就以年老為名免官回原籍了。

這時,巴、蜀等四郡開鑿山險修築連線西南夷的通道,千餘里外轉運糧餉。過了幾年,道路沒有開通,修路的士兵疲憊飢餓、遭受炎熱潮濕折磨而死的人很多,西南夷又多次反叛,調集軍隊去進攻,軍費開支以萬萬計,卻不見功效。武帝很擔憂,下詔派公孫弘前去該地視察情況。公孫弘返京奏報情況,極力批評開通西南夷沒有什麼作用,武帝不聽從他的意見。公孫弘每當在朝廷討論問題時,總是列舉陳述事情的端緒,讓武帝自己抉擇,不肯在朝廷之上與武帝當面爭辯。因此武帝看出他為人謹慎厚道,善於辯論,熟悉文書法令和具體的官府公務,又會用儒術加以文飾,對他非常欣賞,一年之中升官到左內史。

公孫弘上奏,遇到武帝不 同意時,他不 在朝廷上爭辯。 常與汲黯請求單獨召見,先由汲黯提出問題,後由公孫弘進一步補充,武帝經常聽得很高興,所提的建議都加以採納,因此,公孫弘越來越得到武帝的親近和重用。公孫弘曾經和公卿商定某一問題的處置意見,到了武帝面前,他卻完全背棄了原 來的約 定,而迎合武帝的心意。汲黯當即在朝廷上批評公孫弘說:“齊人大多欺詐而不忠誠老 實;他開始和我們一道商定此條建議,現在卻全都背棄了,這是不忠!”武帝責問公孫弘,公孫弘謝罪說:“了解我的人,認為我忠;不了解我的人,認為我不忠。”武帝認為他說得對。武帝身邊的親信經常詆毀公孫弘,武帝對他卻更加優待。

六年(壬子,公元前129年)

冬季,開始對商人的車輛徵稅。

大司農鄭當時建議:“從 渭水開闢一條河道,下連黃河,用來漕運函穀類以東地區的糧食,路線直而且方便,又可灌溉河道附近的一萬多頃農田。”春季,武帝下詔調集數萬役卒開掘河道,按照鄭當時的建議辦事;用了三年時間,河道開通了,大家都認為很方便。

匈奴入侵上谷郡,殺害搶掠官吏百姓。武帝派遣車騎將軍衛青從上谷郡出兵,騎將軍公孫敖從代國出兵,輕車將軍公孫賀從雲中郡出兵,驍騎將軍李廣從雁門郡出兵,各自率領一萬騎兵,出擊屯兵在邊關貿易市場附近的匈奴軍隊。衛青進攻到龍城,斬首和俘獲匈奴七百多人;公孫賀一無所得;公孫敖被匈奴打敗,損失了七千騎兵;李廣也被匈奴打敗。匈奴人活捉了李廣,把他安置在兩匹並行的馬匹中間,讓他躺在用繩子結成的 網袋中,走出了十多里路;李廣先是裝死,後來突然縱身躍起,跳到了一個匈奴人騎坐的馬上,奪得他的弓箭,打著馬向南賓士,於是得以逃脫歸來。漢朝廷把公孫敖、李廣交付司法官吏審訊,罪當斬首,後出錢贖罪,做了平民;只有衛青被賞給關內侯的爵位。衛青雖然出身於奴僕,但是善於騎馬射箭,勇力超過常人;對官吏士大夫以禮相待,對士兵有恩,眾人都願為他效力,他有做軍事統帥的才能,所以每次率兵出征能立下戰功。天下人由此都佩服武帝的知人善任。

夏季,大旱,出現蝗災。

六月,武帝親臨雍縣。

秋季,匈奴多次攻掠邊境,漁陽郡受害最為嚴重。武帝任命衛尉韓安國擔任材官將軍,率兵駐守漁陽郡。

元朔元年(癸丑,公元前128年)

