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紀·漢紀二十六
起柔兆執徐,盡著雍敦牂,凡三年。
孝哀皇帝中建平二年(丙辰,公元前五年)
春,正月,有星孛於牽牛。
丁、傅宗族驕奢,皆嫉傅喜之恭儉。又,傅太后欲求稱尊號,與成帝母齊尊;喜與孔光、師丹共執以為不可。上重違大臣正議,又內迫傅太后,依違者連歲。傅太后大怒,上不得已,先免師丹以感動喜。喜終不順。硃博與孔鄉侯傅晏連結,共謀成尊號事,數燕見,奏封事,毀短喜及孔光。丁丑,上遂策免喜,以侯就第。
御史大夫官既罷,議者多以為古今異制,漢自天子之號下至佐史,皆不同於古,而獨改三公,職事難分明,無益於治亂。於是硃博奏言:“故事:選郡國守相高第為中二千石,選中二千石為御史大夫,任職者為丞相;位次有序,所以尊聖德,重國相也。今中二千石未更御史大夫而為丞相,權輕,非所以重國政也。臣愚以為大司空官可罷,復置御史大夫,遵奉舊制。臣願盡力以御史大夫為百僚率!”上從之。夏,四月,戊午,更拜博為御史大夫。又以丁太后兄陽安侯明為大司馬、衛將軍,置官屬;大司馬冠號如故事。
傅太后又自詔丞相、御史大夫曰:“高武侯喜附下罔上,與故大司空丹同心背畔,放命圮族,不宜奉朝請,其遣就國。”
丞相孔光,自先帝時議繼嗣,有持異之隙,又重忤傅太后指。由是傅氏在位者與硃博為表里,共毀譖光。乙亥,策免光為庶人。以御史大夫硃博為丞相,封陽鄉侯;少府趙玄為御史大夫。臨延登受策,有大聲如鐘鳴,殿中郎吏陛者皆聞焉。上以問黃門侍郎蜀郡揚雄及李尋。尋對曰:“此《洪範》所謂鼓妖者也。師法,以為人君不聰,為眾所惑,空名得進,則有聲無形,不知所從生。其《傳》曰:‘歲、月、日之中,則正卿受之。’今以四月日加辰、巳有異,是為中焉。正卿,謂執政大臣也。宜退丞相、御史,以應天變。然雖不退,不出期年,其人自蒙其咎。”揚雄亦以為:“鼓妖,聽失之象也。硃博為人強毅,多權謀,宜將不宜相,恐有兇惡亟疾之怒。”上不聽。
硃博既為丞相,上遂用其議,下詔曰:“定陶共皇之號,不宜復稱定陶。尊共皇太后曰帝太太后,稱永信宮;共皇后曰帝太后,稱中安宮;為共皇立寢廟於京師,比宣帝父悼皇考制度。”於是四太后各置少府、太僕,秩皆中二千石。傅太后既尊后。尤驕,與太皇太后語,至謂之“嫗”。時丁、傅以一二年間暴興尤盛,為公卿列侯者甚眾。然帝不甚假以權勢,不如王氏在成帝世也。
丞相博、御史大夫玄奏言:“前高昌侯宏,首建尊號之議,而為關內侯師丹所劾奏,免為庶人。時天下衰粗,委政于丹,丹不深惟褒廣尊號之義,而妄稱說,抑貶尊號,虧損孝道,不忠莫大焉!陛下仁聖,昭然定尊號,宏以忠孝復封高昌侯;丹惡逆暴著,雖蒙赦令,不宜有爵邑,請免為庶人。”奏可。又奏:“新都侯王莽前為大司馬,不廣尊尊之義,抑貶尊號,虧損孝道,當伏顯戮。幸蒙赦令,不宜有爵土,請免為庶人。”上曰:“以莽與太皇太后有屬,勿免,遣就國。”及平阿侯仁臧匿趙昭儀親屬,皆遣就國。
天下多冤王氏者。諫大夫楊宣上封事言:“孝成皇帝深惟宗廟之重,稱述陛下至德以承天序,聖策深遠,恩德至厚。惟念先帝之意,豈不欲以陛下自代,奉承東宮哉!太皇太后春秋七十,數更憂傷,敕令親屬引領以避丁、傅,行道之人為之隕涕,況於陛下!時登高遠望,獨不慚於延陵乎!”帝深感其言,復封成都侯商中子邑為成都侯。
硃博又奏言:“漢家故事,置部刺史,秩卑而賞厚,鹹勸功樂進。前罷刺史,更置州牧,秩真二千石,位次九卿;九卿缺,以高第補;其中材則苟自守而已。恐功效陵夷,奸軌不禁。臣請罷州牧,置刺史如故。”上從之。六月,庚申,帝太后丁氏崩,詔歸葬定陶共皇之園,發陳留、濟陰近郡國五萬人穿復土。
初,成帝時,齊人甘忠可詐造《天官曆》、《包元太平經》十二卷,言漢家逢天地之大終,當更受命於天,以教渤海夏賀良等。中壘校尉劉向奏忠可假鬼神,罔上惑眾;下獄,治服;未斷,病死。賀良等復私以相教。上即位,司隸校尉解光、騎都尉李尋白賀良等,皆待詔黃門。數召見,陳說“漢歷中衰,當更受命。成帝不應天命,故絕嗣。今陛下久疾,變異屢數,天所以譴告人也。宜急改元易號,乃得延年益壽,皇子生,災異息矣。得道不得行,咎殃且無不有,洪水將出,災火且起,滌盪民人。”上久寢疾,冀其有益,遂從賀良等議,詔大赦天下,以建平二年為太初元年,號曰“陳聖劉太平皇帝”,漏刻以百二十為度。
秋,七月,以渭城西北原上永陵亭部為初陵,勿徙郡國民。
上既改號月餘,寢疾自若。夏賀良等復欲妄變政事,大臣爭以為不可許。賀良等奏言:“大臣皆不知天命,宜退丞相、御史,以解光、李尋輔政。”上以其言無驗,八月,詔曰:“待詔賀良等建言改元易號,增益漏刻,可以永安國家。朕信道不篤,過聽其言,冀為百姓獲福,卒無嘉應。夫過而不改,是謂過矣!六月甲子詔書,非赦令,皆蠲除之。賀良等反道惑眾,奸態當窮竟。”皆下獄,伏誅。尋及解光減死一等,徙敦煌郡。
上以寢疾,盡復前世所嘗興諸神祠凡七百餘所,一歲三萬七千祠雲。
傅太后怨傅喜不已,使孔鄉侯晏風丞相硃博令奏免喜侯。博與御史大夫趙玄議之,玄言:“事已前決,得無不宜?”博曰:“已許孔鄉侯矣。匹夫相要,尚相得死,何況至尊!博唯有死耳!”玄即許可。博惡獨斥奏喜,以故大司空汜鄉侯何武前亦坐過免就國,事與喜相似,即並奏:“喜、武前在位,皆無益於治,雖已退免,爵土之封,非所當也。皆請免為庶人。”上知傅太后素嘗怨喜,疑博、玄承指,即召玄詣尚書問狀,玄辭服。有詔:“左將軍彭宣與中朝者雜問”,宣等奏劾“博、玄、晏皆不道,不敬,請召詣廷尉詔獄”。上減玄死罪三等;削晏戶四分之一;假謁者節召丞相詣廷尉,博自殺,國除。
九月,以光祿勛平當為御史大夫;冬,十月,甲寅,遷為丞相;以冬月故,且賜爵關內侯。以京兆尹平陵王喜為御史大夫。
上欲令丁、傅處爪牙官,是歲,策免左將軍淮陽彭宣,以關內侯歸家,而以光祿勛丁望代為左將軍。
烏孫卑爰疐侵盜匈奴西界,單于遣兵擊之,殺數百人,略千餘人,驅牛畜去。卑爰疐恐,遣子趨逯為質匈奴,單于受,以狀聞。漢遣使者責讓單于,告令還歸卑爰疐質子。單于受詔遣歸。
孝哀皇帝中建平三年(丁巳,公元前四年)
春,正月,立廣德夷王弟廣漢為廣平王。
癸卯,帝太太后所居桂宮正殿火。
上使使者召丞相平當,欲封之。當病篤,不應召。室家或謂當:“不可強起受侯印為子孫邪?”當日:“吾居大位,已負素餐責矣。起受侯印,還臥而死,死有餘罪。今不起者,所以為子孫也!”遂上書乞骸骨,上不許。三月,己酉,當薨。
有星孛於河鼓。
夏,四月,丁酉,王嘉為丞相,河南太守王崇為御史大夫。崇,京兆尹駿之子也。嘉以時政苛急,郡國守相數有變動,乃上疏曰:“臣聞聖王之功在於得人。孔子曰:‘材難,不其然與!’故繼世立諸侯,象賢也。雖不能盡賢,天子為擇臣、立命卿以輔之。居是國也,累世尊重,然後士民之眾附焉。是以教化行而治功立。今之郡守重於古諸侯,往者致選賢材,賢材難得,拔擢可用者,或起於囚徒。昔魏尚坐事系,文帝感馮唐之言,遺使持節赦其罪,拜為雲中太守,匈奴忌之。武帝擢韓安國於徒中,拜為梁內史,骨肉以安。張敞為京兆尹,有罪當免,黠吏知而犯敞,敞收殺之,其家自冤,使者覆獄,劾敞賊殺人,上逮捕不下,會免;亡命十數日,宣帝征敞拜為冀州刺史,卒獲其用。前世非私此三人,貪其材器有益於公家也。孝文時,吏居官者或長子孫,以官為氏,倉氏、庫氏則倉庫吏之後也;其二千石長吏亦安官樂職,然後上下相望,莫有苟且之意。其後稍稍變易,公卿以下傳相促急,又數改更政事,司隸、部刺史舉劾苛細,發揚陰私,吏或居官數月而退,送故迎新,交錯道路。中材苟容求全,下材懷危內顧,壹切營私者多。二千石益輕賤,吏民慢易之,或持其微過,增加成罪,言於刺史、司隸,或上書告之。眾庶知其易危,小失意則有離畔之心。前山陽亡徒蘇令等縱橫,吏士臨難,莫肯伏節死義,以守、相威權素奪也。孝成皇帝悔之,下詔書,二千石不為故縱,遣使者賜金,尉厚其意,誠以為國家有急,取辦於二千石;二千石尊重難危,乃能使下。孝宣皇帝愛其善治民之吏,有章劾事留中,會赦壹解。故事:尚書希下章,為煩擾百姓,證驗系治,或死獄中,章文必有‘敢告之’字乃下。唯陛下留神於擇賢,記善忘過,容忍臣子,勿責以備。二千石、部刺史、三輔縣令有材任職者,人情不能不有過差,宜可闊略,令盡力者有所勸。此方今急務,國家之利也。前蘇令發,欲遣大夫使逐問狀,時見大夫無可使者,召盩厔令尹逢,拜為諫大夫遣之。今諸大夫有材能者甚少,宜豫畜養可成就者,則士赴難不愛其死。臨事倉卒乃求,非所以明朝廷也。”嘉因薦儒者公孫光、滿昌及能吏蕭鹹、薛修等,皆故二千石有名稱者,天子納而用之。
六月,立魯頃王子部鄉侯閔為王。
上以寢疾未定,冬,十一月,壬子,令太皇太后下詔復甘泉泰畤、汾陰后土祠,罷南、北郊。上亦不能親至甘泉、河東,遣有司行事而禮祠焉。
無鹽危山土自起覆草,如馳道狀;又,瓠山石轉立。東平王雲及後謁自之石所祭,治石象瓠山立石,束倍草,並祠之。河內息夫躬、長安孫寵相與謀共告之,曰:“此取封侯之計也。”乃與中郎谷師譚共因中常侍宋弘上變事,告焉。是時上被疾,多所惡,事下有司,逮王后謁下獄驗治;服“祠祭詛祝上,為雲求為天子,以為石立,宣帝起之表也。”有司請誅王,有詔,廢徙房陵。雲自殺,謁並舅伍宏及成帝舅安成共侯夫人放,皆棄市。事連御史大夫王崇,左遷大司農。擢寵為南陽太守,譚潁川都尉,弘、躬皆光祿大夫、左曹、給事中。
孝哀皇帝中建平四年(戊午,公元前三年)
春,正月,大旱。
關東民無故驚走,持稿或槀一枚,轉相付與,曰行西王母籌,道中相過逢,多至千數,或被發徒跣,或夜折關,或逾牆入,或乘車騎賓士,以置驛傳行,經歷郡國二十六至京師,不可禁止。民又聚會裡巷阡陌,設張博具,歌舞祠西王母,至秋乃止。
上欲封傅太后從父弟侍中、光祿大夫商,尚書僕射平陵鄭崇諫曰:“孝成皇帝封親舅五侯,天為赤黃,晝昏,日中有黑氣。孔鄉侯,皇后父,高武侯以三公封,尚有因緣。今無故欲復封商,壞亂制度,逆天人之心,非傅氏之福也!臣願以身命當國咎!”崇因持詔書案起。傅太后大怒曰:“何有為天子乃反為一臣所顓制邪!”
