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事部·卷八十九
○權謀上
《說文》曰:慮難曰謀。
《易》曰:人謀鬼謀,百姓與能。(言謀為善謀助之,百姓能與己。)
《尚書》曰:汝則有大疑,謀及乃心,謀及卿士,謀及庶民,謀及卜筮。(將舉事而汝則有大疑,先盡汝心以謀慮之,次及卿士、眾民,然後卜筮以決之。)
又曰:爾有嘉謀嘉猷,則入告爾後於內;爾乃順之於外。
《詩》曰:載馳載驅,周爰咨謀。
《禮記》曰:謀於長者,必操几杖以從。
《左傳》曰:齊師伐我。公將戰,曹劌請見。其鄉人曰:"食肉者謀之,又何間焉。"(肉食,在位者也。一間,猶與之位也。)劌曰:"肉食者鄙,未能遠謀。"乃入見。公與之乘。戰於長勺。公將鼓之。劌曰:"未可。"齊人三鼓,劌曰:"可矣。"齊師敗績。
又曰:楚師背俊阝而舍,(俊阝,丘陵之限也。)晉侯患之,聽輿人之誦,曰:"原田莓莓,舍其舊而新是謀。"(高平曰:原莓莓,美厚貌。詩曰:周原莓莓,堇荼如飴,舍其舊而謀新也。言仰楚舊惠為利薄,謀楚之新權其利厚,眾欲之意也。)
又曰:晉人患秦之用士會也,趙宣子曰:"隨會在秦,賈季在狄,難日至矣,若之何?"乃使魏壽餘偽以魏叛者以誘士會,執其孥於晉,使夜逸。請自歸於秦,秦伯許之。履士會之足於朝。秦伯師於河西,魏人在東。壽餘曰:"請東人能與夫二三有司言者,吾與之先。"使士會。士會辭曰:"晉人,虎狼也。若背其言,臣死,妻子為戮,無益於君,不可悔也。"秦伯曰:"若背其言,所不歸爾孥者,有如河。"
又曰:晉悼公歸,謀所以息民。魏絳請施捨,巳責輸積聚以貸。自公以下,苟有積者,盡出之。國無滯積,亦無困人。
《公羊傳》曰:權者反於經,後有善者也。行權有道,自貶損以行權,不害人以行權,殺人以自生,亡人以自存,君子不為也。
《論語》曰:為人謀而不忠乎?
又曰:君子謀道不謀食也。
《史記》曰:人有上書告楚王韓信謀反,上問左右,左右爭欲擊之。用陳平計,乃偽游雲夢,會諸侯於陳,楚王迎,因即執之。
又曰:魏伐趙,趙急,請救於齊。齊王將孫臏,臏辭謝曰:"刑餘之人,不可。"於是乃使田忌將兵而往,直走梁。魏將龐涓聞之,去韓而歸,齊軍已過而西矣。孫子謂忌曰:"彼三晉之兵,素悍勇而輕齊,齊號為怯,善戰者因其勢而利導之。兵法: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將,(魏文帝曰:蹶,猶挫也。)五十里而趣而利者軍半至。使齊軍入魏地為十萬灶,明日為五萬灶,又明日為二萬增攏龐涓行三日,大喜,曰:"我固知齊卒怯,入吾地三日,士卒亡者過半矣。"乃棄其步兵,與其輕輓(亡辯反。)倍日並行逐之。孫子度其行,暮當至馬陵。馬陵道狹,而傍多阻險,可伏兵,乃大斫樹白而書之曰:"龐涓死此下。"於是令軍善射者萬弩夾道而伏期曰"暮見火舉而俱發。"涓夜至斫禾下,見白書,乃鑽火燭之。未畢,齊軍萬弩共發,軍大亂相失。涓自智計窮兵敗,遂自剄。曰:"遂成豎子之名。"
