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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百二十九·虎四

張魚舟 申屠澄 丁岩 王用 張逢

張魚舟

唐建中初,青州北海縣北有秦始皇望海台,台之側有別濜泊,泊邊有取魚人張魚舟結草庵止其中。常有一虎夜突入庵中,值魚舟方睡,至欲曉,魚舟乃覺有人。初不知是虎,至明方見之。魚舟驚懼,伏不敢動。虎徐以足捫魚舟,魚舟心疑有故,因起坐。虎舉前左足示魚舟,魚舟視之,見掌有刺可長五六寸,乃為除之。虎躍然出庵,若拜伏之狀,因以身劘魚舟。良久,回顧而去。至夜半,忽聞庵前墜一大物。魚舟走出,見一野豕腯甚,幾三百斤。在庵前,見魚舟,復以身劘之。良久而去。自後每夜送物來,或豕或鹿。村人以為妖,送縣。魚舟陳始末,縣使吏隨而伺之。至二更,又送麋來,縣遂釋其罪。魚舟為虎設一百一齋功德。其夜,又銜絹一匹而來。一日,其庵忽被虎拆之,意者不欲魚舟居此。魚舟知意,遂別卜居焉。自後虎亦不復來。(出《廣異記》)

申屠澄

申屠澄者,貞元九年,自布衣調補濮(明抄本“濮”作“漢”。)州什邠(明抄本“邠”作“邡”。)尉。之官,至真符縣東十里許遇風雪大寒,馬不能進。路旁茅舍中有煙火甚溫煦,澄往就之,有老父嫗及處女環火而坐。其女年方十四五,雖蓬髮垢衣,而雪膚花臉,舉止妍媚。父嫗見澄來,遽起曰:“客沖雪寒甚,請前就火。”澄坐良久,天色已晚,風雪不止。澄曰:“西去縣尚遠,請宿於此。”父嫗曰:“苟不以蓬室為陋,敢不承命。”澄遂解鞍,施衾幬焉。其女見客,更修容靚飾,自帷箔間復出,而閒麗之態,尤倍昔時。有頃,嫗自外挈酒壺至,於火前暖飲。謂澄曰:“以君冒寒,且進一杯,以御凝冽。”因揖讓曰:“始自主人。”翁即巡行,澄當婪尾。澄因曰:“座上尚欠小娘子。”父嫗皆笑曰:“田舍家所育,豈可備賓主?”女子即回眸斜睨曰:“酒豈足貴?謂人不宜預飲也。”母即牽裙,使坐於側。澄始欲探其所能,乃舉令以觀其意。澄執盞曰:“請徵書語,意屬目前事。”澄曰:“厭厭夜飲,不醉無歸。”女低鬟微笑曰:“天色如此,歸亦何往哉?”俄然巡至女,女復令曰:“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澄愕然嘆曰;“小娘子明慧若此,某幸未昏,敢請自媒如何?”翁曰:“某雖寒賤,亦嘗嬌保之。頗有過客,以金帛為問。某先不忍別,未許。不期貴客又欲援拾,豈敢惜?”即以為托。澄遂修子婿之禮,祛囊以遺之。嫗悉無所取。曰:“但不棄寒賤,焉事資貨?”明日,又謂澄曰:“此孤遠無鄰,又復湫溢,不足以久留。女既事人,便可行矣。”又一日,咨嗟而別,澄乃以所乘馬載之而行。既至官,俸祿甚薄,妻力以成其家,交結賓客。旬日之內,大獲名譽。而夫妻情義益浹。其於厚親族,撫甥侄,洎僮僕廝養,無不歡心。後秩滿將歸,已生一男一女,亦甚明慧,澄尤加敬焉。常作《贈內詩》一篇曰:“一官慚梅福,三年愧孟光。此情何所喻?川上有鴛鴦。”其妻終日吟諷,似默有和者,然未嘗出口。每謂澄曰:“為婦之道,不可不知書。倘更作詩,反似嫗妾耳。澄罷官。”即罄室歸秦。過利州,至嘉陵(“陵”字原缺。據明抄本補。)江畔,臨泉藉草憩息。其妻忽悵然謂澄曰:“前者見贈一篇,尋即有和,初不擬奉示,今遇此景物,不能終默之。乃吟曰:“琴瑟情雖重,山林志自深。常憂時節變,辜負百年心。”吟罷,潸然良久,若有慕焉。澄曰:“詩則麗矣,然山林非弱質所思,倘憶賢尊,今則至矣。何用悲泣乎?”人生因緣業相之事,皆由前定。後二十餘日,復(“復”原作“後”,據明抄本改)至妻本(“本”字原缺,據明抄本補。)家。草舍依然,但不復有人矣。澄與其妻即止其舍。妻思慕之深,盡日涕泣,於壁角故衣之下,見一虎皮,塵埃積滿。妻見之,忽大笑曰:“不知此物尚在耶。”披之,即變為虎,哮吼拿攖,突門而去,澄驚走避之,攜二子尋其路,望林大哭數日,竟不知所之。(出《河東記》)