二月,癸卯,上遂下詔封商為汝昌侯。
駙馬都尉、侍中雲陽董賢得幸於上,出則參乘,入御左右,賞賜累巨萬,貴震朝廷。常與上臥起。嘗晝寢,偏藉上袖,上欲起,賢未覺,不欲動賢,乃斷袖而起。又詔賢妻得通引籍殿中,止賢廬。又召賢女弟以為昭儀,位次皇后。昭儀及賢與妻旦夕上下,並侍左右。以賢父恭為少府,賜爵關內侯。詔將作大匠為賢起大第北闕下,重殿,洞門,土木之功,窮極技巧。賜武庫禁兵,上方珍寶。其選物上弟盡在董氏,而乘輿所服乃其副也。及至東園秘器、珠襦、玉柙,豫以賜賢,無不備具。又令將作為賢起冢塋義陵旁,內為便房,剛柏題湊,外為徼道,周垣數里,門闕罘罳甚盛。
鄭崇以賢貴寵過度諫上,由是重得罪,數以職事見責;發疾頸癰,欲乞骸骨,不敢。尚書令趙昌佞諂,素害崇;知見疏,因奏“崇與宗族通,疑有奸,請治。”上責崇曰:“君門如市人,何以欲禁切主上?”崇對曰:“臣門如市,臣心如水。願得考覆!”上怒,下崇獄。司隸孫寶上書曰:“按尚書令昌奏僕射崇獄,覆治,榜掠將死,卒無一辭,道路稱冤。疑昌與崇內有纖介,浸潤相陷。自禁門樞機近臣,蒙受冤譖,虧損國家,為謗不小。臣請治昌以解眾心。”書奏,上下詔曰:“司隸寶附下罔上,以春月作詆欺,遂其奸心,蓋國之賊也。免寶為庶人。”崇竟死獄中。
二月,丁卯,諸吏、散騎、光祿勛賈延為御史大夫。
上欲侯董賢而未有緣,侍中傅嘉勸上定息夫躬、孫寵告東平本章,掇去宋弘,更言因董賢以聞,欲以其功侯之,皆先賜爵關內侯。頃之,上欲封賢等而心憚王嘉,乃先使孔鄉侯晏持詔書示丞相、御史。於是嘉與御史大夫賈延上封事言:“竊見董賢等三人始賜爵,眾庶匈匈,鹹曰賢貴,其餘並蒙恩,至今流言未解。陛下仁恩於賢等不已,宜暴賢等本奏語言,延問公卿、大夫、博士、議郎,考合古今,明正其義,然後乃加爵土;不然,恐大失眾心,海內引領而議。暴評其事,必有言當封者,在陛下所從;天下雖不說,咎有所分,不獨在陛下。前定陵侯淳于長初封,其事亦議,大司農谷永以長當封;眾人歸咎於永,先帝不獨蒙其譏。臣嘉,臣延,材駑不稱,死有餘責,知順指不迕,可得容身須臾。所以不敢者,思報厚恩也。”上不得已,且為之止。
夏,六月,尊帝太太后為皇太太后。
秋,八月,辛卯,上下詔切責公卿曰:“昔楚有子玉得臣,晉文為之側席而坐;近事,汲黯折淮南之謀。今東平王雲等至有圖弒天子逆亂之謀者,是公卿股肱莫能悉心、務聰明以銷厭未萌故也。賴宗廟之靈,侍中、駙馬都尉賢等發覺以聞,鹹伏厥辜。《書》不云乎:‘用德章厥善。’其封賢為高安侯,南陽太守寵為方陽侯,左曹、光祿大夫躬為宜陵侯,賜右師譚爵關內侯。”又封傅太后同母弟鄭惲子業為陽信侯。息夫躬既親近,數進見言事,議論無所避,上疏歷詆公卿大臣。眾畏其口,見之仄目。
上使中黃門發武庫兵,前後十輩,送董賢及上乳母王阿舍。執金吾毋將隆奏言:“武庫兵器,天下公用。國家武備,繕治造作,皆度大司農錢。大司農錢,自乘輿不以給共養;共養勞賜,一出少府。蓋不以本臧給末用,不以民力共浮費,別公私,示正路也。古者諸侯、方伯得顓征伐,乃賜斧鉞,漢家邊吏職任距寇,亦賜武庫兵,皆任事然後蒙之。《春秋》之誼,家不臧甲,所以抑臣威,損私力也。今賢等便僻弄臣,私恩微妾,而以天下公用給其私門,契國威器,共其家備,民力分於弄臣,武兵設於微妾,建立非宜,以廣驕僭,非所以示四方也。孔子曰:‘奚取於三家之堂!’臣請收還武庫。”上不說。頃之,傅太后使謁者賤買執金吾官婢八人,隆奏言:“買賤,請更平直。”上於是制詔丞相、御史:“隆位九卿,既無以匡朝廷之不逮,而反奏請與永信宮爭貴賤之賈,傷化失俗。以隆前有安國之言,左遷為沛郡都尉。”初,成帝末,隆為諫大夫,嘗奏封事言:“古者選諸侯入為公卿,以褒功德,宜征定陶王使在國邸,以填萬方。”故上思其言而宥之。
諫大夫渤海鮑宣上書曰:“竊見孝成皇帝時,外親持權,人人牽引所私以充塞朝廷,妨賢人路,濁亂天下,奢泰亡度,窮困百姓,是以日食且十,彗星四起。危亡之徵,陛下所親見也;今奈何反覆劇於前乎!
“今民有七亡:陰陽不和,水旱為災,一亡也;縣官重責,更賦租稅,二亡也;貪吏並公,受取不已,三亡也;豪強大姓,蠶食亡厭,四亡也;苛吏繇役,失農桑時,五亡也;部落鼓鳴,男女遮列,六亡也;盜賊劫略,取民財物,七亡也。七亡尚可,又有七死:酷吏毆殺,一死也;治獄深刻,二死也;冤陷亡辜,三死也;盜賊橫發,四死也;怨讎相殘,五死也;歲惡飢餓,六死也;時氣疾疫,七死也。民有七亡而無一得,欲望國安,誠難;民有七死而無一生,欲望刑措,誠難。此非公卿、守相貪殘成化之所致邪?群臣幸得居尊官,食重祿,豈有肯加惻隱於細民,助陛下流教化者邪?志但在營私家,稱賓客,為奸利而已。以苟容曲從為賢,以拱默尸祿為智,謂如臣宣等為愚。陛下擢臣岩穴,誠翼有益豪毛,豈徒欲使臣美食大官、重高門之地哉!
“天下,乃皇天之天下也。陛下上為皇天子,下為黎庶父母,為天牧養元元,視之當如一,合《尸鳩》之詩。今貧民菜食不厭,衣又穿空,父子、夫婦不能相保,誠可為酸鼻。陛下不救,將安所歸命乎!奈何獨私養外親與幸臣董賢,多賞賜,以大萬數,使奴從、賓客,漿酒藿肉,蒼頭廬兒,皆用致富,非天意也。
“及汝昌侯傅商,亡功而封。夫官爵非陛下之官爵,乃天下之官爵也。陛下取非其官,官非其人,而望天說民服,豈不難哉!方陽侯孫寵,宜陵侯息夫躬,辯足以移眾,強可用獨立,奸人之雄,惑世尤劇者也,宜以時罷退。及外親幼童未通經術者,皆宜令休,就師傅。急征故大司馬傅喜,使領外親。故大司空何武、師丹,故丞相孔光,故左將軍彭宣,經皆更博士,位皆歷三公;龔勝為司直,郡國皆慎選舉;可大委任也。陛下前以小不忍退武等,海內失望。陛下尚能容亡功德者甚眾,曾不能忍武等邪?治天下者,當用天下之心為心,不得自專快意而已也。”宣語雖刻切,上以宣名儒,優容之。
匈奴單于上書願朝五年。時帝被疾,或言:“匈奴從上游來厭人;自黃龍、竟寧時,單于朝中國,輒有大故。”上由是難之,以問公卿,亦以為虛費府帑,可且勿許。單于使辭去,未發,黃門郎揚雄上書諫曰:“臣聞《六經》之治,貴於未亂;兵家之勝,貴於未戰;二者皆微,然而大事之本,不可不察也。今單于上書求朝,國家不許而辭之,臣愚以為漢與匈奴從此隙矣。匈奴本五帝所不能臣,三王所不能制,其不可使隙明甚。臣不敢遠稱,請引秦以來明之:以秦始皇之強,蒙恬之威,然不敢窺西河,乃築長城以界之。會漢初興,以高祖之威靈,三十萬眾困於平城,時奇譎之士、石畫之臣甚眾,卒其所以脫者,世莫得而言也。又高皇后時,匈奴悖慢,大臣權書遺之,然後得解。及孝文時,匈奴侵暴北邊,候騎至雍甘泉,京師大駭,發三將軍屯細柳、棘門、霸上以備之,數月乃罷。孝武即位,設馬邑之權,欲誘匈奴,徒費財勞師,一虜不可得見,況單于之面乎!其後深惟社稷之計,規恢萬載之策,乃大興師數十萬,使衛青、霍去病操兵,前後十餘年,於是浮西河,絕大幕,破寘顏,襲王庭,窮極其地,追奔逐北,封狼居胥山,禪於姑衍,以臨翰海,虜名王、貴人以百數。自是之後,匈奴震怖,益求和親,然而未肯稱臣也。且夫前世豈樂傾無量之費,役無罪之人,快心狼望之北哉?以為不壹勞者不久佚,不暫費者不永寧,是以忍百萬之師以摧餓虎之喙,運府庫之財填盧山之壑而不悔也。至本始之初,匈奴有桀心,欲掠烏孫,侵公主,乃發五將之師十五萬騎以擊之,時鮮有所獲,徒奮揚威武,明漢兵若雷風耳!雖空行空反,尚誅兩將軍,故北狄不服,中國未得高枕安寢也。逮至元康、神爵之間,大化神明,鴻恩溥洽,而匈奴內亂,五單于爭立,日逐、呼韓邪攜國歸死,扶伏稱臣,然尚羈縻之,計不顓制。自此之後,欲朝者不距,不欲者不強。何者?外國天性忿鷙,形容魁健,負力怙氣,難化以善,易肄以惡,其強難詘,其和難得。故未服之時,勞師遠攻,傾國殫貨,伏屍流血,破堅拔敵,如彼之難也;既服之後,慰薦撫循,交接賂遺,威儀俯仰,如此之備也。往時嘗屠大宛之城,蹈烏桓之壘,探姑繒之壁,藉盪姐之場,艾朝鮮之旃,拔兩越之旗,近不過旬月之役,遠不離二時之勞,固已犁其庭,掃其閭,郡縣而置之,雲徹席捲,後無餘災。唯北狄為不然,真中國之堅敵也,三垂比之縣矣;前世重之茲甚,未易可輕也。
“今單于歸義,懷款誠之心,欲離其庭,陳見於前,此乃上世之遺策,神靈之所想望,國家雖費,不得已者也。奈何距以來厭之辭,疏以無日之期,消往昔之恩,開將來之隙?夫疑而隙之,使有恨心,負前言,緣往辭,歸怨於漢,因以自絕,終無北面之心,威之不可,諭之不能,焉得不為大憂乎!夫明者視於無形,聰者聽於無聲,誠先於未然,即兵革不用而憂患不生。不然,壹有隙之後,雖智者勞心於內,辯者轂擊於外,猶不若未然之時也。且往者圖西域,制車師,置城郭都護三十六國,費歲以大萬計者,豈為康居、烏孫能逾白龍堆而寇西邊哉?乃以制匈奴也。夫百年勞之,一日失之,費十而愛一,臣竊為國不安也。唯陛下少留意於未亂、未戰,以遏邊萌之禍!”
