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卷二百三十
◎奸臣一
○蔡確(吳處厚附) 邢恕 呂惠卿 章惇 曾布 安惇
《易》曰:"陽卦多陰,陰卦多陽。"君子雖多,小人用事,其象為陰;小人雖多,君子用事,其象為陽。宋初,五星聚奎,占者以為人才眾多之兆。然終宋之世,賢哲不乏,奸邪亦多。方其盛時,君子秉政,小人聽命,為患亦鮮。及其衰也,小人得志,逞其狡謀,壅閼上聽,變易國是,賊虐忠直,屏棄善良,君子在野,無救禍亂。有國家者,正邪之辨,可不慎乎!作《奸臣傳》。
蔡確字持正,泉州晉江人,父徙陳。確有智數,尚氣,不謹細行。第進士,調邠州司理參軍,以賄聞。轉運使薛向行部,欲按治,見其儀觀秀偉,召與語,奇之,更加延譽。韓絳宣撫陝西,見所制樂語,以為材,薦於弟開封尹維,辟管幹右廂公事,維去而確至。舊制當庭參,確不肯,後尹劉庠責之,確曰:"唐藩鎮自置掾屬,故有是禮。今輦轂下比肩事主,雖故事不可用。"遂乞解職。
王安石薦確,徙為三班主簿。用鄧綰薦,為監察御史里行。王韶開熙河,多貸公錢,秦帥郭逵劾其罪,詔使杜純鞫治得實。安石卻其牘,更遣確,確希意直韶,逵、純獲譴。確善觀人主意,與時上下,知神宗已厭安石,因安石乘馬入宣德門與衛士競,即疏其過以賈直。加直集賢院,遷御史知雜事。
范子淵浚河之役,知制誥熊本按行以為非是,為子淵所訟,確劾本附文彥博,黜之,代為知制誥、知諫院兼判司農寺。三司使沈括謁宰相吳充論免役法,確言括為近臣,見朝廷法令未便,不公言之而私語執政,意王安石既去,新法可搖耳。括坐黜知宣州。
開封鞫相州民訟,事連判官陳安民,安民令其甥文及甫求援於充之子安持,及甫,充婿也。確言事關大臣,非開封可了,遂移御史台。時獄起皇城,卒事多不仇。中丞鄧潤甫,御史上官均按之,與府獄同。王珪奏遣確詣台參治,確鍛鍊為獄,潤甫、均不能制,密奏確慘掠諸囚。確伺知之,即劾二人庇有罪,且詐使吏為使者慮問,囚稱冤,輒苦辱之。帝頗疑其濫,連遣諫官及內侍審直,皆怖畏,言不冤,由是潤甫、均皆罷,而確得中丞,猶領司農,凡常平、免役法皆成其手。
太學生虞蕃訟學官,確深探其獄,連引朝士,自翰林學士許將以下皆逮捕械繫,令獄卒與同寢處,飲食鏇溷共為一室,設大盆於前,凡羹飯餅胾舉投其中,以杓混攪,分飼之如犬豕。久系不問,幸而得問,無一事不承。遂劾參知政事元絳有所屬請,絳出知亳州;確代其位。確自知制誥為御史中丞、參知政事,皆以起獄奪人位而居之,士大夫交口咄罵,而確自以為得計也。
吳充數為帝言新法不便,欲稍去其甚者,確曰:"曹參與蕭何有隙,至代為相,一遵何約束。今陛下所自建立,豈容一人挾怨而壞之。"法遂不變。
元豐五年,拜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時富弼在西京,上言蔡確小人,不宜大用。確既相,屬興羅織之獄,縉紳士大夫重足而立矣。初議官制,蓋仿《唐六典》,事無大小,並中書取旨,門下審覆,尚書受而行之,三省分班奏事,柄歸中書。確說王珪曰:"公久在相位,必得中書令。"珪信不疑。確乃言於帝曰:"三省長官位高,不須置令,但令左右僕射分兼兩省侍郎足矣。"帝以為然。故確名為次相,實顓大政,珪以左僕射兼門下,拱手而已。帝雖以次敘相珪、確,然不加禮重,屢因微失罰金,每罰輒門謝。宰相罰金門謝,前此未有,人皆恥之。
哲宗立,轉左僕射。韓縝入相中書,用其兩侄為列卿,確風御史中丞黃履劾縝。始詔三省,凡取旨事及台諫官章疏,並執政同進擬,不專屬中書。蓋確畏失權,又復改制也。
為永裕山陵使,靈駕發引之夕,不宿於次,在道又不扈從,還,又不丐去。御史劉摯、王岩叟連擊之,言確有十當去:"在熙寧、元豐時,冤獄苛政,首尾預其間。及至今日,稍語於人曰:'當時確豈敢言。'此其意欲固竊名位,反歸曲於先帝也"。司馬光、呂公著進用,蠲除煩苛,確言皆己所建白,公論益不容,太皇太后猶不忍即退斥。元祐元年閏二月,始罷為觀文殿學士、知陳州。明年,坐弟碩事奪職,徙安州,又徙鄧。
初,神宗疾革,王珪議建儲事,確與同列皆在側,知狀。確自見得罪於世,陰與章惇、邢恕等合志邪謀,謂珪實懷異意,賴己擁護,故不得逞。確奉使陵下,韓縝白髮其端,事浸籍籍。既失勢,愈怨望,恕又益為往來造言,識者以為憂,未有以發也。
確在安陸,嘗游車蓋亭,賦詩十章,知漢陽軍吳處厚上之,以為皆涉譏訕,其用郝處俊上元間諫高宗欲傳位天后事,以斥東朝,語尤切害。於是左諫議大夫梁燾、右諫議大夫范祖禹、左司諫吳安詩、右司諫王岩叟、右正言劉安世,進上章乞正確罪。詔確具析,確自辯甚悉。安世等又言確罪狀著明,何待具析,此乃大臣委曲為之地耳。遂貶光祿卿、分司南京,再責英州別駕、新州安置。宰相范純仁、左丞王存坐廉前出語救確,御史李常、盛陶、翟恩、趙挺之、王彭年坐不舉劾,中書舍人彭汝大力礰坐封還詞命,皆罷去。確後卒於貶所。
紹聖元年,馮京卒,哲宗臨奠。確子渭,京婿也,於喪次中闌訴。明日,詔復正議大夫。二年,贈太師,謚曰忠懷,遣中使護其葬,又賜第京師。崇寧初,配饗哲宗廟庭。蔡京請徽宗書"元豐受遺定策殊勛宰相蔡確之墓"賜其家。京與太宰鄭居中不相能,居中以憂去,京懼其復用,而居中,王珪婿也。時渭更名懋,京使之重理前事,以沮居中,遂追封確清源郡王,御製其文,立石墓前。擢懋同知樞密院事,次子莊為從官,弟碩,贈待制,諸女超進封爵,諸婿皆得官,貴震當世。
高宗即位,下詔暴群奸之罪,貶確武泰軍節度副使,竄懋英州,凡所與濫恩,一切削奪,天下快之。
吳處厚者,邵武人,登進士第。仁宗屢喪皇嗣,處厚上言:"臣嘗讀《史記》,考趙氏廢興本末,當屠岸賈之難,程嬰、公孫杵臼盡死以全趙孤。宋有天下,二人忠義未見褒表,宜訪其墓域,建為其祠。"帝覽其疏矍然,即以處厚為將作丞,訪得兩墓於絳,封侯立廟。
始,蔡確嘗從處厚學賦,及作相,處厚通箋乞憐,確無汲引意。王珪用為大理丞。王安禮、舒亶相攻,事下大理,處厚知安禮與珪善,論亶用官燭為自盜。確密遣達意救亶,處厚不從,確怒欲逐之,未果。珪請除處厚館職,確又沮之。珪為永裕山陵使,辟掌箋奏。確代使,出知通利軍,又徙知漢陽,處厚不悅。
元祐中,確知安州,郡有靜江卒當戍漢陽,確固不遣,處厚怒曰:"爾在廟堂時數陷我,今比郡作守,猶爾邪?"會得確《車蓋亭詩》,引郝甑山事,乃箋釋上之,云:"郝處俊封甑山公,會高宗欲遜位武后,處俊諫止,今乃以比太皇太后。且用滄海揚塵事,此蓋時運之大變,尤非佳語。譏謗切害,非所宜言。"確遂南竄。擢處厚知衛州,然士大夫由此畏惡之,未幾卒。紹聖間,追貶歙州別駕。
邢恕字和叔,鄭州陽武人。博貫經籍,能文章,喜功名,論古今成敗事,有戰國縱橫氣習。從程顥學,因出入司馬光、呂公著門。登進士第,補永安主簿。公著薦於朝,得崇文院校書。王安石亦愛之,因賓客諭意,使養晦以待用,恕不能從,而對其子雱語新法不便。安石怒,諫官亦言新進士未歷官而即處館閣,開奔競路,出知延陵縣。縣廢不復調,浮湛陝、洛間者七年,復為校書。
