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回
靈宅洞群妖畢集 北鳳山二翠同修
老蚌自此在七竅衙中,珠蓮以閒人奉之,亦不使之修其驅使。母女無事,時時商議復三緘之仇,以杜道門。七竅不知,惟放衙時與珠蓮飲酒為樂。
且說老蛟自海島戰敗受戮,精靈不散,四處雲遊,得遇靈宅真人,飲以固魂丹,收為門徒,儼然魂與魄合,形影如常。
時逢夏月炎天,蛟王隻身獨影,游至海岸,望見海角之地,依舊滔滔白浪,密密曉煙,想到當年在此稱王時,蛟子蛟孫奉承奔走,何等尊貴。忽遇海兵圍困,兼之天仙下助,不獨吾身受誅,蛟氏子孫死於海角者不可勝數。迄今思及,真令人神傷矣!於是躊躇四顧,欲去不忍,欲留恐觸師怒,只得乘風空際,將昔日閒遊地面探看一遍,轉身而歸。
行至島中,遙見黑煙一縷,不徐不疾,來自當頭,見蛟王風聲濃濃,停而弗動。蛟王因思:“彼屬何妖,見吾挺立,豈欲與吾角力者,須整頓精神以待之。”孰意蛟王風車不行,黑煙一卷,斜向西去。蛟王曰:“此究何妖也,待吾追問來歷,或系同類,約投吾師,習道以復前仇,有何不可。”計定,驅動風車,力向黑煙追逐。黑煙聽得風聲相逼,愈去愈遠,迅疾非常。蛟王追有百里之遙,黑煙掉轉頭來,內現烏龍一條,張牙舞爪。蛟王亦於青風內面,現出本像,耀武揚威,相持良久。
黑煙欲行,蛟王曰:“吾之追爾者,以有言於爾也。爾何似欲與吾遇,而又畏相與遇,如是其殆以我為尋常妖物,見則立分雌雄乎?”煙中言曰:“吾見爾併力馳追,心有所疑,恐爾非懷好意也。如爾有言於吾,何妨風車齊駐,相談來歷,以遣愁思。”蛟王然之。剛駐風車,對面一晤,蛟王驚曰:“爾毒龍真人耶?”毒龍亦訝曰:“爾蛟王耶?”蛟王曰:“聞汝已喪乃軀矣,何尚在人世?”毒龍曰:“吾因紫霞老道身肩巨任,心甚不服,欲阻三緘以閉闡道之門,奈計未成死於彼手。而今精靈不散,遍游四方,誰知徒有精靈,未似在生時能與群仙鬥法也。然汝自東海兵敗,死於仙真法寶之中,又何尚在人世?”蛟王曰:“吾身死後,靈亦不散,空際雲遊,想及蛟宮之榮,無日不淚濕衣襟。幸到紫谷山得遇靈宅仙子,收為門徒,飲以固魂金丹,因而魂魄相凝,仍似生時景象。師言再服數粒,舊體可還。今因思念前情,獨自遊玩,不期與真人相遇,真所謂三生有幸。”毒龍曰:“汝有師如此,胡不道吾一拜門牆?倘得精靈堅固,能還本體,吾與汝之深仇可復矣。”蛟王曰:“真人慾投吾師,可隨吾來。”遂駕風車,齊奔紫谷。
甫離海島,前面復有黑氣一團。毒龍曰:“黑氣又是何妖?”蛟王曰:“吾等在茲佇立以俟。”頃之,黑氣當頭而至。蛟王呼曰:“黑氣之中,何妖所在?如不速言,看吾法寶。”言猶未已,黑氣內泣而答曰:“吾乃冤魂,非妖也。”蛟王曰:“冤從何來,魂為何物?”黑氣內復答曰:“吾系海角老蝦季子,前日東海興兵,我蝦宮子孫最弱,不能任撻伐之力。惱恨蚌母刁弄蛟王,務要點為兵丁,與龍兵相鬥。