 冬季,十一月,武帝下詔書說:“朕殷切囑告官吏,獎勵廉吏, 舉薦孝子,希望能養成風氣,繼承和發揚光大古代聖人的事業。有十戶人家居住的小村落,其中必定有忠信之士;三人共同行走,其中必定有可做我老師的賢人。現在有的郡甚至不向朝廷舉薦一個賢人,這說明政令教化不能貫徹下去,而那些積累了善行的賢人君子,被壅閉,使天子無法得知。況且,推薦賢人的人給以上等的獎賞,壅閉賢人的人給以公開的殺戮,這是古代的治世原則。應該 議定二千石官員不向朝廷舉薦人才的罪名!”有關官吏奏報:“凡是不舉薦孝子的,屬於不遵守詔令的行為,應當按‘不敬’的罪名論處;凡是不察舉廉吏的,就是不勝任職務,應當免官。”武帝批准了這一建議。

十二月,江都王劉非去世。

皇子劉據出生,他是衛夫人所生的兒子。三月,甲子(十三日),武帝立衛夫人為皇后,大赦天下。

秋季,匈奴用二萬騎兵入侵漢境,殺死遼西郡的太 守,擄去兩千多人,圍困韓安國指揮的漢軍營壘;又侵入漁陽郡和雁門郡,在兩地各殺害或擄掠了一千多人。韓安國遷往更遠的東方,率軍駐守北平;數月之後,病死。武帝就再次起用李廣,任命他為右北平太守。匈奴稱李廣為“漢朝的飛將軍”,畏避李廣,連續幾年不敢入侵右北平郡。

車騎將軍衛青統率三萬騎兵從雁門郡出擊,將軍李息領兵從代郡出擊;衛青所部斬殺匈奴數千人。

東夷君南閭等二十八萬人歸降,朝廷在其居住區設定了蒼海郡;因此而支付的安置徒眾的費用,與南夷地區的相同,燕、齊一帶,出現騷動。

這一年,魯王劉餘、長沙王劉發都去世了。

臨人主父偃、嚴安,無終縣人徐樂,都向武帝上書議論政事。

當初,主父偃在齊、燕、趙各地活動,都沒有受到人家的厚待, 儒生們聯合起來排斥他,不能相容;家中貧窮,借貸無門,主父偃就西入關中,到皇宮的門闕下上書,早晨把奏書呈上,晚上就被召入宮中拜見武帝。他上書談了九項事情,其中八項是關於律令問題;另外一項是諫止征伐匈奴,他寫道:“《司馬法》說:‘國家雖大,喜好戰爭必定滅亡;天下雖太平,忘掉戰事必定危險。’憤怒是背逆之德,兵器是不祥之物,爭鬥是最末的節操。那些追求戰爭勝利、窮兵黷武的人,沒有不悔恨的。

“從前,秦始皇吞併列國,求勝的欲望沒有止休,就想攻打匈奴。 李斯勸阻說:‘不可這樣做。匈奴沒有城郭等定居的處所,沒有儲藏物資錢糧的倉庫,遷徙不定,如同鳥飛,很難得以制服它。軍隊輕裝深入敵境,糧食供應必定斷絕;軍隊攜帶軍糧行動,就會因負重而趕不上戰機。奪得匈奴的土地,不足以為國家帶來好處;俘獲匈奴的民眾,不可調教,也無法設定官員進行管理;如果戰勝匈奴,只能殺掉他們,而這又不是為民父母的明君該有的行為;使中原地區疲敝,使匈奴人快意,這不是正確的決策。’泰始皇不聽從勸告,就派蒙恬率軍進攻匈奴,開闢疆土千里,與匈奴以黃河河套劃界。這一帶本來就是湖泊和鹽鹼地,不能種植五穀。後來,秦始皇又調集全國成年男子去戍守北河,軍隊暴露在外十多年,死者多得無法統計,終究不能越過黃河占領北部地區,這難道是因為兵力不足、裝備不齊嗎?是形勢不允許啊。又使天下百姓急速地用車船運輸糧草,從東、琅邪等沿海郡縣開始,運輸到北河,大約起運時的三十鍾糧食,運到目的地僅存一石。男子拚命耕作,收穫不夠繳納軍糧,女子紡線績麻,織出的布帛滿足不了軍營帳蓬的需要,百姓傾家蕩產,無法養活孤寡老弱,路上死去的人一個接一個,天下人就從此開始反叛秦朝了。