吳充用為館閣校勘,歷史館檢討、著作佐郎。蔡確代充相,盡逐充所用人,恕深居懼及。神宗見其《送文彥博詩》,稱於確,乃進職方員外郎。帝有復用光、公著意,確以恕於兩人為門下客,亟結納之。恕亦深自附托,乃為確畫策,稍收召名士,於政事微有更革,自是相與如素交。
帝不豫,恕與確成謀,密語宣仁後之侄公繪、公紀曰:"家有白桃著華,道書言可療上疾。"邀與歸視之。至則執其手曰:"蔡丞相令布腹心,上疾不可諱,延安沖幼,宜早有定論,雍、曹皆賢王也。"公繪驚曰:"此何言?君欲禍吾家邪!"急趨出。恕計不行,則反宣言太后屬意雍王,與王珪表里。導確約珪入問疾,陽鉤致珪語,使知開封府蔡京伏劍士於外,須珪小持異則執而誅之。既而珪言上自有子,定議立延安。恕益無所施,猶自謂有定策功,傳播其語。
哲宗立,遷右司員外郎、起居舍人。又為公繪具奏,乞尊崇朱太妃,為高氏異日計。後詰之曰:"汝素不識字,誰為之者?"公繪不得隱,以恕對,且上其稿。時恕方召試中書,遂黜知隨州,改汝、襄、河陽。恕久斥外,蓄怒憤,間道謁確於鄧,緒成前惡,紿司馬光子康手書,持以取信。會確得罪,恕亦責監永州酒。
紹聖初,擢寶文閣待制、知青州。章惇、蔡卞得政,將甘心元祐諸人,引恕自助,召為刑部侍郎,再遷吏部尚書兼侍讀,改御史中丞。恕既處風憲,遂誣宣仁後有廢立謀,引司馬光言北齊婁後宣訓事,訹高遵裕之子士京追訟其父在日,王珪令其兄士充來謀立雍王,遵裕非之。又教蔡懋上文及甫私牘為廋詞,歷詆梁燾、劉摯,雲陰圖不軌,且加司馬光、呂公著以凶悖名。惇使蔡京置獄於同文館,組織萬端,將悉陷諸人於族罪,既而無所得,乃已。
恕內懷猜猾,而外持正論。嘗於經筵讀寶訓,至仁宗諭輔臣,以為人君當修舉政事,則日月薄食、星文變見為不足慮。恕言仁宗之旨雖合於荀卿書,然自古帝王孰肯自謂不修政事者,如此則天變遂廢矣。帝嘉納之,數登對。惇恐其大用,切忌之。恕亦揣帝稍薄惇,屢白其短,竟為惇所陷,出知汝州。未幾,徙應天府。惇復摭其曩過,移知南安軍。徽宗初,言者論其矯誣,責為少府少監、分司西京,居均州。
蔡京當國,經營湟、鄯,以開邊隙,欲使恕立方面之勛,起為鄜延經略安撫使,鏇改涇原,擢至龍圖閣學士。恕乞築蕭關,采其里人許彥圭車戰法,為淺攻計。又欲使熙河造船,直抵興、靈,以空夏國巢穴,其謀皆迂誕。轉運使李復言恕所為類兒戲,不可用,帝亦燭其妄,京力主之。已而夏人寇鎮戎,欲趨渭州,警奏至京師日五六,京懼,始徙恕太原,連徙永興、潁昌、真定,尋奪職。久之,復顯謨閣待制。卒,年七十。
恕本從程門得游諸公間,一時賢士爭與之交。恕善為表襮,蚤致聲名,而天資反覆,行險冒進,為司馬光客即陷光,附章惇即背惇,至與三蔡為腹心則之死弗替。上謗母后,下誣忠良,幾於禍及宗廟。建炎元年,與蔡確同追貶,而恕為常德軍節度副使。子居實、倞。
居實有異材,八歲為《明妃引》,黃庭堅、晁補之、張耒、秦觀、陳師道皆見而愛之。從恕守隨,作《南征賦》,蘇軾讀之,嘆曰:"此足以藉手見古人矣。"卒時年十九,有遺文曰《呻吟集》。
倞及恕在時為司農丞,靖康初至少卿,奉詔館金國使。是時,肅王使斡離不軍,為所質,朝廷議亦留其使以相當,於是逾月不遣。都管趙倫,燕人也,性猾獪,懼不得歸,乃詐以情告倞曰:"金國有餘睹金吾者,尚領契丹精銳甚眾,貳於金人,願歸大國,可結之以圖二酋。"倞以聞,大臣信之,即為賜余睹詔書授倫,納衣領中,厚與倫金帛。倫獻其書粘罕,粘罕大怒,以聞金主,報令深入攻討,遂復提兵南下。倞時出知岳州,詔責其始禍,削籍停官,既而京闕失守雲。
呂惠卿字吉甫,泉州晉江人。父璹習吏事,為漳浦令。縣處山林蔽翳間,民病瘴霧蛇虎之害,璹教民焚燎而耕,害為衰止。通判宜州,儂智高入寇,轉運使檄璹與兵會,或勸勿行,不聽。將二千人躡賊後以往,得首虜為多。為開封府司錄,鞫中人史志聰役衛卒伐木事,吏多為之地,璹窮治之,志聰以謫去。終光祿卿。
惠卿起進士,為真州推官。秩滿入都,見王安石,論經義,意多合,遂定交。熙寧初,安石為政,惠卿方編校集賢書籍,安石言於帝曰:"惠卿之賢,豈特今人,雖前世儒者未易比也。學先王之道而能用者,獨惠卿而已。"及設制置三司條例司,以為檢詳文字,事無大小必謀之,凡所建請章奏皆其筆。擢太子中允、崇政殿說書、集賢校理,判司農寺。
司馬光諫帝曰:"惠卿憸巧非佳士,使安石負謗於中外者皆其所為。安石賢而愎,不閒世務,惠卿為之謀主,而安石力行之,故天下並指為奸邪。近者進擢不次,大不厭眾心。"帝曰:"惠卿進對明辨,亦似美才。"光曰:"惠卿誠文學辨慧,然用心不正,願陛下徐察之。江充、李訓若無才,何以能動人主?"帝默然。光又貽書安石曰:"諂諛之士,於公今日誠有順適之快,一旦失勢,將必賣公自售矣。"安石不悅。
會惠卿以父喪去,服除,召為天章閣侍講,同修起居注,進知制誥,判國子監,與王雱同修《三經新義》。又知諫院,為翰林學士。安石求去,惠卿使其黨變姓名,日投匭上書留之。安石力薦惠卿為參知政事,惠卿懼安石去,新法必搖,作書遍遺監司、郡守,使陳利害。又從容白帝下詔,言終不以吏違法之故,為之廢法。故安石之政,守之益堅。議罷制科,馮京爭之不得。
弟升卿無學術,引為侍講。又用弟和卿計,制五等丁產簿,使民自供首實,尺椽寸土,檢括無遺,至雞豚亦遍抄之。隱匿者許告,而以貲三之一充賞,民不勝其困。又因保甲正長給散青苗,使結甲赴官,不遺一人,上下騷動。
鄭俠疏惠卿朋奸壅蔽,惠卿怒,又惡馮京異己,而安石弟安國惡惠卿奸諂,面辱之。於是乘勢並陷三人,皆獲罪。安石以安國之故,始有隙。惠卿既叛安石,凡可以害王氏者無不為。韓絳為相不能制,請復用安石。安石至,猶與共事。御史蔡承禧論其惡,鄧綰又言其兄弟強借秀州富民錢買田,出知陳州。久之,以資政殿學士知延州。
始,陝西緣邊漢蕃兵各自為軍,每戰則以蕃部為先鋒,而漢兵城守,伺便乃出戰。惠卿始合之為一,先搜補守兵而出其選以戰,隨屯置將,具條約上之,邊人及議者多言不可。路都監高永亨,老將也,爭之力,奏斥之。蕃部屈全乜將入寇,惠卿以近世帥臣多養威持重,乃將牙兵按邊,啟師於東郊,遂趨綏德,抵無定河,歷十有八日而還。
俄丁母憂,詔於本奉外特給五萬,惠卿更請添支萬五千,御史劾之,將下揚州取奉歷,帝曰:"惠卿固貪冒,然嘗為執政,治之傷體,姑責以義可也。"但削其誤奉,惠卿猶自辨,御史又論其方居喪,不應有言,詔勿問。
元豐五年,加大學士、知太原府。入見,將使仍鎮鄜延。惠卿云:"陝西之師,非唯不可以攻,亦不可以守,要在大為形勢而已。"帝曰:"如惠卿言,是為陝西可棄也,豈宜委以邊事?"數其輕躁矯誣之罪,斥知單州,明年復知太原。哲宗即位,敕疆吏勿侵擾外界。惠卿遣步騎二萬襲夏人於聚星泊,斬首六百級,夏人遂寇鄜延。
