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紀·唐紀六十一
起閼逢攝提格,盡強圉大荒落,凡四年。
文宗元聖昭獻孝皇帝中太和八年(甲寅,公元八三四年)
春,正月,上疾小瘳。丁巳,御太和殿見近臣,然神識耗減,不能復故。
二月,壬午朔,日有食之。
夏,六月,丙戌,莒王紓薨。
上以久旱,詔求致雨之方。司門員外郎李中敏上表,以為:“仍歲大旱,非聖德不至,直以宋申錫之冤濫,鄭注之奸邪。今致雨之方,莫若斬注而雪申錫。”表留中。中敏謝病歸東都。
郯王經薨。
初,李仲言流象州,遇赦,還東都。會留守李逢吉思復入相,仲言自言與鄭注善,逢吉使仲言厚賂之。注引仲言見王守澄,守澄薦於上,雲仲言善《易》,上召見之。時仲言有母服,難入禁中,乃使衣民服,號王山人。仲言儀狀秀偉,倜儻尚氣,頗工文辭,有口辯,多權數。上見之,大悅,以為奇士,待遇日隆。仲言既除服,秋,八月,辛卯,上欲以仲言為諫言,置之翰林。李德裕曰:“仲言向所為,計陛下必盡知之,豈宜置之近侍?”上曰:“然豈不容其改過?”對曰:“臣聞惟顏回能不貳過。彼聖賢之過,但思慮不至,或失中道耳。至於仲言之惡,著於心本,安能悛改邪!”上曰:“李逢吉薦之,朕不欲食言。”對曰:“逢吉身為宰相,乃薦奸邪以誤國,亦罪人也。”上曰:“然則別除一官。”對曰:“亦不可。”上顧王涯,涯對曰:“可。”德裕揮手止之,上回顧適見,色殊不懌而罷。始,涯聞上欲用仲言,草諫疏極憤激;既而見上意堅,且畏其黨盛,遂中變。尋以仲言為四門助教,給事中鄭肅、韓佽封還敕書。德裕將出中書,謂涯曰:“且喜給事中封敕!”涯即召肅、佽謂曰:“李公適留語,令二閣老不用封敕。”二人即行下,明日,以白德裕,德裕驚曰:“德裕不欲封還,當面聞,何必使人傳言!且有司封駁,豈復稟宰相意邪!”二人悵恨而去。
九月,辛亥,征昭義節度副使鄭注至京師。王守澄、李仲言、鄭注皆惡李德裕,以山南西道節度使李宗閔與德裕不相悅,引宗閔以敵之。壬戌,詔征宗閔於興元。
冬,十月,辛巳,幽州軍亂,逐節度使楊志誠及監軍李懷仵,推兵馬使史元忠主留務。
庚寅,以李宗閔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甲午,以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李德裕同平章事,充山南西道節度使。是日,以李仲言為翰林侍講學士。給事中高銖、鄭肅、韓佽、諫議大夫郭承嘏、中書舍人權璩等爭之,不能得。承嘏,晞之孫;璩,德輿之子也。
乙巳,貢院奏進士複試詩賦,從之。
李德裕見上自陳,請留京師。丙午,以德裕為兵部尚書。
楊志誠過太原,李載義自毆擊,欲殺之,幕僚諫救得免,殺其妻子及從行將卒。朝廷以載義有功,不問。載義母兄葬幽州,志誠發取其財。載義奏乞取志誠心以祭母,不許。
十一月,成德節度使王庭湊薨,軍中奉其子都知兵馬使元逵知留後。元逵改父所為,事朝廷禮甚謹。
史元忠獻楊志誠所造袞衣及諸僭物。丁卯,流志誠於嶺南,道殺之。
李宗閔言李德裕制命已行,不宜自便。乙亥,復以德裕為鎮海節度使,不復兼平章事。時德裕、宗閔各有朋黨,互相擠援。上患之,每嘆曰:“去河北賊易,去朝中朋黨難!”
臣光曰:“夫君子小人之不相容,猶水炭之不可同器而處也。故君子得位則斥小人,小人得勢則排君子,此自然之理也。然君子進賢退不肖,其處心也公,其指事也實;小人譽其所好,毀其所惡,其處心也私,其指事也誣。公且實者謂之正直,私且誣者謂之朋黨,在人主所以辨之耳。是以明主在上,度德而敘位,量能而授官;有功者賞,有罪者刑;奸不能惑,佞不能移。夫如是,則朋黨何自而生哉!彼昏主則不然,明不能燭,強不能斷;邪正並進,毀譽交至;取捨不在於己,威福潛移於人。於是讒慝得志,而朋黨之議興矣。
夫木腐而蠹生,醯酸而蚋集,故朝廷有朋黨,則人主當自咎,而不當以咎群臣也。文宗苟患群臣之朋黨,何不察其所毀譽者為實,為誣;所進退者為賢,為不肖;其心為公,為私;其人為君子,為小人!苟實也,賢也,公也,君子也,匪徒用其言,又當進之;誣也,不肖也,私也,小人也,匪徒棄其言,又當刑之。如是,雖使之為朋黨,孰敢哉!釋是不為,乃怨群臣之難治,是猶不種不芸而怨田之蕪也。朝中之黨且不能去,況河北賊乎!
丙子,李仲言請改名訓。
幽州奏莫州軍亂,刺史張元泛不知所在。
十二月,乙卯,以昭義節度副使鄭注為太僕卿。郭承嘏累上疏言其不可,上不聽。於是注詐上表固辭,上遣中使再以告身賜之,不受。
癸未,以史元忠為盧龍留後。
初,宋申錫與御史中丞宇文鼎受密詔誅鄭注,使京兆尹王璠掩捕之。璠密以堂帖示王守澄,注由是得免,深德璠。璠又與李訓善,於是訓、注共薦之,自浙西觀察使征為尚書左丞。
文宗元聖昭獻孝皇帝中太和九年(乙卯,公元八三五年)
春,正月,乙卯,以王元逵為成德節度使。
巢公湊薨,追贈齊王。
鄭註上言秦地有災,宜興役以禳之。辛卯,發左、右神策千五百人浚曲江及昆明池。
三月,冀王絿薨。
丙辰,以史元忠為盧龍節度使。
初,李德裕為浙西觀察使,漳王傅母杜仲陽坐宋申錫事放歸金陵,詔德裕存處之。會德裕已離浙西,牒留後李蟾使如詔旨。至是,左承王璠、戶部侍郎李漢奏德裕厚賂仲陽,陰結漳王,圖為不軌。上怒甚,召宰相及璠、漢、鄭注等面質之。璠、漢等極口誣之,路隋曰:“德裕不至有此。果如所言,臣亦應得罪!”言者稍息。夏,四月,以德裕為賓客分司。
癸巳,以鄭注守太僕卿,兼御史大夫,注始受之,仍舉倉部員外郎李款自代曰:“加臣之罪,雖於理而無辜;在款之誠,乃事君而盡節。”時人皆哂之。
丙申,以門下侍郎、同平章事路隋同平章事,充鎮海節度使,趣之赴鎮,不得面辭。坐救李德裕故也。
初,京兆尹河南賈餗,性褊躁輕率,與李德裕有隙,而善於李宗閔、鄭注。上巳,賜百官宴於曲江,故事,尹於外門下馬,揖御史。餗恃其貴勢,乘馬直入,殿中侍御史楊儉、蘇特與之爭,餗罵曰:“黃面兒敢爾!”坐罰俸。餗恥之,求出,詔以為浙西觀察使。尚未行,戊戌,以餗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庚子,制以曏日上初得疾,王涯呼李德裕奔問起居,德裕竟不至。又在西蜀征逋懸錢三十萬緡,百姓愁困。貶德裕袁州長史。
初,宋申錫獲罪,宦官益橫。上外雖包容,內不能堪。李訓、鄭注既得幸,揣知上意,訓因進講,數以微言動上。上見其才辯,意訓可與謀大事,且以訓、注皆因王守澄以進,冀宦官不之疑,遂密以誠告之。訓、注遂以誅宦官為己任,二人相挾,朝夕計議,所言於上無不從,聲勢炟赫。注多在禁中,或時休沐,賓客填門,賂遺山積。外人但知訓、注倚宦官擅作威福,不知其與上有密謀也。上之立也,右領軍將軍興寧仇士良有功。王守澄抑之,由是有隙。訓、注為上謀,進擢士良以分守澄之權。五月,乙丑,以士良為左神策中尉,守澄不悅。
戊辰,以左丞王璠為戶部尚書、判度支。
京城訛言鄭注為上合金丹,須小兒心肝,民間驚懼,上聞而惡之。鄭注素惡京兆尹楊虞卿,與李訓共構之,雲此語出於虞卿家人。上怒,六月,下虞卿御史獄。注求為兩省官,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李宗閔不許,注毀之於上。會宗閔救楊虞卿,上怒,叱出之。壬寅,貶明州刺史。
左神策中尉韋元素、樞密使楊承和、王踐言久居中用事,與王守澄爭權不葉,李訓、鄭注因之出承和於西川,元素於淮南,踐言於河東,皆為監軍。秋,七月,甲辰朔,貶楊虞卿虔州司馬。
庚戌,作紫雲樓於曲江。
辛亥,以御史大夫李固言為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李訓、鄭注為上畫太平之策,以為當先除宦官,次復河、湟,次清河北,開陳方略,如指諸掌。上以為信然,寵任日隆。初,李宗閔為吏部侍郎,因附馬都尉沈結女學士宋若憲、知樞密楊承和得為相。及貶明州,鄭注發其事,壬子,再貶處州長史。著作郎、分司舒元輿與李訓善,訓用事,召為右司郎中,兼侍御史知雜,鞫楊虞卿獄。癸丑,擢為御史中丞。元輿,元褒之兄也。貶吏部侍郎李漢為汾州刺史,刑部侍郎蕭浣為遂州刺史,皆坐李宗閔之黨。是時李訓、鄭注連逐三相,威震天下,於是平生絲恩髮怨無不報者。
李訓奏僧尼猥多,耗蠹公私。丁巳,詔所在試僧尼誦經不中格者,皆勒歸俗。禁置寺及私度人。
時人皆言鄭注朝夕且為相,侍御史李甘揚言於朝曰:“白麻出,我必壞之於庭!”癸亥,貶甘封州司馬。然李訓亦忌注,不欲使為相,事竟寢。
甲子,以國子博士李訓為兵部郎中、知制誥,依前侍講學士。
貶左金吾大將軍沈為邵州刺史。八月,丙子,又貶李宗閔潮州司戶,賜宋若憲死。
丁丑,以太僕卿鄭注為工部尚書,充翰林侍講學士。注好服鹿裘,以隱淪自處,上以師友待之。注之初得幸,上嘗問翰林學士、戶部侍郎李珏曰:“卿有鄭注乎?亦嘗與之言乎?”對曰:“臣豈特知其姓名,兼深知其為人。其人奸邪,陛下寵之,恐無益聖德。臣忝在近密,安敢與此人交通!”戊寅,貶珏江州刺史。再貶沈柳州司戶。
丙申,詔以楊承和庇護宋申易,韋元素、王踐言與李宗閔、李德裕中外連結,受其賂遺。承和可驩州安置,元素可象州安置,踐言可恩州安置,令所在錮送。楊虞卿、李漢、蕭浣為朋黨之首,貶虞卿虔州司戶,漢汾州司馬,浣遂州司馬。尋遣使追賜承和、元素、踐言死。時崔潭峻已卒,亦剖棺鞭屍。己亥,以前廬州刺史羅立言為司農少卿。立言贓吏,以賂結鄭注而得之。鄭注之入翰林也,中書舍人高元裕草制,言以醫藥奉君親,注銜之。奏元裕嘗出郊送李宗閔,壬寅,貶元裕閬州刺史。元裕,士廉之六世孫也。時注與李訓所惡朝士,皆指目為二李之黨,貶逐無虛日,班列殆空,廷中恟恟,上亦知之。訓、注恐為人所搖,九月,癸卯朔,勸上下詔:“應與德裕、宗閔親舊及門生故吏,今日以前貶黜之外,餘皆不問。”人情稍安。
鹽鐵使王涯奏改江淮、嶺南茶法,增其稅。
庚申,以鳳翔節度使李聽為忠武節度使,代杜悰。
憲宗之崩也,人皆言宦官陳弘志所為。時弘志為山南東道監軍,李訓為上謀召之,至青泥驛,癸亥,封杖殺之。
鄭注求為鳳翔節度使,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李固言不可。丁卯,以固言為山南西道節度使、注為鳳翔節度使。李訓雖因注得進,及勢位俱盛,心頗忌注。謀欲中外協勢以誅宦官,故出注於鳳翔。其實俟既誅宦官,並圖注也。注欲取名家才望之士為參佐,請禮部員外郎韋溫為副使,溫不可。或曰:“拒之必為患。”溫曰:“擇禍莫若輕。拒之止於遠貶,從之有不測之禍。”卒辭之。
戊辰,以右神策中尉、行右衛上將軍、知內侍省事王守澄為左、右神策觀軍容使,兼十二衛統軍。李訓、鄭注為上謀,以虛名尊守澄,實奪之權也。
己巳,以御史中丞兼刑部侍郎舒元輿為刑部侍郎,兵部郎中知制誥、充翰林侍講學士李訓為禮部侍郎,並同平章事。仍命訓三二日一入翰林講《易》。元輿為中丞,凡訓、注所惡者,則為之彈擊,由是得為相。又上懲李宗閔、李德裕多朋黨,以賈餗及元輿皆孤寒新進,故擢為相,庶其無黨耳。訓起流人,期年致位宰相,天子傾意任之。訓或在中書,或在翰林,天下事皆決於訓。而涯輩承順其風旨,惟恐不逮。自中尉、樞密、禁衛諸將,見訓皆震慴,迎拜叩首。壬申,以刑部郎中兼御史知雜李孝本權知御史中丞。孝本,宗室之子,依訓、注得進。
李聽自恃勛舊,不禮於鄭注。注代聽鎮鳳翔,先遣牙將丹駿至軍中慰勞,誣奏聽在鎮貪虐。冬,十月,乙亥,以聽為太子太保、分司,復以杜悰為忠武節度使。鄭注每自負經濟之略,上問以富人之術,注無以對,乃請榷茶。於是以王涯兼榷茶使,涯知不可而不敢違,人甚苦之。
鄭注欲收僧尼之譽,固請罷沙汰,從之。
李訓、鄭注密言於上,請除王守澄。辛巳,遣中使李好古就第賜鴆,殺之,贈揚州大都督。訓、注本因守澄進,卒謀而殺之,人皆快守澄之受佞而疾訓、注之陰狡,於是元和之逆黨略盡矣。乙酉,鄭注赴鎮。
庚子,以東都留守、司徒兼侍中裴度兼中書令,餘如故。李訓所獎拔,率皆狂險之士,然亦時取天下重望認順人心,如裴度、令狐楚、鄭覃皆累朝耆俊,久為當路所軋,置之散地,訓皆引居崇秩。由是士大夫亦有望其真能致太平者,不惟天子惑之也。然識者見其橫甚,知將敗矣。
十一月,丙午,以大理卿郭行餘為邠寧節度使。癸丑,以河東節度使、同平章事李載義兼侍中。丁巳,以戶部尚書、判度支王璠為河東節度使。戊午,以京兆尹李石為戶部侍郎、判度支;以京兆少尹羅立言權知府事。石,神符之五世孫也。己未,以太府卿韓約為左金吾衛大將軍。
始,鄭注與李訓謀,至鎮,選壯士數百,皆持白棓,懷其斧,以為親兵。是月,戊辰,王守澄葬於滻水,注奏請入護葬事,因以親兵自隨。仍奏令內臣中尉以下盡集滻水送葬,注因闔門,令親兵斧之,使無遺類。約既定,訓與其黨謀:“如此事成,則注專有其功,不若使行餘、璠以赴鎮為名,多募壯士為部曲,並用金吾、台府吏卒,先期誅宦者,已而並注去之。”行餘、璠、立言、約及中丞李孝本,皆訓素所厚也,故列置要地,獨與是數人及舒元輿謀之,它人皆莫之知也。
壬戌,上御紫宸殿。百官班定,韓約不報平安,奏稱:“左金吾聽事後石榴夜有甘露,臣遞門奏訖。”因蹈舞再拜,宰相亦帥百官稱賀。訓、元輿勸上親往觀之,以承天貺,上許之。百官退,班於含元殿。日加辰,上乘軟輿出紫宸門,升含元殿。先命宰相及兩省官詣左仗視之,良久而還。訓奏:“臣與眾人驗之,殆非真甘露,未可遽宣布,恐天下稱賀。”上曰:“豈有是邪!”顧左、右中尉仇士良、魚志弘帥諸宦者往視之。宦者既去,訓遽召郭行餘、王璠曰:“來受敕旨!”璠股慄不敢前,獨行餘拜殿下。時二人部曲數百,皆執兵立丹鳳門外,訓已先使人召之,令人受敕。獨東兵入,邠寧兵竟不至。
仇士良等至左仗視甘露,韓約變色流汗。士良怪之曰:“將軍何為如是?”俄風吹幕起,見執兵者甚眾,又聞兵仗聲,士良等驚駭走出。門者欲閉之,士良叱之,關不得上。士良等奔詣上告變。訓見之,遽呼金吾衛士曰:“來上殿衛乘輿者,人賞錢百緡!”宦官曰:“事急矣,請陛下還宮!”即舉軟輿,迎上扶升輿,決殿後罘罳,疾趨北出。訓攀輿呼曰:“臣奏事未竟,陛下不可入宮!”金吾兵已登殿。羅立言帥京兆邏卒三百餘自東來,李孝本帥御史台從人二百餘自西來,皆登殿縱擊,宦官流血呼冤,死傷者十餘人,乘輿迤邐入宣政門,訓攀輿呼益急,上叱之,宦者郗志榮奮拳毆其胸,偃於地。乘輿即入,門隨闔,宦者皆呼萬歲,百官駭散出。訓知事不濟,脫從吏綠衫衣之,走馬而出,揚言於道曰:“我何罪而竄謫!”人不之疑。王涯、賈餗、舒元輿還中書,相謂曰:“上且開延英,召吾屬議之。”兩省官詣宰相請其故,皆曰:“不知何事,諸公各自便!”士良等知上豫其謀,怨憤,出不遜語,上慚懼不復言。士良等命左、右神策副使劉泰倫、魏仲卿等各帥禁兵五百人,露刃出閣門討賊。王涯等將會食,吏白:“有兵自內出,逢人輒殺!”涯等狼狽步走,兩省及金吾吏卒千餘人填門爭出。門尋闔,其不得出者六百餘人皆死。士良等分兵閉宮門,索諸司,討賊黨。諸司吏卒及民酤販在中者皆死,死者又千餘人,橫屍流血,狼籍塗地,諸司印及圖籍、帷幕、器皿俱盡。又遣騎各千餘出城追亡者,又遣兵大索城中。舒元輿易服單騎出安化門,禁兵追擒之。王涯徒步至永昌里茶肆,禁兵擒入左軍。涯時年七十餘,被以桎梏,掠治不勝苦,自誣服,稱與李訓謀行大逆,尊立鄭注。王璠歸長興坊私第,閉門,以其兵自防。神策將至門,呼曰:“王涯等謀反,欲起尚書為相,魚護軍令致意!”璠喜,出見之。將趨賀再三,璠知見紿,涕泣而行,至左軍,見王涯曰:“二十兄自反,胡為見引?”涯曰:“五弟昔為京兆尹,不漏言於王守澄,豈有今日邪!”璠俯首不言。又收羅立言於太平里,及涯等親屬奴婢,皆入兩軍系之。戶部員外郎李元皋,訓之再從弟也,訓實與之無恩,亦執而殺之。故嶺南節度使胡證,家巨富,禁兵利其財,托以搜賈餗入其家,執其子溵,殺之。又入左常侍羅讓、詹事渾釒歲、翰林學士黎埴等家,掠其貲財,掃地無遺。釒歲,瑊之子也,坊市惡少年因之報私仇,殺人,剽掠百貨。互相攻劫,塵埃蔽天。
癸亥,百官入朝,日出,始開建福門,惟聽以從者一人自隨,禁兵露刃夾道。至宣政門,尚未開。時無宰相御史知班,百官無復班列。上御紫宸殿,問:“宰相何為不來?”仇士良曰:“王涯等謀反系獄。”因以涯手狀呈上,召左僕射令狐楚、右僕射鄭覃等升殿示之。上悲憤不自勝,謂楚等曰:“是涯手書乎?”對曰:“是也!”“誠如此,罪不容誅!”因命楚、覃留宿中書,參決機務。使楚草制宣告中外。楚敘王涯、賈餗反事浮泛,仇士良等不悅,由是不得為相。時坊市剽掠者猶未止,命左、右神策將楊鎮、靳遂良等各將五百人分屯通衢,擊鼓以警之,斬十餘人,然後定。賈餗變服潛民間經宿,自知無所逃,素服乘驢詣興安門,自言:“我宰相賈餗也,為奸人所污,可送我詣兩軍!”門者執送西軍。李孝本改衣綠,猶服金帶,以帽鄣面,單騎奔鳳翔,至鹹陽西,追擒之。
甲子,以右僕射鄭覃同平章事。
李訓素與終南僧宗密善,往投之。宗密欲剃其發而匿之,其徒不可。訓出山,將奔鳳翔,為盩厔鎮遏使宋楚所擒,械送京師。至昆明池,訓恐至軍中更受酷辱,謂送者曰:“得我者則富貴矣!聞禁兵所在搜捕,汝必為所奪,不若取我首送之!”送者從之,斬其首以來。
乙丑,以戶部侍郎、判度支李石同平章事,仍判度支。前河東節度使李載義復舊任。左神策出兵三百人,以李訓首引王涯、王璠、羅立言、郭行餘;右神策出兵三百人,擁賈餗、舒元輿、李孝本獻於廟社,徇於兩市。命百官臨視,腰斬於獨柳之下,梟其首於興安門外。親屬無問親疏皆死,孩稚無遺,妻女不死者沒為官婢。百姓觀者怨王涯榷茶,或詬詈,或投礫擊之。
臣光曰:“論者皆謂涯、餗有文學名聲,初不知訓、注之謀,橫罹覆族之禍,憤嘆其冤。臣獨以為不然。夫顛危不扶,焉用彼相!涯、餗安高位,飽重祿;訓、注小人,窮奸究險,力取將相。涯、餗與之比肩,不以為恥;國家危殆,不以為憂。偷合苟容,日復一日,自謂得保身之良策,莫我如也。若使人人如此而無禍,則奸臣孰不願之哉!一旦禍生不虞,足折刑剭,蓋天誅之也,士良安能族之哉!