丁岩

貞元十四年中,多虎暴,白晝噬人。時淮上阻兵,因以武將王徵牧申州焉。徵至,則大修擒虎具,兵仗坑阱,靡不備設。又重懸購,得一虎而酧十縑焉。有老卒丁岩者善為陷阱,遂列於太守,請山間至路隅,張設以圖之。徵既許,不數日,而獲一虎焉。虎在深坑,無施勇力。岩遂俯而下視,加以侮誚,虎則跳躍哮吼,怒聲如雷。而聚觀之徒,千百其眾。岩炫其計得,夸喜異常。時方被酒,因為衣襟罥掛樹根,而墜阱中。眾共嗟駭,謂靡粉於暴虎之爪牙矣。及就窺,岩乃端坐,而虎但瞪視耳。岩之親愛憂岩,乃共設計,以轆轤下巨索。伺岩自縛,當遽引上,或希十一之全。岩得索。則纏縛腰肢,揮手,外人則共引之。去地三二尺,其虎則以前足捉其索而留焉。意態極仁。如此數四。岩因而謂之曰:“爾輩縱暴,入郭犯人。事須剪除,理宜及此。顧爾之命,且在頃刻。吾因沉醉,誤落此中。眾所未便屠者,蓋以我故也。爾若損我,固激怒眾人。我氣未絕,即當薪火亂投,爾為灰燼矣。爾不若(“不若”二字原倒置,據明抄本改。)從吾,當啟白太守,舍爾之命。冀爾率領群輩,遠離此土。斯亦渡河他適,爾所知者矣。我當質之天日,不渝此約。”其虎諦聽,若有知解,岩則引繩,眾共出之。虎乃弭耳矚目,不復留。岩既得出,遂以其事白於邦伯。曰:“今殺一虎,不足禳群輩之暴,況與試約,乞舍之,冀其率侶四出,管界獲寧耳。”徵許之。岩遂以太守之意,丁寧告諭。虎於陷中。踴躍盤鏇,如荷恩施。岩即積土坑側,稍益淺,猶深丈許。虎乃躍而出,奮迅躑騰,嘯風而逝。自是旬朔之內,群虎屏跡,而山野晏然矣。吁!保全軀命之計,雖在異類,亦有可觀者焉。若暴虎之猛悍,況厄陷阱,得人固當恣其狂怒,決裂噬齧,以豁其情。斯虎乃因岩以圖全,而果諧焉。何其智哉!而岩能以言詞誘諭,通於強戾,果致族行出境之異。況免掛罥之害,又何智哉!斯乃信誠交感之致耳。於戲,信誠之為物也,何其神歟!(出《集異記》)