惠卿見正人匯進,知不容於時,懇求散地。於是右司諫蘇轍條奏其奸曰:"惠卿懷張湯之辨詐,有盧杞之奸邪,詭變多端,敢行非度。王安石強佷傲誕,於吏事宜無所知,惠卿指擿教導,以濟其惡。又興起大獄,欲株連蔓引,塗污公卿。賴先帝仁聖,每事裁抑,不然,安常守道之士無噍類矣。安石於惠卿有卵翼之恩,父師之義。方其求進則膠固為一,及勢力相軋,化為敵仇,發其私書,不遺餘力。犬彘之所不為,而惠卿為之。昔呂布事丁原則殺丁原,事董卓則殺董卓;劉牢之事王恭則反王恭,事司馬元顯則反元顯,故曹操、桓玄終畏而誅之。如惠卿之惡,縱未正典刑,猶當投畀四裔,以御魑魅。"中丞劉摯數其五罪,以為大惡。乃貶為光祿卿、分司南京。再責建寧軍節度副使、建州安置。中書舍人蘇軾當制,備載其罪於訓詞,天下傳訟稱快焉。
紹聖中,復資政殿學士、知大名府,加觀文殿學士、知延州。夏人復入寇,將以全師圍延安,惠卿修米脂諸砦以備。寇至,欲攻則城不可近,欲掠則野無所得,欲戰則諸將按兵不動,欲南則懼腹背受敵,留二日即拔柵去,遂陷金明。惠卿求詣闕,不許。以築威戎、威羌城,加銀青光祿大夫,拜保寧、武勝兩軍節度使。
徽宗立,易節鎮南。因曾布有宿憾,徙為杭州,而用范純粹帥延,治其上功罔冒事,奪節度。布去位,復武昌節度使、知大名。數歲,又以上表引喻失當,還為銀青光祿大夫,令致仕。崇寧五年,起為觀文殿學士、知杭州。坐其子淵聞妖人張懷素言不告,淵配沙門島,惠卿責祁州團練副使,安置宣州,再移廬州。復觀文殿學士,為醴泉觀使,致仕。卒,贈開府儀同三司。
始,惠卿逢合安石,驟致執政,安石去位,遂極力排之,至發其私書於上。安石退處金陵,往往寫"福建子"三字,蓋深悔為惠卿所誤也。雖章惇、曾布、蔡京當國,鹹畏惡其人,不敢引入朝。以是轉徙外服,訖於死雲。
章惇字子厚,建州浦城人,父俞徙蘇州。起家至職方郎中,致仕,用惇貴,累官銀青光祿大夫,年八十九卒。
惇豪俊,博學善文。進士登名,恥出侄衡下,委敕而出。再舉甲科,調商洛令。與蘇軾游南山,抵仙遊潭,潭下臨絕壁萬仞,橫木其上,惇揖軾書壁,軾懼不敢書。惇平步過之,垂索挽樹,攝衣而下,以漆墨濡筆大書石壁曰:"蘇軾、章惇來。"既還,神彩不動,軾拊其背曰:"君他日必能殺人。"惇曰:"何也?"軾曰:"能自判命者,能殺人也。"惇大笑。召試館職,王陶劾罷之。
熙寧初,王安石秉政,悅其才,用為編修三司條例官,加集賢校理、中書檢正。時經制南、北江群蠻,命為湖南、北察訪使。提點刑獄趙鼎言,峽州群蠻苦其酋剝刻,謀內附,辰州布衣張翹亦言南、北江群蠻歸化朝廷,遂以事屬惇。惇募流人李資、張竑等往招之,資、竑淫於夷婦,為酋所殺,遂致攻討,由是兩江扇動。神宗疑其擾命,安石戒惇勿輕動,惇竟以三路兵平懿、洽、鼎州。以蠻方據潭之梅山,遂乘勢而南。轉運副使蔡燁言是役不可亟成,神宗以為然,專委於燁,安石主惇,爭之不已。既而燁得蠻地,安石恨燁沮惇,乃薄其賞,進惇修起居注,以是兵久不決。
召惇還,擢知制誥、直學士院、判軍器監。三司火,神宗御樓觀之,惇部役兵奔救,過樓下,神宗問知為惇,明日命為三司使。呂惠卿去位,鄧綰論惇同惡,出知湖州,徙杭州。入為翰林學士。元豐三年,拜參知政事。朱服為御史,惇密使客達意於服,為服所白。惇父冒占民沈立田,立遮訴惇,惇系之開封。坐二罪,罷知蔡州,又歷陳、定二州。五年,召拜門下侍郎。豐稷奏曰:"官府肇新而惇首用,非稽古建官意。"稷坐左遷。諫官趙彥若又疏惇無行,不報。
哲宗即位,知樞密院事。宣仁後聽政,惇與蔡確矯唱定策功。確罷,惇不自安,乃駁司馬光所更役法,累數千言。其略曰:"如保甲、保馬一日不罷,有一日害。若役法則熙寧之初遽改免役,後遂有弊。今復為差役,當議論盡善,然後行之,不宜遽改,以貽後悔。"呂公著曰:"惇所論固有可取,然專意求勝,不顧朝廷大體。"光議既行,暴憤恚爭辨簾前,其語甚悖。宣仁後怒,劉摯、蘇轍、王覿、朱光庭、王岩叟、孫升交章擊之,黜知汝州。七八年間,數為言者彈治。
哲宗親政,有復熙寧、元豐之意,首起惇為尚書左僕射兼門下侍郎,於是專以"紹述"為國是,凡元祐所革一切復之。引蔡卞、林希、黃履、來之邵、張商英、周秩、翟思、上官均居要地,任言責,協謀朋奸,報復仇怨,小大之臣,無一得免,死者禍及其孥。甚至詆宣仁後,謂元祐之初,老奸擅國。又請發司馬光、呂公著冢,斫其棺。哲宗不聽,惇意不愜,請編類元祐諸臣章疏,識者知禍之未弭也。遂治劉安世、范祖禹諫禁中雇乳媼事,又以文及甫誣語書導蔡渭,使告劉摯、梁燾有逆謀,起同文館獄,命蔡京、安惇、蹇序辰窮治,欲覆諸人家。又議遣呂升卿、董必察訪嶺南,將盡殺流人。哲宗曰:"朕遵祖宗遺制,未嘗殺戮大臣,其釋勿治。"然重得罪者千餘人,或至三四謫徙,天下冤之。
惇用邢恕為御史中丞,恕以北齊婁太后宮名宣訓,嘗廢孫少主立子常山王演,托司馬光語范祖禹曰:"方今主少國疑,宣訓事猶可慮。"又誘高士京上書,言父遵裕臨死屏左右謂士京曰:"神宗彌留之際,王珪遣高士充來問曰:'不知皇太后欲立誰?'我叱士充去之。"皆欲誣宣仁後,以此實之。惇遂追貶司馬光、王珪,贈遵裕奉國軍留後。結中官郝隨為助,欲追廢宣仁後,自皇太后、太妃皆力爭之。哲宗感悟,焚其奏,隨覘知之,密語惇與蔡卞。明日惇、卞再言,哲宗怒曰:"卿等不欲朕入英宗廟乎?"惇、卞乃已。
惇又以皇后孟氏,元祐中宣仁後所立,迎合郝隨,勸哲宗起掖庭秘獄,托以左道,廢居瑤華宮。其後哲宗頗悔,乃嘆曰:"章惇壞我名節。"惇又結劉友端相表里,請建劉賢妃於中宮。
初,神宗用王安石之言,開熙、河,謀靈、夏,師行十餘年不息。迨聞永樂之敗,神宗當寧慟哭,循致不豫,故元祐宰輔推本其意,專務懷柔外國。西夏請故地,以非要害城砦還之。惇以為蹙國棄地,罪其帥臣,遂用淺攻撓耕之說,肆開邊隙,絕夏人歲賜,進築汝遮等城,陝西諸道興役五十餘所,敗軍覆將,復棄青唐,死傷不可計。知天下怨己,欲塞其議,請詔中外察民妄語者論如律。優立賞邏,告訐之風浸盛。民有被酒狂訛者,詔貸其死,惇竟論殺之。用刑愈峻,然不能遏也。
哲宗崩,皇太后議所立,惇厲聲曰:"以禮律言之,母弟簡王當立。"皇太后曰:"老身無子,諸王皆是神宗庶子。"惇復曰:"以長則申王當立。"皇太后曰:"申王病,不可立。"惇尚欲言,知樞密院事曾布叱之曰:"章惇,聽太后處分。"皇太后決策立端王,是為徽宗,遷惇特進,封申國公。
為山陵使,靈轝陷澤中,逾宿而行。言者劾其不恭,罷知越州,尋貶武昌軍節度副使、潭州安置。右正言任伯雨論其欲追廢宣仁後,又貶雷州司戶參軍。初,蘇轍謫雷州,不許占官舍,遂僦民屋,惇又以為強奪民居,下州追民究治,以僦券甚明,乃已。至是,惇問舍於是民,民曰:"前蘇公來,為章丞相幾破我家,今不可也。"徙睦州,卒。
惇敏識加人數等,窮凶稔惡,不肯以官爵私所親,四子連登科,獨季子援嘗為校書郎,余皆隨牒東銓仕州縣,訖無顯者。