王涯有再從弟沐,家於江南,老且貧。聞涯為相,跨驢詣之,欲求一簿、尉。留長安二歲餘,始得一見,涯待之殊落莫。久之,沐因嬖奴以道所欲,涯許以微官,自是旦夕造涯之門以俟命;及涯家被收,沐適在其第,與涯俱腰斬。舒元輿有族子守謙,願而敏,元輿愛之,從元輿者十年,一旦忽以非罪怒之,日加譴責,奴婢亦薄之。守謙不自安,求歸江南,元輿亦不留,守謙悲嘆而去。夕,至昭應,聞元輿收族,守謙獨免。
是日,以令狐楚為鹽鐵轉運使,左散騎常侍張仲方權知京兆尹。時數日之間,殺生除拜,皆決於兩中尉,上不豫知。
初,王守澄惡官者田全操、劉行深、周元稹、薛士幹、似先義逸、劉英誗等,李訓、鄭注因之遣分詣鹽州、靈武、涇原、夏州、振武、鳳翔巡邊,命翰林學士顧師邕為詔書賜六道,使殺之。會訓敗,六道得詔,皆廢不行。丙寅,以師邕為矯詔,下御史獄。
先是,鄭注將親兵五百,已發鳳翔,至扶風。扶風令韓遼知其謀,不供具,攜印及吏卒奔武功。注知訓已敗,復還鳳翔。仇士良等使人齎密敕授鳳翔監軍張仲清令取注,仲清惶惑,不知所為。押牙李叔說仲清曰:“叔和為公以好召注,屏其從兵,於坐取之,事立定矣!”仲清從之,伏甲以待注。注恃其兵衛,遂詣仲清。叔和稍引其從兵,享之於外,注獨與數人入。既啜茶,叔和抽刀斬注,因閉外門,悉誅其親兵。乃出密赦,宣示將士,遂滅注家,並殺副使錢可復、節度判官盧簡能、觀察判官蕭傑、掌書記盧弘茂等及其枝黨,死者千餘人。可復,徽之子;簡能,綸之子;亻桀,俛之弟也。朝廷未知注死,丁卯,詔削奪注官爵,令鄰道案兵觀變。以左神策大將軍陳君弈為鳳翔節度使。戊辰夜,張仲清遣李叔和等以注首入獻,梟於興安門,人情稍安,京師諸軍始各還營。
詔將士討賊有功及娖隊者,官爵賜賚各有差。右神策軍獲韓約於崇義坊,己巳,斬之。仇士良等各進階遷官有差。自是天下事皆決於北司,宰相行文書而已。宦官氣益盛,迫脅天子,下視宰相,陵暴朝士如草芥。每延英議事,士良等動引訓、注折宰相。鄭覃、李石曰:“訓、注誠為亂首,但不知訓、注始因何人得進?”宦者稍屈,縉紳賴之。時中書惟有空垣破屋,百物皆闕。江西、湖南獻衣糧百二十分,充宰相召募從人。辛未,李石上言:“宰相若忠正無邪,神靈所祐,縱遇盜賊,亦不能傷。若內懷奸罔,雖兵衛甚設,鬼得而誅之。臣願竭赤心以報國,止循故事,以金吾卒導從足矣。其兩道所獻衣糧,並乞停寢。”從之。
十二月,壬申朔,顧師邕流儋州,至商山,賜死。
榷茶使令狐楚奏罷榷茶,從之。
度支奏籍鄭注家貲,得絹百餘萬匹,他物稱是。
庚辰,上問宰相:“坊市安未?”李石對曰:“漸安。然比日寒冽特甚,蓋刑殺太過所致。”鄭覃曰:“罪人周親前已皆死,其餘殆不足問。”時宦官深怨李訓等,凡與之有瓜葛親,或暫蒙獎引者,誅貶不已,故二相言之。
李訓、鄭注既誅,召六道巡邊使。田全操追忿訓、注之謀,在道楊言:“我入城,凡儒服者,無貴賤當盡殺之!”癸未,全操等乘驛疾驅入金光門,京城訛言有寇至,士民驚噪縱橫走,塵埃四起。兩省諸司官聞之,皆奔散,有不及束帶襪而乘馬者。鄭覃、李石在中書,顧吏卒稍稍逃去。覃謂石曰:“耳目頗異,宜且出避之!”石曰:“宰相位尊望重,人心所屬,不可輕也!今事虛實未可知,堅坐鎮之,庶幾可定。若宰相亦走,則中外亂矣。且果有禍亂,避亦不免!”覃然之。石坐視文案,沛然自若。敕使相繼傳呼:“閉皇城諸司門!”左金吾大將軍陳君賞帥其眾立望仙門下,謂敕使曰:“賊至,閉門未晚,請徐觀其變,不宜示弱!”至晡後乃定。是日,坊市惡少年皆衣緋皁,持弓刀北望,見皇城門閉,即欲剽掠,非石與君賞鎮之,京城幾再亂矣。時兩省官應入直者,皆與其家人辭訣。
甲申,敕罷修曲江亭館。
丁亥,詔:“逆人親黨,自非前已就戮及指名收捕者,餘一切不問。諸司官吏雖為所脅從,涉於詿誤,皆赦之。他人毋得妄相告言及相恐惕。見亡匿者,勿復追捕,三日內各聽自歸本司。”時禁軍暴橫,京兆尹張仲方不敢詰,宰相以其不勝任,出為華州刺史,以司農卿薛元賞代之。元賞常詣李石第,聞石方坐聽事與一人爭辯甚喧,元賞使覘之,雲有神策軍將訴事。元賞趨入,責石曰:“相公輔佐天子,紀綱四海。今近不能制一軍將,使無禮如此,何以鎮服四夷!”即趨出上馬,命左右擒軍將,俟於下馬橋,元賞至,則已解衣跽之矣。其黨訴於仇士良,士良遣宦者召之曰:“中尉屈大尹。”元賞曰:“屬有公事,行當繼至。”遂杖殺之。乃白服見士良,士良曰:“痴書生何敢杖殺禁軍大將!”元賞曰:“中尉大臣也,宰相亦大臣也,宰相之人若無禮於中尉,如之何?中尉之人無禮於宰相,庸可恕乎!中尉與國同體,當為國惜法,元賞已囚服而來,惟中尉死生之!”士良知軍將已死,無可如何,乃呼酒與元賞歡飲而罷。初,武元衡之死,詔出內庫弓矢、陌刀給金吾仗,使衛從宰相,至建福門而退。至是,悉罷之。
文宗元聖昭獻孝皇帝中開成元年(丙辰,公元八三六年)
春,正月,辛丑朔,上御宣政殿,赦天下,改元。仇士良請以神策仗衛殿門,諫議大夫馮定言其不可,乃止。定,宿之弟也。
二月,癸未,上與宰相語,患四方表奏華而不典,李石對曰:“古人因事為文,今人以文害事。”
昭義節度使劉從諫上表請王涯等罪名,且言:“涯等儒生,荷國榮龐,鹹欲保身全族,安肯構逆!訓等實欲討除內臣,兩中尉自為救死之謀,遂致相殺,誣以反逆,誠恐非辜。設右宰相實有異圖,當委之有司,正其刑典,豈有內臣擅領甲兵,恣行剽劫,延及士庶,橫被殺傷!流血千門,殭屍萬計,搜羅枝蔓,中外恫疑。臣欲身詣闕庭,面陳臧否,恐並陷孥戮,事亦無成。謹當修飾封疆,訓練士卒,內為陛下心腹,外為陛下籓垣。如奸臣難制,誓以死清君側!”丙申,加從諫檢校司徒。
天德軍奏吐谷渾三千帳詣豐州降。
三月,壬寅,以袁州長史李德裕為氵除州刺史。左僕射令狐楚從容奏:“王涯等既伏辜,其家夷滅,遺骸棄捐。請官為收瘞,以順陽和之氣。”上慘然久之,命京兆收葬涯等十一人於城西,各賜衣一襲。仇士良潛使人發之,棄骨於渭水。丁未,皇城留守郭皎奏:“諸司儀仗有鋒刃者,請皆輸軍器使,遇立仗別給儀刀!”從之。劉從諫復遣牙將焦楚長上表讓官,稱:臣之所陳,系國大體。可聽則涯等宜蒙湔洗,不可聽則賞典不宜妄加!安有死冤不申而生者荷祿!”因暴揚仇士良等罪惡。辛酉,上召見楚長,慰諭遣之。時士良等恣橫,朝臣日憂破家。及從諫表至,士良等憚之。由是鄭覃、李石粗能秉政,天子倚之亦差以自強。
夏,四月,己卯,以潮州司戶李宗閔為衡州司馬。凡李訓所指為李德裕、宗閔黨者,稍收復之。
淄王協薨。
甲午,以山南西道節度使李固言為門下侍郎、同平章事,以左僕射令狐楚代之。
戊戌,上與宰相從容論詩之工拙,鄭覃曰:“詩之工者,無若三百篇,皆國人作之以刺美時政,王者采之以觀風俗耳,不聞王者為詩也。後代辭人之詩,華而不實,無補於事。陳後主、隋煬帝皆工於詩,不免亡國,陛下何取焉!”覃篤於經術,上甚重之。
己酉,上御紫宸殿,宰相因奏事拜謝,外間因訛言:“天子欲令宰相掌禁兵,已拜恩矣。”由是中外復有猜阻,人情恟恟,士民不敢解衣寢者數日。乙丑,李石奏請召仇士良等面釋其疑。上為召士良等出,上及石等共諭釋之,使毋疑懼,然後事解。
閏月,乙酉,以太子太保、分司李聽為河中節度使。上常嘆曰:“付之兵不疑,置之散地不怨,惟聽為可以然。”
乙未,李固言薦崔球為起居舍人,鄭覃再三以為不可,上曰:“公事勿相違!”覃曰:“若宰相盡同,則事必有欺陛下者矣!”
李孝本二女配沒右軍,上取之入宮。秋,七月,右拾遺魏謨上疏,以為:“陛下不邇聲色,屢出宮女以配鰥夫。竊聞數月以來,教坊選試以百數,莊宅收市猶未已;又召李孝本女入宮,不避宗姓,大興物論,臣竊惜之。昔漢光武一顧列女屏風,宋弘猶正色抗言,光武即撤之。陛下豈可不思宋弘之言,欲居光武之下乎!”上即出孝本女。擢謨為補闕,曰:“朕選市女子,以賜諸王耳。憐孝本女宗枝髫齔孤露,故收養宮中。謨於疑似之間皆能盡言,可謂愛我,不忝厥祖矣!”命中書優為制辭以賞之。謨,征之五世孫也。
鄜坊節度使蕭洪詐稱太后弟,事覺。八月,甲辰,流驩州,於道賜死。趙縝、呂璋等皆流嶺南。初,李訓知洪之詐,洪懼,辟訓兄仲京置幕府。先是,自神策軍出為節度使者,軍中皆資其行裝,至鎮,三倍償之。有自左軍出鎮鄜坊未償而死者,軍中征之於洪,洪恃訓之勢,不與。又征於死者之子,洪教其子遮宰相自言,訓判絕之。仇士良由是恨洪。太后有異母弟在閩中,孱弱不能自達。有閩人蕭本從之得其內外族諱,因士良進達於上,且發洪之詐,洪由是得罪。上以本為真太后弟,戊申,擢為右贊善大夫。
九月,丁丑,李石為上言宋申錫忠直,為讒人所誣,竄死遐荒,未蒙昭雪。上俯首久之,既而流涕泫然曰:“茲事朕久知其誤,奸人逼我,以社稷大計,兄弟幾不能保,況申錫,僅全腰領耳。非獨內臣,外廷亦有助之者。皆由朕之不明,向使遇漢昭帝,必無此冤矣!”鄭覃、李固言亦共言其冤,上深痛恨,有慚色。庚辰,詔悉復申錫官爵,以其子慎微為成固尉。
李石用金部員外郎韓益判度支,案益坐贓三千餘緡,系獄。石曰:“臣始以益頗曉錢穀,故用之,不知其貪乃如是!”上曰:“宰相但知人則用,有過則懲,如此則人易得。卿所用人不掩其惡,可謂至公。從前宰相用人好曲蔽其過,不欲人彈劾,此大病也。”冬,十一月,丁巳,貶益梧州司戶。
上自甘露之變,意忽忽不樂,兩軍球鞠之會什減六七,雖宴享音伎雜遝盈庭,未嘗解顏。閒居或徘徊眺望,或獨語嘆息。壬午,上於延英謂宰相曰:“朕每與卿等論天下事,則不免愁。”對曰:“為理者不可以速成。”上曰:“聯每讀書,恥為凡主。”李石曰:“方今內外之臣,其間小人尚多疑阻,願陛下更以寬御之,彼有公清奉法如劉弘逸、薛季稜者,陛下亦宜褒賞以勸為善。”甲申,上復謂宰相曰:“我與卿等論天下事,有勢未得行者,退但飲醇酒求醉耳!”對曰:“此皆臣等之罪也。”
有司以左藏積弊日久,請行檢勘,且言官典罪在赦前者,請宥之,上許之。既而果得繒帛妄稱漬污者,敕赦之。給事中狄兼謨封還敕書曰:“官典犯贓,理不可赦!”上諭之曰:“有司請檢之初,聯既許之矣。與其失信,寧失罪人。卿能奉職,朕甚嘉之!”