蛟王不識時務如此,即殺絕彼家眷屬,吾猶不足。要將那多事蛟王擒著,細細碎宰,放入油鍋濫煮,方遂吾心。”蛟王曰:“汝何與蛟王傷心若是?”蝦妖曰:“可恨他是山中出草蛇兒,東修西煉,不過將頭顱更放,似龍非龍,假以長大身軀,壓及蝦氏孫子。吾久欲誅彼,奈伊強吾弱,力不能勝。幸得東海一戰,這蛟龜頭已為仙子所誅,惜乎玉石俱焚,連累吾家不少。”蛟王曰:“爾言蛟王為蚌母刁弄,爾何不怨蚌母而怨蛟王?”蝦妖曰:“蚌母即善刁播,彼如不聽,吾蝦氏安居海島,烏得受此挫辱乎?此皆蛟王素愛蚌母媚態嬌姿,言聽計從,耳軟之害也。”蛟王曰:“蚌母而今若何?”蝦妖曰:“多嘴婦人有何好處,還不是東海一戰,被仙子法寶擊為兩半焉。”蛟王曰:“爾恨蛟王實甚,猶願晤之乎?”蝦妖曰:“老蛟頭生雙角,恃彼力大身長,動耍強豪,欺壓水族之弱而軟者。豈料報應一到,死於陣內,不知為仙寶擊作幾百段矣,安得而遇之?”蛟王曰:“爾如遇之,爾又其如彼何?”蝦妖曰:“吾若得遇,必摳去彼之雙眼,以報當日認得蚌母、認不得蝦老子之過焉。”蛟王曰:“爾欲摳蛟王雙眼,爾看吾為誰?”言罷,將身現出。
蝦妖見而笑曰:“我的蛟王爺,爾還在陽世耶?我自聞你死後,朝也哭爾,暮也哭爾,行也哭爾,止也哭爾,活將一雙眼珠哭得凸出眶來,收不入內。”蛟王曰:“爾又何以哭得這樣傷心?”蝦妖曰:“哭爾死之太遲,如早死一載,吾蝦宮孫子個個尚存。”蛟王曰:“爾心恨我已甚,言若遇我必摳雙眼,請來摳之。”蝦妖曰:“吾言爾死,定墜無間地獄,若何得遇?
如其能遇,可來摳吾雙眼耳。”蛟王曰:“爾背地詈吾,言語太重,今日相晤,將吾如何?”蝦妖曰:“久未覿面,將爾怎樣,敘些離情止矣。”蛟王曰:“別吾不問,爾之精靈歸於何處?”蝦妖曰:“前日東海交鋒時,吾猶未死,但被仙寶所擊,傷負甚重,行走維艱,暗暗躍入淺水之中,為養傷計。不待龍兵退後,來一漁翁,直向其間下了一網,將吾籠住,拉上海岸。
漁翁喜曰:‘吾此一網,雖不得魚,也得一蝦。’忙忙攜回,售諸市鎮。被一富漢買歸家內,交與妻曰:‘可呼廚人與吾作成鹽蝦,以咽美酒。’妻曰:‘鹽蝦味短,不如醉蝦味長。’富漢曰:‘醉蝦需酒,爾有之乎?’妻曰:‘吾室尚存陳酒半瓮,將蝦放入,好好醉而蒸之。’富漢然其言,即命家人拾入瓮中。吾思酒可散血,以傷重處移至酒之深處,孰意身軀太笨,將瓮壓破,酒流滿地。其妻見而呼曰:‘完矣,完矣,酒缸被蝦擊破矣。’富漢罵曰:‘這個老燦頭,倒真可惡。’遂持械器,立將吾軀擊碎。吾靈不散,乘風而逃。逃至碧玉山,見有二位仙姑在洞修道,容顏美好,吾心不捨,現形駭之。只想駭得著她,占娶為妻妾。誰知仙姑道妙,舉口向吾吹噓。吾之腳跟不能穩立,被她吹至天半。暗將風車扭轉,躲過吹噓之力,向此退玩,何期與爾相會在茲。”蛟王曰:“爾生平多嘴,又好刁弄,而今原形已失,只有一點精靈。若無固魂丹吞入腹內,久則靈氣一散,仍歸烏有。不如隨吾去拜靈宅仙真,飲幾粒金丹,以固魂魄。”蝦妖曰:“如是甚好。”言已,各駕風車,向靈宅洞府而來。