“等到高皇帝平定天下,到邊境巡行,聽說匈奴人集中 在代谷的外面,就想去進攻他們。有位名叫成的御史進言勸阻說:‘不能這樣做。匈奴人的習性,忽而如同野獸聚集,忽而如同鳥類分飛,追趕他們就好象與影子搏鬥一樣,無從下手。現在,憑陛下這樣的盛大功德,卻要去攻擊匈奴,我私下認為很危險。’高皇帝不聽從他的意見,於是就向北進軍到達代谷,果然發生了被圍困在平城的事變,高皇帝大概非常後悔,才派遣劉敬前往匈奴,締結和親的盟約,從此之後全國上下就忘記了戰爭的事情了。

“匈奴難以制服,不是這一代才如此。 侵犯城邑劫擄人畜,這是他們的生業,天性本來就是這樣。遠到虞、廈 殷、周統治時期,本來就不對匈奴徵收貢賦、實施監督,只把他們視為禽獸,不當做人來看待。不向上回顧虞、夏、殷、周的傳統,卻向下沿用近代的失誤,這是我所最憂慮的事,也是天下百姓所疾苦的事。”

嚴安上書說:“現在全國的百姓,花費錢財,生活奢侈腐化, 車輛馬匹、衣服裘裝、房屋住宅竟相修飾得富麗堂皇,諧調音樂使它有節奏,混雜顏色使它色彩斑斕,美味佳肴廣列於前,用來顯示自己的欲望。那些百姓的本性,見到漂亮的東西就要仿效,這是用奢侈來引導民眾;追求奢侈而無節制,就無法滿足欲望,百姓就會脫離農桑本業而去從事工商末業了。工商末業的財利不能憑空飛來,所以穿官服的不忌憚作欺詐的事,帶劍的竟相殺人以qiǎo取豪奪,對這樣的行徑,世人不知羞愧,因此犯法的人很多。我希望結民眾設立制度以約束他們的過度欲望,使富有者不向貧困者誇耀以調和人心;人心安定了,盜賊就會消除,少用刑罰,陰陽和調,萬物就會茂盛。過去, 秦始皇躊躇滿志,貪得無厭,想向海外顯示威力,派蒙恬率兵向北進攻匈奴,又派尉屠睢率領水軍將士去進攻越人。在這個時期,秦朝兵連禍結,北方與匈奴交戰,南方和越人難分勝負,軍隊駐紮在無用之地,只能前進而無法退回。歷時十多年,成年男子當兵打仗,成年女子運送糧餉,生活悲慘,活不下去,紛紛在路邊樹上上吊自殺,死者一個接一個。等到秦始皇死,天下反叛,秦被滅了後代,絕了祭祀,這是窮兵黷武產生的禍害啊。所以,周朝失之於衰弱,秦朝失之於強暴,都是不改變國政所產生的惡果。現在,朝廷要征服西夷地區,誘使夜郎入朝稱臣,降服羌人和人,攻取州,建築城邑,進軍匈奴腹地,燒毀匈奴的龍城,議事的大臣們都讚美這些行動和計畫;但這只能 讓主持其事的大臣得到好處,對於國家來說不是好計策。”

徐樂上書武帝,說:“我聽說天下的最大禍害,在於土崩,不在於瓦解,古今都是如此。

“什麼叫‘土崩’?秦朝末年就是土崩。陳涉沒有千乘之主的尊位, 沒有一尺的封地,本身不是王公貴人名門望族的後代,沒有獲得鄉里的讚譽,沒有孔子、曾子、墨子那樣的賢德,也沒有陶朱公和猗頓那樣的財富;但是,他起自貧民居住的街巷,舉起長戟,袒露一個臂膀大呼,天下人聞風回響。這是什麼原因呢?這是由於民眾困苦而君主卻不加體恤,臣民怨恨而君主卻毫不知情,社會風俗已亂而國家政治卻仍不進行整治。這三條,正是陳涉用來起事的資本,這就是所 說的土崩。所以說天下最大的禍害在於土崩。