十二月,庚戌,以華州刺史盧鈞為嶺南節度使。李石言於上曰:“盧鈞除嶺南,朝士皆相賀。以為嶺南富饒之地,近歲皆厚賂北司而得之;今北司不撓朝權,陛下宜有以褒之。庶幾內外奉法,此致理之本也。”上從之。鈞至鎮,以清惠著名。
己未,淑王縱薨。
文宗元聖昭獻孝皇帝中開成二年(丁巳,公元八三七年)
春,二月,己未,上謂宰相:“薦人勿問親疏,聯聞竇易直為相,未嘗用親故。若親故果才,避嫌而棄之,是亦不為至公也。”
均王緯薨。
三月,有慧星出於張,長八丈餘。壬申,詔撤樂減膳,以一日之分充十日。
夏,四月,甲辰,上對中書舍人、翰林學士兼侍書柳公權等於便殿,上舉衫袖示之曰:“此衣已三浣矣!”眾皆美上之儉德,公權獨無言。上問其故,對曰:“陛下貴為天子,富有四海,當進賢退不肖,納諫諍,明賞罰,乃可以致雍熙。服浣濯之農,乃末節耳。”上曰:“聯知舍人不應復為諫議,以卿有諍臣風采,須屈卿為之。”乙巳,以公權為諫議大夫,餘如故。
戊戌,以翰林學士、工部侍郎陳夷行同平章事。
六月,河陽軍亂,節度使李泳奔懷州。軍士焚腐署,殺泳二子,大掠數日方止。泳,長安市人,寓籍禁軍,以賂得方鎮。所至恃所交結,貪殘不法,其不下堪命,故作亂。丁未,貶泳澧州長史。戊申,以左金吾將軍李執方為河陽節度使。
秋,七月,癸亥,振武奏党項三百餘帳剽掠逃去。
給事中韋溫為太子侍讀,晨詣東宮,日中乃得見。溫諫曰:“太子當雞鳴而起,問安視膳,不宜專事宴安!”太子不能用其言,溫乃辭侍讀。辛未,罷守本官。
振武突厥百五十帳叛,剽掠營田。戊寅,節度使劉沔擊破之。八月,庚戌,以昭儀王氏為德妃,昭容楊氏為賢妃。立敬宗之子休復為梁王,執中為襄王,言楊為杞王,成美為成王。癸丑,立皇子宗儉為蔣王。
河陽軍士既逐李泳,日相扇,欲為亂。九月,李執方索得首亂者七十餘人,悉斬之,餘黨分隸外鎮,然後定。
冬,十月,國子監《石經》成。
福建奏晉江百姓蕭弘稱太后族人,詔御史台案之。
戊申,以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李固言同平章事,充西川節度使。
甲寅,御史台奏蕭弘詐妄。詔遞歸鄉里,不之罪,冀得其真。
段譯
文宗元聖昭獻孝皇帝中太和八年(甲寅、834)唐紀六十一唐文宗太和八年(甲寅,公元834年)
[1]春,正月,上疾小瘳;丁巳,御太和殿見近臣,然神識耗減,不能復故。
[1]春季,正月,唐文宗的病情稍有好轉,丁巳(初五),親臨太和殿,接見左右親近的臣僚。然而精神萎靡不振,遠不如從前。
[2]二月,壬午朔,日有食之。
[2]二月,壬午朔(初一),出現日食。
[3]夏,六月,丙戌,莒王紓薨。
[3]夏季,六月,丙戌(初七),莒王李紓去世。
[4]上以久旱,詔求致雨之方。司門員外郎李中敏上表,以為:“仍歲大旱,非聖德不至,直以宋申錫之冤濫,鄭注之奸邪。今致雨之方,莫若斬注而雪申錫。”表留中;中敏謝病歸東都。
[4]文宗鑒於天氣大旱很久,下詔徵求能夠下雨的方法。司門員外郎李中敏上表認為:“現在連年大旱,並非陛下的品德不高,而是由於前宰相宋申錫被貶的案件太冤,鄭注的行為奸邪不軌。因此,現在求雨的最好方法,莫過於處死鄭注而為宋申錫平反。”李中敏的奏章被留在宮中,沒有答覆。於是,李中敏以身體有病為由,辭職回到東都洛陽。
[5]郯王經薨。
[5]郯王李經去世。
[6]初,李仲言流象州,遇赦,還東都。會留守李逢吉思復入相,仲言自言與鄭注善,逢吉使仲言厚賂之。注引仲言見王守澄,守澄薦於上,雲仲言善《易》;上召見之。時仲言有母服,難入禁中,乃使衣民服,號王山人。仲言儀狀秀偉,倜儻尚氣,頗工文辭,有口辯,多權數。上見之,大悅,以為奇士,待遇日隆。
[6]當初,李仲言被流放到象州,後來,由於朝廷大赦,回到東都洛陽。這時,東都留守李逢吉正想再入朝擔任宰相。李仲言自稱和鄭注關係密切,於是,李逢吉派李仲言用重金向鄭注行賄。鄭注引李仲言拜見右神策軍護軍中尉王守澄,王守澄又把李仲言推薦給文宗,聲稱李仲言精通《周易》。於是,文宗召見李仲言。這時,李仲言正在為母親服喪,身著喪服,不便進入宮中,文宗便讓他穿上民服,號為王山人。李仲言身材魁梧,瀟灑豪爽,擅長文辭,而且口才好,足智多謀。文宗召見後,十分高興,認為他是一個奇才,因而對他的待遇日益隆重。
仲言既除服,秋,八月,辛卯,上欲以仲言為諫官,置之翰林。李德裕曰:“仲言所為,計陛下必盡知之,豈宜置之近侍?”上曰:“然豈不容其改過?”對曰:“臣聞惟顏回能不貳過。彼聖賢之過,但思慮不至,或失中道耳。至於仲言之惡,著於心本,安能悛改邪!”上曰:“李逢吉薦之,朕不欲食言。”對曰:“逢吉身為宰相,乃薦奸邪以誤國,亦罪人也。”上曰:“然則別除一官。”對曰:“亦不可。”上顧王涯,涯對曰:“可。”德裕揮手止之,上回顧適見,色殊不懌而罷。始,涯聞上欲用仲言,草諫疏極憤激;既而見上意堅,且畏其黨盛,遂中變。
李仲言已經為母親服喪期滿。秋季,八月,辛卯(十三日),文宗想任命他為諫官,安置在翰林院。宰相李德裕說:“李仲言過去的所作所為,我想陛下都知道,這種人怎么能安排到您的身旁作為侍從呢?”文宗說:“難道不允許他改正錯誤?”李德裕回答說:“我聽說只有孔子的弟子顏回能不犯相同的第二次錯誤。顏回犯的錯誤,是聖賢一時對問題考慮不周,偏離了中庸之道所犯的錯誤。而李仲言的過錯,則是出自內心,怎能能改得了!”文宗說:“李逢吉推薦李仲言,朕不願食言。”李德裕說:“李逢吉身為宰相,卻不負責任地推薦李仲言這種奸人,以達到他危害國家的目的,所以,他也是罪人。”文宗說:“那么,就另外授任他一個職務。”李德裕說:“那也不行。”文宗回頭看著宰相王涯,王涯趕快回答說:“可以。”李德裕連連揮手阻止他,被文宗回頭看見,文宗很不高興,宣布結束商議。在這以前,王涯聽說文宗打算任用李仲言,急忙起草了一篇勸阻的上疏,措辭十分激烈。後來,他看文宗任用李仲言的態度很堅決,並且畏懼李逢吉的黨羽勢力強盛,於是,在文宗召集宰相討論時臨時變卦。
尋以仲言為四門助教,給事中鄭肅、韓封還敕書。德裕將出中書,謂涯曰:“且喜給事中封敕!”涯即召肅、謂曰:“李公適留語,令二閣老不用封敕。”二人即行下,明日,以白德裕,德裕驚曰:“德裕不欲封還,當面聞,何必使人傳言!且有司封駁,敢復稟宰相意邪!”二人悵恨而去。
不久,朝廷任命李仲言為四門助教,給事中鄭肅、韓封還任命敕書,打算駁回對李仲言的任命。這時,李德裕剛要從政事堂出門,對王涯說:“給事中封還敕書,真值得高興!”王涯聽後,隨即召來鄭肅和韓說:“李德裕剛才留話說,讓二位不要封還敕書。”於是,二人署名通過。第二天,將此事告訴李德裕,李德裕大吃一驚,說:“我如果不同意你們二人封還敕書,肯定會當面對你們說,何必叫別人轉達!況且給事中行使封駁權,難道還要秉承宰相的意圖!”二人這才明白被王涯欺騙,於是,懊恨而去。
九月,辛亥,征昭義節度副使鄭注至京師。王守澄、李仲言、鄭注皆惡李德裕,以山南西道節度使李宗閔與德裕不相悅,引宗閔以敵之。壬戌,詔征宗閔於興元。
九月,辛亥(初三),文宗命昭義節度副使鄭注來京城。王守澄、李仲言、鄭注都憎恨李德裕,鑒於山南西道節度使李宗閔和李德裕有矛盾,於是,向文宗推薦李宗閔,以便排擠李德裕。壬戌(十四日),文宗下詔,命李宗閔從山南西道的治所興元來京城。
[7]冬,十月,辛巳,幽州軍亂,逐節度使楊志誠及監軍李懷仵,推兵馬使史元忠主留務。
[7]冬季,十月,辛巳(初四),幽州軍隊內亂,將士驅逐節度使楊志誠和監軍李懷仵,推舉兵馬使史元忠主持留守事務。
[8]庚寅,以李宗閔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甲午,以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李德裕同平章事,充山南西道節度使。是日,以李仲言為翰林侍講學士。給事中高銖、鄭肅、韓、諫議大夫郭承嘏、中書舍人權璩等爭之,不能得。承嘏,之孫;德輿之子也。
[8]庚寅(十三日),唐文宗任命李宗閔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甲午(十七日),任命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李德裕以同平章事頭銜,充任山南西道節度使。同日,任命李仲言為翰林侍講學士。給事中高銖、鄭肅、翰,諫議大夫郭承嘏,中書舍人權璩等人爭辯,認為不可,但他們的意見不被文宗採納。郭承嘏是郭的孫子。權璩是權德輿的兒子。
[9]乙巳,貢院奏進士複試賦,從之。
[9]乙巳(二十九日),禮部貢院奏請進士科考試仍然加試詩賦,文宗批准。
[10]李德裕見上自陳,請留京師。丙午,以德裕為兵部尚書。
[10]李德裕面見文宗,表示不願出任山南西道節度使,請求留在京城任職。丙午(二十九日),文宗任命他為兵部尚書。
[11]楊志誠過太原,李載義自毆擊,欲殺之,幕僚諫救得免,殺其妻子及從行將卒;朝廷以載義有功,不問。載義母兄葬幽州,志誠發取其財。載義奏乞取志誠心以祭母,不許。
[11]楊志誠被將士從幽州驅逐後,路過太原,河東節度使李載義親自動手毆打楊志誠,並想把他殺死。李載義的幕僚極力勸阻,楊志誠才得以免死。李載義於是殺楊志誠的妻子和隨從將士。朝廷鑒於李載義曾參予平定橫海李同捷叛亂有功,因而不加責問。此前,李載義的母親和兄弟去世後埋葬在幽州,楊志誠發掘他們的墳墓,掠取墓中的陪葬財物。李載義奏請挖楊志誠的心用來祭祀他的母親,文宗不許。
[12]十一月,成德節度使王庭湊薨,軍中奉其子都知兵馬使元逵知留後。元逵改父所為,事朝廷禮甚謹。
[12]十一月,成德節度使王庭湊去世。軍中將士推舉他的兒子都知兵馬使王元逵暫為留後。王元逵改變父親驕橫跋扈的行為,對朝廷十分恭敬。
[13]史元忠獻楊志誠所造兗衣及諸僭物。丁卯,流志誠於嶺南,道殺之。
[13]史元忠把楊志誠擅自織造的皇帝兗衣和其他超越自己名份的器物奉獻朝廷。丁卯(二十一日),唐文宗下令把楊志誠流放到嶺南。楊志誠走到半路,被朝廷派人殺死。
[14]李宗閔言李德裕制命已行,不宜自便。乙亥,復以德裕為鎮海節度使,不復兼平章事。時德裕、宗閔各有朋黨,互相擠援。上患之,每嘆曰:“去河北賊易,去朝廷朋黨難!”
[14]宰相李宗閔上言說,朝廷任命李德裕為山南西道的制書已經下達,不應當由於他自己不願上任就中途改變。乙亥(二十九日),唐文宗任命李德裕為鎮海節度使,不再兼任同平章事的頭銜。這時,李德裕和李宗閔各有自己的黨羽,相互之間極力排擠對方,聲援同黨。文宗對此十分憂慮,經常感嘆地說:“誅除河北三鎮的叛賊容易,但去除朝廷的朋黨實在太難!”
臣光曰:“夫君子小人之不相容,猶冰炭之不可同器而處也。故君子得位則斥小人,小人得勢則排君子,此自然之理也。然君子進賢退不肖,其處心也公,其指事也實;小人譽其所好,毀其所惡,其處心也私,其指事也誣。公且實者謂之正直,私且誣者謂之朋黨,在人主所以辨之耳。是以明主在上:度德而敘位,量能而授官;有功者賞,有罪者刑;奸不能惑,佞不能移。夫如是,則朋黨何自而生哉!彼昏主則不然。明不能燭,強不能斷;邪正並進,毀譽交至;取捨不在於己,威福潛移於人。於是讒慝得志而朋黨之議興矣。
臣司馬光曰:君子和小人之間不能相容,就像冰和炭火不能放在同一個器具中相處一樣。所以,如果君子執政,就排斥小人;小人得勢,就排斥君子,這是很自然的道理。然而,君子提拔德才兼備的人,撤免庸俗無能的人,辦事出於公心,實事求是;而小人則阿諛奉迎,投其所好,毀其所惡,辦事出於私心,捏造事實。辦事出於公心,實事求是的人被稱為正直的君子;而辦事出於私心,捏造事實的人則被稱為朋黨。究竟是正直的君子還是朋黨,關鍵在於君主認真辨別。所以,凡是英明的君主執政,根據國家的需要而設定不同的職位,根據官員的才能大小授予他們不同的職務。對於有突出政績的官員,加以提拔賞賜;有嚴重罪行者,則撤免懲罰。既不被奸臣的讒言所迷惑,也不因他們的花言巧語而改變自己的主見,如能這樣做,朋黨又怎么能夠產生呢?凡是昏庸的君主執政,則恰恰相反。他們既不能明辨是非,處理問題又優柔寡斷,以致奸邪小人和正人君子都被任用。朝廷的大政方針自己不能作主,決策權漸漸移到他人手中。於是,奸邪小人得志猖狂,朝廷中必然出現朋黨。
夫木腐而蠹生,醯酸而集,故朝廷有朋黨,則人主當自咎而不當以咎群臣也。文宗苟患群臣之朋黨,何不察其所毀譽者為實,為誣,所進退者為賢,為不肖,其心為公,為私,其人為君子,為小人!苟實也,賢也,公也,君子也,匪徒用其言,又當進之;誣也,不肖也,私也,小人也,匪徒棄其言,又當刑之。如是,雖驅之使為朋黨,孰敢哉!釋是不為,乃怨群臣之難治,是猶不種不芸而怨田之蕪也。朝中之黨且不能去,況河北賊乎!
凡是樹木腐朽,就會產生蠹蟲;食醋酸敗,就會集聚蚋蟲。所以,如果朝廷出現朋黨,君主應當首先自我引咎,而不應當責備群臣百官。唐文宗如果憂慮群臣朋比為黨,為什麼不去核查他們所誹謗和讚譽的是事實,還是捏造?他們所薦舉的官員是德才兼備,還是庸俗無能?辦事是出於公心,還是出於私心?他們本人是君子,還是小人?如果他們的言行實事求是,薦舉的官員德才兼備,辦事出於公心,那么,他們就一定是君子,朝廷不但應當採納這些人的意見,而且應當提拔他們。如果他們捏造事實,薦舉的官員庸俗無能,辦事出於私心,那么,他們就一定是小人,朝廷不但應當拒絕這些人的意見,而且應當懲罰他們。如果唐文宗能夠這樣去做,那么,就是命令百官結黨營私,也肯定沒有人膽敢那樣去乾!唐文宗不去這樣做,反而埋怨群臣百官難以駕馭,這就好像一個農夫,自己不種田也不鋤草,反而抱怨田地荒蕪一樣。唐文宗對朝廷中的朋黨尚且不能剷除,何況對於河北三鎮的叛賊呢!