王用

虢(“虢”原作“貌”。據許本改。)州王成縣黑魚谷,貞元中,百姓王用業炭於谷中。谷中有水方數步,常見二黑魚長尺余游水上。用伐木飢困,遂食一魚。其弟驚曰:“此魚或是谷中靈物,兄奈何殺之?”有頃,其妻餉之。用運斤不已,久乃轉面。妻覺狀貌有異,呼其弟視之。忽脫衣嗥躍,變為虎焉,逕入山。時時殺獐鹿類以食。如此三年。一日日昏,叩門自名曰:“我用也。”弟應曰:“我兄變為虎三年矣,何鬼假其姓名?”又曰:“我往年殺黑魚,冥謫為虎。又因殺人,冥官笞餘一百。今放免,傷遍體,汝第視余,無疑也。”弟喜,遂開門。見一人,頭猶是虎,因怖死。舉家叫呼奔避。竟為村人格殺。驗其身有黑,信王用也,但首未變。元和中,處士趙齊約嘗至谷中,見村人說。(出《酉陽雜俎》)

張逢

南陽張逢,貞元末,薄游嶺表。行次福州福唐縣橫山店。時初霽,日將暮,山色鮮媚。煙嵐靄然。策杖尋勝,不覺極遠。忽有一段細草,縱廣百餘步,碧藹可愛。其旁有一小樹,遂脫衣掛樹,以杖倚之,投身草上,左右翻轉。既而酣睡,若獸蹍然。意足而起。其身已成虎也。文彩爛然。自視其爪牙之利,胸膊之力,天下無敵。遂騰躍而起,越山超壑,其疾如電。夜久頗飢,因傍村落徐行,犬彘駒犢之輩,悉無可取。意中恍惚,自謂當得福州鄭錄事,乃旁道潛伏。未幾,有人自南行,乃候吏迎鄭者。見人問曰:“福州鄭錄事名璠,計程當宿前店,見說何時發?”來人曰:“吾之主人也。聞其飾裝,到亦非久。”候吏曰;“只一人來,且復有同行,吾當迎拜時,慮其誤也。”曰:“三人之中,參綠者是。”其時逢方伺之,而彼詳問,若為逢而問者。逢既知之,扌替身以俟之。(“伺之而彼詳問”至“以俟之”二十三字原缺,據明抄本、陳校本補。)俄而鄭到,導從甚眾,衣參綠,甚肥,昂昂而來。適到,逢銜之,走而上山。時天未曙,人雖多,莫敢逐。得恣食之。唯余腸發。既而行於山林,孑然無侶。乃忽思曰:“我本人也,何樂為虎?自囚於深山,盍求初化之地而復焉?”乃步步尋求,日暮方到其所。衣服猶掛,杖亦在,細草依然。翻復轉身於其上,意足而起,即復人形矣。於是衣衣策杖而歸。昨往今來,一復時矣。初其僕夫驚失乎逢也,訪之於鄰,或雲策杖登山。多岐尋之,杳無形跡。及其來,驚喜問其故。逢紿之曰:“偶尋山泉,到一山院,共談釋教。不覺移時。”僕夫曰:“今旦側近有虎,食福州鄭錄事,求余不得。”山林故多猛獸,不易獨行,郎之未回,憂負實極。且喜平安無他。”逢遂行。元和六年,旅次淮陽,舍於公館。館吏宴客,坐有為令者曰:“巡若到,各言己之奇事,事不奇者罰。”巡到逢,逢言橫山之事。末坐有進士鄭遐者,乃鄭乣之子也,怒目而起,持刀將殺逢,言復父仇。眾共隔之。遐怒不已,遂入白郡將。於是送遐南行,敕津吏勿復渡。使逢西邁,且勸改名以避之。或曰:“聞父之仇,不可以不報。然此仇非故殺,若必死殺逢,遐亦當坐。”遂遁去而不復其仇焉。吁!亦可謂異矣。(出《續玄怪錄》)