“什麼叫‘瓦解’?吳、楚、齊、趙的舉兵叛亂就是瓦解。 七國之主圖謀叛亂,他們都號稱是擁有萬輛戰車的諸侯王,有數十萬的軍隊,其威力足以控制封地全境,其財力足以獎勵他屬下的官吏百姓;但是他們卻不能向西奪取國家一尺一寸的土地,反而在中原地區被俘虜,這是什麼原因呢?並不是因為他們的權勢比一個 平民輕,也不是因為他們的兵力比陳涉弱。在那時,先帝的德政影響還沒有衰減,而且安土樂俗的百姓很多,所以諸侯得不到本人封地之外的援助,這就是所說的瓦解。所以說天下最大的禍害不在於瓦解。

“這兩個問題,是關係 國家安危的關鍵, 賢明的君主對此是應該注意並且認真觀察的。

“近來,函谷關以東地區糧食連年歉收,年景沒有恢復正常, 百姓大多窮困,再加上還要承擔邊境戰爭的負擔,按照規律和常理來看,百姓之中應該出現不安分守己的人了。不安分守己,就容易動亂;百姓容易動亂,這就是土崩的局勢。所以賢明的君主只注意觀察萬物變化的根本原因,明了安危的關鍵,治理於朝廷之上,就能消除尚未完全形成的禍患,其要領不過是設法使天下沒有土崩的局勢罷了。”

奏書上呈武帝,武帝召見了他們三人,對他們說:“諸位原來都在何處,我們為什麼相見得這樣晚!”武 帝都把他們任命為郎中。主父偃更受武 帝信任寵幸,一年之內共升了四次官,擔任了中大夫;大臣們都害怕主父偃賄崐賂贈送他的財物總計有千金。有人對主父偃說:“您太蠻橫了!”主父偃說:“我如果活著享受不到列五鼎進餐的貴人生活,死時就受五鼎烹的酷刑好了!”

二年(甲寅,公元前127年)

冬季,武帝賞賜淮南王劉安几案和手杖,恩準他不必來京朝見。

主父偃勸說武帝道:“古代諸侯的封地不超過方圓百里,朝廷強地方弱的這種格局,容易控制。現在的諸侯有的連城數十座,封地方圓千里,朝廷控制較寬時,他們就驕橫奢侈,容易做出yín亂的事情,朝廷控制一緊時,他們就會憑藉自身的強大而聯合起來反叛朝廷;如果用法令來分割削弱他們,就會產生叛亂的苗頭。以前晁錯推行削藩政策而導致吳楚七國叛亂就是這種情況。現在諸侯王的子弟有的多達十幾人,而只有嫡長子繼承王位,其他人雖然也是諸侯王的親生骨肉,卻不能享有一尺的封地,這就使得仁孝之道不明顯了。希望陛下命令諸侯王可以把朝廷給他的 恩惠推廣到其他子弟的身上,用本封國的土地封他們做侯,他們人人都為得到了希望得到的東西而歡喜;陛下用的是推行恩德的方法,實際上卻分割了諸侯的封國領地,朝廷沒有採用削奪的政策,而王國卻逐漸衰弱了。”武帝聽從了他的意見。春季,正月,武帝下詔說:“諸侯王中有想推廣自己所享受的恩惠,分封領地給子弟的,命令各自一一奏報, 朕準備親自給他們確定封邑的名號。”從此之後,諸侯王國開始被分割,而諸侯王的子弟們都成了侯了。

匈奴入侵上谷郡、漁陽郡,殺害和擄掠官吏百姓一千多人。武帝派遣衛青、李息從雲中郡出擊,向西一直打到隴西,在黃河以南進攻匈奴的一方的樓煩王和牡羊王,獲得匈奴首級和俘虜數千,奪得牛羊一百多萬頭,趕走了牡羊王和樓煩王,於 是就奪取了黃河以南地區。武 帝下詔封衛青為長平侯;衛青的校尉蘇建和張次功,都立了軍功,武帝封蘇建為平陵侯,封張次功為岸頭侯。