《漢書》曰:高祖十年,陳豨反,上親征之。師次邯鄲,令周昌選趙壯士堪為將者,得四人。及見上,上罵曰:"豎子能為將乎?"四人慚赧俯伏,上各封千戶,任以為將。左右諫曰:"從陛下入蜀漢,破強楚,定海內,轉斗數千里,瘡痍遍體,而功賞未行,今四人何功而遽封千戶?"上曰:"非爾所知也。今陳豨反,趙、代地皆豨之有也。吾以羽檄徵天下兵,未有至者,今惟獨邯鄲中兵耳。吾何愛四千戶,不以慰趙子弟乎!"左右曰:"善。"又聞豨將皆商賈人。高祖曰:"吾知其易與之矣。"商人尚利,乃以金購豨將,豨將多降者。
又曰:景帝三年,吳楚七國反。太尉周亞夫將東擊,師次灞上。趙涉遮說亞夫曰:"將軍東擊吳楚,勝則宗廟安,不勝則天下危,能用臣言乎?"亞夫下車,禮而問之。涉曰:"吳王素富,懷輯死士久矣。以此知將軍且行,必置間人於崤澠阨狹之間。且兵事尚神密,將軍何不從此右去,趨藍田出武關,抵洛陽,間不過二三日,直至武庫,擊鳴鼓。諸侯聞之以謂將軍從天而下也。"如其謀,至洛陽,使人索崤澠間,果得伏甲。以涉為護軍,竟滅吳楚。
又曰:周勃等既誅諸呂,使迎代王。郎中令張武等議,皆曰:"不可信。願稱疾無行,以觀其變。"中尉朱昌進曰:"群臣之議皆非也。夫以呂太后之嚴,立諸呂為三王,擅權專利,然而太尉以一節入北軍,一呼,士皆左袒,為劉氏,叛諸呂,卒以滅之。此乃天授,非人力也。內有朱虛、東牟之親,外畏吳、楚、淮南、琅琊、齊、代之強。方今高帝子獨淮南王與代王,代王又長,賢聖仁孝,聞於天下,故大臣因天下之心而欲迎立大王,大王勿疑也。"
又曰:上系韓王信,從晉陽連戰,乘勝逐北,至樓煩,會大寒,士卒墮指者十二三。遂至平城,為匈奴所圍,七日,用陳平秘計得出。(應劭曰:平畫圖美人形遺閼氏,恐漢女美奪己寵,因謂單于曰:漢天子亦有神靈,得其地非能有也。於是匈奴開其一角,得突出,以計鄙秘不傅也。)
又曰:七國反,條侯將乘六乘傅會兵滎陽。至洛陽,問故父絳侯客鄧都尉曰:"策安出?"客曰:"吳兵銳,難與爭鋒。楚兵輕,不久。方今為將軍計,莫若引兵東北壁昌邑,以梁委吳,吳必盡銳攻之。將軍深溝高壘,使兵絕淮泗口,塞吳餉道而糧食竭,乃以全制其弊,破吳必矣。"條侯曰:"善。"乃從其策。
又曰:陳平將終,曰:"我多陰謀,道家所禁。吾即廢,亦已矣,終不能復起,以吾多陰禍也。"
又曰:諸呂擅權,丞相陳平患之。平嘗燕居深念不見陸賈。賈曰:"何念深也?"陳平曰:"生揣我何念?"賈曰:"足下位為上相,食三萬戶侯,可謂極富貴無欲矣。然有憂念,不過患諸呂、少主耳!"陳平曰:"然。為之奈何?"賈曰:"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將。君何不交歡太尉,深相結友?"陳平用其計,乃以百金為絳侯壽,厚其樂飲太尉亦報如之。兩人深相結友,呂氏謀益壞。陳平又以奴婢百人,車馬五十乘,錢五百萬,遺賈為食飲之費。賈以此時游漢庭公卿間,名聲藉甚。及誅呂氏,立孝文,賈頗有力。