妻張氏甚賢,惇之入相也,張病且死,屬之曰:"君作相,幸勿報怨。"既祥,惇語陳瓘曰:"悼亡不堪,奈何?"瓘曰:"與其悲傷無益,曷若念其臨絕之言。"惇無以對。
政和中,追贈觀文殿大學士。紹興五年,高宗閱任伯雨章疏,手詔曰:"惇詆誣宣仁後,欲追廢為庶人,賴哲宗不從其請,使其言施用,豈不上累泰陵?貶昭化軍節度副使,子孫不得仕於朝。"詔下,海內稱快,獨其家猶為《辨誣論》,見者哂之。
曾布字子宣,南豐人。年十三而孤,學於兄鞏,同登第,調宣州司戶參軍、懷仁令。
熙寧二年,徙開封,以韓維、王安石薦,上書言為政之本有二,曰厲風俗、擇人才。其要有八,曰勸農桑、理財賦、興學校、審選舉、責吏課、敘宗室、修武備、制遠人。大率皆安石指也。
神宗召見,論建合意,授太子中允、崇政殿說書,加集賢校理,判司農寺,檢正中書五房。凡三日,五受敕告。與呂惠卿共創青苗、助役、保甲、農田之法,一時故臣及朝士多爭之。布疏言:"陛下以不世出之資,登延碩學遠識之臣,思大有為於天下,而大臣玩令,倡之於上,小臣橫議,和之於下。人人窺伺間隙,巧言醜詆,以譁眾罔上。是勸沮之術未明,而威福之用未果也。陛下誠推赤心以待遇君子而厲其氣,奮威斷以屏斥小人而消其萌,使四方曉然皆知主不可抗,法不可侮,則何為而不可,何欲而不成哉?"布欲堅神宗意,使專任安石以威脅眾,使毋敢言。故驟見拔用,遂修起居注、知制誥,為翰林學士兼三司使。韓琦上疏極論新法之害,神宗頗悟,布遂為安石條析而駁之,持之愈固。
七年,大旱,詔求直言,布論判官呂嘉問市易掊克之虐,大概以為:"天下之財匱乏,良由貨不流通;貨不流通,由商賈不行;商賈不行,由兼併之家巧為摧抑。故設市易於京師以售四方之貨,常低仰其價,使高於兼併之家而低於倍蓰之直,官不失二分之息,則商賈自然無滯矣。今嘉問乃差官於四方買物貨,禁客旅無得先交易,以息多寡為誅賞殿最,故官吏、牙駔惟恐裒之不盡而息之不夥,則是官自為兼併,殊非市易本意也。"事下兩制議,惠卿以為沮新法,安石怒,布遂去位。
惠卿參大政,置獄舉劾,黜布知饒州,徙潭州。復集賢院學士、知廣州。元豐初,以龍圖閣待制知桂州,進直學士、知秦州,改歷陳、蔡、慶州。元豐末,復翰林學士,遷戶部尚書。司馬光為政,諭令增捐役法,布辭曰:"免役一事,法令纖悉皆出己手,若令遽自改易,義不可為。"元祐初,以龍圖閣學士知太原府,歷真定、河陽及青、瀛二州。紹聖初,徙江寧,過京,留為翰林學士,遷承旨兼侍讀,拜同知樞密院,進知院事。
初,章惇為相,布草制極其稱美,冀惇引為同省執政,惇忌之,止荐居樞府,故稍不相能。布贊惇"紹述"甚力,請甄賞元祐臣庶論更役法不便者,以勸敢言。惇遂興大獄,陷正人,流貶鐫廢,略無虛日,布多陰擠之。掖庭詔獄成,付執政蔽罪,法官謂厭魅事未成,不當處極典。布曰:"驢媚蛇霧,是未成否?"眾皆瞿然,於是死者三人。
惇以士心不附,詭情飾過,薦引名士彭汝礪、陳瓘、張庭堅等,乞正所奪司馬光、呂公著贈謚,勿毀墓仆碑,布以為無益之事。又奏:"人主操柄,不可倒持,今自丞弼以至言者,知畏宰相,不知畏陛下。臣如不言,孰敢言者?"其意蓋欲傾惇而未能。會哲宗崩,皇太后召宰執問誰可立,惇有異議,布叱惇使從皇太后命。
徽宗立,惇得罪罷,遣中使召蔡京釒巢院,拜韓忠彥左僕射。京欲探徽宗意,徐請曰:"麻詞未審合作專任一相,或作分命兩相之意。"徽宗曰:"專任一相。"京出,宣言曰:"子宣不復相矣。"已而復召曾肇草制,拜布右僕射,其制曰:"東西分台,左右建輔。"忠彥雖居上,然柔懦,事多決於布,布猶不能容。時議以元祐、紹聖均為有失,欲以大公至正消釋朋黨,明年,乃改元建中靖國,邪正雜用,忠彥遂罷去。布獨當國,漸進"紹述"之說。
明年,又改元崇寧,召蔡京為左丞,京與布異。會布擬陳佑甫為戶部侍郎,京奏曰:"爵祿者,陛下之爵祿,奈何使宰相私其親?"布婿陳迪,佑甫子也。布忿然爭辨,久之,聲色稍厲。溫益叱布曰:"曾布,上前安得失禮?"徽宗不悅而罷。御史遂攻之,罷為觀文殿大學士、知潤州。
京積憾未已,加布以贓賄,令開封呂嘉問逮捕其諸子,鍛鍊訊鞫,誘左證使自誣而貸其罪。布落職,提舉太清宮、太平州居住。又降司農卿、分司南京。又以嘗薦學官趙諗而諗叛,責散官、衡州安置。又以棄湟州,責賀州別駕,又責廉州司戶。凡四年,乃徙舒州,復太中大夫、提舉崇福宮。大觀元年,卒於潤州,年七十二。後贈觀文殿大學士,謚曰文肅。
安惇,字處厚,廣安軍人。上舍及第,調成都府教授。上書論學制,召對,擢監察御史。哲宗初政,許察官言事,諫議大夫孫覺請汰其不可者,詔劉摯推擇,罷惇為利州路轉運判官,歷夔州、湖北、江東三路。
紹聖初,召為國子司業,三遷諫議大夫。章惇、蔡卞造同文謗獄,使蔡京與惇雜治,二人肆其忮心,上言:"司馬光、劉摯、梁燾、呂大防等交通陳衍之徒,變先帝成法,懼陛下一日親政,必有欺君之誅,乃密為傾搖之計。於是疏隔兩宮,斥隨龍內侍,以去陛下之腹心;廢顧命大臣,以翦陛下之羽翼。縱釋先帝之所罪,收用先帝之所棄。無君之惡,同司馬昭之心;擅事之跡,過趙高指鹿為馬。比詢究本末,得其情狀,大逆不道,死有餘責。"帝曰:"元祐人果如是乎?"惇、京曰:"誠有是心,特反形未具耳。"帝為誅衍,錮摯、燾子孫。遷御史中丞。
劉後之受冊也,百官仗衛陳於大庭,是日天氣清晏,惇巍立班中,倡言曰:"今日之事,上當天心,下合人望。"朝士皆笑其奸佞。又鞫鄒浩事,檄廣東使者鍾正甫攝治之於新州,士大夫或千里會逮,踵蹇序辰初議,閱訴理書牘,被禍者七八百人,天下怨疾,為二蔡、二惇之謠。徽宗雅惡之。鄒浩還朝,惇言:"浩若復用,慮彰先帝之失。"帝曰:"立後,大事也。御史中丞不言而浩獨敢言之,何為不可復用?"惇懼而退。陳瓘請曰:"陛下欲開正路,取浩既往之善,惇乃詿惑主聽,規騁其私,若明示好惡,當自惇始。"乃以寶文閣待制知潭州,尋放歸田裡。
蔡京為相,復拜工部侍郎、兵部尚書。崇寧初,同知樞密院。卒,贈特進。
長子郊,後坐指斥誅。流其次子邦於涪而追貶惇單州團練副使,其祀遂絕。人以為惇平生數陷忠良之報雲。
部分譯文
蔡確,字持正,泉州晉江人,他的父親時搬到陳州。蔡確有智慧,崇尚氣節,不拘小節。他考中進士,調為..州司理參軍,因受賄被告到上級。轉運使薛向巡視部屬,考察刑政時,想治他的罪,見他儀表秀偉,召他談話,認為他不尋常,更宣揚他的名譽。韓絳為陝西宣撫使,看到他寫的樂語,認為他是人才,就推薦給他的弟弟開封尹韓維,讓蔡確任管幹右廂公事,韓維離開後蔡確才到任。按規定屬吏應在公庭謁見長官,蔡確不肯,接任的開封尹劉庠責問他,蔡確說:“唐代藩鎮自設僚屬,才有這個禮節;現在我們都侍奉皇上,是同僚,即使是舊的規定也可不用。”就請求解除官職。