主父偃說:“黃河以南地區,土地肥沃富饒,對外有黃河天險為屏障, 蒙恬當年在此地修築城池以驅逐匈奴,對內節省了轉運輸送屯戍漕運的人力物力,又擴大了中國的疆域,這是消滅匈奴的根本方法。”武帝把他的意見交給公卿大臣討論;大家都說不便利。武帝終究還是採用了主父偃的計謀,設定了朔方郡,派遣蘇建徵調十多萬民夫修築朔方城,又修繕原秦王朝時期蒙恬所建造的要塞,利用黃河天險作屏障。水陸運輸的路程十分遙遠,自崤山以東的地區,人民都蒙受運輸的勞苦,耗資高達數十百萬萬,錢府糧庫被支付一空。漢朝還放棄了上谷郡所轄的與匈奴犬牙交錯的僻遠縣份��造陽縣,把這片土地給了匈奴。

三月,乙亥晦(三十日),發生日食。

夏季,漢朝廷招募了十萬百姓遷居朔方郡。

主父偃對武帝說:“茂陵邑剛剛設立,天下有名的豪強人物、兼併他人的富家大戶、鼓勵大眾動亂的人,都可以遷移到茂陵邑居住;這樣對內充實了京師,對外消除了奸邪勢力,這就是所說的不用誅殺就消除了禍害。”武帝聽從了他的意見,遷徙各郡國的豪強人物和財產超過三百萬錢以上的富戶到茂陵邑居住。

軹縣人郭解,是函谷關以東地區的著名俠士,也在被遷徙之列。 衛將軍替郭解說好話:“郭解家中貧困,不合遷徙的標準。”武帝說:“郭解是平民,他的權勢大到使將軍替他說情,這證明他家不窮。”終究遷徙了郭解全家。郭解平生因被人瞪視之類的小事殺了許多人,武帝聽說了,就下令司法官吏把郭解逮捕,立案審查,審查的結果說明,郭解所犯的罪都在頒布赦令之前。軹縣有位儒生陪侍前來審案的使者坐,座中客人讚揚郭解,儒生就說:“郭解專門以奸邪觸犯國法,怎么能說他賢能!”郭解的門客聽了這話,就殺死了這個儒生,並割去他的舌頭。審案官吏用這件事來責問郭解,郭解確實不知道是誰殺的人,殺人兇手到最後也沒有查清是誰。官吏向武帝奏報郭解無罪,公孫弘議論說:“郭解只是一個平民百姓,做行俠弄權的事情,看誰不順眼就隨意殺掉;軹縣儒生的被殺,郭解雖然不知情,但這個罪比郭解親手殺人還要大,應按大逆無道的罪名判決論罪。”於是就把郭解滅族。

班固曰:古時候天子封立諸侯之國,諸侯封立大夫之家, 從卿大夫直到平民百姓,各有等級,由於這個 原因,所以百姓誠心侍奉他們的上司,而臣下沒有覬覦篡奪之心。周王室衰微之後,禮樂制度和征伐命令從諸侯發出;到齊桓公、晉文公 之後,大夫世代掌握國家權力,又發展到大夫的家臣執掌一國政令。逐漸發展到戰國,出現了合縱連橫,於是列國的公子,魏國有信陵君,趙國有平原君,齊國有孟嘗君,楚國有春申君,他們都憑藉王公的權勢,爭著延攬遊俠,連雞鳴狗盜之徒都受到嘉賓的禮待。趙國的相虞卿,拋棄了國家和君主,去解救走投無路的朋友魏齊的厄運;信陵君魏無忌,偷盜兵符假傳王命,殺害將領控制軍隊,用來解救平原君的危急;他們都因此增加了在諸侯中的影響,向天下人炫耀了名聲,扼腕遊說的人,把這四位豪傑當作最值得稱道的人。於是,就形成了背叛國家而為私交獻身的社會輿論,遵守職責侍奉君主的道義就被廢棄了。等到漢朝建國,法網不嚴密,不知道改正這種弊端。所以代國的丞相陳用千輛車子做隨從隊伍,而吳王劉濞、淮南王劉安都招集賓客數以千計;外戚大臣魏其侯竇嬰、武安侯田之類的人,在京師爭權奪利,平民遊俠劇孟、郭解之流,橫行於鄉里,稱霸一方,其勢力可挫敗公卿王侯,眾多的百姓都覺得這些人的名聲事跡很光榮,嚮往羨慕他們。百姓即便是犯罪而陷入死地,自己卻以殺身成名而引以自豪,就好象當年的季路、仇牧一樣,到死也不後悔。所以曾子說:“君主喪失原則,百姓離心離德已有很長時間了。”如果沒有賢明的君主在上,告知百姓什麼行為是該受到表彰的,什麼行為是應該擯棄的,並且用禮義法度去約束他們,那些百姓怎么能知道什麼是違犯禁令的行為,從而改邪歸正呢!按照古代的公正法則:春秋時期的五霸,是三代聖王的罪人;而戰國時期爭雄的六國,是五霸的罪人;至於說到信陵君等四豪,又是六國的罪人。更何況象郭解之流的人,只不過是個渺小的平民百姓,卻竊取生殺大權,他的罪惡已到了非殺不可的地步了。再看郭解的溫良博愛,接濟窮困,解救急難,謙虛退讓而不自誇,也都不同凡響。可惜啊,象郭解這般人物,不按照道德規範行事,卻在行俠這種社會末流中苟且放縱,最後自己身死,全族被殺,這並非是不幸。