又曰:高祖既誅黥布,聞朱建諫,不聽,賜建號平原君。為人剛直,行不苟合,義不取容。辟陽侯行不正,得幸呂太后,欲知建,建不肯見。建母死,貧未有發喪。陸賈素與善,乃賀辟陽侯,辟陽侯曰:"平原君母死,何乃賀我?"陸生曰:"前日君侯欲知平原君,平原君義不知君,以母故。今其母死,君誠厚送喪,則彼為君死。"辟陽侯乃奉百金裞,(韋劭曰:衣服為稅,稅當為裞也。)列侯貴人以辟陽侯故,往賻凡五百金。人或毀辟陽侯,惠帝大怒,下吏,欲誅之。太后慚,不可言。大臣多害辟陽侯行,欲遂誅之。辟陽侯急,使人慾見建。建辭曰:"獄急,不敢見君。"建乃求見孝惠幸臣閎籍孺,說曰:"君所以得幸帝,天下莫不聞。今辟陽侯幸太后而下吏,道路皆言君讒,欲殺之。今日辟陽侯誅,旦日太后怒,亦誅君。君何不肉袒為辟陽侯言帝?帝聽君出辟陽侯,太后大欣,兩主俱幸君,君富貴益倍矣。"於是閎籍孺大恐,從其言,帝果出之。辟陽侯之囚也,欲見建,建不見,辟陽侯以為背之,大怒。及其成功出之,乃大驚。
又曰:韓信已拜大將軍,漢王曰:"丞相數言將軍,將軍何以教寡人計策?"信再拜曰:"臣嘗事項王,請言項王為人。不能任屬賢將,此特匹夫之勇,又背約而逐義帝,所過無不殘滅。雖為霸,實失天下心。大王之入武關,秋毫無害,除秦苛法,與民約,法三章,秦民無不欲大王王秦者。今王舉兵而東,三秦可傅檄而定也。"於是漢王大喜,自以為得信晚。遂聽信計。部署諸將,舉兵東出陳倉,定三秦。
又曰:韓信,張耳以兵數萬,欲東下井陘擊趙。趙王及成安君、陳餘聞漢且襲之,聚兵井陘口,號稱二十萬。廣武君李左車說成安君曰:"聞漢將韓信乘勝去國遠斗,其鋒不可當。臣聞千里饋糧,士有飢色;樵蘇後爨,師不宿飽。今井陘之道,車不得方軌,騎不得成列,行數百里,糧食必在後。願足下假臣奇兵三萬人,從間路絕其輜重,足下深溝高壘勿與戰。彼前不得斗,退不得還,吾奇兵絕其後,野無所掠,不至十日,兩將之頭可致麾下。"成安君儒者,常稱義兵不用詐謀奇計,不聽廣武君策。韓信既破趙,令軍有生得廣武君,購千金。須臾,有縛至者,信解其縛,而師事之,曰:"仆欲北攻燕,東代齊,何如?"廣武君辭曰:"臣聞亡國之大夫不足以圖存,敗軍之將不可以語勇。若臣者,何足以權大事乎?"信曰:"百里奚居虞虞亡,之秦而秦霸,非愚於虞而知於秦也,用與不用,聽與不聽耳。使成安君聽子計,仆亦擒矣。仆委心歸計,願子勿辭。"廣武君曰:"足下虜魏王,禽夏說,不旬朔破趙二十萬眾,誅成安君。名聞海內,威震諸侯,士庶莫不傾耳以待命者。然眾勞兵罷,其實難用也。今足下與倦弊之兵,頓堅城之下,臣愚,竊以為過矣。"韓信曰:"然則何由?"廣武君對曰:"當今之計,不如偃甲休兵,百里之內,牛酒日至,以饗士大夫,北首燕路,然後發一乘之使,持咫尺之書,以使燕,燕必不敢不聽。從燕而東臨齊,雖有知者,不能為齊計矣。知如此,則天下事可圖也。兵固有先聲後實者,此之謂也。"信曰:"敬奉教。於是用廣武君策,發使燕,燕隨風而靡。
又曰:惠帝崩,太后發喪而泣不下。留侯子張辟疆為侍中,年十五。謂丞相陳平曰:"太后獨有帝,今哭而不悲,君知其解未?"陳平曰:"何解?"辟疆曰:"帝無壯子,太后畏君等。今拜呂台、產為將,將兵居南北軍,及諸呂皆為官,居中用事。如此則太后心安,君等幸脫禍矣!"丞相以辟疆計請之,太后悅,其哭也乃哀。
又云:《藝文志》云:"權謀者以正守國,以奇用兵,兵先計而後戰。"
范曄《後漢書》曰:袁紹既兼河朔之地,有驕氣。曹操敗於張繡,紹與操書,甚倨慢,大怒,欲先攻之,所患力不敵,訪於荀彧。彧量紹雖強,終為操所制,乃說取呂布,然後圖紹。操從之。
