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回
背水陣韓信破趙
大漢丁酉二年冬十月,韓信取代州,安撫百姓畢。次日,會漢王,遂分領精兵十萬,前來擊趙。先屯兵於井陘口外,與張耳等計議曰:“趙有謀士廣武君、李左車,多奇計,我兵未可輕進。須差人探聽,看趙王作何方計。倘我深入重地,而趙乃阻吾糧道,我兵決受圍困,而進退兩難之地,為兵家所甚忌也。”張耳曰:“陳餘雖善兵,而無通變之才,每以李左車為多詐;料左車雖有奇計,不能用也。”信曰:“不然,成敗利鈍,不可逆睹,探聽的實,方好進兵。”急差數心腹精細小校,假作商賈,入趙城探成安君李左車如何設謀,務得的實回報,各重賞錢鈔酒食。小校裝作商人,潛入趙城,就在成安君臨近住居,先與門吏相通,終日飲酒,遂相熟識,往來情厚。以此成安君凡一切與趙王計議,大小事情,門吏詢問親隨從人,得知詳細,遂因便告知小校,盡知趙王來歷,不敢遽回,先著一二小校回報,仍再加打聽,個個與門吏所言一般,已得的實不題。
卻說趙王一日與成安君陳餘正議事,聞韓信引兵前來,急整點趙兵二十萬,屯於井陘,請李左車畫計,李左車因說陳餘曰:“某聞韓信涉西河,虜魏王,擒夏悅,喋血關內,今又輔以張耳,乘勝遠來,其鋒不可當。嘗聞千里饋糧,士有飢色,樵蘇不■,師不宿飽。今井陘之道,車不能方軌,騎不能成列,行數百里,其勢糧食必在其後。願足下假臣奇兵三萬,從間道絕其輜重,足下深溝高壘,堅營勿與戰,被欲前不得前,欲退不得還,吾兵絕其後,使野無所掠,不十日而兩將之頭,可致於麾下。願君急用臣計,必獲全勝。否則必為二子所擒矣!”成安君曰:“此詭謀也。吾嘗稱為義兵,不用詭謀奇計,又聞兵法云:‘十則圍之,倍則戰之。’今韓信以疲散之卒,雖號稱數十萬,其實不過數千,況又千里遠來,亦極疲勞。我兵操練日久,藏鋒養銳,正當急擊,勿夫可也。若避而不與之戰,倘他日有遇勁敵,則何以御之?諸侯謂我怯弱,輕我伐我,非長策也!”遂不用左車之計。
且說韓信差來小校,知此訊息,至晚急出井陘回報。韓信聞知大喜,遂賞勞小校訖,乃敢引兵入井陘狹道。來至井陘口三十里,正值夜半,傳令進發,選輕騎二千人,各持一赤幟,從傍道小路,潛在草山,遠望陳餘營寨,以觀動靜。因密誡曰:“今我大兵與趙兵對敵,我詐敗,趙軍見我敗走,如空壁追趕,汝等疾入趙壁,盡拔趙幟,立漢赤幟,堅壁拒守,不必與戰,而彼自亂也。”諸將聽令去訖。於是韓信早起會張耳、曹參、樊噲諸將曰:“今日即破趙,且不必會食,暫令三軍傳食少飯,待須臾破趙後會食也。”諸將皆莫敢信,佯應曰:“諾。”信即使萬人先行,出背水為陣。趙軍望見信軍背水,皆大笑。及平旦,信建大將旗鼓,鼓行出井陘口,趙遂開壁與信大戰良久,信與張耳諸將佯棄旗鼓走水上,趙軍果空壁出爭取漢旗鼓,追趕信耳。信耳兵已入水上,卻有曹叄、樊噲、周勃、靳歙等諸將,率領三軍,莫不死戰,無不以一當十,趙軍遂不敢近,急退回大寨。有信所出奇兵二千騎在草山遙望,趙軍空壁追趕,持漢旗鼓,疾馳入趙壁,盡拔趙旗,立漢赤幟,趙軍回大寨,見趙壁皆漢赤幟,知漢兵已破趙矣,遂大亂,四散潰奔。陳餘雖殺數人,亦不能禁止,於是漢諸將圍繞夾攻,成安君死戰不得出,被灌嬰一刀斬於馬下。大軍殺入趙城,擒趙王歇,遂平趙地。是時諸將問信曰:“兵法右倍山陵,前左水澤,今將軍令我等反背水陣以勝者,何也?”信曰:“此在兵法,諸君不察耳。兵法不曰‘陷之死地而後生,置之亡地而後存’乎?且信非得素拊循士大夫也,此所謂驅市人而戰,置之生地,遇敵皆走,寧得而用之乎?”諸將皆服信之高淪。