書奏,天子寤焉,召還匈奴使者,更報單于書而許之。賜雄帛五十匹,黃金十斤。單于未發,會病,復遣使願朝明年;上許之。
董賢貴幸日盛,丁、傅害其寵,孔鄉侯晏與息夫躬謀欲求居位輔政。會單于以病未朝,躬因是而上奏,以為:“單于當以十一月入塞,後以病為解,疑有他變。烏孫兩昆彌弱,卑爰疐強盛,東結單于,遣子往侍,恐其合勢以並烏孫;烏孫並,則匈奴盛而西域危矣。可令降胡詐為卑爰疐使者來上書,欲因天子威告單于歸臣侍子,因下其章,令匈奴客聞焉;則是所謂‘上兵伐謀,其次伐交’者也。”書奏,上引見躬,召公卿、將軍大議。左將軍公孫祿以為:“中國常以威信懷伏夷狄,躬欲逆詐,進不信之謀,不可許。且匈奴賴先帝之德,保塞稱蕃。今單于以疾病不任奉朝賀,遣使自陳,不失臣子之禮。臣祿自保沒身不見匈奴為邊竟憂也!”躬掎祿曰:“臣為國家計,冀先謀將然,豫圖未形,為萬世慮。而祿欲以其犬馬齒保目所見。臣與祿異議,未可同日語也!”上曰:“善!”乃罷群臣,獨與躬議。躬因建言:“災異屢見,恐必有非常之變,可遣大將軍行邊兵,敕武備,斬一郡守以立威,震四夷,因以厭應變異。”上然之,以問丞相嘉,對曰:“臣聞動民以行不以言,應天以實不以文。下民微細,猶不可詐,況於上天神明而可欺哉!天之見異,所以敕戒人君,欲令覺悟反正,推誠行善,民心說而天意得矣!辯士見一端,或妄以意傅著星曆,虛造匈奴、烏孫、西羌之難,謀動干戈,設為權變,非應天之道也。守相有罪,車馳詣闕,交臂就死,恐懼如此,而談說者欲動安之危,辯口快耳,其實未可從。夫議政者,苦其諂諛、傾險、辯惠、深刻也。昔秦繆公不從百里奚、蹇叔之言,以敗其師,其悔過自責,疾詿誤之臣,思黃髮之言,名垂於後世。唯陛下觀覽古戒,反覆參考,無以先入之語為主!”上不聽。
段譯
孝哀皇帝中建平二年(丙辰、前5)漢紀十二六 漢哀帝建平二年(丙辰,公元前5年)
[1]春,正月,有星孛於牽牛。
[1]春季,正月,有異星出現在牽牛星旁。
[2]丁、傅宗族驕奢,皆嫉傅喜之恭儉。又,傅太后欲求稱尊號,與成帝母齊尊;喜與孔光、師丹共執以為不可。上重違大臣正議,又內迫傅太后,依違者連歲。傅太后大怒,上不得已,先免師丹以感動喜;喜終不順。朱博與孔鄉侯傅晏連結,共謀成尊號事,數燕見,奏封事,毀短喜及孔光。丁丑,上遂策免喜,以侯就第。
[2]丁、傅宗族的人驕橫奢侈,都對傅喜的謙恭節儉十分忌恨。還有,傅太后要求稱尊號,想與成帝的母親、太皇太后一樣尊貴,傅喜與孔光、師丹共同堅持認為不可以。哀帝難以違背朝廷大臣的正當議論,又內受傅太后的逼迫,猶豫不決,拖延了一年多。傅太后大發雷霆,哀帝不得已,就先把師丹免職,希望藉此使傅喜受到影響和觸動。傅喜卻始終不順從。朱博與孔鄉侯傅晏勾結,共謀促成變更傅太后的尊號。他們多次在皇帝閒暇時被召見,並經常呈遞密封奏書,攻擊誹謗傅喜以及孔光。丁丑(疑誤),哀帝下策書免去傅喜的官職,以侯爵的身份離開朝廷,返回宅邸。
御史大夫官既罷,議者多以為古今異制,漢自天子之號下至佐史,皆不同於古,而獨改三公,職事難分明,無益於治亂。於是朱博奏言:“故事:選郡國守相高第為中二千石,選中二千石為御史大夫,任職者為丞相;位次為序,所以尊聖德,重國相也。今中二千石未更御史大夫而為丞相,權輕,非所以重國政也。臣愚以為大司空官可罷,復置御史大夫,遵奉舊制。臣願盡力以御史大夫為百僚率!”上從之。夏,四月,戊午,更拜博為御史大夫。又以丁太后兄陽安侯明為大司馬、衛將軍,置官屬;大司馬冠號如故事。
御史大夫的官位既已撤銷,很多人認為古今制度不同,漢朝上自天子的稱號,下至佐史的名稱,都與古時不同,而單單改三公,職權責任難以分明,對治理國家的混亂,沒有益處。於是朱博奏言:“依照前例:選拔郡國守、相,考績優異者,可被定為官秩中二千石的高級官員。再從中二千石的官員中物色御史大夫的人選。御史大夫能任職的,則晉升為丞相。這樣晉升官位有一定的順序,目的在於尊崇聖德,加重國相的權威。現在中二千石的官員,不經御史大夫這一官階,就直接被任命為丞相,權威輕,不是加強國家的統治的方法。我愚昧地認為,大司空官職可以撤銷,應重新設定御史大夫,遵照奉行舊的制度。撤銷大司空後,我願在較低一階的御史大夫的官位上盡力供職,成為百官的表率!”哀帝採納了他的建議。夏季,四月,戊午(初二),改變朱博的官職,拜為御史大夫。又任命丁太后的哥哥、陽安侯丁明為大司馬、衛將軍,設定官屬。大司馬的頭銜如同舊例。
[3]傅太后又自詔丞相、御史大夫曰:“高武侯喜附下罔上,與故大司空丹同心背畔,放命圮族,不宜奉朝請,其遺就國!”
[3]傅太后又親自下詔給丞相、御史大夫說:“高武侯傅喜,附會臣下,欺騙主上,與前任大司空師丹同心背叛,不聽教令,損害宗族。不應給予奉朝請的名義,再讓他朝見皇帝,立即遣送他回封國去。”
[4]丞相孔光,自先帝時議繼嗣,有持異之隙,又重忤傅太后指;由是傅氏在位者與朱博為表里,共毀譖光。乙亥,策免光為庶人。以御史大夫朱博為丞相,封陽鄉侯;少府趙玄為御史大夫。臨延登受策,有大聲如鐘鳴,殿中郎吏陛者皆聞焉。
[4]丞相孔光,自先帝討論立皇位繼承人時,就對定陶王持有異議,因而與傅太后和哀帝有嫌隙,後來又大大違逆傅太后的旨意。於是傅氏在朝廷任官的人,與朱博內外勾結,共同詆毀孔光。乙亥(十九日),哀帝下策書罷免了孔光的官職和爵位,貶為平民。任命御史大夫朱博為丞相,封陽鄉侯。又任命少府趙玄為御史大夫。當二人準備登殿接受皇帝的策書時,忽然傳來一種宏大的聲音,象鐘鳴一樣,殿中的郎、吏和階前的武士,全都聽到了。
上以問黃門侍郎蜀郡揚雄及李尋,尋對曰:“此《洪範》所謂鼓妖者也。師法,以為人君不聰,為眾所惑,空名得進,則有聲無形,不知所從生。其《傳》曰:‘歲、月、日之中,則正卿受之。’今以四月日加辰、巳有異,是為崐中焉。正卿,謂執政大臣也。宜退丞相、御史,以應天變。然雖不退,不出期年,其人自蒙其咎。”揚雄亦以為“鼓妖,聽失之象也。朱博為人強毅,多權謀,宜將不宜相,恐有兇惡亟疾之怒。”上不聽。
哀帝為這件怪事詢問黃門侍郎、蜀郡人揚雄以及李尋,李尋回答說:“這是《洪範》里所說的那種鼓妖,施法術,往往是在認為君主耳目不明,被人迷惑,使空有虛名的人進入朝廷,升任重要職位時,那時鼓妖就會發聲,但無形,讓人不知聲音從哪裡發出。《洪範·傳》說:‘鼓妖發聲出現在年、月、日的中期者,預示正卿要承受災難。’現在是四月,又是一天的辰時、巳時,出現怪異,正是中期。所謂正卿,指的是執政大臣。應該罷退丞相、御史,以應付天變。即使現在不罷退,不出一年,本人也自會蒙受災難。”揚雄也認為:“鼓妖的出現,是君王耳目失靈的象徵。朱博為人強悍堅毅,富於權謀,適宜為將,而不適宜為相,如不引退,恐怕會招致上天發怒,降下兇險激切的災難。”哀帝沒有理睬他們的話。
朱博既為丞相,上遂用其議,下詔曰:“定陶共皇之號,不宜復稱定陶;尊共皇太后曰帝太太后,稱永信宮;共皇后曰帝太后,稱中安宮;為共皇立寢廟於京師,比宣帝父悼皇考制度。”於是四太后各置少府、太僕,秩皆中二千石。傅太后既尊后,尤驕,與太皇太后語,至謂之“嫗”。時丁、傅以一二年間暴興尤盛,為公卿列侯者甚眾;然帝不甚假以權勢,不如王氏在成帝世也。
朱博既已當上丞相,哀帝就採用他的建議,下詔說:“定陶共皇這個稱號,不應再稱‘定陶’二字。現尊共皇太后的稱號為‘帝太太后’,稱永信宮。尊共皇后為‘帝太后’,稱中安宮。為共皇在京師建立寢廟,比照宣帝的父親悼皇考的寢廟規格建立。”於是,四位太后各自設定少府、太僕官職,品秩都為中二千石。傅太后取得尊號以後,尤為驕橫,與太皇太后說話時,甚至稱她為“老太婆”。當時丁、傅兩家在一二年間突然崛起,特別貴盛,被封為公卿列侯的人很多。但是哀帝不太賦予他們權勢,他們的勢力不如成帝在世時的王氏。
[5]丞相博、御史大夫玄奏言:“前高昌侯宏,首建尊號之議,而為關內侯師丹所劾奏,免為庶人。時天下衰粗,委政于丹,丹不深惟褒廣尊號之義,而妄稱說,抑貶尊號,虧損孝道,不忠莫大焉!陛下仁聖,昭然定尊號,宏以忠孝復封高昌侯;丹惡逆暴著,雖蒙赦令,不宜有爵邑,請免為庶人。”奏可。
[5]丞相朱博、御史大夫趙玄奏稱:“前高昌侯董宏,首先倡議改尊號之事,因遭關內侯師丹的彈劾,而被罷免官爵,貶為平民。當時天子正在守孝期,把國事委託給師丹,師丹不深思褒美推崇尊號的大義,反而狂妄地胡說,壓抑貶低尊號,損傷了陛下的孝道,沒有比這更大的不忠了。但陛下仁慈聖明,昭然確定了尊號。董宏以其忠孝,也恢復了高昌侯的封爵。師丹的罪惡逆行,已經暴露,雖然蒙赦令不治死罪,但不應該再有封爵采邑,請求陛下將他貶為平民。”哀帝予以批准。
又奏:“新都侯莽前為大司馬,不廣尊尊之義,抑貶尊號,虧損孝道,當伏顯戮。幸蒙赦令,不宜有爵土,請免為庶人。”上曰:“以莽與皇太后有屬,勿免,遣就國。”及平阿侯仁臧匿趙昭儀親屬,皆遣就國。
朱博、趙玄又奏稱:“新都侯王莽,先前為大司馬,不能闡揚尊崇尊號的大義,反壓抑貶低尊號,損傷了陛下的孝道,罪當公開誅殺。幸蒙赦令得免死罪,但不應該再有封爵采邑,請求陛下將他貶為平民。”哀帝說:“因為王莽是太皇太后的親屬,不免去封爵采邑,而將他遣送回封國。”此外,還有平阿侯王仁,因藏匿趙昭儀的親屬,也都被遣送回封國。
天下多冤王氏者!諫大夫楊宣上封事言:“孝成皇帝深惟宗廟之重,稱述陛下至德以承天序,聖策深遠,恩德至厚。惟念先帝之意,豈不欲以陛下自代,奉承東宮哉!太皇太后春秋七十,數更憂傷,敕令親屬引領以避丁、傅,行道之人為之隕涕,況於陛下!登高遠望,獨不慚於延陵乎!”帝深感其言,復封成都侯商中子邑為成都侯。