蛟王歸洞,靈宅子詢曰:“爾奚往許久乃歸?”蛟王將遇毒龍、蝦妖之言,一一詳告。靈宅子喜,遂命傳入。朝參畢,收為門徒,各與固魂丹以服之。自是同往洞中,朝日修煉,推其意無非欲成道術,以復前仇也。然此暫置勿論。
且言翠華、翠蓋苦在碧玉修煉,待師傳詔,天壤同游。殊知此山突來一九頭惡妖,口巨如盆,力大無敵。二翠與戰三晝夜,群妖喪於彼手者不計其數。二翠知不能勝,暗地商議往請三緘收伏。二翠計定,騰風四處觀望,見三緘師徒正息足於道旁。姊妹駐下風車,向前參拜。三緘曰:“二弟子不在碧玉煉爾大道,來此胡為?”二翠稟曰:“碧玉山中突來一九首惡妖,霸占弟子之洞。弟子不服,與戰三日,弗能勝之,是以前來祈師指示。”三緘曰:“既占爾洞,爾可別有居處乎?”二翠曰:“無之。請師將妖驅除,弟子始有修煉之所。”三緘曰:“不必。師命三服另尋他洞,與爾修煉焉。”狐疑曰:“惡妖霸占二翠洞府,師不收伏,凡妖皆小視吾師矣。吾師法力甚高,何不收之以為妖鑒?”三緘曰:“爾言如是,命爾兄弟為前隊,三服、棄海為前隊後應,西山、樂道為中隊,椒、蜻二子為中隊後應。”吩咐已畢,二翠前導,先向碧玉而去。三緘跨上野馬,與蛛龍、蛛虎、善成、護道隨後進發。
片時已到山前,狐惑、狐疑、三服、棄海直登絕頂,不見妖跡。轉詢二翠。二翠曰:“吾洞中道兄曾去窺探否?”三服即以隱身到洞窺探,果見惡妖盤臥於內。三服取錘在手,劈頭擊去,惡妖舉口一吹,將三服吹在半空,不能下地。棄海見彼仰首吹氣,忙持畫戟向喉刺之。惡妖低下頭來,噓氣如虹,復將棄海吹去百里之外。二狐見妖難伏,回稟三緘。三緘曰:“惡妖如此厲害,待吾伏之。”遂持腸紼子望空拋去。剛要墜地卷束惡妖,惡妖抽身在紼子以外,一聲大吼,山崩地動,紼子一縮,化作圓光而回。惡妖隨光直下,見紼子竟墜三緘身旁,於是捲起狂風,頃刻間走石飛沙,天地昏黑。狂風住後,三緘不知所之。諸弟子各皆啞然,面面相覷。西山道人曰:“是非狐兄勸師來收惡妖,如何有此?”狐疑曰:“師之法寶,何妖不伏,豈止此次?汝等不必驚惶,吾師必與惡妖戰鬥去矣。若吾師都為妖擒,吾輩早被妖吞,安有隻擒吾師而獨留爾我。”西山曰:“閒言休講,吾等速速乘風以探師之行藏。如與惡妖相爭,亦可助戰。”言訖,各駕風車直入雲里。探看已遍,影響毫無,只得暗回山前,同集一野閣之中,以候師駕。殊候至數日,亦無音信,愈候愈久,不見師歸。諸弟子無可如何,慌慌忙忙,四下尋師,各分東西而去。
紫霞真人默會三緘有難,遂遣復禮子、正心子、誠意子、虛靈子、靈昧子齊至碧玉山上,穿連與戰。無如累戰累敗,不能伏此惡妖。紫霞知之,命飛傳使者請碧虛、凌虛、清虛、雲衣諸真來到洞府,商議曰:“碧玉山一妖九首,將三緘攝入洞內,吾命諸弟子與之力戰,奈彼法術極大,皆敗下風。特請諸真前去助之,以救三緘,不然此子必喪於惡妖之手。”諸真聞言,即同紫霞各執法寶來至山外,呼聲搦戰。惡妖遂出,與凌虛大戰不已。凌虛以如意寶鏟揮去,天地震動,惡妖口吐青氣,將寶鏟托在一邊,向凌虛一金塔壓來。凌虛化道長虹,望東而隱。碧虛見凌虛戰敗,手執降魔金鐘,罩自當頭。惡妖雙爪托開,回以金塔。碧虛見凌虛戰敗,手執降魔金鐘,罩自當頭。惡妖雙爪托開,回以金塔。碧虛化成白氣,亦向西而隱焉。
