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類·卷五
◎張南垣父子
華亭張漣,字南垣,擅寫人物,兼通山水。能以意壘石為假山,悉仿營邱北苑大痴書法為之,巒嶼澗瀨,曲洞遠峰,巧奪化工,其為園則李工部之橫雲、盧觀察之預園、王奉常之樂郊、哀史部之竹亭,為最有名。漣既死,子然繼之,游京師,如瀛台、玉泉、暢春苑,皆其所布置。先是米太僕友石,有勺園在西海淀,與貳清侯清華園相望,亦曰風煙里,今暢春苑即兩園舊址,玉苑、平怡園亦然所作。
吳梅村為南垣作傳,而世遂謂假山創自南垣,非也。唐人詩中詠假山者最多。晉會稽王道子開東第,築山於府城內,武帝嫌其修飾太過,道子甚懼,晉武陵王貧有怨心,名其後堂曰首陽山,其由來久矣,不獨宋之花石綱也。梅村傳中述漣語云:吾以此術游江南,數十年中,名園別墅屢易其主,名花奇石,經吾架構,未幾而他人輦去,復為位置者亦多矣。昔人詩云:“終年累石如愚叟,倏忽移山是化人。”又雲“荷杖有兒扶薄醉”,調南垣父子也。
◎長生殿傳奇
趙秋谷執信,以丁卯國喪,赴洪思寓,觀《長生殿》劇,被黃給事大鴻劾罷。時徐勝力編修嘉炎亦與宴,對簿時賂聚和班優人,詭稱未與,得免。都人有口號云:“國服雖除未滿喪,何如便入戲文場。自家原有三分錯,莫把彈章怨老黃。秋谷才華迥絕儔,少年科第盡風流。可憐一曲《長生殿》,斷送功名到白頭。周王廟祝本輕浮,也向長生殿里游。抖擻香金求脫網,聚和班裡制行頭。”
徐豐頤修髯,有周道士之稱,後官學士,聞黃給事由知縣行取入京,以土物並詩稿遍贈諸名士,至秋谷答以柬云:“土物拜登,大稿璧謝”,黃銜之刺骨,故有是劾。
◎南田老人
南田老人惲壽平,以丹青傳。食於郡縣,偶至泗州,州牧留住城隍廟,幕友紳耆或以絹素求畫,勾留月余。每夕聞殿上折獄聲,嗣又聞議事聲,紛紜雜沓,雖聽不甚真,若有重大情事者,疑此州必將有變,思他適,而州牧因公赴省,乃與司事者謀舟資,買棹艤城下,擬次日行。
忽三鼓聞殿上傳呼曰:“時至否?”似有人答曰:“畫師惲某未出城,和尚某未進城,須稍待。”出視殿上,闃寂無人,大懼,立索輿乘月登舟。甫至城門,見一僧迎面來,益懼,促輿夫速行。及登舟,忽聲如巨炮,從地中起,回視城郭,已成巨浸矣。
◎陳學士單條
清初,陳學士大昳侖草書單條一幅云:“嚴君平、司馬相如、楊子云,皆不復出。”凡十四字,背臨右軍,而勁裝古服,似從柳公權出。學士不以書名,而筆力卓絕如是,必傳之作也。相傳學士初入學時,年十九,偶病劇,夢紫衣僧,自稱元圭大師,握其手曰:“汝背我到人間,盍歸來乎?”陳未及答,僧笑曰:“且住且住,汝尚有瓊林一杯酒、瀛台一碗羹,吃了再來未遲。”屈其指曰:“此別又需十七年也。”言畢而去。
陳驚醒,病遂瘥。己未成進士,入翰林,官至侍讀學士。年三十六歲,病痢不休,因憶前夢,笑謂家人曰:“大師未來,或又改期未可知。”一日辰起,焚香沐浴,索朝衣冠著之,曰:“大師已來,吾去矣。”跏趺而卒。
◎成親王書法
成親王諱永星,為純皇十—子,善書法,幼時握筆,即波磔成文。少時工趙文敏,又嘗見康熙中某內監,言其師少時猶及見董文敏,握筆惟以前三指握管,懸腕書之。故王推廣其語,作撥燈法,談論書法具備,名重一時,士大夫得片紙隻字,重若珍寶。上特命刊其帖,序行諸海內以為榮雲。
◎袁子才江賦
袁子才先生,性聰慧,滑稽一時,黃文襄公督兩江時,袁為屬員。黃本惡儒者,謂先生曰:“子號子才,以才子自命歟?”先生曰:“然。”黃曰:“然則命汝頃刻為文可乎?”先生曰:“能。請公命題。”黃厲聲曰:“江賦。”復請限字,曰:“一萬。”復請限時,曰:“三時。”先生舐墨濡毫,筆不加點,凡奇誕字,盡加水旁,須臾而就。公故武夫,因傾倒曰:“汝果名不過實也!”
◎袁子才游揚州
袁簡齋乾隆甲戌游揚州,過宏濟寺,見題壁云:“隨著鐘聲入梵宮,憑誰一喝耳雙聾。粱羅不解無言旨,辜負拈花一笑中。山水爭留文字緣,腳跟猶帶九州煙。現身莫問三生事,代到人間廿四年。”末署“苕生”二字。袁愛其詩,錄而訪之,年余不得,久之乃知為蔣士銓。蔣聞,感其相知,寄詩云:“鴻爪春泥跡偶存,三生文字系精魂。神交豈但同傾蓋,知己從來勝感恩。”遂訂交焉。又嘗過良鄉,見逆旅題壁云:“滿地榆錢莫療貧,垂楊難系轉篷身。離情未飲嘗如醉,客邸無花不算春。欲語性情思骨肉,偶談山水悔風塵。謀生消盡輪蹄鐵,輸與成都賣卜人。”末書“篁村”二字。袁和其詩,有“好疊花箋鈔槁去,天涯沿路訪斯人”之句。
後十餘年,有勞觀察者,言宰良鄉時,因館欽差潔舍,曾見此詩,愛其詞妙,戒館人勿圬,然亦不知篁村何人。又數年,於某方伯署中,晤會稽陶生元藻,乃知即篁村也。述前事,感慨久之,陶復賦詩云:“匹馬曾從燕薊趨,橋霜店月已模糊。人如曠世星難聚,詩有同聲德未孤。自笑長吟忘歲月,翻勞相訪遍江湖。秦淮河上敦會,應識今吾即故吾。三間老屋夕陽村,底事高軒過此門。飛蓋翠搖新蘸墨,華燈紅照舊題痕。不教畫墁傭奴易,便勝紗籠佛殿尊。惆悵憐才青眼客,幾翻剪紙為招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