天下人多為王氏感到冤枉。諫大夫楊宣上密封奏書說:“孝成皇帝深思宗廟的重要,稱讚陛下有至高的品德,使陛下繼承帝位。聖明的決策,意義深遠,對陛下的恩德也再厚不過了。追想先帝的本意,豈不是希望陛下代替他本人侍奉太皇太后嗎!太皇太后現已七十高齡,數次經歷國喪的憂傷,還下令要自己的親屬引退,以避開丁、傅兩家,路上的行人都會為此流淚,更何況陛下呢崐!陛下若登高遠望,望見成帝之陵,難道不感到慚愧嗎!”哀帝深為此言感動,就又封成都侯王商的二兒子王邑為成都侯。
[6]朱博又奏言:“漢家故事,置部刺史,秩卑而賞厚,鹹勸功樂進。前罷刺史,更置州牧,秩真二千石,位次九卿;九卿缺,以高第補;其中材則苟自守而已,恐功效陵夷,奸軌不禁。臣請罷州牧,置刺史如故。”上從之。
[6]朱博又奏稱:“漢家舊例,設定部刺史,官秩較低,但獎賞豐厚,前程遠大,因此人人勸勉立功,樂於進取。前幾年,撤銷了刺史,改為設定州牧,品秩為真二千石,官位僅次於九卿,九卿一有出缺,便由州牧中名次靠前者遞補。這樣一來,州牧中的才幹平庸者,則只求苟且自保而已。做出督察官的功效就會逐漸減退喪失,奸邪不軌的行為就無法禁止。我請求撤銷州牧,還和從前一樣設定刺史。”哀帝聽從了他的建議。
[7]六月,庚申,帝太后丁氏崩,詔歸葬定陶共皇之園,發陳留、濟陰近郡國五萬人穿復土。
[7]六月,庚中(初五),帝太后丁氏駕崩。哀帝下詔,丁氏棺柩運回定陶,葬於定陶共皇的陵園。徵發陳留、濟陰靠近定陶地區的民夫五萬人,挖土填墳,完成合葬。
[8]初,成帝時,齊人甘忠可詐造《天官曆》、《包元太平經》十二卷,言漢家逢天地之大終,當更受命於天;以教渤海夏賀良等。中壘校尉劉向奏忠可假鬼神,罔上惑眾;下獄,治服;未斷,病死。賀良等復私以相教。上即位,司隸校尉解光、騎都尉李尋白賀良等,皆待詔黃門。數召見,陳說“漢歷中衰,當更受命。成帝不應天命,故絕嗣。今陛下久疾,變異屢數,天所以譴告人也;宜急改元易號,乃得延年益壽,皇子生,災異息矣。得道不得行,咎殃且無不有,洪水將出,災火且起,滌盪民人。”上久寢疾,冀其有益,遂從賀良等議,詔大赦天下,以建平二年為太初元年,號曰“陳聖劉太平皇帝”,漏刻以百二十為度。
[8]當初,成帝在位時,齊人甘忠可假造《天官曆》、《包元太平經》十二卷,說漢朝正逢天地的一次大終結,應當重新受命於天。並把這些傳授給渤海人夏賀良等。中壘校尉劉向上奏說,甘忠可假借鬼神,欺騙皇上,蠱惑民眾。於是將甘忠可逮捕下獄,並取得服罪的口供,還沒等判決,他就病死了。然而夏賀良等人仍然暗中私相傳授。哀帝即位後,司隸校尉解光、騎都尉李尋,向哀帝介紹夏賀良等人,使他們都成為待詔得以在黃門伺應召對。夏賀良等人多次被哀帝召見,向哀帝述說:“漢朝的歷運中衰,應當重新受命。孝成皇帝沒有應合天命,因此斷絕了後嗣。如今陛下患病已久,天象變異屢屢發生,這是上天在譴責和警告人們。應該趕快改換年號,才能延年益壽,誕生皇子,平息災害變異。明白了這個道理,卻不實行,災禍就會無所不有:洪水將會湧出,大火將會燃起,沖淹和焚毀人民。”哀帝久病在床,希望更改年號能得到些益處,就聽從夏賀良等人的建議,下詔大赦天下,並改建平二年為太初元年,自稱“陳聖劉太平皇帝”,還把計時漏器的刻度改為一百二十度。
[9]秋,七月,以渭城西北原上永陵亭部為初陵,勿徙郡國民。
[9]秋季,七月,哀帝在渭城西北原上永陵亭一帶修築自己的陵墓,沒有令郡國的百姓遷往陵區。
[10]上既改號月余,寢疾自若。夏賀良等復欲妄變政事,大臣爭以為不可許。賀良等奏言:“大臣皆不如天命,宜退丞相、御史,以解光、李尋輔政。”上以其言無驗,八月,詔曰:“待詔賀良等建言改元易號,增益漏刻,可以永安國家;朕信道不篤,過聽其言,冀為百姓獲福,卒無嘉應。夫過而不改,是謂過矣!六月甲子詔書,非赦令,皆蠲除之。賀良等反道惑眾,奸態當窮竟。”皆下獄,伏誅。尋及解光減死一等,徙敦煌郡。
[10]哀帝已經改年號一個多月,病情仍不見好轉。夏賀良等人還想胡亂變更國家政事,大臣們爭辯,認為不能允許。夏賀良等奏稱:“大臣們都不知天命,應該辭退丞相、御史,任用解光、李尋輔政。”哀帝因為他們的預言沒有應驗,八月,下詔說:“待詔夏賀良等人,建議改換年號,增加漏器刻度,認為這樣可以永保國家平安。由於朕對天道的信奉還不夠真誠,誤聽了他們的話,希望能因此為百姓謀求幸福,可是終於沒有好的效驗。有過失而不改正,才是真正的過失!六月甲子(初九)發布的詔書,除了大赦令以外,其餘措施全部廢除。夏賀良等人違反正道,蠱惑民眾,奸惡行為應予徹底追究。”夏賀良等崐人全部被逮捕入獄,論罪處死。李尋和解光減死罪一等,放逐到敦煌郡。
[11]上以寢疾,盡復前世所嘗興諸神祠凡七百餘所,一歲三萬七千祠雲。
[11]哀帝因為臥病在床,把過去成帝時曾祭祀過的各種神祠全部予以恢復,共七百餘所。一年之中,祭祀的次數達三萬七千次。
[12]傅太后怨博喜不已,使孔鄉侯風丞相朱博令奏免喜侯。博與御史大夫趙玄議之,玄言:“事已前決,得無不宜?”博曰:“已許孔鄉侯矣。匹夫相要,尚相得死,何況至尊!博唯有死耳!”玄即許可。博惡獨斥奏喜,以故大司空汜鄉侯何武前亦坐過免就國,事與喜相似,即並奏:“喜、武前在位,皆無益於治,雖已退免,爵土之封,非所當也;皆請免為庶人。”上知傅太后素嘗怨喜,疑博、玄承指,即召玄詣尚書問狀,玄辭服,有詔:“左將軍彭宣與中朝者雜問”,宣等奏劾”博、玄、晏皆不道,不敬,請召詣廷尉詔獄。”上減玄死罪三等,削晏戶四分之一;假謁者節召丞相詣廷尉,博自殺,國除。
[12]傅太后對傅喜怨恨不已,派孔鄉侯博晏去暗示丞相朱博,命他上奏書要求罷免傅喜的侯爵爵位。朱博與御史大夫趙玄商議,趙玄說:“皇上先前已作了裁決,再提是否不合適?”朱博說:“我已許諾孔鄉侯了。匹夫之間互相約定的事,尚且不惜以死相報,何況至尊的傅太后呢!朱博我只有效死罷了!”趙玄也就同意了。朱博不願意單獨指控傅喜一個人,由於前大司空、汜鄉侯何武先前也因過失被免去官職遣回封國,情況與傅喜相似,因此同時彈劾他們二人說:“傅喜、何武從前在位時,對治理國家都沒有什麼貢獻,儘管已經退位免官,但尚有封爵采邑,這是不妥當的。請求陛下將他們都貶為平民。”哀帝知道傅太后一直怨恨傅喜,懷疑朱博、趙玄是受傅太后的指使,便召趙玄到尚書處詢問究竟,趙玄承認了。哀帝下詔說:“命左將軍彭宣和中朝官共同審問。”彭宣等上奏彈劾說:“朱博、趙玄、傅晏都犯有不道、不敬之罪。請求陛下召他們到廷尉詔獄。”哀帝減趙玄死罪三等,削減傅晏采邑封戶四分之一。又給謁者符節,使他召丞相朱博到廷尉那裡接受審判。朱博自殺,封國撤除。
[13]九月,以光祿勛平當為御史大夫;冬,十月,甲寅,遷為丞相;以冬月故,且賜爵關內侯。以京兆尹平陵王喜為御史大夫。
[13]九月,任命光祿勛平當為御史大夫。冬季,十月,甲寅(初一),擢昇平當為丞相。由於正趕上不宜封侯的冬月,因此暫時賜爵前關內侯。任命京兆尹、平陵人王喜為御史大夫。
[14]上欲令丁、傅處爪牙官,是歲,策免左將軍淮陽彭宣,以關內侯歸家,而以光祿勛丁望代為左將軍。
[14]哀帝打算讓丁、傅兩家族的人擔任重要武官。本年,下策書罷免左將軍淮陽人彭宣,以關內侯身份回家去,而任命光祿勛丁望代替彭宣為左將軍。
[15]烏孫卑爰侵盜匈奴西界,單于遣兵擊之,殺數百人,略千餘人,驅牛畜去。卑爰恐,遣子趨逯為質匈奴,單于受,以狀聞。漢遣使者責讓單于,告令還歸卑爰質子;單于受詔遣歸。
[15]烏孫王國的卑爰侵犯劫掠匈奴西部邊境地區,匈奴單于派兵還擊,殺死數百人,搶掠千餘人,驅趕牛畜而歸。卑爰大為恐慌,派遣兒子趨逯到匈奴充當人質。匈奴單于接受了他,並將此事呈報給漢王朝。漢朝派使節到匈奴責備單于,命令單于將人質歸還卑爰。單于接受詔令,把趨逯送回。
三年(丁卯、前4)
三年(丁巳,公元前4年)
[1]春,正月,立廣德夷王弟廣漢為廣平王。
[1]春季,正月,封廣德夷王的弟弟劉廣漢為廣平王。
[2]帝太太后所居桂宮正殿火。
[2]帝太太后居住的桂宮正殿發生火災。
[3]上使使者召丞相平當,欲封之;當病篤,不應。室家或謂當:“不可強起受侯印為子孫邪?”當曰:“吾居大位,已負素餐責矣;起受侯印,還臥而死,死有餘罪。今不起者,所以為子孫也!”遂上書乞骸骨,上不許,三月,己酉,當薨。
[3]哀帝派使者召丞相平當,打算封他為侯爵。平當病重,沒有應召前往。家中有的人對平當說:“難道不能為子孫勉強起來接受侯印嗎?”平當說:“我居丞相高位,已經背著白吃飯不幹事的罪責了。若起來接受侯印,回家倒崐在床上就死去,是死有餘辜。現在我所以不起來,正是為子孫打算啊!”遂上書請求退休,哀帝不準。三月,己酉(二十八日),平當去世。
[4]有星孛於河鼓。
[4]有異星出現於河鼓星旁。