[15]丙子,李仲言請改名訓。
[15]丙子(三十日),李仲言奏請改名為李訓。
[16]幽州奏莫州軍亂,刺史張元不知所在。
[16]幽州奏報,莫州發生軍隊變亂,刺史張元去向不明。
[17]十二月,己卯,以昭義節度副使鄭注為太僕卿。郭承嘏累上疏言其不可,上不聽。於是注詐上表固辭,上遣中使再以告身賜之,不受。
[17]十二月,己卯(初三),唐文宗任命昭義節度副使鄭注為太僕卿。諫議大夫郭承嘏多次上疏認為不可,文宗不聽。於是,鄭註上表,虛假地一再表示不能接受任命。文宗又派宦官把任命書授予鄭注,鄭注仍然不接受。
[18]癸未,以史元忠為盧龍留後。
[18]癸未(初七),唐文宗任命史元忠為幽州留後。
[19]初,宋申錫與御史中丞宇文鼎受密詔誅鄭注,使京兆尹王掩捕之。密以堂帖示王守澄,注由是得免,深德。又與李訓善,於是訓、注共薦之,自浙西觀察使征為尚書左丞。
[19]當初,宋申錫和御史中丞宇文鼎一同接受文宗下達的誅除鄭注的密詔,二人派京兆尹王去逮捕鄭注。王把逮捕令秘密地告訴王守澄。於是,鄭注得以逃脫,因而他十分感激王。王又和李訓關係密切,於是鄭注和李訓一起向文宗推薦王,王因此從浙西道觀察使被召入京城,任命為尚書左丞。
九年(乙卯、835)
九年(乙卯,公元835年)
[1]春,正月,乙卯,以王元逵為成德節度使。
[1]春季,正月,乙卯(初九),唐文宗任命王元逵為成德節度使。
[2]巢公湊薨,追贈齊王。
[2]巢公李湊去世,朝廷追贈為齊王。
[3]鄭註上言秦地有災,宜興役以禳之。辛卯,發左、右神策千五百人浚曲江及昆明池。
[3]鄭註上言朝廷,聲稱關中發生災害,應當徵發勞役,以便消災。辛卯(疑誤),唐文宗徵發左、右神策軍一千五百人疏浚曲江池和昆明池。
[4]三月,冀王薨。
[4]三月,冀王李去世。
[5]丙辰,以史元忠為盧龍節度使。
[5]丙辰(十一日),唐文宗任命史元忠為幽州節度使。
[6]初,李德裕為浙西觀察使,漳王傅母杜仲陽坐宋申錫事放歸金陵,詔德裕存處之。會德裕已離浙西,牒留後李蟾使如詔旨。至是,左丞王、戶部侍郎李漢奏德裕厚賂仲陽,陰結漳王,圖為不軌。上怒甚,召宰相及、漢、鄭注等面質之。、漢等極口誣之,路隋曰:“德裕不至有此。果如所言,臣亦應得罪!”言者稍息。夏,四月,以德裕為賓客分司。
[6]當初,李德裕擔任浙西道觀察使時,漳王李湊的女師杜仲陽由於宋申錫案件的牽連,被流放到金陵。文宗詔命李德裕予以關照。正好李德裕此時已奉命調離浙江西道,於是,命留後李蟾按文宗詔令辦理。這時,尚書左丞王和戶部侍郎李漢上奏,說李德裕優厚地賄賂杜仲陽,秘密地和漳王交結,企圖謀反。文宗大怒,召集宰相及王、李漢、鄭注等人當面詢問。王、李漢等人眾口一辭,誣陷李德裕。宰相路隋說:“李德裕不至於這樣,如果真象他們說的那樣的話,我也應當有罪了!”於是,王等人這才不再說了。夏季,四月,唐文宗任命李德裕為太子賓客、分司東都。
[7]癸巳,以鄭注守太僕卿,兼御史大夫,注始受之,仍舉倉部員外郎李款自代曰:“加臣之罪,雖於理而無辜;在款之誠,乃事君而盡節。”時人皆哂之。
[7]癸巳(十八日),唐文宗任命鄭注為太僕卿,兼御史大夫。鄭注這才接受任命,同時推薦倉部員外郎李款代替自己原來的職務,他說:“李款以前雖然無辜地彈劾過我,但是,他這樣做也是對皇上盡忠。”當時人都恥笑他假裝寬宏大度。
[8]丙申,以門下侍郎、同平章事路隋充鎮海節度使,趣之赴鎮,不得面辭;坐救李德裕故也。
[8]丙申(二十一日),唐文宗任命門下侍郎、同平章事路隋為鎮海節度使,同時命他儘快離京上任,不得向自己當面告辭。這是由於前此在王等人誣告李德裕時,他出面為李德裕辯解的緣故。
[9]初,京兆尹河南賈,性褊躁輕率,與李德裕有隙,而善於李宗閔、鄭注。上巳,賜百官宴於曲江,故事,尹於外門下馬,揖御史。恃其貴勢,乘馬直入,殿中侍御史楊儉、蘇特與之爭,罵曰:“黃面兒敢爾!”坐罰俸。恥之,求出,詔以為浙西觀察使;尚未行,戊戌,以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9]當初,京兆尹、河南人賈性情急躁輕率。他和李德裕有矛盾,和李宗閔、鄭注關係親近。上巳(三月三日),唐文宗在曲江舉行宴會,招待百官。按照以往慣例,京兆尹應當在門外下馬,向御史台官員行禮,然後進門。賈依恃他的地位和權勢,乘馬直接入門。殿中侍御史楊儉、蘇特和他爭論起來,賈破口大罵,說:“你們這些黃臉兒怎么敢擋我!”於是,因罪而被罰俸祿。賈覺得十分恥辱,請求出任藩鎮職務。文宗下詔,任命他為浙西道觀察使。尚未成行,戊戌(疑誤),唐文宗任命他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10]庚子,制以日上初得疾,王涯呼李德裕奔問起居,德裕竟不至;又在西蜀征逋懸錢三十萬緡,百姓愁困;貶德裕袁州長史。
[10]庚子(二十五日),朝廷下制,鑒於文宗前不久剛剛患病時,王涯招呼李德裕去看望文宗病情,李德裕竟然不去。同時,李德裕擔任劍南西川節度使時,曾經徵收百姓的賦稅欠款三十萬緡,導致百姓窮困。因此,貶李德裕為袁州長史。
[11]初,宋申錫獲罪,宦官益橫;上外雖包容,內不能堪。李訓、鄭注既得幸,揣知上意,訓因進講,數以微言動上。上見其才辨,意訓可與謀大事;且以訓、注皆因王守澄以進,冀宦官不之疑,遂密以誠告之。訓、注遂以誅宦官為己任,二人相挾,朝夕計議,所言於上無不從,聲勢赫。注多在禁中,或時休沐,賓客填門,賂遺山積。外人但知訓、注倚宦官擅作威福,不知其與上有密謀也。
[11]當初,宋申錫被判罪貶官後,宦官更加驕橫。文宗雖然外表不露聲色,內心卻不能容忍。李訓、鄭注得到文宗信用後,揣摸了解了文宗的心思。於是,李訓在給文宗講讀經典時,多次暗示文宗。文宗覺得李訓很有才能,能言善辯,認為可以和他商議誅除宦官。同時考慮到李訓和鄭注都是宦官王守澄推薦的,估計和二人商議,宦官不會疑心,於是,把自己的意圖秘密地告訴了二人。李訓、鄭注因此以誅除宦官為己任。二人相互依賴,晝夜商議對策,凡給文宗的建議,文宗無不採納,聲勢喧赫。鄭注經常待在宮中,有時休假在家,要求拜見他的人站滿他的門前,賄賂他的財物堆積如山。外面人只知道李訓和鄭注依靠宦官的權勢擅自作威作福,卻不知道他們二人和文宗密謀誅除宦官。
上之立也,右領軍將軍興寧仇士良有功;王守澄抑之,由是有隙。訓、注為上謀,進擢士良以分守澄之權。五月,乙丑,以士良為左神策中尉,守澄不悅。
當初文宗被擁立為皇帝時,右領軍將軍、循州興寧縣人仇士良曾經有很大的功勞。但他受到王守澄的壓制,於是,二人產生了矛盾。這時,李訓、鄭注向文宗建議,提拔仇士良以便分割王守澄的權力。五月,乙丑(二十一日),文宗任命仇士良為左神策軍護軍中尉,王守澄得知後很不高興。
[12]戊辰,以左丞王為戶部尚書,判度支。
[12]戊辰(二十四日),唐文宗任命尚書左丞王為戶部尚書、判度支。
[13]京城訛言鄭注為上合金丹,須小兒心肝,民間驚懼,上聞而惡之。鄭注素惡京兆尹楊虞卿,與李訓共構之,雲此語出於虞卿家人。上怒,六月,下虞卿御史獄。注求為兩省官,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李宗閔不許,注毀之於上。會宗閔救楊虞卿,上怒,叱出之;壬寅,貶明州刺史。
[13]京城長安盛傳謠言,說鄭注為皇上合制金丹,必須用小孩的心肝入藥,百姓為此而驚擾懼怕。文宗得知後十分惱恨。鄭注向來憎惡京兆尹楊虞卿,於是,他和李訓一起誣陷楊虞卿,說謠言出於虞卿的家屬。文宗大怒,六月,下令將楊虞卿逮捕,押在御史台獄中。此前,鄭注曾經求做中書、門下兩省的官員,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李宗閔不許,鄭注因此在文宗面前誹謗李宗閔。這時,正好李宗閔為楊虞卿辯解,文宗大怒,呵斥李宗閔出宮。壬寅(初四),貶李宗閔為明州刺史。
[14]左神策中尉韋元素、樞密使楊承和、王踐言居中用事,與王守澄爭權不葉,李訓、鄭注因之出承和於西川,元素於淮南,踐言於河東,皆為監軍。
[14]左神策護軍中尉韋元素、樞密使楊承和、王踐言在宮中當權,與王守澄爭權不和。李訓和鄭注乘機勸文宗任命楊承和為劍南西川監軍,韋元素為淮南監軍,王踐言為河東監軍。
[15]秋,七月,甲辰朔,貶楊虞卿虔州司馬。
[15]秋季,七月,甲辰朔(初一),唐文宗貶楊虞卿為虔州司馬。
[16]庚戌,作紫雲樓於曲江。
[16]庚戌(初七),唐文宗下令在曲江修筑紫雲樓。
[17]辛亥,以御史大夫李固言為門下侍郎、同平章事。
[17]辛亥(初八),唐文宗任命御史大夫李固言為門下侍郎、同平章事。
李訓、鄭注為上畫太平之策,以為當先除宦官,次復河、湟,次清河北,開陳方略,如指諸掌。上以為信然,寵任日隆。
李訓、鄭注為文宗謀劃革除朝廷弊政,收復失地,達到天下大治太平的策略,認為應當首先誅除宦官,其次出兵收復河、湟地區,最後平定河北三鎮。二人開陳方略,了如指掌。文宗認為言之有理,寵信日益隆重。
初,李宗閔為吏部侍郎,因駙馬都尉沈結女學士宋若憲、知樞密楊承和得為相。及貶明州,鄭注發其事,壬子,再貶處州長史。
當初,李宗閔擔任吏部侍郎時,曾通過駙馬都尉沈交結宮中女學士宋若憲和知樞密楊承和,因而被任命為宰相。等到李宗閔被貶為明州刺史時,鄭注向文宗揭發了這件事。壬子(初九),文宗再貶李宗閔為處州長史。
著作郎、分司舒元輿與李訓善,訓用事,召為右司郎中,兼侍御史知雜,鞫楊虞卿獄;癸丑,擢為御史中丞。元輿,元褒之兄也。
著作郎、分司東都舒元輿和李訓關係親近,李訓掌權後,推薦舒元輿為右司郎中,兼侍御史知雜,負責審問楊虞卿的案件。癸丑(初十),舒元輿被擢拔為御史中丞。舒元輿是補闕舒元褒的哥哥。
貶吏部侍郎李漢為汾州刺史,刑部侍郎蕭浣為遂州刺史,皆坐李宗閔之黨。
唐文宗貶吏部侍郎李漢為汾州刺史,刑部侍郎蕭浣為遂州刺史。二人都是由於李宗閔的同黨而被貶。
是時李訓、鄭注連逐三相,威震天下,於是平生絲恩髮怨無不報者。
這時,李訓、鄭注接連誣陷貶逐李德裕、路隋、李宗閔三位宰相,權勢威震天下。於是,凡是過去對自己稍有恩德的人無不提拔,和自己稍有怨恨的人無不報復。
[18]李訓奏僧尼猥多,耗蠹公私。丁巳,詔所在試僧尼誦經不中格者,皆勒歸俗;禁置寺及私度人。
[18]李訓奏稱,現今僧尼太多,虛耗國家和百姓的財產。丁巳(十四日),文宗下詔,命各地測試僧尼,凡讀經不合格者,一律遣歸還俗。同時禁止再修建新的寺院和私自剃度百姓為僧尼。
[19]時人皆言鄭注朝夕且為相,侍御史李甘揚言於朝曰:“白麻出,我必壞之於庭!”癸亥,貶甘封州司馬。然李訓亦忌注,不欲使為相,事竟寢。
[19]這時,人們都認為鄭注很快會被任命為宰相,侍御史李甘在朝廷揚言說:“如果皇上任命鄭注為宰相的白麻詔書頒布,我一定要在這裡當眾予以彈劾駁回!”癸亥(二十日),李甘被貶為封州司馬。不過,這時李訓也妒忌鄭注,不願讓他擔任宰相,所以,這件事就被擱置下來。
[20]甲子,以國子博士李訓為兵部郎中、知制誥,依前侍講學士。
[20]甲子(二十一日),唐文宗任命國子博士李訓為兵部郎中、知制誥,並仍為翰林侍講學士。
[21]貶左金吾大將軍沈為邵州刺史。八月,丙子,又貶李宗閔潮州司戶。賜宋若憲死。
[21]唐文宗貶左金吾大將軍沈為邵州刺史。八月,丙子(初三),又貶李宗閔為潮州司戶。命女學士宋若憲自盡。
[22]丁丑,以太僕卿鄭注為工部尚書,充翰林侍講學士。注好服鹿裘,以隱淪自處,上以師友待之。注之初得幸,上嘗問翰林學士、戶部侍郎李珏曰:“卿知有鄭注乎?亦嘗與之言乎?”對曰:“臣豈特知其姓名,兼深知其為人。其人奸邪,陛下寵之,恐無益聖德。臣忝在近密,安敢與此人交通!”戊寅,貶珏江州刺史。再貶沈柳州司戶。
[22]丁丑(初四),唐文宗任命太僕寺卿鄭注為工部尚書,充任翰林侍講學士。鄭注喜好穿鹿皮縫製的衣服,平日隱居,行蹤詭秘,文宗把他作為老師、朋友看待。鄭注最初得到文宗信用的時候,一次,文宗問翰林學士、戶部侍郎李珏說:“你知道鄭注這個人嗎?過去曾經和他談過話嗎?”李珏回答說:“我不僅知道他的姓名,而且深知他的為人。鄭注是一個奸邪小人,陛下寵信他,恐怕很不適當。我作為陛下的親信臣僚,怎么敢和這種人交結!”戊寅(初五),文宗貶李珏為江州刺史。再貶沈為柳州司戶。
[23]丙申,詔以楊承和庇護宋申錫,韋元素、王踐言與李宗閔、李德裕中外連結,受其賂遺。承和可州安置,元素可象州安置,踐言可恩州安置,令所在錮送。楊虞卿、李漢、蕭浣為朋黨之首,貶虞卿虔州司戶,漢汾州司馬,浣遂州司馬。尋遣使追賜承和、元素、踐言死。時崔潭峻已卒,亦剖棺鞭屍。
[23]丙申(二十三日),唐文宗下詔,鑒於劍南西川監軍楊承和當年曾袒護宋申錫的罪行,淮南監軍韋元素、河東監軍王踐言和前宰相李宗閔、李德裕在朝廷內外相互勾結,接受他們的賄賂。因此,免去三人的職務,把他們分別發放到邊遠的州、象州、恩州監管,命令西川、淮南和河東分別派人把他們枷錮押送到監管地區。楊虞卿、李漢、蕭浣都是朋黨的首領,貶楊虞卿為虔州司戶,李漢為汾州司馬、蕭浣為遂州司馬。不久,又派人追命楊承和、韋元素、王踐言自盡。這時,前樞密使崔潭峻已經去世,文宗命把他剖棺鞭屍。
己亥,以前廬州刺史羅立言為司農少卿。立言贓吏,以賂結鄭注而得之。
己亥(二十六日),唐文宗任命前廬州刺史羅立言為司農寺少卿。羅立言是一個貪官污吏,他是通過賄賂鄭注才得到任命的。
鄭注之入翰林也,中書舍人高元裕草制,言以醫藥奉君親,注銜之;奏元裕嘗出郊送李宗閔,壬寅,貶元裕閬州刺史。元裕,士廉之六世孫也。
鄭注在此前被任命為翰林侍講學士時,是由中書舍人高元裕起草的任命制書,制書說鄭注曾以醫術侍奉皇上。鄭注於是十分痛恨高元裕,向文宗奏稱,李宗閔被貶時,高元裕曾出城到郊外送他。壬寅(二十九日),唐文宗貶高元裕為閬州刺史。
時注與李訓所惡朝士,皆指目為二李之黨,貶逐無虛日,班列殆空,廷中洶洶,上亦知之。訓、注恐為人所搖,九月,癸卯朔,勸上下詔:“應與德裕、宗閔親舊及門生故吏,今日以前貶黜之外,余皆不問。”人情稍安。