王安石推薦蔡確,蔡確轉為三班主簿。由於鄧綰的薦舉,他任監察御史里行。王韶在熙河興治邊事,借了很多公錢,秦帥郭逵彈劾他,皇上詔命讓杜純審察核實。王安石不接受杜純的調查報告,重派蔡確審核,蔡確迎合王安石的意旨替王韶開脫,郭逵、杜純都受到責問。蔡確善於觀察君主的意圖,當時,他知道神宗已討厭王安石,就王安石乘馬進入宣德門同衛士比賽這件事,蔡確立即上書論奏王安石的過錯來謀求恩寵。蔡確被加官為直集賢院,升為御史知雜事。
范子淵疏導黃河工程,知制誥熊本巡視後認為不對,被范子淵所訴訟,蔡確彈劾熊本附會文彥博,熊本被罷官,蔡確代替他任知制誥、知諫院兼判司農寺。三司使沈括拜見宰相吳充談論免役法,蔡確說沈括為朝廷大臣,見朝廷法令有不當之處,不公開講而對執政私下談論,是認為王安石已離開朝廷,新法可以動搖。沈括因此獲罪被貶為宣州知州。
開封審理相州百姓的訴訟,事情牽連到判官陳安民,陳安民讓他外甥文及甫向吳充的兒子吳安持求援,文及甫,是吳充的女婿。蔡確說事關大臣,不是開封府可以了結的,於是就轉到御史台。這時官司出現在皇城,判定的事情多不與事實相應。中丞鄧潤甫、御史上官均考察後,和開封府的官司一樣。王王圭奏請派蔡確到御史台參與辦案,蔡確羅織罪名定案,鄧潤甫、上官均不能控制,就秘密奏論蔡確殘酷掠奪囚犯。蔡確探知後,就彈劾鄧潤甫、上官均包庇罪犯,並假裝派官吏為使臣去訊察記錄囚犯的罪狀,囚犯稱冤,就折磨他。皇上也懷疑他濫用刑,連續派諫官和內侍審查,罪犯都害怕,說不冤,於是鄧潤甫、上官均都被罷官,而蔡確擔任中丞,還負責司農寺,凡是常平、免役法都成於他手。
太學生虞蕃訴訟學官,蔡確十分明白這個案子,他牽連進許多朝官,從翰林學士許將以下都被逮捕,讓獄卒使他們睡在一起,吃飯和上廁所都在一個屋,在前面放一個大盆,把粥飯餅肉扔在裡面,用勺攪拌,就像分給狗和豬似的分給他們吃。逮捕很久也不審問,有幸受審,又沒有一件事不被迫承認的。他於是就彈劾參知政事元絳受囚犯的請託,元絳被貶出朝任亳州知州,蔡確取代了他的位置。蔡確由知制誥為御史中丞、參知政事,都是靠興起獄訟奪別人的位置而當上的,士大夫交口唾罵,而蔡確還自鳴得意。
吳充多次對皇上講新法沒好處,想稍微廢除那些過分的條法。蔡確說“:曹參和蕭何有矛盾,到他為丞相時,仍遵循蕭何的主張。現在新法是陛下所建立的,怎能允許一個人懷怨而破壞它。”新法仍舊不改變。
元豐五年(1082),蔡確被任命為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當時富弼在西京,對皇上說蔡確奸邪不應重用。蔡確任宰相後,多次興起羅織別人罪名的案件,官僚士大夫十分害怕不敢稍有舉動。起初議論官制,大致仿照《唐六典》,不論事情大小,都由中書省取旨,門下省審核,尚書省執行,三省分班奏事,權歸中書省。蔡確對王王圭說:“您任宰相時間這么長,一定能得到中書令的官職。”王王圭深信不疑。蔡確又對皇上說“:三省長官位置太高,不用設令,只讓尚書左右僕射分別兼任中書、門下兩省侍郎就可以了。”皇上應允。所以蔡確名義上是副相,實際專權,王王圭以左僕射兼門下侍郎,只能拱手聽命而已。皇上雖按次序以王王圭、蔡確為宰相,但對他們不太尊重,多次因為小過失對他們罰金,每次受罰就去宮門謝罪。宰相受罰金去宮門謝罪,是前所未有的,人們都認為這事可恥。
哲宗即位後,蔡確轉為左僕射。韓縝為宰相掌管中書,用他的兩個侄子為列卿,蔡確暗示御史中丞黃履彈劾韓縝。皇上才向三省下詔,凡是取旨的事和台諫官的章疏,都要由執政同時上奏擬定,不專歸中書掌管。這是蔡確害怕失去權力,又重改官制。
蔡確任永裕山陵使,靈車出發的晚上,他不在外住宿,在路上又不侍從,回來後,又不辭去山陵使的職務。御史劉摯、王岩叟接連攻擊他,說蔡確有十條應該罷去的理由“:在熙寧、元豐時期,蔡確由始至終都參與了當時製造的冤案和苛政;到如今才稍微對人說:‘蔡確當時哪敢說什麼!’他的意圖是想鞏固自己的地位,反把過錯歸於先帝了。”司馬光、呂公著被任用後,免去煩重、苛虐的條法,蔡確說都是他自己建議的,更不被公論所容,太皇太后仍不忍心立即罷斥他。元..元年(1086)閏二月,蔡確才被罷為觀文殿學士、陳州知州。第二年,因他弟弟蔡碩的事被削奪官職,轉到安州,又轉到鄧州。
當初,神宗病重,王王圭商議立皇太子的事,蔡確和同僚們都在旁邊,知道情況。蔡確見自己已得罪世人,就暗中同章..、邢恕等合謀,說王王圭心懷異志,全靠他蔡確的擁戴保護,王王圭的陰謀才沒得逞。蔡確任山陵使時,韓縝告發他,但事情被逐漸地紛擾。蔡確失勢後,更加怨恨,邢恕又替他往來造謠,有見識的人憂慮,沒有彈劾他。
蔡確在安陸,曾遊覽車蓋亭,並賦詩十章,漢陽知軍吳處厚上奏,認為這些詩都涉及到對朝政的毀謗,認為蔡確用郝處俊在上元年間勸諫唐高宗想傳位給武則天的事,來指斥太皇太后,吳處厚的話十分切中要害。於是左諫議大夫梁燾、右諫議大夫范祖禹、左司諫吳安詩、右司諫王岩叟、右正言劉安世,接連上奏請求治蔡確的罪。皇上下詔讓蔡確自己解釋,蔡確替自己申辯的十分完備。劉安世等又說蔡確的罪狀顯明,不用申辯,這是大臣在包庇他。於是就貶蔡確為光祿卿,分管南京,再貶為英州別駕,新州安置。宰相范純仁、左丞王存因在太皇太后面前替蔡確講情,御史李常、盛陶、翟恩、趙挺之、王彭年因不彈劾蔡確,中書舍人彭汝礪因封駁對蔡確處理的詔旨,他們都獲罪被罷官。蔡確後來在貶所去世。
紹聖元年(1094),馮京去世,哲宗去祭奠。蔡確的兒子蔡渭,是馮京的女婿,在喪禮中向哲宗訴冤。第二天,哲宗下詔恢復蔡確為正議大夫。紹聖二年,贈蔡確官職為太師,諡號“忠懷”,派中使保護他的墳墓,又在京城賞給他宅第。崇寧初年,蔡確在哲宗廟一同受到祭祀。蔡京請徽宗寫“元豐受遺定策殊勛宰相蔡確之墓”賞賜給他家。蔡京和太宰鄭居中不合,鄭居中因遭家喪而離職,蔡京怕他被重新起用,鄭居中是王王圭的女婿。當時蔡渭改名為蔡懋,蔡京讓他重管先前的政事,來阻止鄭居中,於是追封蔡確為清源郡王,皇上親自書寫他的碑文,立在墓前。蔡懋被升為同知樞密院事,蔡確的二兒子蔡莊為從官,蔡確的弟弟蔡碩,被贈為待制,他的女兒都被超升封爵,眾女婿都當了官,貴寵震動當世。
高宗即位後,下詔列舉群奸的罪狀,貶蔡確為武泰軍節度副使,把蔡懋流放到英州,把給蔡確的一切恩惠全部削奪,天下稱快。
吳處厚,邵武人,考中進士。仁宗屢次喪失皇子,吳處厚上奏說:“臣曾讀《史記》,考察趙氏的興廢本末,在屠岸賈之難時,程嬰、公孫杵臼都以死來保全趙氏孤兒;宋有天下後,不見對他二人忠義的表彰,應該訪察他們的墓地,建成他們的祠堂。”皇上看了他的奏疏很驚惶,立即任命吳處厚為將作丞,訪得二人的墓在絳州,對他二人封侯立廟。