[5]夏,四月,丁酉,王嘉為丞相,河南太守王崇為御史大夫。崇,京兆尹駿之子也。嘉以時政苛急,郡國守相數有變動,乃上疏曰:“臣聞聖王之功在於得人,孔子曰:‘材難,不其然與!’故‘繼世立諸侯,象賢也。’雖不能盡賢,天子為擇臣、立命卿以輔之。居是國也,累世尊重,然後士民之眾附焉,是以教化行而治功立。今之郡守重於古諸侯,往者致選賢材,賢材難得,拔擢可用者,或起於囚徒。昔魏尚坐事系,文帝感馮唐之言,遣使持節赦其罪,拜為雲中太守;匈奴忌之。武帝擢韓安國於徒中,拜為梁內史;骨肉以安。張敞為京兆尹,有罪當免,黠吏知而犯敞,敞收殺之,其家自冤,使者覆獄,劾敞賊殺人,上逮捕不下,會免;亡命十數日,宣帝征敞拜為冀州刺史,卒獲其用。前世非私此三人,貪其材器有益於公家也。孝文時,吏居官者或長子孫,倉氏、庫氏則倉庫吏之後也;其二千石長吏亦安官樂職,然後上下相望,莫有苟且之意。其後稍稍變易,公卿以下傳相促急,又數改更政事,司隸、部刺史舉劾苛細,發揚陰私,吏或居官數月而退,送故迎新,交錯道路,中材苟容求全,下材懷危內顧,壹切營私者多。二千石益輕賤,吏民慢易之,或持其微過,增加成罪,言於司隸、刺史,或上書告之;眾庶知其易危,小失意則有離畔之心。前山陽亡徒蘇令等縱橫,吏士臨難,莫肯伏節死義,以守、相威權素奪也。孝成皇帝悔之,下詔書,二千石不為故縱,遣使者賜金,尉厚其意,誠以為國家有急,取辦於二千石;二千石尊重難危,乃能使下。孝宣皇帝愛其善治民之吏,有章劾事留中,會赦壹解。故事:尚書希下章,為煩擾百姓,證驗系治,或死獄中,章文必有‘敢告之’字乃下。唯陛下留神於擇賢,記善忘過,容忍臣子,勿責以備。二千石、部刺史、三輔縣令有材任職者,人情不能不有過差,宜可闊略,令盡力者有所勸。此方今急務,國家之利也。前蘇令發,欲遺大夫使逐問狀,時見大夫無可使者,召令尹逢,拜為諫大夫遣之。今諸大夫有材能者甚少,宜豫畜養可成就者,則士赴難不愛其死;臨事倉卒乃求,非所以明朝廷也。”嘉因薦儒者公孫光、滿昌及能吏蕭鹹、薛,皆故二千石有名稱者,天子納而用之。
[5]夏季,四月,丁酉(十七日),哀帝任命王嘉為丞相,任命河南太守王崇為御史大夫。王崇是京兆尹王駿的兒子。王嘉感到當時的政治嚴苛,擔任郡國守、相的官員變動頻繁,就上書說:“我聽說聖王的成功,在於得到賢能人才的輔佐。孔子說:‘人才難得,難道不是這樣嗎!’因此,‘選立諸侯的繼承人,只要多少像其父祖的賢能就可以了。’雖然不能完全和父祖一樣賢能,但天子可以為他選擇良臣,任命賢卿來輔佐他。他住在此封國里,代代受到尊重,然後廣大士民才會歸附,因此教化得以推行而大治的功業得以建立。現今郡守的職權重於古代的諸侯,過去總是精選賢才擔任郡守職務,然而賢才難得,為了擢升提拔可以勝任的人,或有起用囚犯的事例。從前魏尚犯罪被羈押監獄,漢文帝被馮唐的一席話所感動,派使者持符節去赦免了他的罪,任命他為雲中太守,匈奴對他深為畏懼。武帝從囚徒中選拔出韓安國,任命他為梁國內史,使得劉氏骨肉得以平安。張敞為京兆尹,犯了罪應當被免職,狡猾的小吏知道後故意冒犯,張敞逮捕他,把他殺死。死者家屬鳴冤,使者再次進行審查,彈劾張敞兇殘殺人,上奏天子要求逮捕他,宣帝擱置不批,不久,免罪。張敞逃亡十來天后,宣帝徵召他,授為冀州刺史,終於能夠才為所用。前代君王並非偏愛這三個人,而是看重他們的才幹對國家有益。孝文帝時,官吏擔任公職長期不變動,有些人養了兒子、孫子,就以官名為姓氏,如倉氏、庫氏就是管理倉庫的官吏的後裔。那些官秩在二千石的高級官員,也安於官位,樂於任職。然後上下互相期待勉勵,沒有苟且混世之心。以後情況逐漸有所改變,公卿以下官員層層互相督促,要求嚴苛緊迫,又多次更改政事,司隸、部刺史檢舉彈劾官吏十分苛刻,細微的過失都不放過,還揭發宣揚別人的陰私,有的官吏在位只數月就被罷免,送舊官回鄉和迎新官上任的人,交錯行走在道路上。中等才幹的人,苟且容身以求保全;下等才幹的人,常心懷恐懼反省自己,一切都為自己打算的人很多。二千石官員越來越被人輕視,屬下官吏和百姓對他們很輕慢,有的抓住他們的輕微過錯,擴大成罪狀,向司隸、刺史報告,或崐者上書朝廷檢舉。廣大百姓發現二千石官吏那么容易扳倒,遇到小不如意,就產生背叛之心。前些時,山陽亡命徒蘇令等縱橫郡國,官吏和武士面對危難,沒有一個肯以死盡節的,這是因為郡國守、相的威信和權力早就被奪去了。孝成皇帝感到懊悔,下詔書說,對二千石的官員不加以‘故意放縱’的罪名,派遣使者去賞賜他們黃金,安撫他們的情緒。這確實是由於國家有急難,需要二千石的官員出力解決,只有二千石官員受到尊重而難以被危害,才能驅使屬下。孝宣皇帝愛護那些善於治理百姓的官吏,有彈劾他們的奏章都留在宮中不批覆,逢到頒發赦令時便一切都解決了。以前的慣例:尚書很少把彈劾奏章交付有關機構查辦,為的是怕騷擾百姓,取證、審查、逮捕下獄、處治,有些人就死在獄中。彈劾奏章上都必須寫有‘膽敢控告’的字樣才交付有關機構查辦。希望陛下留意選擇賢能的人才,記住他們的善績、忘掉他們的過失,容忍臣下的缺點,不要求全責備。二千石、部刺史、三輔縣令中有才幹稱職的官員,從人情來看,難免會有過錯,應該寬容忽略他們那些小過失,使盡力供職者受到鼓勵。這是當前最緊迫的大事,關係到國家的利益。前些時蘇令造反,朝廷打算派大夫驅逐盜賊,並調查蘇令起兵的原因,當時現有的大夫中沒有可用的人選,就徵召令尹逢,授為諫大夫,派遣他去。如今眾位大夫中有才能的非常少,應該預先培養可造就的人才,才能使其赴難時不惜以死報國。如果事到臨頭,才倉猝尋求,這就不能表明朝廷有人才了。”王嘉並趁勢舉薦儒家學者公孫光、滿昌,以及幹練能幹的官吏蕭鹹、薛,他們都曾是卓有聲譽的二千石官員。哀帝採納了王嘉的建議,任用了他們。
[6]六月,立魯頃王子部鄉侯閔為王。
[6]六月,立魯頃王的兒子部鄉侯劉閔為王。
[7]上以寢疾未定,冬,十一月,壬子,令太皇太后下詔復甘泉泰、汾陰后土祠,罷南、北郊。上亦上能親至甘泉、河東,遣有司行事而禮祠焉。
[7]哀帝因病情仍未見好,冬季,十一月,壬子(初五),讓太皇太后下詔:恢復甘泉泰祠、汾陰后土祠的祭祀。撤銷長安南郊祭天、北郊祭地的典禮。哀帝也不能親自到甘泉、河東祭祀,就派遣有關主管官員作為代表去祭祀。
[8]無鹽危山土自起覆草,如馳道狀;又,瓠山石轉立。東平王雲及後謁自之石所祭;治石象瓠山立石,束倍草,並祠之。河內息夫躬、長安孫寵相與謀共告之,曰:“此取封侯之計也!”乃與中郎右師譚共因中常侍宋弘上變事,告焉。是時上被疾,多所惡,事下有司,逮王后謁下獄驗治;服“祠祭詛祝上,為雲求為天子,以為石立,宣帝起之表也。”有司請誅王,有詔,廢徙房陵。雲自殺,謁及舅伍宏及成帝舅安成共侯夫人放,皆棄市。事連御史大夫王崇,左遷大司農。擢寵為南陽太守,譚潁川都尉,弘、躬皆光祿大夫、左曹、給事中。
[8]無鹽境內的危山,山土忽然自己翻起壓蓋住青草,形狀就象一條馳道。此外,境內瓠山上有塊大石突然轉側立起。東平王劉雲和王后謁親自前往大石跟前祭拜。並在王宮樹立一塊與瓠山立石相似的石頭,又綑紮了一些黃倍草,一併祭祀。河內人息夫躬、長安人孫寵共同謀劃要一起去揭發此事,說:“這是取得封侯的妙計啊!”於是與中郎右師譚一起通過中常侍宋弘,上書告發事變。奏書呈上,這時哀帝正患病,對很多事都很厭惡,就把此事交付主管機構查辦,主管官員逮捕了東平王后謁,關進監獄進行審訊懲處。王后承認:“祭祀山石,詛咒皇上,為劉雲謀求當天子。因為山石立起曾是宣帝應天命為天子的預兆。”主管官員請求誅殺東平王,哀帝下詔,廢黜劉雲王位,放逐到房陵。劉雲自殺。王后謁與劉雲舅父伍宏,以及成帝的舅母安成共侯夫人放,一起被綁赴鬧市處死,將屍體暴露街頭。事情牽連到御史大夫王崇,他被貶謫為大司農。擢升孫寵為南陽太守,右師譚為潁川都尉,宋弘、息夫躬都升為光祿大夫、左曹、給事中。
四年(戊午、前3)
四年(戊午,公元前3年)
[1]春,正月,大旱。
[1]春季,正月,大旱。
[2]關東民無故驚走,持稿或一枚,轉相付與,曰“行西王母籌”,道中相過逢,多至千數;或被發徒跣,或夜折關,或逾牆入,或乘車騎賓士,以置驛傳行,經郡國二十六至京師,不可禁止。民又聚會裡巷阡陌,設博具,歌舞崐祠西王母,至秋及止。
[2]函谷關以東地區人民無故驚恐奔走,拿著一枝禾稈或麻稈,互相傳遞,說:“將西王母的籌策傳遞天下。”在道路中相遇轉手,多達一千餘枝。有的披頭散髮光著腳,有的夜裡繞關而行,有的翻牆而過,有的乘車騎馬賓士,利用國家設定的驛傳車馬趕路傳遞。經過二十六個郡國,傳遞到了京師,無法禁止。人們又在街巷、田間小路上聚會,設賭具賭博,唱歌跳舞祭祀西王母,一直鬧到秋天才停止。
[3]上欲封傅太后從父弟侍中、光祿大夫商,尚書僕射平陵鄭崇諫曰:“孝成皇帝封親舅五侯,天為赤黃,晝昏,日中有黑氣。孔鄉侯,皇后父,高武侯以三公封,尚有因緣。今無故復欲封商,壞亂制度,逆天人之心,非傅氏之福也!臣願以身命當國咎!”崇因持詔書案起。傅太后大怒曰:“何有為天子乃反為一臣所顓制邪!”二月,癸卯,上遂下詔封商為汝昌侯。
[3]哀帝打算封傅太后的堂弟侍中、光祿大夫傅商為侯爵。尚書僕射平陵人鄭崇勸諫說:“孝成皇帝封親舅五人為侯,天色因此而變成赤黃,白晝昏暗,太陽中有黑氣。孔鄉侯是皇后的父親,高武侯位列三公,他們封侯還有根據和理由。現在無緣無故又要封傅商,破壞攪亂了漢家制度,違背天意、人心,這不是傅氏的福氣!我願以身家性命承當國家的懲罰!”說罷,拿著詔書草稿站起來。傅太后大怒說:“哪有貴為天子,卻反受一個臣子控制的道理!”二月,癸卯(二十八日),哀帝便下詔封傅商為汝昌侯。
[4]駙馬都尉、侍中雲陽董賢得幸於上,出則參乘,入御左右,賞賜累巨萬,貴震朝廷。常與上臥起;嘗晝寢,偏藉上袖,上欲起,賢未覺,不欲動賢,乃斷袖而起。又詔賢妻得通引籍殿中,止賢廬。又召賢女弟以為昭儀,位次皇后。昭儀及賢與妻旦夕上下,並侍左右。以賢父恭為少府,賜爵關內侯。詔將作大匠為賢起大第北闕下,重殿,洞門,土木之功,窮極技巧。賜武庫禁兵、上方珍寶。其選物上弟盡在董氏,而乘輿所服及其副也。及至東園秘器、珠襦、玉匣,豫以賜賢,無不備具。又令將作為賢起冢塋義陵旁,內為便房,剛柏題湊,外為徼道,周垣數里,門闕罘甚盛。