譯文

張魚舟 申屠澄 丁岩 王用 張逢

張魚舟

唐朝建中年初,青州北海縣縣北有秦始皇的望海台,台的一側有一個別濜泊,泊邊有一個叫張魚舟的打魚人蓋了棟草房住在裡邊。有一回一隻老虎突然走進草屋裡,趕上張魚舟正在睡覺,到了天要亮的時候,張魚舟才覺得屋裡有人。一開始不知道是虎,到天亮看見了,張魚舟嚇得趴在那裡沒敢動。那虎用腳慢慢地觸摸張魚舟。張魚舟想到可能有什麼事,就坐了起來。老虎把左前腳舉起來讓張魚舟看,張魚舟一看,見虎腳上扎了一根五六寸長的刺,就為它拔下來。老虎蹦蹦跳跳地出了草屋,作出好象下拜的樣子。於是把身子挨近張魚舟,好久虎回顧著離去了。到了半夜,忽然聽到屋前有挺大一個東西摔到地上。張魚舟出去一看,是一口挺肥的野豬,差不多有三百斤。虎也在那裡見了張魚舟又身子挨近他表示親熱,好久才去。從此以後,每天夜間老虎都送東西來,或者是豬,或者是鹿。村里人以為張魚舟是妖怪,就把他送到縣裡。張魚舟詳細述說了始末。縣令派人隨張魚舟偷看。到了二更,老虎又送來一頭麋鹿。縣令宣布他無罪。張魚舟為老虎設了一百一齋功德。那夜,老虎又銜來一匹絹。一日,他的草房忽然被虎拆了,估摸著是不讓張魚舟在這住了。張魚舟知道這個意思,就搬到別處住了。此後虎也不再來了。