這時,鄭注和李訓對他們所厭惡的朝官,都指斥為李德裕和李宗閔的黨羽,每天都有人被貶逐。上朝時,百官的班列為之一空,朝廷上下人心恐懼。文宗也得知這種情況。鄭注和李訓擔心被人控告,動搖自己的地位,於是,九月,癸卯朔(初一),二人勸文宗下詔:“凡是李德裕、李宗閔的親戚朋友,以及他們的學生弟子和原來的部下,除今日以前貶黜的以外,其餘一律不再追究。”於是,人心逐漸安定。
[24]鹽鐵使王涯奏改江淮、嶺南茶法,增其稅。
[24]鹽鐵使王涯奏請改革江淮、嶺南地區的茶葉稅收辦法,增加茶稅。
[25]庚申,以鳳翔節度使李聽為忠武節度使,代杜。
[25]庚申(十八日),唐文宗任命鳳翔節度使李聽為忠武節度使,代替杜。
[26]憲宗之崩也,人皆言宦官陳弘志所為。時弘志為山南東道監軍,李訓為上謀召之,至青泥驛,癸亥,封杖殺之。
[26]當年唐憲宗去世,宮中侍從都說是被宦官陳弘志所暗害的。這時,陳弘志擔任山南東道監軍,李訓建議文宗召陳弘志來京。陳弘志走到青泥驛,癸亥(二十一日),被朝廷派人杖殺。
[27]鄭注求為鳳翔節度使,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李固言不可。丁卯,以固言為山南西道節度使,注為鳳翔節度使。李訓雖因注得進,及勢位俱盛,心頗忌注。謀欲中外協勢以誅宦官,故出注於鳳翔。其實俟既誅宦官,並圖注也。
[27]鄭注請求擔任鳳翔節度使,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李固言認為不可。丁卯(二十五日),唐文宗任命李固言為山南西道節度使,鄭注為鳳翔節度使。李訓雖然是通過鄭注推薦而被提拔的,但當他的職務和權勢都已達到頂點時,心中十分妒忌鄭注。他密謀在朝廷裡應外合誅除宦官,所以建議鄭注擔任鳳翔節度使。其實,是想等誅除宦官後,連同鄭注也一同除掉。
注欲取名家才望之士為參佐,請禮部員外郎韋溫為副使,溫不可。或曰:“拒之必為患。”溫曰:“擇禍莫若輕。拒之止於遠貶,從之有不測之禍。”卒辭之。
鄭注想徵召朝廷中出於名門世家並有威望的官員作為自己的僚佐,以便壯大聲勢。於是,邀請禮部員外郎韋溫為節度副使,韋溫不同意。有人對韋溫說:“您拒絕他的邀請,將來肯定要被誣陷。”韋溫說:“如果做兩件事同樣都不可避免地遭受災難的話,那么,就應當選擇較輕一點的災難。現在,我拒絕鄭注的邀請,最多被他誣陷貶逐到邊遠的地方,但如果同意而跟隨他,恐怕有難以預測的更大災難。”最後,還是拒絕了。
[28]戊辰,以右神策中尉、行右衛上將軍、知內侍省事王守澄為左、右神策觀軍容使,兼十二衛統軍。李訓、鄭注為上謀,以虛名尊守澄,實奪之權也。
[28]戊辰(二十六日),唐文宗任命右神策軍護軍中尉、行右衛上將軍、知內侍省事王守澄為左、右神策軍觀軍容使,兼十二衛統軍。李訓、鄭注為文宗策劃,擢拔王守澄擔任榮譽性的最高級軍職,以表示對他的尊崇,實際上削除他的兵權。
[29]己巳,以御史中丞兼刑部侍郎舒元輿為刑部侍郎,兵部郎中知制誥、充翰林侍講學士李訓為禮部侍郎,並同平章事。仍命訓三二日一入翰林講《易》。元輿為中丞,凡訓、注所惡者,則為之彈擊,由是得為相。又上懲李宗閔、李德裕多朋黨,以賈及元輿皆孤寒新進,故擢為相,庶其無黨耳。
[29]己巳(二十七日),唐文宗任命御史中丞兼刑部侍郎舒元輿為刑部侍郎,兵部郎中知制誥、充翰林侍講學士李訓為禮部侍郎,二人並為同平章事。同時,命李訓仍然三天或兩天到翰林院一次,為文宗講解《周易》,舒元輿擔任御史中丞時,對於李訓、鄭注所厭惡的朝官,一律進行彈劾,因此,被任命為宰相。同時,文宗也鑒於以前李宗閔、李德裕擔任宰相時朋比為黨,認為賈和舒元輿都是家世寒微而剛剛考中進士不久的朝官,所以擢任為宰相,希望他們不致朋比為黨。
訓起流人,期年致位宰相,天子傾意任之。訓或在中書,或在翰林,天下事皆決於訓。王涯輩承順其風指,惟恐不逮;自中尉、樞密、禁衛諸將,見訓皆震懾,迎拜叩首。
李訓由被流放的罪人而重新起用,剛剛一年就被任命為宰相,得到文宗全心全意地重用,李訓有時在中書門下辦公,有時在翰林院辦公,朝廷的大政方針都由他決斷。宰相王涯等人對他阿諛奉迎,惟恐有所違背。從神策軍護軍中尉、樞密使以至禁軍諸將,見到李訓無不震驚恐懼,迎拜叩首。
壬申,以刑部郎中兼御史知雜李孝本權知御史中丞。孝本,宗室之子,依訓、注得進。
壬申(三十日),唐文宗任命刑部郎中兼御史知雜李孝本暫時代理御史中丞。李孝本是皇室的後代,依附李訓、鄭注,因而得到提拔。
[30]李聽自恃勛舊,不禮於鄭注。注代聽鎮鳳翔,先遣牙將丹駿至軍中慰勞,誣奏聽在鎮貪虐。冬,十月,乙亥,以聽為太子太保、分司,復以杜為忠武節度使。
[30]李聽自恃自己是對朝廷立有大功的老臣,對鄭注不大禮貌。這時,鄭注被任命為鳳翔節度使,代替李聽的職務,於是,先派牙將丹駿到鳳翔慰問將士,隨後,誣奏李聽在擔任鳳翔節度使時貪污暴虐。冬季,十月,乙亥(初三),唐文宗任命李聽為太子太保,分司東都。同時,任命杜為忠武節度使,代替李聽。
鄭注每自負經濟之略,上問以富人之術,注無以對,乃請榷茶。於是以王涯兼榷茶使,涯知不可而不敢違,人甚苦之。
鄭注常常自負有治理國家才智方略,文宗向他諮詢能夠使百姓富裕的方法,鄭注無言以對,於是,請求實行茶葉專賣制度。文宗於是任命王涯兼任榷茶使,王涯自知茶葉專賣不妥,但又不敢違背,百姓因此大受其苦。
[31]鄭注欲收僧尼之譽,固請罷沙汰,從之。
[31]鄭注想得到僧尼的支持和讚譽,於是,再三請求文宗停止繼續淘汰僧尼,文宗批准。
[32]李訓、鄭注密言於上,請除王守澄。辛巳,遣中使李好古就第賜鴆,殺之,贈揚州大都督。訓、注本因守澄進,卒謀而殺之,人皆快守澄之受佞而疾訓、注之陰狡,於是元和之逆黨略盡矣。
[32]李訓、鄭注秘密地向文宗建議,請求誅殺王守澄。辛巳(初九),文宗派遣宦官李好古前往王守澄的住宅,賜王守澄毒酒,把他殺死。隨後,追贈王守澄為揚州大都督。李訓、鄭注本來是通過王守澄的推薦才被提拔的,但最後卻密謀把他殺死。所以,百官都為王守澄國奸佞被殺而拍手稱快,同時厭惡李訓、鄭注的陰險狡詐。這樣,元和末年暗害唐憲宗的叛賊逆黨幾乎被誅除乾淨。
乙酉,鄭注赴鎮。
乙酉(十三日),鄭注前往鳳翔上任。
[33]庚子,以東都留守、司徒兼侍中裴度兼中書令,余如故。李訓所獎拔,率皆狂險之士,然亦時取天下重望以順人心,如裴度、令狐楚、鄭覃皆累朝耆俊,久為當路所軋,置之散地,訓皆引居崇秩。由是士大夫亦有望其真能致太平者,不惟天子惑之也。然識者見其橫甚,知將敗矣。
[33]庚子(二十八日),唐文宗任命東都留守、司徒兼侍中裴度兼中書令,其他職務仍舊不變。這時,李訓所推薦提拔的官員,大多是狂妄陰險之徒。然而,他們有時也任命個別在朝廷內外有崇高威望的人,如裴度、令狐楚、鄭覃,都是幾朝德高望重的老臣,但很久以來,被當朝權貴所傾軋,僅僅擔任散官而無所事事。現在,都被李訓推薦擔任要職。於是,不僅文宗受到他的花言巧語迷惑,而且士大夫也有不少人希望他真的能夠輔佐皇上達到天下太平。然而一些具有遠見卓識的官員看他那么驕橫,預料他肯定會失敗。
[34]十一月,丙午,以大理卿郭行余為寧節度使。癸丑,以河東節度使、同平章事李載義兼侍中。丁巳,以戶部尚書、判度支王為河東節度使。戊午,以京兆尹李石為戶部侍郎、判度支;以京兆少尹羅立言權知府事。石,神符之五世孫也。己未,以太府卿韓約為左金吾衛大將軍。
[34]十一月,丙午(初五),唐文宗任命大理卿郭行余為寧節度使。癸丑(十二日),任命河東節度使、同平章事李載義兼侍中。丁巳(十六日),任命戶部尚書、判度支王為河東節度使。戊午(十七日),任命京兆尹李石為戶部侍郎、判度支,京兆少尹羅立言暫時處理京兆府的政務。李石是李神符的第五代子孫。己未(十八日),任命太府卿韓約為左金吾衛大將軍。
始,鄭注與李訓謀,至鎮,選壯士數百,皆持白,懷其斧,以為親兵。是月,戊辰,王守澄葬於水,注奏請入護葬事,因以親兵自隨。仍奏令內臣中尉以下盡集水送葬,注因闔門,令親兵斧之,使無遺類。約既定,訓與其黨謀:“如此事成,則注專有其功,不若使行余、以赴鎮為名,多募壯士為部曲,並用金吾、台府吏卒,先期誅宦者,已而並注去之。”行余、、立言、約及中丞李孝本,皆訓素所厚也,故列置要地,獨與是數人及舒元輿謀之,他人皆莫之知也。
最初,鄭注和李訓商議,待鄭注到風翔上任後,挑選幾百名壯士,每人攜帶一根白色棍棒,懷揣一把利斧,作為親兵。二人約定,本月戊辰(二十七日),朝廷在河旁埋葬王守澄時,由鄭注奏請文宗批准率兵護衛葬禮,於是便可帶親兵隨從前往。同時奏請文宗,命神策軍護軍中尉以下所有宦官都到河旁為王守澄送葬。屆時,鄭注下令關閉墓門,命親兵用利斧砍殺宦官,全部誅除。計畫已經約好,李訓又和他的同黨密謀說:“如果這個計畫成功,那么,誅除宦官的功勞就全部歸於鄭注,不如讓郭行余和王以赴寧、河東上任為名,多招募一些壯士,作為私兵,同時調動韓約統領的金吾兵和御史台、京兆府官吏和士卒,先於鄭注一步,在京城誅除宦官,隨後,把鄭注除掉。”寧節度使郭行余、河東節度使王、左金吾衛大將軍韓約、京兆少尹羅立言和御史中丞李孝本,都是李訓所信用的官員,所以,任命他們擔任要職,李訓只和這幾個人以及宰相舒元輿密謀,其他朝廷百官都一概不知。
壬戌,上御紫宸殿。百官班定,韓約不報平安,奏稱:“左金吾聽事後石榴夜有甘露,臥遞門奏訖。”因蹈舞再拜,宰相亦帥百官稱賀。訓、元輿勸上親往觀之,以承天貺,上許之。百官退,班於含元殿。日加辰,上乘軟輿出紫宸門,升含元殿。先命宰相及兩省官詣左仗視之,良久而還。訓奏:“臣與眾人驗之,殆非真甘露,未可遽宣布,恐天下稱賀。”上曰:“豈有是邪!”顧左、右中尉仇士良、魚志弘帥諸宦者往視之。宦者既去,訓遽召郭行余、王曰:“來受敕旨!”股慄不敢前,獨行余拜殿下。時二人部曲數百,皆執兵立丹鳳門外,訓已先使人召之,令入受敕。獨東兵入,寧兵竟不至。
壬戌(二十一日),唐文宗御臨紫宸殿。百官列班站定後,左金吾衛大將軍韓約不按規定報告平安,奏稱:“左金吾衙門後院的石榴樹上,昨晚發現有甘露降臨,這是祥瑞的徵兆,昨晚我已通過守衛宮門的宦官向皇上報告。”於是,行舞蹈禮,再次下拜稱賀,宰相也率領百官向文宗祝賀。李訓、舒元輿乘機勸文宗親自前往觀看,以便承受上天賜予的祥瑞。文宗表示同意。接著,百官退下,列班於含元殿。辰時剛過,文宗乘軟轎出紫宸門,到含元殿升朝,先命宰相和中書、門下兩省的官員到左金吾後院察看甘露,過了很久才回來。李訓奏報說:“我和眾人去檢查過了,不象是真正的甘露,不可匆忙向全國宣布,否則,全國各地就會向陛下祝賀。”文宗說:“難道還有這種事!”隨即命左、右神策軍護軍中尉仇士良、魚弘志率領諸位宦官再次前往左金吾後院察看。宦官走後,李訓急忙召集郭行余、王,說:“快來接受皇上的聖旨!”王緊張得兩腿發抖,不敢前去,只有郭行餘一人拜倒在含元殿下接旨。這時,二人招募的私兵幾百人都手執兵器,立在丹鳳門外等待命令。李訓已經先派人去叫他們來含元殿前,接受文宗下達的誅除宦官的命令。結果,只有郭行余率領的河東兵來了,王率領的寧兵竟沒有來。
仇士良等至左仗視甘露,韓約變色流汗,士良怪之曰:“將軍何為如是?”俄風吹幕起,見執兵者甚眾,又聞兵仗聲。士良等驚駭走出,門者欲閉之,士良叱之,關不得上。士良等奔詣上告變。訓見之,遽呼金吾衛士曰:“來上殿衛乘輿者,人賞錢百緡!”宦者曰:“事急矣,請陛下還官!”即舉軟輿,迎上扶升輿,決殿後罘,疾趨北出。訓攀輿呼曰:“臣奏事未竟,陛下不可入宮!”金吾兵已登殿;羅立言帥京兆邏卒三百餘自東來,李孝本帥御史台從人二百餘自西來,皆登殿縱擊,宦官流血呼冤,死傷者十餘人。乘輿迤邐入宣政門,訓攀輿呼益急,上叱之,宦者郗志榮奮拳毆其胸,偃於地。乘輿既入,門隨闔,宦者皆呼萬歲,百官駭愕散出。訓知事不濟,脫從吏綠衫衣之,走馬而出,揚言於道曰:“我何罪而竄謫!”人不之疑。王涯、賈、舒元輿還中書,相謂曰:“上且開延英,召吾屬議之。”兩省官詣宰相請其故,皆曰:“不知何事,諸公各自便!”士良等知上豫其謀,怨憤,出不遜語,上慚懼不復言。
仇士良率領宦官到左金吾後院去察看甘露,韓約緊張得渾身流汗,臉色十分難看。仇士良覺得很奇怪,問:“將軍為什麼這樣?”過了一會兒,一陣風把院中的帳幕吹起來,仇士良發現很多手執兵器的士卒,又聽到兵器的碰撞聲音。仇士良等人大驚,急忙往外跑,守門的士卒正想關門,被仇士良大聲呵叱,門閂沒有關上。仇士良等人急奔含元殿,向文宗報告發生兵變,被李訓看見。李訓急呼金吾士卒說:“快來上殿保護皇上,每人賞錢百緡!”宦官對文宗說:“事情緊急,請陛下趕快回宮!”隨即抬來軟轎,迎上前去攙扶文宗上轎,沖斷殿後面的絲網,向北急奔而去。李訓拉住文宗的軟轎大聲說:“我奏請朝政還沒有完,陛下不可回宮!”這時,金吾兵已經登上含元殿。同時,羅立言率領京兆府擔負巡邏任務的士卒三百多人從東邊衝來,李孝本率領御史台隨從二百多人從西邊衝來,一齊登上含元殿,擊殺宦官。宦官血流如注,大聲喊冤,死傷十幾個人。文宗的軟轎一路向北進入宣政門,李訓拉住軟轎不放,呼喊更加急迫。文宗呵斥李訓,宦官郗志榮乘機揮拳奮擊李訓的胸部,李訓被打倒在地。文宗的軟轎進入宣政門後,大門隨即關上,宦官都大呼萬歲。這時,正在含元殿上朝的百官都大吃一驚,四散而走。李訓見文宗已入後宮,知道大事不好,於是,換上隨從官吏的綠色官服,騎馬而逃。一路上大聲揚言說:“我有什麼罪而被貶逐!”因而,人們也不懷疑。宰相王涯、賈、舒元輿回到政事堂,相互商議說:“皇上過一會兒就會開延英殿,召集我們商議朝政。”中書、門下兩省的官員來問王涯三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三人都說:“我們也不知怎么回事,諸位各自隨便先去吧!”仇士良等宦官知道文宗參予了李訓的密謀,十分憤恨,在文宗面前出語不遜。文宗羞愧懼怕,不再作聲。