[4]駙馬都尉、侍中、雲陽人董賢很得哀帝的寵愛,出則陪同乘車,入則隨侍左右,賞賜累積有巨萬,他的顯貴震動了朝廷。董賢常與哀帝睡在一張床上,有一次睡午覺,董賢斜身壓住了哀帝的袖子,哀帝想起床,但董賢還沒睡醒,哀帝不願驚動他,於是就把袖子割斷了再起床。哀帝又詔命董賢的妻子可以經向門使通報姓名記錄在案後進入皇宮,住在董賢在宮中的住所。又召董賢的妹妹入宮,封為昭儀,地位僅次於皇后。昭儀與董賢夫妻日夜侍奉哀帝,一同跟隨左右。哀帝還任命董賢的父親董恭為少府,賜爵關內侯。哀帝又下詔,命令將作大匠為董賢在北宮門外建築宏大的宅邸,裡面有前後大殿,殿門寬闊,工程浩大,豪華精巧絕倫。又賜給他武器庫里宮中專用的兵器和皇宮的珍寶,宮中珍寶物品上等的,全都被挑選進了董賢的家裡,而皇帝所用的不過是次一等的了。甚至連皇家喪葬用的棺木、珍珠連綴製成的壽衣、玉璧製成的壽褲,都預先賜給了董賢,無不齊備。又下令讓將作大匠在哀帝的陵墓義陵帝為董賢建築墓園,內修別室,還用堅實的柏木,大頭朝內排壘在棺外。墓園外修築巡察道路,圍牆有數里之長。門闕和用作守望防禦的網狀障牆十分堂皇。
鄭崇以賢貴寵過度諫上,由是重得罪,數以職事見責;發疾頸癰,欲乞骸骨,不敢。尚書令趙昌佞諂,素害崇;知見疏,因奏“崇與宗族通,疑有奸,請治。”上責崇曰:“君門如市人,何以欲禁切主上?”崇對曰:“臣門如市,臣心如水。願得考復!”上怒,下崇獄。司隸孫寶上書曰:“按尚書令昌奏僕射崇獄,復治,榜掠將死,卒無一辭;道路稱冤。疑昌與崇內有纖介,浸潤相陷。自禁門樞機近臣,蒙受冤譖,虧損國家,為謗不小。臣請治昌以解眾心。”書奏,上下詔曰:“司隸寶附下罔上,以春月作詆欺,遂其奸心,蓋國之賊也。免寶為庶人。”崇竟死獄中。
鄭崇因為董賢貴寵過度而勸諫哀帝,因此深深得罪了哀帝,哀帝多次借公事譴責他。鄭崇脖子上長了毒癰,想奏請退休,又不敢提出。尚書令趙昌奸邪、善於諂諛,素來痛恨鄭崇,知道哀帝已疏遠了鄭崇,就趁機上奏說:“鄭崇與劉氏宗族中人交往密切,我懷疑有什麼奸謀,請追查懲處。”哀帝責問鄭崇說”你家人來人往門庭若市,為什麼要約束我交?”鄭崇回答說:“我家雖門庭若市,但我心裡卻清靜如水。希望陛下考察。”哀帝大怒,將鄭崇逮捕下獄崐。司隸孫寶上書說:“尚書令趙昌指控僕射鄭崇一案,經過反覆調查審訊,鄭崇被拷打將死,終究不吐一句口供。道路上的行人都說鄭崇冤枉。我懷疑趙昌與鄭崇私人之間有宿怨,因此才用讒言來陷害他。假如連宮禁之內皇帝身邊主管機要的大臣,都遭誣陷蒙受冤屈,將使國家受到損失,會招來很多誹謗。我請求追查趙昌,以解眾人心中的困惑。”奏章呈上後,哀帝下詔說:“司隸孫寶附會臣下,欺騙主上,想利用春月是寬大赦免的時期,進行詆毀和欺騙,以滿足他的奸詐之心,是國家的大害。將孫寶免去官職,貶為平民。”鄭崇最終死在獄中。
[5]三月,諸吏、散騎、光祿勛賈延為御史大夫。
[5]三月,任命諸吏、散騎、光祿勛賈延為御史大夫。
[6]上欲侯董賢而未有緣,侍中傅嘉勸上定息夫躬、孫寵告東平本章,去宋弘,更言因董賢以聞,欲以其功侯之,皆先賜爵關內侯。頃之,上欲封賢等而心憚王嘉,乃先使孔鄉侯晏持詔書示丞相、御史。於是嘉與御史大夫賈延上封事言:“窺見董賢等三人始賜爵,眾庶匈匈,鹹曰賢貴,其餘並蒙恩;至今流言未解。陛下仁恩於賢等不已,宜暴賢等本奏語言,延問公卿、大夫、博士、議郎,考合古今,明正其義,然後乃加爵土;不然,恐大失眾心,海內引領而議。暴評其事,必有言當封者,在陛下所從;天下雖不說,咎有所分,不獨在陛下。前定陵侯淳于長初封,其事亦議,大司農谷永以長當封;眾人歸咎於永,先帝不獨蒙其譏。臣嘉,臣延,材駑不稱,死有餘責,知順指不遷,可得容身須臾;所以不敢者,思報厚恩也。”上不得已,且為之止。
[6]哀帝想封董賢侯爵,又沒有什麼藉口。侍中傅嘉勸哀帝更改息夫躬、孫寵告發東平王的奏章,抹去宋弘的名字,改說成是由於董賢報告,皇上才得以知曉。哀帝想用這個功勞封董賢侯爵,就先把進行告發的有功人員全賜封為關內侯。不久,哀帝想封董賢等人,又心裡顧忌王嘉反對,便先派孔鄉侯傅晏將詔書拿給丞相、御史看。於是王嘉與御史大夫賈延上密封奏書說:“我們看到董賢等三人當初被賜封關內侯時,眾人議論紛紛,都說董賢是因為貴寵而得賜封,捎帶著其餘兩人也一起蒙恩受封,至今流言沒有平息。陛下對董賢等施加仁恩不已,就應該公布董賢等人的奏章原文,詢問公卿、大夫、博士、議郎,請他們考查是否合乎古今前例,使此事能名正名順,然後再加封他們爵位采邑。不然的話,恐怕會大失眾心,天下人要伸長脖子議論抨擊。若公開評論此事,必有說應當加封的人,陛下不過是聽從採納其建議,如此,天下人雖然不高興,責任也有人分擔,不單在陛下一人了。從前定陵侯淳于長初封爵之時,也曾經有議論,大司農谷永認為淳于長應當加封,眾人怪罪於谷永,先帝因而沒有單獨蒙受譏刺。臣王嘉、臣賈延,無才無能不稱職,雖死仍有餘責,明知順從陛下的旨意,不違逆陛下,可以暫時保全身家性命。所以不敢這樣做,是想報答陛下的厚恩啊。”哀帝不得已,暫且停止這樣做。
[7]夏,六月,尊帝太太后為皇太太后。
[7]夏季,六月,尊帝太太后傅氏為皇太太后。
[8]秋,八月,辛卯,上下詔切責公卿曰:“昔楚有子玉得臣,晉文公為之側席而坐;近事,汲黯折淮南之謀。今東平王雲等至有圖弒天子逆亂之謀者,是公卿股肱莫能悉心、務聰明以銷厭未萌故也。賴宗廟之靈,侍中、駙馬都尉賢等發覺以聞,鹹伏厥辜。《書》不云乎:‘用德章厥善。’其封賢為高安侯,南陽太守寵為方陽侯,左曹、光祿大夫躬為宜陵侯,賜右師譚爵關內侯。”又封傅太后同母弟鄭惲子業為陽信侯。息夫躬既親近,數進見言事,議論無所避,上疏歷詆公卿大臣。眾畏其口,見之仄目。
[8]秋季,八月,辛卯(十九日),哀帝下詔嚴厲斥責公卿說:“從前楚國有子玉得臣,晉文公為此憂愁得側身而坐;近世有汲黯,挫敗了淮南王的陰謀。而今東平王劉雲等甚至有殺死天子反叛作亂的陰謀,這是身為國家棟樑的公卿們不能盡心職守、致力於察覺陰謀,以把禍患消滅在還未萌發階段的緣故啊。幸賴祖宗在天之靈的保,侍中、駙馬都尉董賢等發覺以後報告了我,使奸人全部伏誅。《書經》不是說嗎,‘用恩德表彰善行。’現封董賢為高安侯,南陽太守孫寵為方陽侯,左曹、光祿大夫息夫躬為宜陵侯,賜右師譚爵位關內侯。”又封傅太后同母弟傅鄭惲的兒子傅業為陽信侯。息夫躬既蒙哀帝親近,就頻繁進見哀帝言事,議論無所避諱顧忌,上書逐個詆毀公卿大臣。百官畏其口舌,遇見他不敢正眼相看。*[9]上使中黃門發武庫兵,前後十輩,送董賢及上乳母王阿舍。執金吾毋將隆奏言:“武庫兵器,天下公用。國家武備,繕治造作,皆度大司農錢。大司農錢,自乘輿不以給共養;共養勞賜,一出少府。蓋不以本臧給末用,不以民力共浮費,別公私,示正路也。古者諸侯、方伯得顓征伐,乃賜斧鉞,漢家邊吏職任距寇,亦賜武庫兵,皆任事然後蒙之。《春秋》之誼,家不臧甲,所以抑臣威,損私力也。今賢等便僻弄臣,私恩微妾,而以天下公用給其私門,契國威器,共其家備,民力分於弄臣,武兵設於微妾,建立非宜,以廣驕僭,非所以示四方也。孔子曰:‘奚取於三家之堂!’臣請收還武庫。”上不說。
[9]哀帝派中黃門到武庫拿兵器,前後十次,送到董賢和哀帝乳母王阿的住所。執金吾毋將隆上奏說:“武庫兵器,是天下公用的東西。國家武器裝備的建造製作,都是用大司農的錢。大司農的錢,連天子的生活費用等都不供給。天子的生活費用和犒勞賞賜臣下的錢,一律出自少府。這就是不把國家用於根本的儲藏用在不重要的事情上,不以民財人力供應無謂的消耗。區別公私,以表示所行是正路。古代諸侯、方伯受命主持討伐,天子才賜給他們斧鉞。漢朝邊疆官吏接受抗拒侵略的任務和職務時,也賜給他們武庫兵器,都是先接受軍事和軍職,然後接受兵器。《春秋》之義,強調臣民之家不可以私藏武器鎧甲,目的在於抑制臣子的武威,削弱私家的力量。而今董賢等不過是陛下親近寵愛的弄臣、對陛下有私情的卑賤奴僕,而陛下卻把國家公用的東西送進私人家門,取走國家的威武之器,供應他們家用,使人民的財力分散於弄臣,國家的武庫兵器擺設在卑賤奴僕之家,所做不當,將使驕橫僭越愈演愈烈,不能夠給四方做出好的榜樣。孔子說:‘雍樂怎么會出現在三家的廟堂!’我請陛下把兵器收還武庫。”哀帝不高興。
頃之,傅太后使謁者賤買執金吾官婢八人,隆奏言:“買賤,請更平直。”上於是制詔丞相、御史:“隆位九卿,既無以匡朝廷之不逮,而反奏請與永信宮爭貴賤之賈,傷化失俗。以隆前有安國之言,左遷為沛郡都尉。”初,成帝末,隆為諫大夫,嘗奏封事言:“古者選諸侯入為公卿,以褒功德,宜征定陶王使在國邸,以填萬方。”故上思其言而宥之。
不久,傅太后派謁者用低價買進了執金吾官府的八個官奴婢。毋將隆上奏說:“買官婢的價太賤了,請改用平價。”哀帝於是下詔給丞相、御史說:“毋將隆位列九卿,既不能匡正朝廷的過失,反而奏請與永信宮爭執買價的貴賤,有傷教化,敗壞風俗。姑念他以前有安國的建議,貶降為沛郡都尉。”當初,成帝末年,毋將隆為諫大夫,曾上密封奏書說:“古代遴選諸侯入京擔任公卿,以褒獎功德。應該徵召定陶王到長安,讓他住在定陶王府邸,以鎮守萬方。”所以哀帝念及他的這個建言而寬恕了他。
[10]諫大夫渤海鮑宣上書曰:“竊見孝成皇帝時,外親持權,人人牽引所私以充塞朝廷,妨賢人路,濁亂天下,奢泰亡度,窮困百姓,是以日食且十,彗星四起。危亡之徵,陛下所親見也;今奈何反覆劇於前乎!