荀悅論曰:世上有三游,是破壞道德的奸賊:一是遊俠,二是遊說, 三是遊行。樹立名氣聲望,作威作福,結 交私人黨羽,用來稱強於世的,稱為遊俠;修飾辯辭,設定詭計詐謀,週遊天下以操縱時勢的,稱為遊說;和言悅色,以此迎合當世君主的喜好,結連黨羽,擴大虛名以謀取權利,這樣的人,稱作遊行。這三類人,都是產生禍亂的根源;他們傷害道德,敗壞法度,迷惑民心,所以先王慎重對待。國家有士、農、工、商四種民眾,各自從事自己的職業;凡是不從事這種種職業的人,稱為奸民。沒有奸民,王道政治就實現了。

三游的形成,都出現在末世,周、秦兩代的末 世尤為嚴重。君上不明,臣下不正,制度不立,綱紀廢弛;把社會輿論的褒貶作為尊榮或困辱的依據,不去核實這些輿論的真假;根據好惡來決定利害關係,不考慮是否屬實;根據喜怒決定獎賞或懲罰,不去分析其中的道理。上下相 互冒犯,萬事全都混亂錯誤,因此,發表評論的人,看對方與自己交情的厚薄來決定怎樣張口說話;負有推薦官員職責的人,估量對方和自己關係的親疏而用筆寫出推薦評語;善與惡的區分,錯誤地客群人評價的制約;功與罪的判定,也和國法的規定相矛盾。像這樣的話,就不能遵循道義去謀求利益,也無法根據道義去避開禍害。所以君子違背禮義,小人觸犯法律,奔走遊說,越職侵權,破壞法度,追求浮華,擯棄實質,爭著追求一時之利。輕視尊奉父兄的大義,而重視對待賓客的禮節,減少骨肉之間的親恩,而加重朋友之間的情誼,忘記了自己修養的原則,而追求眾人的讚譽,損傷衣食來源的農桑本業,用來滿足盛宴豪飲的欲望,饋贈禮物的人擠滿了門庭,探訪問候的人在道路上隨處可見,私人交往的書信比官府公文繁忙,處理的私事此官府公事還多,於是,流俗形成,而正道卻衰敗了。

所以聖明的君主在位時,治理國家,整頓百姓,嚴明有關制度; 善與惡的區分主要取決於是立功還是犯罪,而不受輿論毀譽的擾亂,聽其言還得責求行事,舉出名 還要指出實。所以,名不副實的稱之為虛,表里不 一的稱之為偽,毀譽不符合實際的稱之為誣,議論事情喪失原則的稱之為罔。虛偽的行為不許出現,誣罔的言論不得流行,有罪惡的人不能僥倖逃避懲罰,沒有罪惡過失的人不必擔憂恐懼,私人請託處處碰壁,賄賂無人接受,拋棄浮華虛文,淘汰虛言巧語,禁止強詞奪理,杜絕不正當的智謀,斥退百家之學的紛亂,統一於聖人的最高道術,用仁愛恩惠來教育百姓,再用禮樂制度加以修飾,就會風俗穩定而達到天下大治了。