士良等命左、右神策副使劉泰倫、魏仲卿等各帥禁兵五百人,露刃出閣討賊。王涯等將會食,吏白:“有兵自內出,逢人輒殺!”涯等狼狽步走,兩省及金吾吏卒千餘人填門爭出;門尋闔,其不得出者六百餘人皆死。士良等分兵閉宮門,索諸司,捕賊黨。諸司吏卒及民酤販在中者皆死,死者又千餘人,橫屍流血,狼藉塗地,諸司印及圖籍、帷幕、器皿俱盡。又遣騎各千餘出城追亡者,又遣兵大索城中。舒元輿易服單騎出安化門,禁兵追擒之。王涯徒步至永昌里茶肆,禁兵擒入左軍。涯時年七十餘,被以桎梏,掠治不勝苦,自誣服,稱與李訓謀行大逆,尊立鄭注。王歸長興里私第,閉門,以其兵自防。神策將至門,呼曰:“王涯等謀反,欲起尚書為相,魚護軍令致意!”喜,出見之。將趨賀再三,知見紿,涕泣而行;至左軍,見王涯曰:“二十兄自反,胡為見引?”涯曰:“五弟昔為京兆尹,不漏言於王守澄,豈有今日邪!”俯首不言。又收羅立言於太平里,及涯等親屬奴婢,皆入兩軍系之。戶部員外郎李元皋,訓之再從弟也,訓實與之無恩,亦執而殺之。故嶺南節度使胡證,家鉅富,禁兵利其財,托以搜賈入其家,執其子,殺之。又入左常侍羅讓、詹事渾、翰林學士黎埴等家,掠其貲財,掃地無遺。,之子也。坊市惡少年因之報私仇,殺人,剽掠百貨,互相攻劫,塵埃蔽天。
仇士良等人命令左、右神策軍副使劉泰倫、魏仲卿等各率禁兵五百人,持刀露刃從紫宸殿衝出討伐賊黨。這時,王涯等宰相在政事堂正要吃飯,忽然有官吏報告說:“有一大群士兵從宮中衝出,逢人就殺!”王涯等人狼狽逃奔。中書、門下兩省和金吾衛的士卒和官吏一千多人爭著向門外逃跑。不一會兒,大門被關上,尚未逃出的六百多人全被殺死。仇士良下令分兵關閉各個宮門,搜查南衙各司衙門,逮捕賊黨。各司的官吏和擔負警衛的士卒,以及正在裡面賣酒的百姓和商人一千多人全部被殺,屍體狼藉,流血遍地。各司的大印、地圖和戶籍檔案、衙門的帷幕和辦公用具被搗毀、抄掠一空。仇士良等人又命左、右神策軍各出動騎兵一千多人出城追擊逃亡的賊黨,同時派兵在京城大搜捕。舒元輿換上民服後,一人騎馬從安化門逃出,被騎兵追上逮捕。王涯步行到永昌里的一個茶館,被禁兵逮捕,押送到左神策軍中。王涯這時年邁已七十多歲,被戴上腳鐐手銬,遭受毒打,無法忍受,因而,違心地承認和李訓一起謀反,企圖擁立鄭注為皇帝。王回到長興里家中後,閉門不出,用招募的私兵防衛。神策將前來搜捕,到他的門口時,大聲喊道:“王涯等人謀反,朝廷打算任命您為宰相,護軍中尉魚弘志派我們來向您致意!”王大喜,馬上出來相見。神策將再三祝賀他升遷,王發現被騙,流著眼淚跟隨神策將而去。到了左神策軍中,見到王涯,王說:“你參予謀反,為什麼要牽連我?”王涯說:“你過去擔任京兆尹時,如果不把宋申錫誅除宦官的計畫透露給王守澄,哪裡會發生今天的事!”王自知理虧,低頭不語。神策軍又在太平里逮捕了羅立言,以及王涯的親屬奴婢,都關押在左、右神策軍中。戶部員外郎李元皋是李訓的遠房表弟,其實李訓並沒有提拔重用他,也被逮捕殺死。前嶺南節度使胡證是京城的巨富,禁軍士卒想掠奪他的財物,藉口說賈藏在他家,進行搜查,把他的兒子胡抓住殺死。禁軍又到左常侍羅讓、詹事渾、翰林學士黎埴等人的家中掠奪財產,掃地無遺。渾是中唐名將渾的兒子。這時,京城的惡少年也乘機報平日的私仇,隨意殺人,剽掠商人和百姓的財物,甚至相互攻打,以致塵埃四起,漫天蔽日。
癸亥,百官入朝,日出,始開建福門,惟聽以從者一人自隨,禁兵露刃夾道。至宣政門,尚未開。時無宰相御史知班,百官無復班列。上御紫宸殿,問:“宰相何為不來?”仇士良曰:“王涯等謀反系獄。”因以涯手狀呈上,召左僕射令狐楚、右僕射鄭覃等升殿示之。上悲憤不自勝,謂楚等曰:“是涯手書乎?”對曰:“是也!”“誠如此,罪不容誅!”因命楚、覃留宿中書,參決機務。使楚草制宣告中外。楚敘王涯、賈反事浮泛,仇士良等不悅,由是不得為相。
癸亥(二十三日),百官開始上朝。直到太陽已經出來時,大明宮右側的建福門才剛剛打開。宮中傳話說,百官每人只準帶一名隨從進門。裡面禁軍手持刀槍,夾道防衛。到宣政門時,大門尚未打開。這時,由於沒有宰相和御史大夫率領,百官隊伍混亂,不成班列。唐文宗親臨紫宸殿,問:“宰相怎么沒有來?”仇士良回答:“王涯等人謀反,已經被逮捕入獄。”接著,把王涯的供詞遞呈文宗,文宗召左僕射令狐楚、右僕射鄭覃上前,讓他們觀看王涯的供詞。文宗既悲傷又氣憤,幾乎難以自持,問令狐楚和鄭覃:“是不是王涯的筆跡?”二人回答說:“是!”文宗說:“如果真的這樣,那就罪不容誅!”於是,命令二人留在政事堂,參予決策朝廷大政方針。同時,又命令狐楚起草制書,將平定李訓、王涯等人叛亂宣告朝廷內外。令狐楚在制書中敘述王涯、賈謀反的事實時,浮泛而不切要害,仇士良等人對此很不滿,由此令狐楚未能被擢拔為宰相。
時坊市剽掠者猶未止,命左、右神策將楊鎮、靳遂良等各將五百人分屯通衢,擊鼓以警之,斬十餘人,然後定。
這時,京城街坊和集市中的剽掠仍未停止。朝廷命左、右神策軍將領楊鎮、靳遂良等人各率五百人分別把守街道的主要路口,敲擊街鼓加以警告,同時斬首十幾個罪犯,這才安定下來。
賈變服潛民間經宿,自知無所逃,素服乘驢詣興安門,自言:“我宰相賈也,為奸人所污,可送我詣兩軍!”門者執送西軍。李孝本改衣綠,猶服金帶,以帽障面,單騎奔鳳翔,至鹹陽西,追擒之。
賈換了官服以後,潛藏在百姓家裡。過了一夜,感到實在無法逃脫,於是,換上喪服,騎驢到興安門,說:“我是宰相賈,被奸人所污衊,你們把我抓起來送到左、右神策軍去吧!”守門人隨即把他押送到右神策軍中。李孝本改換六品、七品官員穿的綠色官服,但仍舊繫著只有五品以上官員才能穿戴的金帶,用帽子摭住臉,一個人騎著馬直奔鳳翔,打算投靠鄭注。到了鹹陽城西,被追兵逮捕。
甲子,以右僕射鄭覃同平章事。
甲子(二十二日),唐文宗任命右僕射鄭覃為同平章事。
李訓素與終南僧宗密善,往投之。宗密欲剃其發而匿之,其徒不可。訓出山,將奔鳳翔,為鎮遏使宋楚所擒,械送京師。至昆明池,訓恐至軍中更受酷辱,謂送者曰:“得我則富貴矣!聞禁兵所在搜捕,汝必為所奪,不若取我首送之!”送者從之,斬其首以來。
李訓向來和終南山的僧人宗密關係親近,於是,前往投奔。宗密想為李訓剃髮,裝扮成僧人,然後藏在寺院中。他的徒弟們都認為不妥。李訓只好出山,打算前往鳳翔投靠鄭注,被周至鎮遏使宋楚逮捕,戴上腳鐐手銬,押送到京城。走到昆明池,李訓恐怕到神策軍後被毒打污辱,便對押送他的人說:“無論誰抓住我都能得到重賞而富貴!聽說禁軍到處搜捕,他們肯定會把我奪走。不如把我殺了,拿我的首級送到京城!”押送他的人表示同意,於是,割下李訓的頭送往京城。
乙丑,以戶部侍郎、判度支李石同平章事,仍判度支。前河東節度使李載義復舊任。
乙丑(二十四日),唐文宗任命戶部侍郎、判度支李石為同平章事,仍兼判度支。命前河東節度使李載義官復原職。
左神策出兵三百人,以李訓首引王涯、王、羅立言、郭行余,右神策出兵三百人,擁賈、舒元輿、李孝本獻於廟社,徇於兩市。命百官臨視,腰斬於獨柳之下,梟其首於興安門外。親屬無問親疏皆死,孩稚無遺,妻女不死者沒為官婢。百姓觀者怨王涯榷茶,或詬詈,或投瓦礫擊之。
左神策軍出兵三百人,以李訓的首級引導王涯、王、羅立言和郭行余,右神策軍出兵三百人,押賈、舒元輿和李孝本,獻祭太廟和太社,接著,在東、西兩市遊街示眾,命百官前往觀看。在京城獨柳樹下把他們腰斬,首級掛在興安門外示眾。李訓等人的親屬不管親疏老幼,全部被殺。妻子女兒沒有死的,沒收為官奴婢。觀看的百姓都怨恨王涯主持茶葉專賣,有的人大聲怒罵,有的人拿瓦塊往他身上打。
臣光曰:論者皆謂涯、有文學名聲,初不知訓、注之謀,橫罹覆族之禍。臣獨以為不然。夫顛危不扶,焉用彼相!涯、安高位,飽重祿;訓、注小人,窮奸究險,為取將相。涯、與之比肩,不以為恥;國家危殆,不以為憂。偷合苟容,日復一日,自謂得保身之良策,莫我如也。若使人人如此而無禍,則奸臣孰不願之哉!一旦禍生不虞,足折刑,蓋天誅之也,士良安能族之哉!
臣司馬光曰:凡是談論甘露之變的人都認為,王涯、賈在文學方面享有聲譽,他們開始並不知道李訓、鄭注企圖誅除宦官的密謀,但最後卻意外地慘遭滅族的災難。我卻不以為然。作為宰相,當國家出現危機的時候,不能奮起而救危扶難,還要宰相有什麼用呢?王涯、賈安然居於朝廷的崇高職位,領取優厚的俸祿。而李訓、鄭注都是小人,依靠施展奸邪和陰險的才能,才竊取節度使和宰相職務的。王涯、賈和他們一起共事,不以為恥;國家危難,不以為憂;苟且偷安,一天接著一天。自以為獲得保護自己的萬全良策,沒有人能和自己相比。如要百官人人都像他們這樣尸位素餐,而不遭受災禍,那么,奸臣誰不願意如此呢!然而,一旦發生意想不到的災難,就不免家破人亡。我認為,他們是被上天所誅殺,仇士良怎么能夠輕易族滅他們全家呢!
[35]王涯有再從弟沐,家於江南,老且貧。聞涯為相,跨驢詣之,欲求一簿、尉。留長安二歲余,始得一見,涯待之殊落莫。久之,沐因嬖奴以道所欲,涯許以微官,自是旦久造涯之門以俟命;及涯家被收,沐適在其第,與涯俱腰斬。
[35]王涯有一個遠房弟弟名叫王沐,家住江南,年老而且貧窮。在這以前,當他聽說王涯擔任了宰相,於是騎著毛驢來京城求見王涯,想求得主薄或縣尉一類的小官。王沐抵達長安後兩年多,才見到王涯。王涯對他十分冷落。過了很久,王沐通過王涯的親信家奴再次轉達了自己的請求,王涯同意授予他一個小官。從此以後,王沐經常到王涯的家中等待訊息。等到王涯的家被抄時,他正好在王涯的家中,於是和王涯一起被腰斬。
舒元輿有族子守謙,願而敏,元輿愛之,從元輿者十年,一旦忽以非罪怒之,日加譴責,奴婢輩亦薄之。守謙不自安,求歸江南,元輿亦不留,守謙悲嘆而去。夕,至昭應,聞元輿收族,守謙獨免。
舒元輿有一個侄子名叫舒守謙,性情既老實而又聰敏,舒元輿十分喜愛。舒守謙跟隨舒元輿十年,有一天,忽然被舒元輿無端怪罪,成天受到譴責,舒元輿的奴婢們也鄙薄他。舒守謙內心十分不安,請求回江南。舒元輿也不挽留,舒守謙悲傷感嘆離去。當天晚上,舒守謙走到昭應縣,聽到舒元輿被滅族的訊息。舒元輿全家只有舒守謙一人逃脫。
是日,以令狐楚為鹽鐵轉運使,左散騎常侍張仲方權知京兆尹。時數日之間,殺生除拜,皆決於兩中尉,上不豫知。
同日,唐文宗任命令狐楚為鹽鐵轉運使,左散騎常侍張仲方暫時代理京兆尹。這時,在幾天之內,朝廷的大政方針,包括處決罪犯和任免官員,都由左、右神策軍護軍中尉決定,文宗事前全然不知。
初,王守澄惡宦者田全操、劉行深、周元稹、薛士、似先義逸、劉英等,李訓、鄭注因之遣分詣鹽州、靈武、涇原、夏州、振武、鳳翔巡邊,命翰林學士顧師邕為詔書賜六道,使殺之。會訓敗,六道得詔,皆廢不行。丙寅,以師邕為矯詔,下御史獄。
當初,王守澄厭惡宦官田全操、劉行深、周元稹、薛士、似先義逸、劉英等人。李訓、鄭注乘機建議文宗派遣他們分別到鹽州、靈武、涇原、夏州、振武、鳳翔去巡視邊防,同時,命翰林學士顧師邕起草詔書,下令鹽州等六道殺掉田全操等六人。這時,恰好李訓失敗,六道接到詔書後,都未執行。丙寅(二十五日),仇士良等人認為顧師邕偽造詔書,把他逮捕,押到御史台監獄。
先是,鄭注將親兵五百,已發鳳翔,至扶風。扶風令韓遼知其謀,不供具,攜印及吏卒奔武功。注知訓已敗,復還鳳翔。仇士良等使人齎密敕授鳳翔監軍張仲清令取注,仲清惶惑,不知所為。押牙李叔和說仲清曰:“叔和為公以好召注,屏其從兵,於坐取之,事立定矣!”仲清從之,伏甲以待注。注恃其兵衛,遂詣仲清。叔和稍引其從兵,享之於外,注獨與數人入。既啜茶,叔和抽刀斬注,因閉外門,悉誅其親兵。乃出密敕,宣示將士,遂滅注家,並殺副使錢可復、節度判官盧簡能、觀察判官蕭傑、掌書記盧弘茂等及其枝黨,死者千餘人。可復,徽之子;簡能,綸之子;傑,之弟也。朝廷未知注死,丁卯,詔削奪注官爵,令鄰道按兵觀變。以左神策大將軍陳君奕為鳳翔節度使。戊辰夜,張仲清遣李叔和等以注首入獻,梟於興安門,人情稍安,京師諸軍始各還營。
此前,鄭注按照事先和李訓的約定,率親兵五百人已經從鳳翔出發,到達扶鳳縣。扶鳳縣令韓遼知道他和李訓的密謀,因此,不加接待,攜帶縣印和下屬胥吏、士卒逃往武功。這時,鄭注得到李訓失敗的訊息,於是,又返回鳳翔。仇士良等人派人攜帶文宗的密敕授予鳳翔監軍張仲清,命令他誅除鄭注。張仲清疑懼不知所措。押牙李叔和勸張仲清說:“我以您的名義用好言好語召來鄭注,然後設計退下他的親兵,在坐席把他殺死,叛亂即刻就可平定!”張仲清同意,於是,設下伏兵等待鄭注。鄭注依恃他的親兵,因而也不懷疑,徑直進入鳳翔城來見張仲清。李叔和把鄭注的親兵引到門外予以款待,只有鄭注和幾個隨從進入監軍使院。鄭注剛剛喝完茶,被李叔和抽刀斬首。隨即關閉外門,全部誅殺鄭注的親兵。於是,張仲清出示文宗的密敕,向將士宣布。接著,殺死鄭注的家眷,以及節度副使錢可復、節度判官盧簡能、觀察判官蕭傑、掌書記盧弘茂等人和他們的同黨,總共一千多人。錢可復是錢徽的兒子;盧簡能是盧綸的兒子;蕭傑是蕭的弟弟。這時,朝廷還不知道鄭注已經被殺,丁卯(二十六日),文宗下詔,免去鄭注的職務和爵位,命令與鳳翔鄰近的藩鎮按兵不動,觀察鳳翔城中的動靜。同時,任命左神策大將軍陳君奕為鳳翔節度使。戊辰(二十七日)夜晚,張仲清派李叔和等人前往京城獻上鄭注的首級,朝廷命掛在興安門上示眾。於是,京城的人心逐漸安定,禁軍諸軍開始各回軍營。
詔將士討賊有功及隊者,官爵賜賚各有差。右神策軍獲韓約於崇義坊,己巳,斬之。仇士良等各進階遷官有差。自是天下事皆決於北司,宰相行文書而已。宦官氣益盛,迫脅天子,下視宰相,陵暴朝士如草芥。每延英議事,士良等動引訓、注折宰相。鄭覃、李石曰:“訓、注誠為亂首,但不知訓、注始因何人得進?”宦者稍屈,縉紳賴之。
唐文宗下詔,凡討伐賊黨有功的禁軍將士以及追捕逃亡賊黨有功者,各根據功勞大小授予官爵和賞賜財物。右神策軍在崇義坊抓獲韓約,己巳(二十八日),把他斬首。文宗又下令,仇士良等有功的宦官,各根據功勞大小遷升階品和職位。從此以後,凡朝政大事都由北司的宦官決定,宰相僅僅奉命下達文書而已。宦官的氣焰更加囂張,逼迫威脅皇上,鄙視宰相,凌辱百官如同草芥。每逢延英殿商議朝政,仇士良等人動不動就拿李訓、鄭注謀反的事折辱宰相。鄭覃、李石說:“李訓、鄭注的確是謀反的為首者,但究竟他們是由誰推薦提拔的呢?”宦官理屈詞窮,囂張氣焰逐漸有所收斂。百官由此都倚敕鄭覃和李石。
時中書惟有空垣破屋,百物皆闕。江西、湖南獻衣糧百二十分,充宰相召募從人。辛未,李石上言:“宰相若忠正無邪,神靈所,縱遇盜賊,亦不能傷。若內懷奸罔,雖兵衛甚設,鬼得而誅之。臣願竭赤心以報國,止循故事,以金吾卒導從足矣;其兩道所獻衣糧,並乞停寢。”從之。