[10]諫大夫渤海人鮑宣上書說:“我見到孝成皇帝時,外戚把持權柄,人人引薦他們各自的親信來充塞朝廷,妨礙賢能之士的進身之路,混亂天下,又奢侈無度,使百姓窮困,因此發生了將近十次日食,四次彗星。這些危險覆亡的徵兆,都是陛下所親眼見到的。如今為什麼反而更甚於從前呢!
今民有七亡:陰陽不和,水旱為災,一亡也;縣官重責更賦租稅,二亡也;貪吏並公,受取不已,三亡也;豪強大姓,蠶食亡厭,四亡也;苛吏徭役,失農桑時,五亡也;部落鼓鳴,男女遮列,六亡也;盜賊劫略,取民財物,七亡也。七亡尚可,又有七死:酷吏毆殺,一死也;治獄深刻,二死也;冤陷亡辜,三死也;盜賊橫發,四死也;怨仇相殘,五死也;歲惡飢餓,六死也;時氣疾疫,七死也。民有七亡而無一得,欲望國安,誠難;民有七死而無一生,欲望刑措,誠難。此非公卿、守相貪殘成化之所致邪!
“現在人民生業有七失:陰陽不和,出現水旱災,是一失;國家加重徵收更賦和租稅,苛責嚴酷,是二失;貪官污吏藉口為公,勒索不已,是三失;豪強大姓蠶食兼併小民土地,貪得無厭,是四失;苛吏橫征濫發徭役,耽誤種田養蠶的農時,是五失;發現盜賊,村落鳴鼓示警,男女追捕清剿,是六失;盜賊搶劫,奪民財物,是七失。七失尚可勉強忍受,然而還有七死:被酷吏毆打致死,是一死;入獄被虐致死,是二死;無辜被冤枉陷害而死,是三死;盜賊劫財殘殺致死,為四死;怨仇相報殘殺而死,為五死;荒年饑饉活活餓死,為崐六死;瘟疫流行染病而死,為七死。人民生業有七失而沒有一得,想讓國家安定,也實在困難;百姓有七條死路而沒有一條生路,想要無人犯法,廢棄刑罰,也實在困難。這難道不是公卿、守相貪婪殘忍成風所造成的後果嗎?
群臣幸得居尊官,食重祿,豈有肯加惻隱於細民,助陛下流教化者邪!志但在營私家,稱賓客,為奸利而已。以苟容曲從為賢,以拱默尸祿為智,謂如臣宣等為愚。陛下擢臣岩穴,誠冀有益豪毛,豈徒使臣美食大官、重高門之地哉!
“群臣有幸得以身居高官,享受豐厚的俸祿,難道有肯對小民存有憐憫之心,幫助陛下推廣教化的人嗎!群臣的志向,不過是經營私產,滿足賓客的要求,為圖個人奸利而已。他們以苟且縱容、曲意順從為賢能,以拱手沉默、尸位素餐為明智,認為象我這樣的人是愚蠢的。陛下把我從村夫野民提拔為朝臣,實在是希望我能有毫毛般微小的貢獻,難道僅僅是讓我吃美食,當大官,尊貴地站在高門大殿上嗎!
天下,乃皇天之天下也。陛下上為皇天子,下為黎庶父母,為天牧養元元,視之當如一,合《尸鳩》之。今貧民菜食不厭,衣又穿空,父子、夫婦不能相保,誠可為酸鼻。陛下不救,將安所歸命乎!奈何獨養外親與幸臣董賢,多賞賜,以大萬數,使奴從、賓客,漿酒藿肉,蒼頭廬兒,皆用致富,非天意也!
“天下,是皇天的天下。陛下上為皇天的兒子,下為黎民百姓的父母,是為上天象牧養牛馬一樣牧養人民。對待人民應當一視同仁,就如《尸鳩》一詩中尸鳩愛它的七個兒子一樣。而今貧民連菜都吃不飽,又衣衫襤褸,父子、夫婦不能相互保全,實在令人酸鼻。陛下若不救助,將讓他們到哪裡去討生路呢!為什麼只供養外戚和弄臣董賢,給他們大量賞賜,以巨萬來計算!使他們的僕從、賓客把酒當水,把肉當豆葉來揮霍,他們的奴僕侍從都因而成了富翁。這不是皇天的本意啊!
及汝昌侯傅商,亡功而封。夫官爵非陛下之官爵,乃天下之官爵也。陛下取非其官,官非其人,而望天說民服,豈不難哉!方陽侯孫寵,宜陵侯息夫躬,辯足以移眾,強可用獨立,奸人之雄,惑世尤劇者也,宜以時罷退;及外親幼童未通經術者,皆宜令休,就師傅。急徵故大司馬傅喜,使領外親;故大司空何武、師丹,故丞相孔光,故左將軍彭宣,經皆更博士,位皆歷三公;龔勝為司直,郡國皆慎選舉;可大委任也。陛下前以小不忍退武等,海內失望。陛下尚能容亡功德者甚眾,曾不能忍武等邪!治天下者,當用天下之心為心,不得自專快意而已也。”宣語雖刻切,上以宣名儒,優容之。
“再說汝昌侯傅商,沒有功勞卻被封爵。官爵,並不是陛下的官爵,乃是天下的官爵。陛下選取之人不配受此官,此官也不應加給此人,卻希望上天高興,民眾心服,豈不困難嗎!方陽侯孫寵,宜陵侯息夫躬,辯才足以改變眾人的觀點,強悍能夠獨立,這是奸人中的魁首,亂世惑眾最為厲害的人物,應及時罷黜斥退他們。那些外戚和幼童不懂儒學經術的,都應讓他們辭職,去找老師學習儒術。請速徵召前大司馬傅喜,使他領導外戚。前大司空何武、師丹、前丞相孔光、前左將軍彭宣,儒學經術都學自名師,而官位都高列三公。龔勝任司直,郡國都慎重地向朝廷推薦人才。這些人都可委以重任。陛下前些時因一點小事不能容忍,就罷退了何武等人,使天下人失望。陛下對那么多沒有功勞德行的人尚且能容忍,難道不能容忍何武這些人嗎?治理天下的人,應當把天下人的心意作為自己的心意,不能光圖自己高興,想怎么乾就怎么乾。”鮑宣措詞雖然尖刻激烈,但哀帝因為他是名儒而優待寬容了他。
[11]匈奴單于上書願朝五年。時帝被疾,或言:“匈奴從上游來厭人;自黃龍、竟寧時,單于朝中國,輒有大故。”上由是難之,以問公卿,亦以為虛費府帑,可且勿許。單于使辭去,未發,黃門郎揚雄上書諫曰:“臣聞《六經》之治,貴於未亂;兵家之勝,貴於未戰;二者皆微,然而大事之本,不可不察也。今單于上書求朝,國家不許而辭之,臣愚以為漢與匈奴從此隙矣。匈奴本五帝所不能臣,三王所不能制,其不可使隙明甚。臣不敢遠稱,請引秦以來明之:
[11]匈奴單于上書漢朝,請求明年到長安朝見天子。這時哀帝正患病在身,有人說:“匈奴從黃河上游的方向來,氣勢壓人,不利。自黃龍、竟寧年間起,單于每到中原朝見,中原就會發生大變故。”哀帝因而感到為難,詢問公崐卿,公卿也認為朝見一次要白白花費國庫很多錢,可以暫且拒絕。單于使節告辭離去,還沒動身,黃門郎揚雄上書規諫說:“我聽說,儒學《六經》中所說治理國家之道,推崇在變亂未形成時就把它消弭於無形。軍事上的取勝之術,推崇不通過戰爭廝殺就把敵人制服。以上二者都是高明精妙的策略,然而也都是大事之本,不能不留意。現在單于上書請求朝見,漢朝不準許而辭謝。我愚昧地認為,漢朝與匈奴之間從此種下了嫌隙猜忌的種子。匈奴原本是五帝不能使其臣服,三王對其無法控制的強國,不能使漢匈之間產生嫌隙猜忌是至為明顯的。我不敢追溯太遠的歷史,謹以秦朝以來的史實說明這個問題:
以秦始皇之強,蒙恬之威,然不敢窺西河,乃築長城以界之。會漢初興,以高祖之威靈,三十萬眾困於平城,時奇譎之士、石畫之臣甚眾,卒其所以脫者,世莫得而言也。又高后時,匈奴悖慢,大臣權書遺之,然後得解。及孝文時,匈奴侵暴北邊,候騎至雍甘泉,京師大駭,發三將軍屯棘門、細柳、霸上以備之,數月乃罷。孝武即位,設馬邑之權,欲誘匈奴,徒費財勞師,一虜不可得見,況單于之面乎!其後深惟社稷之計,規恢萬載之策,乃大興師數十萬,使衛青、霍去病操兵,前後十餘年,於是浮西河,絕大幕,破顏,襲王庭,窮極其地,追奔逐北,封狼居胥山,禪於姑衍,以臨瀚海,虜名王、貴人百數;自是之後,匈奴震怖,益求和親,然而未肯稱臣也。
“以秦始皇的強大,蒙恬的雄威,仍然不敢窺伺西河,而是修築長城作為邊界。等到漢朝興起之初,以高祖的威力和英明,三十萬漢軍仍被匈奴圍困在平城。當時高祖手下,善於出奇計的謀士、籌劃決策的謀臣非常多,最後所以能脫身的原因,世人無法知道,因而也無法言說。又如呂后時,匈奴悖理傲慢,幸賴大臣們靈活處置,將言辭謙卑的回信送給單于,才把危機化解。到了孝文帝時,匈奴大舉侵犯北部邊境,偵察騎兵甚至深入雍城、甘泉,京師震駭。朝廷派三位將軍率軍駐紮在棘門、細柳、霸上以防備匈奴,數月才撤回。孝武皇帝即位,設下馬邑之謀,想引誘匈奴主力深入,結果白白浪費錢財,勞頓軍隊,連一個匈奴人都沒看見,更何況單于本人的面目呢!此後,武帝深思國家存亡大計,規劃安定萬年的策略,於是動員數十萬大軍,派衛青、霍去病統率,前後十餘年,渡過西河,橫穿大漠,攻破顏山,襲擊單于王庭,跑遍了匈奴的國土,追逐奔逃的單于和匈奴的殘兵敗將,在狼居胥山祭天,在姑衍山祭地,到達瀚海,擒獲名王、貴族數百人之多。自此之後,匈奴震驚恐懼,越發迫切要求和親。然而,仍不肯向漢朝稱臣。