申屠澄

貞元九年,申屠澄由普通百姓調補濮州什邠尉。到什邠去上任,走到真符縣東十里左右的地方遇上大風雪,馬不能前進了。路旁的茅草屋裡有煙火,很是溫暖,申屠澄就走了進去。屋裡有一個老頭一個老太太和他們的女兒圍著火坐著。那女孩年紀在十四五歲,雖然頭髮蓬亂衣服不大幹淨,但是皮膚雪一樣白皙,臉色花一樣美艷,舉止煞是嫵媚。老頭老太太見申屠澄走進來,忙站起來說:“客人冒風雪走路太冷了,快到前邊烤烤火。”申屠澄坐了挺長時間,天色已晚,風雪又不止。申屠澄說:“往西到縣還有挺遠的路程,請讓我在這住一宿吧?”老頭老太太說:“如果你不嫌這草屋簡陋,就請住下吧。”申屠澄於是就解下馬鞍,開始鋪被了。那女孩見來客人,又打扮了一下自己。她從帳幔中又走出來的時候,嫻雅秀麗之態,比剛才更美了不知多少倍。過了一會兒,老太太從外邊拿著酒壺進來,在火前暖酒。她對申屠澄說:“因為你冒了風寒,先喝一杯,暖暖身子。”申屠澄就揖讓說:“從主人開始。老頭就開始行頭一巡酒,讓申屠澄為末。申屠澄就說:“座上還缺小娘子呢?”老頭老太太都笑了,說:“她是個田舍人家長大的孩子,你何必這么講究賓主之禮!”女兒就回眸斜視著說:“酒有什麼珍貴,人家是說不應該先喝!”老太太就拉一下女兒的裙子,讓她坐在一旁。申屠澄開始想要試探她的本事。就拿行酒令來觀察她。申屠澄舉起酒杯說:“請引用書中的現成語句,來表達眼前的事物。”申屠澄接著就說:“安安靜靜地夜間喝酒,不喝醉了不回家。”女孩低頭微笑著說:“這樣的天氣,就是想回家也沒法走呀?”不一會兒輪到女孩行酒令了,女孩說:“風雨象黑夜一樣昏暗,公雞不停地打鳴!”申屠澄驚愕地感嘆道:“小娘子如此聰慧,幸虧我還沒有定婚,我自己做媒求婚怎么樣?”老頭說:“我雖然貧寒微賤,但是對女兒還是疼愛嬌慣的。有很多來往的客人拿著禮品來求婚,我以前不捨得她離開,全沒答應。沒想到你也有這個意思,哪敢再留她?”於是就真答應了。於是申屠澄就儘自己的所有,準備了女婿的禮品,贈給岳父岳母。老太太什麼也沒收,說:“只要你不嫌這個家貧寒微賤就行了,哪能要你的東西。”第二天,老太太又對申屠澄說:“這地方孤僻偏遠,沒親沒鄰,又加上漲水,不可久留。女兒既然已經給了你,你就帶著她走吧!”又過了一天,一家人嘆息著告別。申屠澄讓妻子騎上自己的馬上路了。上任以後,俸祿很少,妻子極力維持這個家,廣泛地結交賓客。十天之內,申屠澄便名聲在外。夫妻的感情也就更深了。申屠澄曾經作了一道《贈內詩》,說:“一官慚梅福,三年愧孟光。此情何所喻,川上有鴛鴦。”妻子一天到晚總是吟誦這首詩,好象默默地和了一首。但她不曾說出。她常常對申屠澄說:“做妻子的,不能不知書達理。如果還作什麼詩,反倒象老太太小媳婦了。”申屠澄任滿罷官,夫妻倆領著孩子帶著全部家產回秦地。過了利州,來到了嘉陵江畔。在泉邊草地上休息,妻子忽然悵惘地對申屠澄說:“以前你贈給我一首詩,我很快就和了一首,起先不打算給你看,現在遇上這樣的景物,不能再沉默了。”於是她吟唱道:“琴瑟情雖重,山林志自深。常憂時節變,辜負百年心。”吟完,她久久地流淚,好象在想念誰。申屠澄說:“詩倒挺美的。不過你想的不是山林。如果想的是父母,馬上就要到了,咋還哭起來了?”人生的姻緣、事業等等,都是前生定下的。二十多天以後,又來到妻子的娘家。草房還是老樣子,卻不再有人住了。申屠澄和妻子就住在這屋裡,妻子想念父母,整天哭泣。她在牆角下的一堆舊衣服里發現了一張虎皮,雖然虎皮上積滿灰塵,她見了卻高興地說:“沒想到這東西還在呢!”於是她把虎皮披到自己身上,立即變成一隻老虎,咆哮撲跳了幾下,衝出門便遠去了。申屠澄早就嚇得躲到一邊去了。他領著兩個孩子,尋著她遠去的那條路,望著樹林哭了多日,到底不知道她哪裡去了。