這時,政事堂只有空房破屋,辦公用具蕩然無存。江西、湖南兩道奉獻一百二十個人的衣糧,讓宰相招募隨從警衛。辛未(三十日),李石上言說:“如果宰相忠正無邪,那么,神靈就會保佑他們的安全,即使遇到盜賊,也不可能受到傷害。但如果宰相心術不正,即使警衛嚴密,也會被鬼神誅殺。我願意竭盡忠心報效國家,因此,請求按照過去的慣例,由金吾士卒作為導從也就足夠了。對於江西和湖南兩道奉獻的衣糧,請求停罷退回。”文宗同意。
十二月,壬申朔,顧師邕流儋州,至商山,賜死。
十二月,壬申朔(初一),文宗下令,把翰林學士顧師邕流放到儋州。師邕走到商州,被賜其自盡。
[36]榷茶使令狐楚奏罷榷茶,從之。
[36]榷茶使令狐楚奏請停罷茶葉專賣,文宗批准。
[37]度支奏籍鄭注家貲,得絹百餘萬匹,他物稱是。
[37]度支上奏,沒收鄭注的家產,總共得到絹一百萬匹,其它財物還有許多。
庚辰,上問宰相:“坊市安未?”李石對曰:“浙安。然比日寒冽特甚,蓋刑殺太過所致。”鄭覃曰:“罪人周親前已皆死,其餘殆不足問。”時宦官深怨李訓等,凡與之有瓜慕親,或暫蒙獎引者,誅貶不已,故二相言之。
庚辰(初九),唐文宗問宰相:“京城街坊和集市安定了沒有?”李石回答說:“逐漸安定了。不過,近日天氣特別寒冷,恐怕是殺人太多的緣故。”鄭覃說:“犯人的直系親屬都已被殺,其餘恐怕不值得再問罪了。”這時,由於宦官十分痛恨李訓等人,凡是和李訓稍有關係的親友,或者一時被他們所推薦提拔過的人,仍不斷地被誅殺貶逐。所以,兩位宰相向文宗言及此事。
李訓、鄭注既誅,召六道巡邊使。田全操追忿訓、注之謀,在道揚言:“我入城,凡儒服者,無貴賤當盡殺之!”癸未,全操等乘驛疾驅入金光門,京城訛言有寇至,士民驚噪縱橫走,塵埃四起。兩省諸司官聞之,皆奔散,有不及束帶襪而乘馬者。
李訓、鄭注被殺以後,朝廷下令召回鹽州等六道的巡邊使。田全操追究李訓、鄭注企圖誅殺自己的陰謀,在回京途中揚言說:“等我到京城後,凡是看到穿讀書人衣服的,不管貴賤,都全部殺死!”癸未(十二日),全操等人乘驛馬急速馳入京城西北的金光門。京城有謠言說盜賊攻進城中,官吏和百姓驚擾喧譁,到處奔逃,塵埃四起。中書、門下兩省各司的官員聽到謠言後,也都四散奔逃,有人甚至在乘馬逃跑時都來不及繫上帶襪。
鄭覃、李石在中書,顧吏卒稍稍逃去。覃謂石曰:“耳目頗異,宜且出避之!”石曰:“宰相位尊望重,人心所屬,不可輕也!今事虛實未可知,堅坐鎮之,庶幾可定。若宰相亦走,則中外亂矣。且果有禍亂,避亦不免!”覃然之。石坐視文案,沛然自若。
這時,鄭覃和李石正在政事堂辦公,看到手下的官吏和士卒漸漸逃去,鄭覃對李石說:“現在很亂,人心難測,最好暫且出去躲避一會兒!”李石說:“宰相的職位崇高,責任重大,一舉一動,都為天下人所矚目,不可輕動!現在,事情的虛實還不知道,如果靜坐而鎮守於此,也許很快可以安定。相反,如果宰相也跟著逃走,那么,朝廷內外就會大亂。況且真的發生災禍,就是逃避也難免受害!”鄭覃表示同意。李石繼續坐在那裡審閱公文,神情自若。
敕使相繼傳呼:“閉皇城諸司門!”左金吾大將軍陳君賞帥其眾立望仙門下,謂敕使曰:“賊至,閉門未晚,請徐觀其變,不宜示弱!”至晡後乃定。是日,坊市惡少年皆衣緋皂,持弓刀北望,見皇城門閉,即欲剽掠,非石與君賞鎮之,京城幾再亂矣。時兩省官應入直者,皆與其家人辭訣。
這時,朝廷的敕使不斷傳達命令說:“請關皇城諸司門!”左金吾大將軍陳君賞率領士卒站在大明宮南面的望仙門下,對敕使說:“如果盜賊來臨,關門也不晚。請求先慢慢地觀察情況的變化,不要現在馬上關門,對盜賊表示出朝廷的軟弱!”結果,一直到黃昏時,京城才安定下來。當天,街坊和集市中的惡少年都穿著大紅色和黑色的衣服,手拿弓箭、刀槍向北眺望,一旦皇城門關閉,就要開始剽掠。如果不是李石和陳君賞鎮定自若,京城幾乎再次大亂。當時中書、門下兩省值班的官員,都認為不可能再回來了,離開家時和親屬訣別。
[38]甲申,敕罷修曲江亭館。
[38]甲申(十三日),文宗下敕,罷修曲江的亭榭樓館。
[39]丁亥,詔:“逆人親黨,自非前已就戮及指名收捕者,餘一切不問。諸司官雖為所脅從,涉於詿誤,皆赦之。他人無得相告言及相恐。見亡匿者,勿復追捕,三日內各聽自歸本司。”
[39]丁亥(十六日),文宗下詔:“凡李訓等叛逆人的親屬黨羽,除此前已經被殺和朝廷指名逮捕的,其餘一概不予追究。南衙各司的官員,雖然被迫跟隨了李訓遭受牽連,一律予以赦免。其他人不得再進行揭發控告,或者加以恐嚇。已經逃亡躲藏的官員,不再追尋逮捕,必須在三天內各回本司。”
時禁軍暴橫,京兆尹張仲方不敢詰,宰相以其不勝任,出為華州刺史,以司農卿薛元賞代之。元賞常詣李石第,聞石方坐聽事與一人爭辯甚喧,元賞使覘之,雲有神策軍將訴事。元賞趨入,責石曰:“相公輔佐天子,紀綱四海。今近不能制一軍將,使無禮如此,何以鎮服四夷!”即趨出上馬,命左右擒軍將,俟於下馬橋,元賞至,則已解衣跽之矣。其黨訴於仇士良,士良遣宦者召之曰:“中尉屈大尹。”元賞曰:“屬有公事,行當繼至。”遂杖殺之。乃白服見士良,士良曰:“痴書生何敢杖殺禁軍大將!”元賞曰:“中尉大臣也,宰相亦大臣也,宰相之人若無禮於中尉,如之何?中尉之人無禮於宰相,庸可恕乎!中尉與國同體,當為國惜法,元賞已囚服而來,惟中尉死生之!”士良知軍將已死,無可如何,乃呼酒與元賞歡飲而罷。
這時,禁軍暴虐驕橫,無視法律。京兆尹張仲方不敢依法查辦,宰相鑒於他不稱職,任命他出任華州刺史,以司農卿薛元賞代任。一次,薛元賞到李石的家中,聽到李石正坐在廳中和一人大聲爭論。薛元賞派人窺測,報告說有一個神策軍將正向李石抗訴事情。薛元賞急忙走到廳中,責備李石說:“您作為宰相輔佐皇上,治理天下,但現在卻不能在眼前制服一個軍將,使他對您這樣無禮,那么,還憑什麼去鎮服周邊的夷戎族呢!”隨即又匆匆出來上馬,命左右侍從擒拿軍將,到下馬橋待命。等到薛元賞來到時,軍將已被解掉衣服,跪在那裡。軍將的同黨向仇士良報告,仇士良派宦官召薛元賞,說:“中尉叫你屈駕前去。”薛元賞說:“我這裡正有公事,等辦完後馬上就去。”於是,把軍將用刑杖打死。接著,穿上待罪的白衣,去見仇士良。仇士良說:“你這個傻書生,怎么敢仗殺禁軍的大將!”薛元賞回答說:“中尉是大臣,宰相也是大臣。如果宰相的部下對您無禮,該怎么懲處呢?您的部下對宰相無禮,難道可以寬恕嗎?您和朝廷的關係,如同手足一體,應當珍惜朝廷的法律。現在,我已經穿著罪犯的囚衣而來,是死是生,由您決定!”仇士良得知軍將已死,也無可奈何,於是,叫人端酒,和薛元賞一起高高興興地對飲,然後作罷。
初,武元衡之死,詔出內庫弓矢、陌刀給金吾仗,使衛從宰相,至建福門而退。至是,悉罷之。
當初,宰相武元衡被刺客暗殺後,唐憲宗下詔,命從內庫調出弓箭、長刀給金吾兵,護送宰相上朝,到建福門而退。李訓等人被殺後,全部停罷。
開成元年(丙辰、836)
開成元年(丙辰,公元836年)
[1]春,正月,辛丑朔,上御宣政殿,赦天下,改元。仇士良請以神策仗衛殿門,諫議大夫馮定言其不可,乃止。定,宿之弟也。
[1]春季,正月,辛丑朔(初一),唐文宗御臨宣政殿,大赦天下,改年號為開成。仇士良請求調神策軍代替金吾兵護衛殿門,諫議大夫馮定上言,認為不妥,於是才作罷。馮定是馮宿的弟弟。
[2]二月,癸未,上與宰相語,患四方表奏華而不典,李石對曰:“古人因事為文,今人以文害事。”
[2]二月,癸未(十三日),唐文宗和宰相商議朝政時,對百官和藩鎮給朝廷的上奏文字華而不實表示擔憂,李石回答說:“古人寫文章時,總是根據事情的不同情況來決定文章的體裁和用語,現在的人則只顧語言華麗,不惜妨礙對事實的表述。”
[3]昭義節度使劉從諫上表請王涯等罪名,且言:“涯等儒生,荷國榮寵,鹹欲保身全族,安肯構逆!訓等實欲討除內臣,兩中尉自為救死之謀,遂致相殺;誣以反逆,誠恐非辜。設若宰相實有異圖,當委之有司,正其刑典,豈有內臣擅領甲兵,恣行剽劫,延及士庶,橫被殺傷!流血千門,殭屍萬計,搜羅枝蔓,中外恫疑。臣欲身詣闕庭,面陳臧否,恐並陷孥戮,事亦無成。謹當修飾封疆,訓練士卒,內為陛下心腹,外為陛下藩垣。如奸臣難制,誓以死清君側!”丙申,加從諫檢校司徒。
[3]昭義節度使劉從諫上表朝廷,請問宰相王涯等人被殺的罪名,說:“王涯等人都是讀書人出身,享受國家的榮華恩寵,誰不願意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怎么能夠謀反呢!李訓等人實際上是想誅討宦官,左、右神策軍護軍中尉是為自身性命考慮,因而把他們殺掉。但是,卻誣陷說他們要謀反。我認為,他們實在都是無辜的。假如宰相真是想謀反,那也應當交給御史台等有關部門,根據國家法律治罪。怎么能夠由宦官擅自率領兵馬,恣意剽掠殺戮,以致士大夫和百姓都遭到傷亡!宮門附近流血遍地,屍體達萬人之多。接著,又以搜捕同黨為名,牽連親朋好友。朝廷內外,人人自危。我本想前往京城,向陛下當面陳述我對朝政得失的看法,但又恐怕連我也被誣陷殺害,以致於事無成。因此,我想最好還是恪守自己的職位,訓練士卒,在朝廷內部,充當陛下的心腹,在朝廷外部,則充當捍衛陛下的疆吏。如果朝廷中的奸臣確實驕橫難以控制的話,我向陛下保證,誓死出兵以清君側!”丙申(二十六日),唐文宗任命劉從諫為檢校司徒。
[4]天德軍奏吐谷渾三千帳詣豐州降。
[4]天德軍奏報:吐谷渾族三千帳人馬來豐州投降。
[5]三月,壬寅,以袁州長史李德裕為滁州刺史。
[5]三月,壬寅(初三),唐文宗任命袁州長史李德裕為滁州刺史。
[6]左僕射令狐楚從容奏:“王涯等既伏辜,其家夷滅,遺骸棄捐。請官為收,以順陽和之氣。”上慘然久之,命京兆收葬涯等十一人於城西,各賜一襲。仇士良潛使人發之,棄骨於渭水。
[6]左僕射令狐楚從容不迫地上奏說:“王涯等人既然已經被殺,他們的家眷也都被誅連滅絕,遺體丟棄在野外。我請求朝廷派人予以埋葬,以便順和春天溫暖的氣候。”文宗聽後,不免悲傷很久,命京兆府派人收集王涯等十一個人的屍體,埋葬在京城的西郊,同時,每人各賜予葬服一套。隨後,仇士良秘密地派人發掘王涯等十一人的墳墓,把他們的屍骨都丟到渭河裡。
[7]丁未,皇城留守郭皎奏:“諸司儀仗在鋒刃者,請皆輸軍器使,遇立仗別給儀刀!”從之。
[7]丁未(初八),皇城留守郭皎上奏說:“南衙各司的儀仗隊中,如果有鋒利的刀槍,請求一律上交軍器庫使。以後,凡是儀仗隊在列隊的時候,另外給予用木頭做成的儀刀!”文宗批准。
[8]劉從諫復遣牙將焦楚長上表讓官,稱:“臣之所陳,系國大體。可聽則涯等宜蒙湔洗,不可聽則賞典不宜妄加!安有死冤不申而生者荷祿!”因暴揚仇士良等罪惡。辛酉,上召見楚長,慰諭遣之,時士良等恣橫,朝臣日憂破家。及從諫表至,士良等憚之。由是鄭覃、李石粗能秉政,天子倚之亦差以自強。
[8]昭義節度使劉從諫又派牙將焦楚長上表朝廷,辭讓授予自己的檢校司徒的職務。上表說:“我在這以前上奏朝廷的意見,都是關係到國家前途命運的大事。如果朝廷採納,那么,就應當為王涯等人平反昭雪;如果不予採納,那么,也不應當隨便給我升遷。現在,怎么能不去為王涯等含冤而死的官員申冤平反,反而為我們這些活著的人升官加賞呢?”於是,他大肆抨擊仇士良等人的罪惡。辛酉(二十二日),文宗召見焦楚長,好言安撫,然後命他返回。這時,仇士良等人驕橫跋扈,百官人人自危,每天都擔心會家破人亡。等到劉從諫的上奏送達朝廷後,仇士良等人畏懼。由此宰相鄭覃、李石開始能夠主持朝政,文宗也倚賴從劉從諫而得以自強。
[9]夏,四月,己卯,以潮州司戶李宗閔為衡州司馬。凡李訓指為李德裕、宗閔黨者,稍收復之。
[9]夏季,四月,己卯(初十),唐文宗任命潮州司戶李宗閔為衡州司馬。凡是當初李訓指斥為李德裕、李宗閔同黨的官員,逐漸遷升復職。
[10]淄王協薨。
[10]淄王李協去世。
[11]甲午,以山南西道節度使李固言為門下侍郎、同平章事,以左僕射令狐楚代之。
[11]甲午(二十五日),唐文宗任命山南西道節度使李固言為門下侍郎、同平章事,任命左僕射令狐楚為山南西道節度使。
[12]戊戌,上與宰相從容論詩之工拙,鄭覃曰:“詩之工者,無若三百篇,皆國人作之以刺美時政,王者采之以觀風俗耳,不聞王者為詩也。後代辭人之詩,華而不實,無補於事。陳後主、隋煬帝皆工於詩,不免亡國,陛下何取焉!”覃篤於經術,上甚重之。
[12]戊戌(二十九日),唐文宗和宰相一起從容不迫地談論歷代詩作的優劣,鄭覃說:“歷代的優秀詩作,沒有能夠和《詩經》相媲美的。《詩經》三百篇,都是當時的國人諷刺或讚美朝政得失的作品。君主派人把這些詩篇收集起來,以便了解民間的風俗和對朝政的意見,君主自己並不寫詩。《詩經》以後詩人的作品,大都華而不實,對改善朝政無所助益。陳後主、隋煬帝都擅長作詩,卻不免亡國。對於他們,陛下有什麼值得效法的呢!”鄭覃精通經學,文宗十分器重他。
[13]己酉,上御紫宸殿,宰相因奏事拜謝,外間因訛言:“天子欲令宰相掌禁兵,已拜恩矣。”由是中外復有猜阻,人情洶洶,士民不敢解衣寢者數日。乙丑,李石奏請召仇士良等面釋其疑。上為召士良等出,上及石等共諭釋之,使毋疑懼,然後事解。
[13]己酉(疑誤),唐文宗御臨紫宸殿。宰相上奏朝政後下拜辭謝,於是,宮外有人乘機造謠,說:“皇上要下令由宰相統轄禁軍,宰相已向皇上下拜謝恩了。”由此朝廷內外又相互出現猜忌,人心喧擾不安,士大夫和百姓好幾天都不敢脫衣而睡。乙丑(疑誤),宰相李石奏請文宗召見仇士良等人,當面消除他們的疑忌。文宗於是派人召見仇士良等人,和李石等人一起解釋事情的經過,讓他不要輕信謠言,猜疑恐懼。這件事因此得以平息。
[14]閏月,乙酉,以太子太保、分司李聽為河中節度使。上嘗嘆曰:“付之兵不疑,置之散地不怨,惟聽為可以然。”
[14]閏五月,乙酉(十七日),唐文宗任命太子太保、分司東都李聽為河中節度使。文宗曾感慨地說:“交付兵權而不必猜疑,任命為散官而毫無怨恨,只有李聽才能做到這些。”
[15]乙未,李固言薦崔球為起居舍人,鄭覃再三以為不可,上曰:“公事勿相違!”覃曰:“若宰相盡同,則事必有欺陛下者矣!”