先前,蔡確曾跟吳處厚學習做賦,等他任宰相後,吳處厚寫信向他請求憐憫,蔡確無意提拔他。王王圭任用吳處厚為大理丞。王安禮、舒..互相攻擊,此事由大理寺審理,吳處厚知道王安禮和王王圭交結,就論奏舒..用公家的燈燭進行盜竊。蔡確偷著派人向吳處厚表示要救助舒..,吳處厚沒答應,蔡確惱怒想趕走吳處厚,沒成功。王王圭請求授予吳處厚官職,蔡確又阻撓。王王圭為永裕山陵使,用吳處厚掌管疏奏。蔡確代王王圭為山陵使後,趕走吳處厚,讓他任通利軍知軍,又轉為漢陽知軍,吳處厚不滿意。
元..中期,蔡確為安州知州,安州有靜江兵卒應該戍守漢陽,蔡確堅決不調遣,吳處厚憤怒地說:“你在朝廷時多次陷害我,現在在鄰郡做守臣,還這樣嗎?”正巧吳處厚得到蔡確的《車蓋亭詩》,詩中引用郝甑山的事,於是就抄好並加以注釋上奏給皇上說“:郝處俊被封為甑山公,恰巧高宗想傳位給武后,郝處俊勸諫才作罷,現在蔡確是用這事來影射太皇太后。並用滄海揚塵事,這大概是說時運大變,更不是好話。誹謗朝政,都是不該說的。”蔡確於是被流放到南方。吳處厚被提升為衛州知州,然而士大夫從此害怕並厭惡他,不久他去世。紹聖年間,吳處厚被追貶為歙州別駕。
呂惠卿,字吉甫,泉州晉江人。其父呂王壽通曉吏事,做漳浦縣令。漳浦縣處在深山老林中,百姓苦於瘴霧蛇虎之害,呂王壽教百姓火燒草木變為耕地,瘴霧蛇虎之害漸漸被平息。呂王壽任宜州通判,儂智高入寇,轉運使召呂王壽與他合兵,有人勸呂王壽不執行,他沒聽。率二千人跟在賊兵後前往會兵,與敵交戰,俘獲賊兵首領多人。任開封府司錄,審訊權臣史志聰役使衛兵伐木事,官吏多為他開脫,呂王壽追究到底,史志聰被貶官。呂王壽死時官為光祿卿。
呂惠卿出身進士,做真州推官。任期滿後入京,與王安石相見,講論經義,意見多相同,於是結為友人。熙寧(1068~1077)初,王安石為執政,呂惠卿正在編校集賢殿書籍,王安石對皇上說:“呂惠卿的賢能,豈只今人,即使是前世大儒也不是輕易能勝過他的。學習先王之道而能使用的,只有呂惠卿。”等到設制置三司條例司,用呂惠卿為檢詳文字,無論事情大小都和他商議,凡是變法各事項的奏章都出自他的手筆。他被提升為太子中允、崇政殿說書、集賢校理,判司農寺。
司馬光上諫說“:呂惠卿邪佞不是良士,使王安石在中外受誹謗,都是他幹的。王安石有才德但很固執,不諳世務,呂惠卿為他出謀劃策,而王安石極力推行,所以天下人認為他倆都是奸邪。近來又不按資序提拔官員,人心不服。”皇上說:“呂惠卿進對明辨,也像優秀人才。”司馬光說:“呂惠卿確有文才,很聰明,但用心不正,希望陛下慢慢考察他。江充、李訓若無才能,如何能動搖人主?”皇上沉默。司馬光又送書信給王安石說“:獻媚的人,對您現今確實有符合心意的快感,一旦失勢,他們必將出賣您而自己往上爬。”王安石不高興。
恰好呂惠卿為父守孝期滿,召為天章閣侍講,同修起居注,升為知制誥,判國子監,與王蚞一起修《三經新義》。又為知諫院、翰林學士。王安石請求離任,呂惠卿讓他的親信變換姓名,每天都上書挽留他。王安石力薦呂惠卿為參知政事,呂惠卿怕王安石離開後,新法動搖,做書下發給各監司、郡守,讓他們陳述利害。又從容請皇上下詔,表明始終不因官吏違法而廢除新法。因此,王安石新法得到更堅決地推行。討論廢罷制科,馮京爭辯才沒實行。
他的弟呂升卿無專門系統的學問,被召為侍講。又採用弟弟呂和卿計謀,制定五等丁產簿,讓百姓自陳實情,尺椽寸土,都被檢括,甚至雞豬也不漏掉。隱瞞者許人告發,用被告者財產的三分之一充賞,百姓不勝其困。又靠保甲正長給散青苗錢,讓保甲內的人一起前往官府認領,不得遺漏一人,致使上下騷動。
鄭俠上書說呂惠卿結黨為奸,堵塞言路,呂惠卿怒,又恨馮京不與自己一心,王安石弟弟王安國討厭呂惠卿奸猾諂媚,當面污辱他。於是呂惠卿乘勢陷害他們三人,使他們都獲罪。王安石因王安國的緣故,開始與呂惠卿有矛盾。呂惠卿背叛王安石後,凡可害王氏的事無所不為。韓絳為宰相不能控制他,請求再用王安石。王安石赴任,仍與他共事。御史蔡承禧論呂惠卿罪惡,鄧綰又說他的兄弟強借秀州富民錢買田,他被派任陳州知州。後來,他以資政殿學士的身份知延州。
起初,陝西沿邊漢蕃兵各自為軍,每有戰役就用蕃軍為先鋒,而漢兵守城,等待時機才出戰。呂惠卿開始把他們合而為一,先搜羅補充守兵並從中選人作戰,隨屯置將,把這些逐條寫好上報,邊人及議者多數認為不行。陝西路都監高永亨,是老將,極力爭辯,呂惠卿上奏指斥他。蕃部屈全乜將要入侵,呂惠卿認為近世帥臣大多養威持重,就率禁軍巡邊。大軍在京師東郊出發,奔綏德,到達無定河,經過十八天返回。
不久,呂惠卿母喪,詔令在他的本俸以外特給錢五萬緡,呂惠卿又請求增加一萬五千緡,御史彈劾他。他將到揚州取俸祿,皇上說:“呂惠卿固然貪婪,但他曾為執政,治他的罪有傷體面,姑且責其不義也可。”只削去錯給的俸祿,惠卿還自辯。御史又論他正服喪,不應有言論,下詔不必責問。
元豐五年(1082),加官為大學士、知太原府。入拜皇上,仍讓他鎮守..延。呂惠卿說“:陝西之師,不僅不能進攻,亦不能防守,主要看形勢如何了。”皇上說:“如惠卿言,就是說陝西可以放棄,怎能委他守邊?”列舉他淺薄暴躁欺矇之罪,斥退他知單州。第二年又知太原。哲宗即位,告誡守邊官員勿侵擾外界。呂惠卿派步、騎二萬人在聚星泊襲擊夏人,斬首六百級,於是夏人入侵..延。
呂惠卿見正直者紛紛回到朝廷,知道不能被人容忍,懇求去外地。於是右司諫蘇轍上奏彈劾他說“:呂惠卿懷張湯之狡詐,有盧杞之奸邪,詭計多端,敢違法度。王安石固執乖戾,傲慢虛妄,對吏事一無所知;呂惠卿指導教唆,以助其惡。又興起大獄,想株連蔓引,玷污公卿。仰仗先帝仁聖,每事親自處理。不然,安常守道的人士就沒活路了。王安石對於呂惠卿有卵翼之恩,父師之義。當他求進身時與王安石膠固為一,及有勢力,又互相傾軋,成為仇人,看他的私書,都不遺餘力地攻擊王安石。狗豬都不為的,呂惠卿為之。從前,呂布奉事丁原則殺丁原,奉事董卓則殺董卓;劉牢之奉事王恭則反王恭,奉事司馬元顯則反元顯:故而曹操、桓玄始終怕他們並殺了他們。像呂惠卿這樣的罪惡,縱然未正典刑,仍應放逐到偏遠地區,以御魑魅。”中丞劉摯列舉他五條罪狀,以為大惡。於是貶他為光祿卿,管南京。再責為建寧軍節度副使,建州安置。中書舍人蘇軾草擬制書,他的罪狀備載其中,天下人傳頌稱快。
紹聖(1094~1098)中,復官為資政殿學士、知大名府,加觀文殿學士、知延州。夏人又入寇,將以全軍包圍延安,呂惠卿修米脂諸寨備敵。敵至,想進攻則無法靠近城寨,想搶掠則一無所得,想開戰則諸將按兵不動,想南下則怕腹背受敵,停了兩天就拔營而去,趁機攻陷金明。呂惠卿請求還朝,不許。因修築威戎、威羌城,升為銀青光祿大夫,拜為保寧、武勝兩軍節度使。
徽宗即位,調其節度鎮南。因曾布與他有宿怨,遷到杭州為官,而用范純粹守衛延州,追究他假冒邊功事,被奪去節度之職。曾布罷相,他復為武昌節度使,知大名。幾年後,又因上表引用比喻失當,降官為銀青光祿大夫,令其辭官。崇寧五年(1106),起用他為觀文殿學士、知杭州。因其子呂淵聽到妖人張懷素的話不揭發而獲罪,呂淵發配沙門島,呂惠卿責為祁州團練副使,宣州安置,又轉到廬州。恢復為觀文殿學士,任醴泉觀使,退休。死後,贈官為開府儀同三司。