清虛見二真敗下,手舉火輪金鞭直擊惡妖。妖見火起遍天,轉到北角,口噴壬癸以熄火,將火輪金鞭吹向南去。雲衣出戰,以化虎金磚拋入半空,千百猛虎口吐火焰,向惡妖撲來。惡妖手持金鈴,搖上一搖,金磚斜斜滾向西去。二真無策,化作霞光五色,墜入海中。霞衣子謂紫霞真人曰:“是妖非凡物所化,如何伏之。不若回到大羅,稟於道祖,查考何物偷臨凡界,方能伏耳。”紫霞曰:“真人言之有理。”遂駕祥光,來到八卦台前,跪稟所以。道祖曰:“此非妖也,自西方而至,須稟請佛祖乃可收之。”紫霞曰:“如再遲緩,恐傷三緘。”道祖曰:“三緘身有大道,妖不能傷。爾等速入西方,求之佛祖可也。”二真人於是同入竺國,參拜牟尼文佛,悉道其由。文佛即命西方衲子,於各佛宮中查之。衲子查畢回復,並無別佛臨凡。
紫霞曰:“弟子瞥見是妖,非佛臨凡。如佛臨凡,慈悲在抱,安有如此兇惡?是必諸佛殿中所伏物類也。祈佛祖查西方諸佛所乘之物自知。”文佛又命衲子數人詳細查之,亦復無有失物。
因謂紫霞曰:“諸佛宮中詳細查來,無有失物。是妖或至自地府乎?”紫霞曰:“地府不過鬼類,無此法力,亦無此法寶,再祈佛祖於菩薩宮內查之。”佛祖點首曰:“吾再命衲子往查,爾且暫候。”紫霞稽首,侍立於旁。頃之,衲於復命曰:“菩薩宮內查之已遍,惟清涼文殊座下青獅三日未見。”文佛曰:“吾下佛旨,命師利菩薩去收青獅,復還本位。”紫霞再拜稽首,與霞衣真人同至清涼,拜請文殊前去收伏。菩薩曰:“吾座下青獅,轉年俱到峨眉,與白象相會。吾只言向峨眉去矣,孰知彼至碧玉山如斯放肆。看獅童子手執金縧,急去與吾收回。”童子駕得祥光,來至山上,密囑紫霞曰:“真人前去索戰,彼不出敵則已,彼如出敵,吾自有伏之之方。”紫霞如命,手執掀天寶鏟,來至洞外,呼戰聲聲。惡妖耀武揚威,趨出洞外,與紫霞大戰雲頭,不分勝敗。酣戰良久,紫霞出其不意,突舉寶鏟拋入,空中電掣雷鳴。惡妖不疾不徐,仰首吹之,將寶鏟吹至西隅,不能墜下。看獅童子身隱雲端,見得惡妖仰首吐氣,忙將金縧持定,向妖項拋來。妖見萬道金光,心內駭然,剛一俯首,金縧已繞其項,仍化為青獅焉。童子曰:“爾快回宮,毋得羈留,致乾罪戾。”言罷,跨上獅背,直奔清涼而去。
紫霞將寶收回,速入洞中,見三緘呆坐石牀,不能言語。
飲以金丹一粒,三緘蘇轉。二翠已臨,再拜座前曰:“吾師苦矣。”三緘曰:“此地不利修道,爾二人可去北鳳山麻姑洞內苦苦修煉,自有成道之時。”二翠拜辭,乘風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