是時信傳令其能生得廣武君者,購乾金。於是眾軍聞信令,遍訪李左車。一日,得獲,綁縛解至麾下。信見縛左車至,大喜,重賞軍士,急下帳親釋左車之縛,東向而坐,西向師事之。因問曰:“仆欲北攻燕,東伐齊,若何而有功?”李左車曰:“亡國之夫,不可以圖存;敗軍之將,不可以語勇。”信曰:“百里奚居虞而虞亡,之秦而秦霸,非愚於虞,而智於秦也,但用與不用,聽與不聽耳。向使成安君聽子之計,仆亦遭擒矣;惟不聽子之計,是信得以取趙也。”因再三懇求曰:“仆實委心請計,願子勿辭。”左車曰:“臣聞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故曰狂夫之言,聖人擇焉。顧恐臣計,未必足用,願效愚忠,為將軍言之。且將軍虜魏豹,擒夏悅,以成安君有百戰百勝之計,一旦而失之,軍敗高邑,身死■上,一舉而下井陘,不終朝破趙二十萬眾。將軍名聞海內,威振天下,農夫莫不輟耕釋耒,揄衣甘食,傾耳以待命者,將軍之所長也。然眾勞卒疲,其實難用,舉疲敝之兵,頓之燕堅城之下,相持日久,力不能拔,勢屈糧竭,弱燕不服,齊竟自強,又先劉項之權,未有所分,此將軍之短也,故善用兵者,不以短擊長,而以長擊短也。今將軍若以兵擊燕,恐難取勝也。”信曰:“以先生之言,必何如而後可?”左車曰:“方今為將軍計,莫如按兵休用,鎮撫趙城,百里之內,牛酒日至,以享士大夫,三軍又得飽食,北向於燕,使彼終日恐怖,然後遣一舌辯之士,奉尺幅之書,陳其利害,彰將軍之所長,燕一聞之,不敢不聽從。燕既聽從,使宣言者東告於齊,齊必從風而服,雖有智者不知其為齊計矣。如此則天下可圖也。兵固有先聲而後實者,其此之謂乎?”信曰:“謹如先生之言,所謂不戰而屈人之兵也。”即作書差隨何為使,前往說燕。韓信屯兵於趙城不動。隨何持書,前到燕國。
卻說燕王聞韓信破趙,斬成安君於■水,兵勢大振,燕中百姓,一日十數驚,燕王亦甚恐怖,召謀士蒯通議計。蒯通曰:“韓信兵勢雖大振,而屢經戰陣,三軍疲勞,定暫屯兵於趙城,且不舉動,目下差人下書,欲大王歸降。大王且未可遽然輕許,容臣到彼,看事勢何如,可說則說,可降則降,臣自有斟酌也。”言未畢,果有左右來報,韓信差隨何下書。燕王召隨何相見。何持書上,燕王拆書觀看,書曰:
漢大將軍韓信致書燕王麾下:信聞天命靡常,惟歸有德。秦惟無道,滅絕墳典,殘虐百姓;繼以項氏,益肆暴酷,放弒義帝,惡貫於天,海內震號,神人共憤。漢王倡為義舉,兵皆縞素,席捲三秦,立降二魏,虜豹斬悅,破趙誅餘,非兵之強也,德之召也。所向風靡,罔不順服。獨燕未附,寧知命之所歸乎?方今兵屯趙城,遺書北指,若能倒戈納款,憫恤民命,不失封王,分茅百世。趙鑒不遠,王其思之!
燕王看書畢,因問隨何曰:“漢王兵敗睢水,寄足滎陽,王業未定,何言天命之可歸乎?”何曰:“大王所見誤矣!不觀大敗,不見真命之符;不量時宜,實為井底之智。然吾漢王雖敗睢水,而大風解圍,白光引路,使非上天默佑,何以脫此難乎?此見聖王有百靈之助也。而滎陽駐兵以當四面,使非睿智神武,何以制天下乎?此見聖王有文武之勇也。漢以韓信善能用兵,子房善能用智,蕭何運轉糧餉,帶甲百萬,名將雲從,大勢已定,不待智者辯論而可知也。然西楚雖強,沐猴非人,獨夫招怨,遠不過一年,近不過數月,豈能久乎?大王不度時勢,不審成敗,而謂漢王王業未定,不亦誤乎?況今趙已滅矣!唇亡齒寒,剝床以膚,大王獨不惕兢之乎?”燕王聞隨何之言,深加嘆賞,遂召蒯徹附耳曰:“隨何之言,深為有理。爾若見信,當斟酌可否,不必多費頰舌也。”蒯徹曰:“臣若到彼,觀其動靜,自有處決!料不辱君之命也。”燕王款侍隨何,即令蒯徹往趙國來。不知如何說信?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