起初,呂惠卿迎合王安石,很快升為執政,王安石罷相,他又極力排擠王安石,甚而親自上書詆毀王安石。王安石退處金陵,往往寫“福建子”三字,是他十分後悔被呂惠卿所害。章..、曾布、蔡京當國,都害怕、討厭他,不敢召他入朝。因此,他一直在朝外輾轉為官,直到死去。
章惇,字子厚,建州浦城人,父親章俞時遷到蘇州。章俞官至職方郎中,辭官,因章惇的顯貴,歷官銀青光祿大夫,八十九歲時去世。
章惇豪爽俊秀,博學善文。考中進士後,以名字在他侄子章衡之下為恥,辭去了皇上任命官職的詔敕。再次考中甲科後,調為商洛令。章 惇和蘇軾同游南山,到仙遊潭,潭下是萬丈絕壁,有木頭橫在上面,章惇請蘇軾在絕壁上寫字,蘇軾害怕不敢寫。章惇穩步走過橫木,把大繩子拴在樹上,他提起衣服,順著繩子下去,用漆墨軟筆在石壁上寫下“蘇軾、章 惇來”幾個大字。回來後,神色不變,蘇軾撫著他的背說“:你他日必能殺人。”章惇問“:為什麼?”蘇軾說“:能自己判決生命的,就能殺人。”章 惇大笑。章惇被召用為館職,遭王陶彈劾被罷去。
熙寧初年,王安石掌權,喜歡章惇的才能,用他為編修三司條例官,加官為集賢校理、中書檢正。當時宋正經制南、北江蠻族,任命他為湖南、北察訪使。提點刑獄趙鼎說,峽州群蠻苦於他們酋長的刻剝,謀求歸附,辰州平民張翹也說南、北江群蠻歸順朝廷,宋廷就把這事交給章 惇。章惇召募被流放的人李資、張惇等去招撫群蠻,李資、張惇姦淫蠻族婦女,被他們的酋長殺死,於是宋發兵攻討,因此兩江騷動。神宗懷疑章 惇違背命令,王安石告誡章惇不要輕舉妄動,章惇竟用三路兵平定懿、洽、鼎三州。因蠻人占據潭州的梅山,章惇就乘勢南下。轉運副使蔡燁說這件事不能馬上成功,神宗也同意,把這事專門委託給蔡燁,王安石支持章 惇,雙方爭論不止。不久蔡燁得到蠻人的地盤,王安石恨蔡燁阻撓章惇,就給他薄賞,提升章惇修起居注,從此宋在南方久不能撤軍。
宋廷召回章 惇,提升他為知制誥、直學士院、判軍器監。三司著火,神宗在御樓觀看,章惇部署役兵趕去救火,經過樓下,神宗問後知道是章 惇,第二天就任命他為三司使。呂惠卿被罷,鄧綰論奏章惇與他一樣有惡,章惇被貶出朝任湖州知州,轉為杭州知州。章惇入朝任翰林學士。元豐三年(1080),章 惇被任命為參知政事。朱服為御史,章惇暗中派門客同朱服溝通,被朱服告發。章惇的父親強占百姓沈立的土地,沈立攔住章惇並向他訴說,被章 惇抓到開封。章惇因以上二件事獲罪,被貶為蔡州知州,又歷任陳、定二州知州。元豐五年,章惇被召入朝任門下侍郎。豐稷上奏說“:官府剛開始刷新就首先任用章 惇,這不是研習古事、設定官府的意思。”豐稷獲罪降職。諫官趙彥若又奏論章惇沒有德行,皇上沒答覆。
哲宗即位,章 惇為知樞密院事。宣仁後掌政,章惇和蔡確詐稱有定策功。蔡確被罷,章惇不安,就駁斥司馬光所改的役法,達數千言。大略說:“保甲、保馬法一日不罷去,有一日的危害。役法在熙寧初年就改為免役,後來才有弊端;現在又恢復為差役,應該全面討論,然後施行,不該馬上改變,留下後悔。”呂公著說“:章 惇說的固然有可取之處,但他專在求勝,不顧朝廷大體。”司馬光的建議施行後,章惇憤恨地在太后面前爭辯,他的話十分不恭敬。宣仁後大怒,劉摯、蘇轍、王覿、朱光庭、王岩叟、孫升接連攻擊他,他被貶出朝任汝州知州。在七八年內,他多次被言官彈劾。
哲宗親政後,有恢復熙寧、元豐時各法的意圖,首先任用章 惇為尚書左僕射兼門下侍郎,於是章惇專以“紹述”為國事,凡是元惇所改的全都恢復。引用蔡卞、林希、黃履、來之邵、張商英、周秩、翟思、上官均居要職、任言官,他們朋比奸邪、報復仇怨,大小官僚,無一倖免,死去的殃及妻、子。甚至詆毀宣仁後,說元 惇初年是老奸擅國。又請求掘司馬光、呂公著的墳,砍他們的棺材。哲宗沒答應,章惇不滿,請求編輯、分類元惇時大臣們的章疏,有見識的人知道禍患沒消除。於是就處治劉安世、范祖禹勸諫宮中雇乳母的事,又用文及甫陷害別人的文書引導蔡渭,讓蔡渭告發劉摯、梁燾有反謀,興起同文館案,命令蔡京、安..、蹇序辰窮究到底,想使那些人家破人亡。又建議派呂升卿、董必去嶺南訪察,將把被流放的人全殺死。哲宗說“:朕遵循祖宗遺制,不曾殺戮大臣,釋放他們不要治罪。”但是重新得罪的有十多人,有的被三四次貶謫遷移,天下人都認為他們冤枉。
章惇用邢恕為御史中丞,邢恕用北齊婁太后宮名叫宣訓,曾廢她的孫子少主而立兒子常山王高演的事,假託司馬光對范祖禹說:“如今主少國疑,北齊宣訓事仍可憂慮。”又引誘高士充上書,說他父親高遵裕臨死時屏退左右對高士充說“:神宗彌留之際,王王圭派高士充來問:‘不知皇太后想立誰為帝?’我斥責高士充離開。”這都是想誣陷宣仁後,用這些來證實。章 惇就追貶司馬光、王王圭,贈高遵裕為奉國軍留後。章惇勾結宦官郝隨,讓他幫助自己,想追廢宣仁後,皇太后、太妃都極力同他爭辯。哲宗感悟,燒了他的奏疏,被郝隨偵知,秘密告訴章 惇和蔡卞。第二天章惇、蔡卞又上奏,哲宗生氣地說“:你們不想讓我進英宗廟嗎?”章惇、蔡卞才作罷。
章惇又以孟皇后是元..中期宣仁後所立的,迎合郝隨,勸哲宗在後宮興起獄案,假託邪門旁道,廢掉孟後,讓她居住瑤華宮。後來哲宗十分後悔,嘆道:“章 惇壞了我的名節。”章惇又與劉友端結成表里,請求立劉賢妃為皇后。
當初,神宗採納王安石的建議,開邊熙河,謀取靈、夏二州,十多年興兵不止。等到聽說永樂之敗,神宗當廷慟哭,隨後得病,所以元..大臣推測他的本意,就是專門致力於懷柔外國。西夏請求還故地,宋國把那些不重要的城寨還給他們。章 惇認為縮國棄地,罪在帥臣,於是採用騷擾敵人阻撓他們耕種的說法,擅開邊隙,不給夏人歲賜,進占汝遮等城,陝西各路有五十多個地方開戰,宋損兵折將,又丟棄青唐,死傷無數。章 惇知道天下人怨恨自己,想堵塞天下人的議論,請皇上下詔在各地探察百姓有妄言者按律論罪。他還立下賞格,告密之風日益興盛。有個酒醉胡說的人,皇上下詔免去死罪,章 惇竟按律殺死了他。章惇用刑更加苛峻,但不能阻止人們的議論。
哲宗去世,皇太后商議立皇上的事,章 惇厲聲說:“按禮律而言,應立哲宗的同母弟簡王。”皇太后說:“我沒兒子,各王都是神宗的庶子。”章惇又說“:按年紀應立申王。”皇太后說:“申王有病,不能立。”章 惇還想說話,知樞密院事曾布呵斥他說:“章惇,聽太后安排。”皇太后決定立端王,就是徽宗。章惇升為特進,被封為申國公。