燕王劉定國與他父親康王的姬妾通姦,又奪走他弟弟的妻子做姬妾。他殺了肥 如縣的縣令郢人,郢人的兄弟上書朝廷告發了他的惡行,主父偃從中朝把這份彈劾文書轉給外朝大臣。公卿議罪,請求武帝誅殺劉定國,武帝批准了。劉定國自殺,封國被廢除。

齊厲王劉次昌也與他姐姐紀翁主私通。主父偃想把女兒嫁給齊王, 齊王的母親紀太后不同意。主父偃就趁機對武帝說:“齊都臨是有十萬戶居民的大都會,市井商稅高達千金,人口眾多而且地方富袷,超過長安,不是天子的親弟和得 寵的兒子,不得在此地為王。現在的齊王和陛下的血親關係越發疏遠了,又聽說他和他姐姐通姦luàn倫,請求查處齊王!”於是,武帝就任命主父偃擔任齊國的相,並且負責審查齊王的問題。主父偃一到齊國,就立即捕審齊王后宮中的宦官,供詞牽連到齊王;齊王害怕了,喝毒藥自殺。主父偃年 輕時曾遊歷齊和燕、趙三國之地,等到他身居高位,接連毀滅了燕、齊兩國,趙王劉彭祖害怕自己成為主父偃的下一個迫害的目標,就上書給武帝,告發 主父偃接受諸侯賄賂的金錢,由於這個原因諸侯王的子弟大多得以封侯。等到武帝得知齊王自殺的訊息,勃然大怒,認為是主父偃劫持齊王迫使他自殺,就把主父偃召回,逮捕下獄。主父偃承認他接受諸侯金錢賄賂,但實在沒有強迫齊王自殺。武帝想不殺主父偃,公孫弘說:“齊王自殺,沒有後代繼承,封國被廢除改設為郡,領地歸屬朝廷。這件滅人之國的惡事,主父偃是罪魁。陛下如果不殺主父偃,就沒有辦法向天下人謝罪道歉。”於是,武帝就把主 父偃全家滅族。

張歐被罷免,武帝想任命蓼侯孔臧繼任御史大夫。孔臧辭謝說:“我家中世代以傳習經學為業,請任命我擔任太常,典掌我家世傳的職業,與堂弟、侍中孔安國一道總結、歸納古人訓誡,使儒學永傳後世。”武帝就任命孔臧為太常,對他的禮儀賞賜如同三公一樣。

三年(乙卯、公元前126年)

冬季,匈奴軍臣單于死,他的弟弟左谷蠡王伊稚斜自立為單于,進攻並打敗了軍臣單于的太子於單,於單逃到漢朝來歸降。

漢武帝任命公孫弘擔任御史大夫。這時,朝廷正開通西南夷,在東 方設定蒼海郡,在北方修築朔方郡的郡城。公孫弘多次進 諫,認為以中原地區疲憊不堪為代價,去供奉那些無用之地,得不償失,請求廢止這些舉動。武帝讓朱買臣等人就設定朔方郡的便利,對公孫弘進行反駁,提了十個問題,公孫弘連一個也回答不了。公孫弘就表示請罪說:“我是崤山以東的鄉鄙之人,不知道設定朔方郡有這么多的好處,請求廢止對西南夷、蒼海地區的經營而集中力量經營朔方郡。”武帝同意了他的請求。春季,罷廢了蒼海郡的建置。

公孫弘用麻布做被子,一頓飯不擺設兩種肉菜。 汲黯說:“公孫弘高居三公之位,朝廷給他的俸祿很多;但是他用布做被子,這是騙人的把戲。”武帝就此 詢問公孫弘,公孫弘謝罪說:“確有其事。說到九 卿當中與我關係好的,沒有人超過汲黯了,可是今天他在朝廷之上質問我,確實切中 我的問題。說到以三公的顯赫富貴,而製作布被,與 小官吏沒有區別,這確實是矯飾做作,想藉此沽名釣譽,正象汲黯所說的那樣。況且,如果沒有汲黯的忠直,陛下怎么能聽到這些話!”武帝認為公孫弘謙讓,越發尊重他。