[15]乙未(二十七日),宰相李固言推薦崔球為起居舍人,鄭覃再三反對,認為不妥。文宗說:“對於朝廷的公事,宰相之間不要矛盾重重!”鄭覃說:“如果宰相的意見都一致,那么,肯定有人欺騙陛下!”
[16]李孝本二女配沒右軍,上取之入宮。秋,七月,右拾遺魏上疏,以為:“陛下不邇聲色,屢出宮女以配鰥夫。竊聞數月以來,教坊選試以百數,莊宅收市猶未已;又召李孝本女入宮,不避宗姓,大興物論,臣竊惜之。昔漢光武一顧列女屏風,宋弘猶正色抗言,光武即撤之。陛下豈可不思宋弘之言,欲居光武之下乎!”上即出孝本女。擢為補闕,曰:“朕選市女子,以賜諸王耳。憐孝本女髫孤露,故收養宮中。於疑似之間皆能盡言,可謂愛我,不忝厥祖矣!”命中書優為制辭以賞之。,徵之五世孫也。
[16]前御史中丞李孝本因參予李訓誅殺宦官的密謀,他的兩個女兒被誅連籍沒,分配給右神策軍。文宗把二人調到宮中。秋季,七月,右拾遺魏上疏,認為:“陛下以往不近聲色,多次把宮女放出,讓她們和鰥夫配婚。但近幾個月以來,我聽說教坊使已經測試挑選了一百多個擅長樂舞的宮女,莊宅使至今仍在挑選。現在,又把李孝本的女兒召入宮中,連同宗同姓都不加迴避,以致議論紛紛,我為您感到痛惜。過去,漢光武帝在一次宴會上,多次回頭觀看畫在屏風上的侍女像,大司空宋弘嚴肅地提出批評,光武帝隨即下令撤去屏風。陛下怎能不記取宋弘的批評,難道甘居於光武帝之下嗎!”文宗當即下令放出李孝本的兩個女兒。同時,擢拔魏為補闕。文宗說:“我挑選女子,是打算賜給各位王。至於李孝本的兩個女兒,我是可憐她們年幼孤獨,所以想收養在宮中。魏對這件事雖然不清楚,但卻能直言盡忠,可見他愛我之至,無愧於他的祖先!”於是,命中書省起草制書,褒獎魏。魏是魏徵的第五代子孫。
[17]坊節度使蕭洪詐稱太后弟,事覺;八月,甲辰,流州,於道賜死。趙縝、呂璋等皆流嶺南。
[17]坊節度使蕭洪詐稱為蕭太后弟弟的事情敗露,八月,甲辰(初七),蕭洪被流放到州,走到半路,被賜自盡。趙縝、呂璋等人因推薦蕭洪,都被流放到嶺南。
初,李訓知洪之詐,洪懼,辟訓兄仲京置幕府。先是,自神策軍出為節度使者,軍中皆資其行裝,至鎮,三倍償之。有自左軍出鎮坊,未償而死者,軍中征之於洪,洪恃訓之勢,不與;又征於死者之子,洪教其子遮宰相自言,訓判絕之。仇士良由是恨洪。
當初,李訓知道蕭洪是在詐欺,蕭洪恐懼,把李訓哥哥李仲京召入自己的幕府。在此以前,凡神策軍將出任藩鎮節度使,軍中都為他們準備行裝。軍將上任以後,再用三倍的財物償還。有一個左神策軍將曾出任坊節度使,還未償還完軍中為他準備的行裝就去世了。後來,蕭洪繼任坊節度使,左神策軍向蕭洪索債,蕭洪依恃李訓的權勢,拒不還給。左神策軍又向已死軍將的兒子索債,蕭洪教這個軍將的兒子在半路上攔住宰相進行申訴。李訓判定不再償還。於是,左神策軍護軍中尉仇士良因此而痛恨蕭洪。
太后有異母弟在閩中,孱弱不能自達。有閩人蕭本從之得其內外族諱,因士良進達於上,且發洪之詐,洪由是得罪。上以本為真太后弟,戊申,擢為右贊善大夫。
蕭太后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在福建,性情懦弱,一直沒有向官府申報自己和蕭太后的姐弟關係。有一個福建人名叫蕭本,跟隨蕭太后的弟弟,得知他家族內外的親屬姓名,於是,通過仇士良向文宗上奏,聲稱自己是蕭太后的弟弟,同時揭發蕭洪的詐欺行為。蕭洪因此而被判罪。文宗認為蕭本是蕭太后真正的弟弟,戊申(十一日),擢拔他為右贊善大夫。
[18]九月,丁丑,李石為上言宋申錫忠直,為讒人所誣,竄死遐荒,未蒙昭雪,上俯首久之,既而流涕泫然曰:“茲事朕久知其誤,奸人逼我,以社稷大計,兄弟幾不能保,況申錫,僅全腰領耳。非獨內臣,外廷亦有助之者。皆由朕之不明,使遇漢昭帝,必無此冤矣!”鄭覃、李固言亦共言其冤,上深痛恨,有慚色。庚辰,詔悉復申錫官爵,以其子慎微為成固尉。
[18]九月,丁丑(十一日),宰相李石上言文宗,認為前宰相宋申錫忠厚正直,被奸臣誣陷,貶逐死在荒遠的地方,至今未蒙昭雪平反。文宗聽後低頭無言,過了很久,忽然滿面淚流,說:“這件事我很早就知道申錫冤枉。當時奸臣逼迫我,我從國家利益的大局出發,連自己的兄弟漳王幾乎都不能保護,何況申錫呢。最後,也就僅僅保全他的性命而已。當時,不光宦官誣陷宋申錫,百官也有人幫助他們。這件事都是由於朕不賢明,假如申錫遇到漢昭帝,肯定不會如此冤死!”鄭覃、李固言也一同稱宋申錫冤枉,文宗感到十分痛心,臉上有慚愧的面色。庚辰(十四日),下詔恢復宋申錫的所有官爵,任命他的兒子為成固縣尉。
[19]李石用金部員外郎韓益判度支桉,益坐贓三千餘緡,系獄;石曰:“臣始以益頗曉錢穀,故用之,不知其貪乃如是!”上曰:“宰相但知人則用,有過則懲,如此則人易得。卿所用人不掩其惡,可謂至公。從前宰相用人好曲蔽其過,不欲人彈劾,此大病也!”冬,十一月,丁巳,貶益梧州司戶。
[19]李石任用金部員外郎韓益兼管度支的文案工作,韓益乘機貪污三千多緡錢幣,被逮捕入獄。李石說:“我原來認為韓益通曉財務,所以任用他,卻沒想到他如此貪心!”文宗說:“宰相只要認為一個人真正有才能,就應當任用他;發現他有過失,則加以懲罰。這樣,人才就容易獲得。你對自己所任用的人不掩飾他的過失,可以說是一心為公。以前,宰相對自己任用的官員,喜好掩飾他們的過失,不願讓別人彈劾,這實在是朝廷的一大弊端!”冬季,十一月,丁巳(疑誤),朝廷貶韓益為梧州司戶。
[20]上自甘露之變,竟忽忽不樂,兩軍球鞠之會什減六七,雖宴享音伎雜沓盈庭,未嘗解顏;閒居或徘徊眺望,或獨語嘆息。壬午,上於延英謂宰相曰:“朕每與卿等論天下事,則不免愁。”對曰:“為理者不可以速成。”上曰:“朕每讀書,恥為凡主。”李石曰:“方今內外之臣,其間小人尚多疑阻,願陛下更以寬御之,彼有公清奉法如劉弘逸、薛季棱者,陛下亦宜褒賞以勸為善。”甲申,上復謂宰相曰:“我與卿等論天下事,有勢未得行者,退但飲醇酒求醉耳!”對曰:“此皆臣等之罪也。”
[20]唐文宗自從甘露之變以後,常常顯出悶悶不樂的樣子,左、右神策軍踢球的集會也因此而十減六七。即使在出席宴會時,奏樂的伎工遍布庭院,也無法解除文宗的苦悶。文宗在退朝後閒暇的時候,有時徘徊眺望,有時一個人自言自語地嘆息。壬午(十七日),文宗在延英殿對宰相說:“朕每次和你們商議天下大事,就不免發愁。”宰相說:“治理天下不可能速成。”文宗說:“朕每次讀書,看到古往今來的君臣事跡,恥為碌碌無為的平凡君主。”李石說:“現今南衙和北司的臣僚中,有些小人對陛下還有很多的不滿,但願陛下以寬容的態度對待他們。如果他們中間有人能像劉弘逸、薛季棱那樣奉公守法,就應當加以表彰,以便提倡官員們都奉公守法。”甲申(十九日),文宗又對宰相說:“我和你們商議天下大事後,有些被奸臣所迫而無法實行,只好退朝後喝醇酒,以便大醉,借酒澆愁罷了!”宰相說:“這都是我們失職的罪責。”
[21]有司以左藏積弊日久,請行檢勘,且言官典罪在赦前者,請宥之,上許之。既而果得繒帛妄稱漬污者,敕赦之,給事中狄兼封還敕書曰:“官典犯贓,理不可赦!”上諭之曰:“有司請檢之初,朕既許之矣。與其失信,寧失罪人。卿能奉職,朕甚嘉之!”
[21]有關部門考慮到左藏庫在管理方面的弊端由來已久,請求朝廷批准,對庫中的財物進行一次檢查核對。同時上言說,如果掌管庫房的官員有罪,但是在朝廷大赦以前所犯的,請求寬宥。文宗同意。檢查後,果然發現掌管庫房的官員虛報庫中的絲織品受潮腐爛,而乘機貪污。文宗下敕赦免。給事中狄兼封還敕書,說:“掌管庫房的官員貪污,根據法律,不可赦免!”文宗對他解釋說:“有關部門奏請檢查的時候,朕已經同意不予追究。與其讓朕失信,不如赦免罪人。你能盡職守責,朕十分讚賞!”
[22]十二月,庚戌,以華州刺史盧鈞為嶺南節度使。李石言於上曰:“盧鈞除嶺南,朝士皆相賀,以為嶺南富饒之地,近歲皆厚賂北司而得之;今北司不撓朝權,陛下亦宜有以褒之。庶幾內外奉法,此致理之本也。”上從之。鈞至鎮,以清惠著名。
[22]十二月,庚戌(十五日),唐文宗任命華州刺史盧鈞為嶺南節度使。宰相李石對文宗說:“盧鈞被授予嶺南節度使,百官都相互慶賀,認為嶺南是個富饒的地方,近年來,誰想擔任此職,都必須用重金賄賂北司的當權宦官,才能如願以償。現在,北司不再干擾朝政,陛下也應表彰他們,以便南衙、北司的官員都能守法。這是治理朝政的根本途徑。”文宗採納了李石的建議。盧鈞上任以後,以清廉寬惠而著名。
[23]己未,淑王縱薨。
[23]己未(二十四日),淑王李縱去世。
二年(丁巳、837)
二年(丁巳,公元837年)
[1]春,二月,己未,上謂宰相:“薦人勿問親疏。朕聞竇易直為相,未嘗用親故。若親故果才,避嫌而棄之,是亦不為至公也。”
[1]春季,二月,己未(二十五日),文宗對宰相說:“你們向朝廷推薦官員時,不要考慮是否對自己親近還是疏遠。我聽說竇易直擔任宰相時,未曾任用過自己的親戚朋友。如果自己的親戚朋友真有才能,為了避嫌,棄而不用,也不算是真正的公正。
[2]均王緯薨。
[2]均王李緯去世。
[3]三月,有彗星出於張,長八丈余。壬申,詔撤樂減膳,以一日之膳分充十日。
[3]三月,有彗星出自張宿,達八丈多長。壬申(初九),文宗下詔,撤除樂舞,減少用餐,把自己一天的御膳分充十天食用。
[4]夏,四月,甲辰,上對中書舍人、翰林學士兼侍書柳公權於便殿,上舉衫袖示之曰:“此衣已三浣矣!”眾皆美上之儉德;公權獨無言,上問其故,對曰:“陛下貴為天子,富有四海,當進賢退不肖,納諫諍,明賞罰,乃可以致雍熙。服浣濯之衣,乃末節耳。”上曰:“朕知舍人不應復為諫議,以卿有諍臣風采,須屈卿為之。”乙巳,以公權為諫議大夫,余如故。
[4]夏季,四月,甲辰(十一日),文宗在一座別殿召見中書舍人、翰林學士兼侍書柳公權。文宗舉起自己穿的衣服說:“這件衣服已經洗過三次了!”眾人都稱譽文宗節儉的美德,只有柳公權默不作聲,文宗問他是什麼緣故。柳公權回答說:“陛下尊貴而為天子,富裕而有四海,應當提拔賢才,撤免庸才,聽取百官的規勸,賞罰分明,這樣,才能夠達到天下太平。至於穿洗過的衣裳,不過是小節罷了。”文宗說:“朕知道中書舍人不應當越職規勸,鑒於你有諫臣的風采,所以,要讓你屈尊擔任諫官。”乙巳(十二日),任命柳公權為諫議大夫,仍兼任其他職務。
[5]戊戌,以翰林學士、工部侍郎陳夷行同平章事。
[5]戊戌(疑誤),唐文宗任命翰林學士、工部侍郎陳夷行為同平章事。
[6]六月,河陽軍亂,節度使李泳奔懷州;軍士焚府署,殺泳二子,大掠數日方止。泳,長安市人,寓籍禁軍,以賂得方鎮,所至恃所交結,貪殘不法,其下不堪命,故作亂。丁未,貶泳澧州長史。戊申,以左金吾將軍李執方為河陽節度使。
[6]六月,河陽發生軍隊變亂,節度使李泳逃奔懷州。軍士焚燒節度使官署,殺死李泳的兩個兒子,大肆掠奪幾天后才停止。李泳是長安的市民,在禁軍中取得兵籍,然後,賄賂當朝權貴,被任命為河陽節度使。他上任後,依恃自己交結當朝權貴的勢力,貪婪暴虐,驕橫不法,部下無法忍受,所以起兵作亂。丁未(十五日),唐文宗貶李泳為澧州長史。戊申(十六日),任命左金吾將軍李執方為河陽節度使。
[7]秋,七月,癸亥,振武奏党項三百餘帳剽掠逃去。
[7]秋季,七月,癸亥(初二),振武奏報:党項族三百多帳人馬剽掠後逃走。
[8]給事中韋溫為太子侍讀,晨詣東宮,日中乃得見,溫諫曰:“太子當雞鳴而起,問安視膳,不宜專事宴安!”太子不能用其言,溫乃辭侍讀;辛未,罷守本官。
[8]給事中韋溫擔任太子侍讀,每天早晨到達東宮,一直到中午才能見到太子,韋溫規勸太子說:“作為皇太子,應當在雞鳴就起床,然後向皇上問安,檢查皇上的餐食是否正常,而不應當整天遊樂飲宴!”太子不採納他的意見。於是,韋溫請求辭職。辛未(初十),被免去太子侍讀的職務,仍為給事中。
[9]振武突厥百五十帳叛,剽掠營田;戊寅,節度使劉沔擊破之。
[9]振武的一百五十帳突厥族叛亂,剽掠邊防的營田。戊寅(十七日),振武節度使劉沔率兵擊敗突厥。
[10]八月,庚戌,以昭儀王氏為德妃,昭容楊氏為賢妃。立敬宗之子休復為梁王,執中為襄王,言楊為杞王,成美為陳王。癸丑,立皇子宗儉為蔣王。
[10]八月,庚戌(十九日),唐文宗冊封昭儀王氏為德妃,昭容楊氏為賢妃。立唐敬宗的兒子李休復為梁王,李執中為襄王,李言楊為杞王,李成美為陳王。癸丑(二十二日),立兒子李宗儉為蔣王。
[11]河陽軍士既逐李泳,日相扇,欲為亂。九月,李執方索得首亂者七十餘人,悉斬之,餘黨分隸外鎮,然後定。
[11]河陽的軍士驅逐節度使李泳以後,每天相互煽動,準備叛亂。九月,新任節度使李執方抓到叛亂的為首者七十多人,全部斬首。接著,把他們的餘黨分遣外鎮,然後得以安定。
[12]冬,十月,國子監《石經》成。
[12]冬季,十月,國子監《石經》刻成。
[13]福建奏晉江百姓蕭弘稱太后族人,詔御史台按之。
[13]福建上奏:本道晉江縣百姓蕭弘自稱是蕭太后的同族親屬。文宗下詔,命御史台核實。
[14]戊申,以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李固言同平章事,充西川節度使。
[14]戊申(十八日),唐文宗任命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李固言以同平章事的頭銜,充任劍南西川節度使。
[15]甲寅,御史台奏蕭弘詐妄;詔遞歸鄉里,不之罪,冀得其真。
[15]甲寅(二十四日),御史台奏報:蕭弘虛妄欺詐朝廷。文宗下詔,命將蕭弘送回原鄉,並由沿途驛站供給食宿,不加判罪,希望以後能尋到蕭太后的真正親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