章惇為山陵使,靈車陷在泥水坑中,過了一宿才走出來。言官彈劾他不恭,他被罷職,任越州知州,不久被貶為武昌軍節度副使,潭州安置。右正言任伯雨彈劾他想追廢宣仁後,他又被貶為雷州司戶參軍。當初,蘇轍被貶到雷州,不許他占官舍,他就租百姓的房子,章 惇又認為是強奪民居,讓州官追究處治,因租約很明白,才停止。此時,章惇也想租用這個百姓的房子,這個人說:“先前蘇公來住這兒,因為章丞相我差點破家,現在不能出租了。”章 惇被轉到睦州,去世。
章惇的才識超人,窮凶極惡,不肯把官爵給自己的親信,他的四個兒子接連考中進士,只有四兒子章援曾任校書郎,其餘的都隨著進士名冊被選任為州縣官,始終沒有顯貴的。
章惇的妻子張氏很賢慧,章惇任宰相時,張氏病重將死,囑咐他說“:你做宰相,千萬別做報復的事。”祭祀完張氏,喪期滿後,章 惇對陳馞說:“不能忍受喪妻的痛苦,怎么辦?”陳馞說:“與其悲傷無益,不如記住她臨死前的話。”章惇無以回答。
政和中期,追贈章 惇為觀文殿大學士。紹興五年(1135),高宗看任伯雨的奏疏,下手詔說:“章惇詆毀宣仁後,想追廢她為平民,全賴哲宗不答應他的請求,假使他的話施行,能不累及泰陵嗎?貶章 惇為昭化軍節度副使,子孫不許在朝中為官。”詔書頒布後,舉國稱快,只有他家還做了《辯誣論》,被見到的人譏笑。
曾布,字子宣,南豐人。十三歲喪父,跟他哥哥曾鞏學習,同時考中進士,調為宣州司戶參軍、懷仁縣令。
熙寧二年(1069),轉到開封為官,因為韓維、王安石的推薦,曾布上書講了兩條為政的根本,就是:厲風俗,擇人才。有八個要點,就是:勸農桑,理財賦,興學校,審選舉,責吏課,敘宗室,修武備,制遠人。大致都是王安石提倡的。
神宗召見曾布,因他的建議合神宗意,被授予太子中允、崇政殿說書的官職,加官為集賢校理、判司農寺、檢正中書五房。總共三天,曾布就五次得到皇上的慰諭、誡約。曾布和呂惠卿共同創建青苗、助役、保甲、農田法,當時的老臣和朝官多數反對。曾布上疏說“:陛下憑著自己的雄才大略,引進博學有遠見卓識的大臣,想在天下大有作為,但大臣玩弄法令,在上面帶頭反對,小臣議論紛紛,在下面附和。人人都窺伺間隙,巧言毀謗,以使眾人喧鬧,皇上受欺騙。這是皇上勉勵和阻止臣下的策略不明,用賞罰駕馭臣下的辦法沒實現。陛下用誠心對待君子勉勵他們,用威刑斥退小人並消除他們,使天下都明確知道皇上不可違抗,法令不可輕慢,那么什麼作為不能實現,什麼想法不能成功呢?”曾布想堅定神宗的變法決心,讓神宗專任王安石來威脅眾人,讓眾人不敢說什麼。所以曾布馬上被提拔重用,擔任修起居注、知制誥、翰林學士兼三司使。韓琦上疏透徹地論述了新法的危害,神宗醒悟,曾布就替王安石逐條分析新法並反駁韓琦,更加堅持新法。
熙寧七年,大旱,皇上下詔徵求直言,曾布論奏判官呂嘉問在執行市易法時用苛捐重稅剝削人民,曾布認為:“國家財用匱乏,是因為貨物不流通;貨物不流通,是因為商賈不流動;商賈不流動,是因為兼併之家想方設法阻礙他們。所以在京城設市易務買賣各地的貨物,常使物價高低起伏,但要使價錢高於兼併之家而低於貨物一倍或五倍的價值,官家也不失得到二分息錢,那么商賈自然就流動了。如今呂嘉問竟派官吏到各地買貨物,嚴禁商人先交易,以收息多少作為賞罰和政績高下等級的標準,所以官吏、牙人唯恐貨物不被搜羅光和息錢不多,這是官府自己成為兼併勢力,不是市易法的本意。”皇上把這事交給兩制議論,呂惠卿認為曾布阻撓新法,王安石生氣,曾布就被罷官。
呂惠卿參與大政,設定訴案,發動彈劾之事,曾布被貶為饒州知州,轉到潭州。恢復曾布集賢院學士之職,為廣州知州。元豐初年,曾布以龍圖閣待制的身份為桂州知州,進升為直學士、秦州知州,歷任陳、蔡、慶州知州。元豐末年,恢復翰林學士的官職,升為戶部尚書。司馬光掌權後,讓曾布改變役法,曾布推辭說“:免役法的法令條文都出於我的手,如果讓我馬上改變,從道義上講也不能做。”元..初年,曾布以龍圖閣學士的身份為太原知府,又歷任真定、河陽知府和青、瀛知州。紹聖初年,曾布調任江寧,路過京城時,被留在京城任翰林學士,升為承旨兼侍讀,被任命為同知樞密院,升為知樞密院事。
當初,章..為宰相,曾布草擬制書時對他極其讚美,希望章..任用他為執政,章..顧忌他,只推薦他在樞密院任職,所以他們漸漸地不和睦。曾布極力支持章..的“紹述”之說,請求鑑別和賞賜元..時論說改變役法不利的臣僚百姓,以此勉勵那些敢於講話的人。於是章..興起大訴案,陷害正人君子,官吏被流放、貶職、降級,廢罷的幾乎天天都有,曾布多是在暗中陷害他們。宮中奉詔令查出一樁案件,皇上讓執政判罪,執法官認為他們祈禱鬼神和詛咒別人的事沒成,不應處以極刑。曾布說:“他們帶著驢駒媚,使自己增加媚力,又出現蛇霧,這是沒成嗎?”眾人都十分驚悸,於是就處死了三人。
章..因士大夫不附會他,就隱瞞真情,文飾過錯,薦引名士彭汝礪、陳馞、黃庭堅等,請求恢復被削奪的司馬光、呂公著的贈謚,不要毀墓砸碑,曾布認為這事無益。曾布又上奏說:“人主操縱權柄,不可倒持,如今從丞弼到言官,只知道怕宰相,不知道怕陛下。臣如果不說,誰敢說?”他的用意是想排擠章..但沒成功。恰好哲宗去世,皇太后召宰執問誰可立為皇帝,章..有異議,曾布大聲呵斥章..讓他聽從皇太后的安排。
徽宗即位後,章..獲罪被罷,皇上派中使召蔡京入鎖院,任命韓忠彥為左僕射。蔡京想探知徽宗的意圖,慢慢地請示“:不知詔書寫成專任一個宰相,還是分別任命兩個宰相?”徽宗說“:專任一個宰相。”蔡京出來後,宣稱:“子宣不再是宰相了。”不久皇上又召曾肇草制,任命曾布為右僕射,制書說:“東西分台,左右建輔。”韓忠彥雖然地位在上,但他柔懦,事情多由曾布決定,曾布仍不能容他為相。當時人們認為元..、紹聖時的政事都有過失,想用大公至正解除朋黨,第二年,就改元建中靖國,奸邪的人和正直的人並用,韓忠彥被罷去。曾布獨自掌權,漸漸地獻上“紹述”之說。
第二年,又改元崇寧,召用蔡京為左丞,蔡京和曾布不和。恰好曾布想讓陳佑甫為戶部侍郎,蔡京上奏說:“爵祿,是陛下的爵祿,怎么能讓宰相私自授予他的親信呢?”曾布的女婿陳迪,是陳佑甫的兒子。曾布憤然爭辯,時間一長,聲色都稍稍嚴厲了。溫益呵斥曾布說:“曾布,在皇上面前怎能失禮?”徽宗不高興地退朝。御史就攻擊他。他被罷為觀文殿大學士、潤州知州。
蔡京對曾布積怨不已,給曾布加上貪污受賄的罪名,下令開封府的呂嘉問逮捕曾布的兒子們,羅織罪名進行審訊,又誘惑無罪的佐證使被迫認罪並免去他的罪。曾布被罷相,為提舉太清宮,在太平州居住。曾布又被降為司農卿,分管南京。又因他曾推薦過學官趙諗但趙諗反叛,被降為散官,衡州安置。又因他丟棄湟州,被降為賀州別駕,又降為廉州司戶。一共四年,於是被轉到舒州,恢復太中大夫的官職,提舉崇福宮。大觀元年(1107),曾布在潤州去世,終年七十二歲。後來被贈為觀文殿大學士,諡號“文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