丁岩

貞元十四年中,多次發生老虎害人的事情,大白天虎就吃人。這時候就要依仗兵力維持淮上的安定。於是就讓武將王徵做申州的太守。王徵到任,就大力修造捉老虎的器具,各種兵器,各種坑阱,沒有不具備的。還重金懸賞,誰捉到一隻虎就給他十縑錢的報酬。有一個叫丁岩的老兵,他善於挖陷阱。於是他就向太守說明,要求在山間到路邊挖個陷阱捉虎。王徵就答應了他。不幾天,丁岩果然捉到一隻老虎。老虎被困在一個深坑裡,沒法施展它的勇力了。丁岩就從坑頂上往下看,說一些譏誚侮辱老虎的話。虎就氣得蹦跳,吼叫,怒聲如雷。而圍觀的人成百上千,丁岩炫耀自己的功績,欣喜異常,得意忘形,當時又是剛喝過酒,因為衣襟掛到樹根上,就掉到陷阱里去了。眾人一齊驚叫了一聲,說他肯定要喪命於老虎的牙爪之下了。等到上前往下一看,丁岩竟然在裡邊端坐著,老虎也只瞪著眼睛瞅他。丁岩的親近朋友擔心他的性命,就共同想辦法救他。大家用轆轤放下去一根大繩子,等待丁岩自己捆住身子,迅速把他拽上來,或許能有十分之一的希望。丁岩拿到繩子,就把腰肢纏住,向上揮手。阱外的人就一齊用力往上拽,離地二三尺的時候,那老虎就用前爪抓住繩子,不讓他走。老虎的樣子很仁慈。這樣反覆了幾次,丁岩就對老虎說:“你們隨便行兇,進到城邑中害人,必須剪除你們,事理本該如此。看來你的性命,就在頃刻之間。我因為喝醉了,誤落到這裡邊。大夥沒有馬上就殺死你,是因為我的原因。你要是害我,必然會激怒眾人,不等我死,他們就得把柴火亂投進來,那樣你就變成灰燼了。你不如順從我,我去向太守說明後,放你一條生路,希望你率領著你的同類們,遠遠地離開這城,也就是過河到其它地方去了。我向天發誓,我絕不違背約定。”那老虎認真地聽,好象能聽懂。丁岩就拉動一下繩子,讓大家把他拽上去。老虎靜靜地看著,沒有再留他。丁岩上來之後,就去向太守作了說明,說:“現在殺死一隻老虎,並不能把所有的虎暴全都禁絕,況且我還和老虎有約,請你把它放了,希望它率領它的夥伴到四處去,我們的管界就安寧了。”王徵同意了。丁岩於是就把太守的意思告訴了老虎。老虎在陷阱中又是蹦跳又是撒歡兒,就象感恩戴德似的。丁岩就在坑邊上堆土,坑漸漸變淺。還有一丈來深的時候,虎就跳了出來,振奮地騰躍幾下,吼叫著跑去。從此十到十五天左右,老虎們銷聲匿跡,山野平靜了。唉!保全軀體和生命的辦法,即使是在異類當中,也有如此可觀的!那隻老虎是那樣猛悍,又是困在陷阱中,得了人本應該放任它的狂怒,把他咬死吃光,來出一口氣。但是這隻虎卻憑藉著丁岩而想辦法保全自己,而且果真辦到了,多么機智啊!而丁岩能用言詞開導老虎,與老虎溝通,果真讓老虎全部出境到了別處,況且還免除了自己的災難,又是多么機智啊!這真是信誠互相感化的極致啊!嗚呼,信誠作為一種事物,它是多么神奇。

王用

貞元年中,虢州王成縣百姓王用,在黑魚谷里燒炭。谷中有一條小河才幾米寬,常常看到有兩條一尺多長的黑魚游在水中。王用砍木頭又累又餓,就捉了一條魚吃。王用的弟弟吃驚地說:“這魚也許是這谷里的靈物,你怎么殺了它?”過了一會兒,王用的妻子來送飯,王用掄著斧子不停地砍樹,老半天才轉過臉來。妻子覺得他的相貌有變化,就喊他弟弟來看。王用忽然脫掉衣服,吼叫跳躍,變成一隻老虎,徑直奔山里跑去。從此他常常捉些獐鹿之類的小動物為食。如此過了三年。一天傍晚,他到自家門前敲門,自報姓名說:“我是王用!”他弟弟在屋裡說:“我哥哥變成老虎已經三年了,是什麼鬼倀用他的姓名?”王用又說:“我往年殺死黑魚,陰間罰我做老虎。又因為我殺了人,陰間的官打了我一百棍子,現在把我放回來了。我現在全身是傷,你只管出來見我,不要懷疑我。”他弟弟很高興,就開了門,看到的是一個虎頭人身的怪物,當時就嚇死了。他全家人都嚇得大呼小叫四處奔逃。他到底被村人打死了。驗他的身上,有黑痣,確實是王用,只是頭沒變回來。元和年中,處士趙齊約曾經到過黑魚谷中,聽說了這個故事。