三月,大赦天下。

夏季,四月,丙子(初七),武帝封匈奴太子於單為涉安侯,過了幾個月於單就死了。

起初,匈奴歸降朝廷的人說:“月氏原來居住在敦煌和祁連山之間,是一個強國,匈奴冒頓單于攻破了它。老上單于殺了月氏國王,把他的頭骨 做成了飲酒的器皿。其餘的月氏部眾逃走到遠方,怨恨匈奴,但沒有人與 他們聯合去進攻匈奴。”武帝就招募能出使月氏國的人。漢中人張騫以郎官的身份應募,從隴西郡出發,直接進入匈奴的腹地;匈奴單于捉住了張騫,把他拘留了十多年。張騫得到機會逃脫,向著月氏國所在的西方走去,過了數十日,到達大宛國。大宛國早就聽說中國富有,想通使結好,卻不能實現,見到張騫,十分高興,替他安排了嚮導和翻譯,抵達康居國,再轉送到大月氏國。大月氏原來的太子做了國王,進攻大夏國之後,分割了大夏國的土地而安居下來,當地土地肥沃富饒,很少有外敵入侵,已沒有絲毫向匈奴復仇的打算了。張騫滯留了一年多,終究不知道月氏人打的什麼主意,就啟程返回;張騫 沿著南山走,想通過羌人的居住地返歸,又被匈奴人捉住了,拘留了一年多。正逢伊雅斜驅逐於單,匈奴國內混亂,張騫就和堂邑氏的奴隸甘父逃脫歸來。武帝任命張騫為太中大夫,甘父為奉使君。張騫當初出發時有一百多人,離開漢朝十三年,只有他們二人 得以生還。

匈奴的幾萬騎兵越過邊界,攻殺代郡太守恭,還擄掠了一千多人。

六月,庚午(初二),皇太后駕崩。

秋季,朝廷罷廢了在西夷地區的 建置,只設了南夷、夜郎兩縣和一個都尉,後來又逐漸令犍為郡自行保全並完善地方建置,以便朝廷集中力量修築朔方郡的郡城。

匈奴再次入侵雁門郡,殺害和擄掠一千多人。

這一年,中大夫張湯出任廷尉。張湯為人十公狡詐, 玩弄巧智駕御 他人。當時,武帝正傾心儒學,張湯就假裝敬慕儒家大師的的樣子,尊重董仲舒、公孫弘等人;他任用千乘人寬擔任奏讞掾,用古代的法令和經義判決疑難案件。張湯審判案件的手法是:倘若是皇上想加罪處治的人,就把他交給那些執法嚴苛的監、史審判;如果是皇上想要從寬解脫的人,就把他交給執法輕平的監、史審判;武帝國此對他很滿意。張湯對於老朋友的子弟,照顧得特別周到;他去諸公重臣家中問候請安,不避嚴厲寒酷暑。所以,張湯雖然執法來苛、心懷妒忌,斷獄不公平,卻博得了好名聲。汲黯多次在武帝而前質問、責備張湯說:“您身為正卿,上 不 能褒揚先帝 的功業,下不能抑制天下百姓的邪心,使國家安定、百姓富裕,臨獄空虛,為什麼卻只知把高皇帝所定的律令胡亂變更!而且您將會因此而斷子絕孫了。”汲黯經常與張湯爭辯,張湯的言論在緊扣律令條文,大小節上苛求,汲黯伉直嚴峻,堅守高沿的原則,卻不能駁倒張湯,憤極發怒,大罵張湯說:“天下人都說刀筆吏不能做公卿,果然如此!如果一切都按張湯的主張去做,將使天下人陷入重足而立、側目而視的恐懼之中了!”

四年(丙辰,公元前125年)

冬季,武帝前往甘泉。

夏季,匈奴用三萬騎兵分別入侵代郡、定襄郡和上郡,殺害和擄掠了數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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