又曰:袁紹引沮授為別駕,因謂授曰:"今賤臣作亂,朝廷遷弒。吾歷世受寵,志竭力命,興復漢室。今欲與卿戮力,將何匡之?"授曰:"將軍弱冠登朝,播名海內。值廢立之際,忠義奮發,單騎出奔,董卓懷懼,濟河而北,渤海稽服。擁一郡之卒,撮冀州之眾,威凌河、朔,名重天下。若舉軍東向。則黃巾可掃;還討黑山,則張燕可滅;回師北首,則孫瓚必擒;震脅夷狄,則匈奴立定。橫大河之北,合四州之地,收英雄之士,擁百萬之眾,迎大駕於長安,復宗廟於洛邑,號令天下,誅討未服。以此爭鋒,誰能御之!比及數年,其功不難。"紹喜曰:"此吾心也。"
又曰:劉表寵後妻,為少子琮娶蔡氏,遂愛琮。而長子琦不自寧,嘗與諸葛亮謀自安之術。亮初不對。後乃共升高樓,因令去梯,謂亮曰:"今日上不至天,下不至地,言出子口而入吾耳,可以言未?"亮曰:"君不見申生在內而危,重耳居外而安?"琦意感悟,因規出。
又曰:馮異,字公孫,潁川城父人。通《左氏春秋》、《孫子兵法》。歸世祖,授大將軍,與赤眉戰不利。異令各更衣色,伏於道旁。戰移時,伏兵卒起,衣服相亂,眾驚大敗,降赤眉男女八萬餘眾。初為世祖主簿,王郎起河北,世祖自薊南馳至饒陽蕪蔞亭,時天寒烈,眾皆飢疲,異上豆粥。明旦,世祖謂諸將曰:"昨得公孫豆粥,饑寒俱解。"至南宮,遇大風雨,世祖引車入道傍空舍,異復進麥飯兔肩,從破王郎,封應侯。異為人謙退,不伐行能。諸將論功,異常獨坐屏樹下,軍中號曰:"大樹將軍"。世祖即位,封夏節侯。
《東觀漢記》曰:光武發邯鄲,晨夜馳騖,傅聞王郎軍在後,吏士惶恐。至下曲陽呼沲河,導吏還,河水流澌,無船,不可渡。官屬亦懼,上不然也,遣王霸往視之,實然。王霸恐驚眾,即還曰"冰堅可渡。"士眾大喜。上笑曰:"果妄也。"比至河,河流澌已合。上令霸護渡,以沙土汾冰上,遂得渡。渡未畢軍,冰解。上謂霸曰:"安吾眾能濟者,卿力也。"謂官屬曰:"王霸從我勞苦,前連水變,權時以安吏士,是天瑞也。為善不費賞,無以勸後。"即日以霸為軍正,賜爵關內侯。
又曰:隗囂死,其將高峻擁兵據高平,帝入關,將自征之。寇恂時從。上議遣使之,帝乃謂恂曰:"卿前止吾此舉,今為吾行也。若峻不即降,引耿弇等五營擊之。"恂奉璽書至高平,峻遣軍師皇甫文謁,辭禮不屈。恂怒,將誅文。諸將諫曰:"高峻精兵萬人,卒多強弩,西遮隴道,連年不下。今欲降之,反戮其使,無乃不可乎?"恂不應,遂斬之,遣其副歸告峻曰:"軍師無禮已戮之矣。欲降,急降;不欲,固守。"峻惶恐,即日開城降。諸將皆賀,因曰:"敢問戮其使而降城,何也?"恂曰:"皇甫文,峻之腹心,其所計事者也。今來不屈,無心降耳。"諸將皆曰:"非所及也。"
又曰:朱勃上書理馬援,援謀如湧泉,勢如轉圜。
謝承《後漢書》曰:靈帝時,楊璇為零陵太守。時蒼梧、桂陽猾賊攻璇,璇力弱,吏民憂恐。璇乃特製馬車數十,以排囊盛石灰於車上,系布索於馬尾。會戰,乃令馬車居前,從風鼓灰,賊不得視,以火燒布,布燃馬驚。奔突賊陣,大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