張逢

南陽人張逢,貞元末年,到嶺南去遊覽,走到福唐縣,住在橫山店中。當時是雨後初晴,天色將晚,山水樹木鮮艷明媚,煙嵐靄靄,景致宜人。張逢拿著手杖尋找勝景,不知不覺走出很遠。忽然有一片細密的草地,長寬各有一百多步,碧綠可愛。草地旁邊有一棵小樹。張逢就把衣服脫下來掛到樹上,把手杖靠在樹上,自己躺在草地上,左右打滾兒,然後就酣睡了,就象野獸翻轉踩踏的樣子,滿意了才起來。起來一看,自己已經變成一隻老虎,紋彩燦然。自己看看鋒利的爪和牙齒,自己試試胸膊的力氣,覺得自己天下無敵,於是就騰躍起來,越嶺翻山。速度象雷電一樣迅疾。夜深了,他很餓,就在村邊慢慢行走。狗、豬、馬駒、牛犢,什麼也沒碰上。心裡頭恍恍惚惚。自己說應該把福州的鄭錄事吃了,於是他就潛伏在道旁。不長時間,有人從南走來,是迎接鄭錄事的候吏。候吏見到一個人就問道:“福州鄭錄事鄭璠,按照他的行程估計,應該宿在前邊這個店,聽說他什麼時候出發了嗎?”來人說:“他是我的主人,他正在穿衣打扮,不久就能到。”候吏問:“只他一個人來,還是還有別人一塊來?我迎拜的時候可別弄錯了。”來人說:“三個人當中,綠色穿戴的就是他。”當時張逢正趴在那裡等候,而那個問得那么詳細,就好象替他問話似的。張逢既然知道了,縮著身子在那等著。不多一會兒鄭璠到了,前導隨從特別多。他穿綠色衣服,挺胖,昂首挺胸地走來。剛到,張逢就把他叼起來,跑到山上。那時候天還沒亮,人雖然很多,卻沒有敢追的。這樣張逢就把他吃了。只剩下頭髮和腸子。然後張逢就走在山林之中。他孑然一身,沒有一個夥伴。於是他忽然想到:“我本來是個人,為什麼願意做個老虎,自己把自己囚禁在深山裡呢?何不找到當初把我變成虎的那個地方,再變回去吧?”於是他就到處去找。天要黑的時候才找到個地方。衣服還在樹上掛著,手杖也在,細草還是老樣子。他躺到草地上翻來覆去,滿意了才起來。果然又變成人的樣子。於是他穿上衣服拿起手杖回來了。昨天這時候去的,今天這時候回來,正好一個對時。起初他的僕人發現他不見了,很是吃驚,到處打聽。有的人說看到他拿著手杖登山去了。僕人們便分幾路去找,杳無蹤跡。等到他回來,僕人們又驚又喜,問他是怎么回事。他撒謊說:“我偶然去尋找山泉,走到一家寺院,就和老和尚談論佛理,不知不覺過去這么長時間。”僕人說:“今早晨這附近有一隻老虎,吃了福州的鄭錄事,找殘骸都沒有找到。山林里因為猛獸很多,很難單獨行路,你沒回來的時候,可讓人擔心死了!幸虧你沒出什麼事!”張逢於是就上路繼續前行。元和六年,他們走到淮陽,住在公館裡,館吏設宴招待客人,座間有行酒令的人說:“如果巡到誰那裡,誰就應該講自己的奇事,事不奇的要罰。”輪到張逢,他就講了橫山的事。末座有一個叫鄭遐的進士,就是當年福州鄭錄事的兒子。他怒目而起,拿起刀就要殺張逢,說是報殺父之仇。眾人一起把他們隔開。鄭遐怒氣不消。於是就進去稟明郡將,送鄭遐往南去,囑咐渡口的官吏不準把他再渡回來;讓張逢往西去,而且勸他改名隱姓躲避才好。有人說,聽到殺父之仇,不可以不報。但是這仇不是故意殺的,如果一定要殺死張逢,那么鄭遐也應該連坐。於是張逢逃走之後鄭遐沒再去復仇。唉,也夠奇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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