且夫前世豈樂傾無量之費,役無罪之人,快心狼望之北哉?以為不壹勞者不久逸,不暫費者不永寧,是以忍百萬之師以摧餓虎之喙,運府庫之財填盧山之壑而不悔也。至本始之初,匈奴有桀心,欲掠烏孫,侵公主,乃發五將之師十五萬騎以擊之,時鮮有所獲,徒奮揚威武,明漢兵若雷風耳!雖空行空反,尚誅兩將軍,故北狄不服,中國未得高枕安寢也。逮至元康、神爵之間,大化神明,鴻恩溥洽,而匈奴內亂,五單于爭立,日逐、呼韓邪攜國歸死,扶伏稱臣,然尚羈縻之,計不顓制。自此之後,欲朝者不距,不欲者不強。何者?外國天性忿鷙,形容魁健,負力怙氣,難化以善,易肄以惡,其強難詘,其和難得。故未服之時,勞師遠攻,傾國殫貨,伏屍流血,破堅拔敵,如彼之難也;既服之後,慰薦撫循,交接賂遺,威儀俯仰,如此之備也。往時嘗屠大宛之城,蹈烏桓之壘,探姑繒之壁,藉盪姐之場,艾朝鮮之旃,拔兩越之旗,近不過旬月之役,遠不離二時之勞,固已犁其庭,掃其閭,郡縣而置之,雲徹席捲,後無餘災。唯北狄為不然,真中國之堅敵也,三垂比之懸矣;前世重之茲甚,未易可輕也。
“再說,前世之人難道樂於耗費無法計量的錢財,徵發無罪的國民,到邊塞狼煙以北去求一時痛快嗎?那是由於沒有一次的辛勞,就得不到長久的安逸;不暫時花費錢財,就不能有永遠的安寧。因此狠下心投入百萬大軍、摧之於餓虎之口,搬運國庫的錢財,填平匈奴盧山的溝壑,而不後悔。到本始初年,匈奴有凶暴不馴之心,企圖劫掠烏孫,侵奪烏孫公主。於是朝廷派五員大將,率領十五萬騎兵去襲擊他們。當時很少有所斬獲,僅僅是宣揚了我朝的武威,表明我軍勢如萬鈞雷霆,行動如疾風罷了。雖然空去空返不失兵卒,但由於沒有斬獲,朝廷還是誅殺了兩位將軍,因為北方的蠻族不順服,中原就不能高枕安臥。及至元康、神爵年間,朝廷政治異常清明,社會風氣十分良好,皇恩廣施。而匈奴發生內亂,五個單于爭奪王位。日逐王和呼韓邪單于率領本國百姓崐死心踏地歸順朝廷,匍匐稱臣,然而朝廷仍然對他們採取籠絡政策,打算不把他們置於直接統治之下。自此以後,匈奴希望朝見的,朝廷不拒絕,不想來的,也不勉強。這是為什麼呢?因為外國人天性兇猛好怒,體魄魁梧健壯,憑藉一身蠻力和盛氣,教化他們從善很難,引導他們作惡卻很容易。他們性格倔強難以屈服,與他們保持和平狀態十分難得。所以他們未順服時,朝廷勞師遠攻,耗盡國力,伏屍沙場,血流成河,攻堅破城,打敗敵人,是那樣的艱難;已經降服之後,朝廷慰藉安撫,贈送禮物,接待的禮節隆重威嚴,是這樣完備周詳。過去漢軍曾攻破大宛的都城,踏平烏桓的堡壘,襲擊姑繒的大營,掃蕩盪姐的戰場,砍斷朝鮮的旌旗,拔取兩越的旗幟,歷時短的戰役,不過一個月,長的也不超過半年,就已在蠻夷王庭耕田種植,掃除原來的聚落設定郡縣,猶如雲被掃淨,席被捲起,不給後世留下禍根。唯獨北方的匈奴卻不能如此,他們才是中國真正強硬的敵手,與東西南三方的敵人相比有天壤之別。前世對匈奴甚為重視,現在也不能輕易改變態度而等閒視之。
今單于歸義,懷款誠之心,欲離其庭,陳見於前,此乃上世之遺策,神靈之所想望,國家雖費,不得已者也。奈何距以來厭之辭,疏以無日之期,消往昔之恩,開將來之隙!夫疑而隙之,使有恨心,負前言,緣往辭,歸怨於漢,因以自絕,終無北面之心,威之不可,諭之不能,焉得不為大憂乎!夫明者視於無形,聰者聽於無聲,誠先於未然,即兵革不用而憂患不生。不然,一有隙之後,雖智者勞心於內,辯者轂擊於外,猶不若未然之時也。且往者圖西域,制車師,置城郭都護三十六國,豈為康居、烏孫能逾白龍堆而寇西邊哉?乃以制匈奴也。夫百年勞之,一日失之,費十而愛一,臣竊為國不安也。唯陛下少留意於未亂、未戰,以遏邊萌之禍!”書奏,天子寤焉。召還匈奴使者,更報單于書而許之。賜雄帛五十匹,黃金十斤。單于未發,會病,復遣使願朝明年;上許之。
“而今,匈奴單于歸心仁義,懷著誠懇之心,準備離開王庭,來長安朝見陛下,這乃是前代遺留下的和平之策,神靈所盼望出現的太平盛景。國家雖然為此要有所破費,也是不得不如此。怎么能用‘匈奴從上游來,氣勢壓人’這樣的話加以拒絕,推說以後再來而不約定確切日期,使匈奴與朝廷疏遠,勾消往昔的恩德,打開將來的裂痕!如果單于由猜疑而生嫌隙,含恨在心,仗恃以前有和好之言,將借著上述那些話,把怨恨歸於漢朝,趁勢斷絕與漢朝的關係,最終放棄臣服之心。那時,威懾不住他,勸諭不了他,怎能不成為大患呢!眼明的人能看到無形的東西,耳聰的人能聽到無聲的音晌,假如真能事先防患於未然,即使不動兵革,也會令憂患不生。否則,一旦產生嫌隙之後,雖然智者辛苦策劃於內,善辯者出使奔忙於外,還是不如嫌隙沒有發生的時候。況且從前開拓西域,制服車師,設定西域都護,管理西域三十六個城邦國家,豈是為了防備康居、烏孫能越過白龍堆沙漠,進犯我西部邊境呢?乃是為了扼制匈
奴。一百年艱苦奮鬥獲得的和平安定局面,卻要在一天之內破壞掉;花費十分費用取得的勝利成果,卻因愛惜一分而令其全部付之東流,我私下裡為國家感到不安。望陛下在尚未發生變亂和尚未爆發戰爭時稍加留意,以遏止邊疆戰禍的萌生!”奏章呈上,哀帝醒悟,於是召回匈奴使者,更換致單于的國書,表示允許單于朝見。隨後賞賜揚雄絲帛五十匹,黃金十斤。單于還未動身,就趕上生病,於是又派使節到漢朝,希望將朝見推遲一年。哀帝同意了。
[12]董賢貴幸日盛,丁、傅害其寵,孔鄉侯晏與息夫躬謀欲求居位輔政。會單于以病未朝,躬因是而上奏,以為:“單于當以十一月入塞,後以病為解,疑有他變。烏孫兩昆彌弱,卑爰強盛,東結單于,遣子往侍,恐其合勢以並烏孫;烏孫並,則匈奴盛而西域危矣。可令降胡詐為卑爰使者來上書,欲因天子威告單于歸臣侍子,因下其章,令匈奴客聞焉;則是所謂‘上兵伐謀,其次伐交’者也。”
[12]董賢尊寵日盛,丁、傅兩家之人十分嫉妒他的得寵。孔鄉侯傅晏與息夫躬謀劃取得輔政大臣的地位,正巧匈奴單于因病不能來朝見,息夫躬趁機上奏,認為:“單于應當在十一月入塞,後來自己說有病不能來,懷疑可能有其他變化。烏孫兩位昆彌勢力弱,逃亡在外的卑爰則強盛,他東去與匈奴單于勾結,還派自己的兒子作為人質侍奉單于,恐怕他們會聯合起來吞併烏孫。烏孫被吞併後,則匈奴勢力強盛而西域陷於險境。可以讓歸降朝廷的西域胡人假扮卑爰的使節來長安上書,請求借天子之威對單于施加壓力,讓其歸還人質,崐趁把奏書交與主管機關處理時,讓匈奴的使者知道。這就是所謂:‘上等的戰術是破壞敵人的謀略,其次的是斷絕敵人的外援。’”
書奏,上引見躬,召公卿、將軍大議。左將軍公孫祿以為:“中國常以威信懷伏夷狄,躬欲逆詐,進不信之謀,不可許。且匈奴賴先帝之德,保塞稱藩;今單于以疾病不任奉朝賀,遣使自陳,不失臣子之禮。臣祿自保沒身不見匈奴為邊竟憂也!”躬掎祿曰:“臣為國家計,冀先謀將然,豫圖未形,為萬世慮。而祿欲以其犬馬齒保目所見。臣與祿異議,未可同日語也!”上曰:“善!”乃罷群臣,獨與躬議。
奏書呈上,哀帝召見息夫躬,然後召集公卿、將軍,舉行大規模的討論。左將軍公孫祿認為:“中國經常依靠威望和信義,令蠻族歸附,而伏首聽命,息夫躬卻先設詐謀對付匈奴,進獻這種不講信義的計策,是不能允許的。況且匈奴依賴先帝的恩德,自稱藩屬,替漢朝保衛邊塞。現在單于因患病不能來朝賀,派使者前來陳告,並不失臣子的禮節。我公孫祿敢保證,直到我死,也不會看到匈奴成為邊境的憂患。”息夫躬拉扯公孫祿說:“我為國家著想,才希望在事變未發生前,就先設下防範的計策,預先推測出還未形成的陰謀,我這是為萬世安危著想,而公孫祿卻只想以他的有生之年保證看不見事變,我與公孫祿的不同意見,是不可同日而語的!”哀帝說:“好!”便命群臣退下,單獨與息夫躬磋商。
躬因建言:“災異屢見,恐必有非常之變,可遣大將軍行邊兵,敕武備,斬一郡守以立威,震四夷,因以厭應變異。”上然之,以問丞相嘉,對曰:“臣聞動民以行不以言,應天以實不以文,下民微細,猶不可詐,況於上天神明而可欺哉!天之見異,所以敕戒人君,欲令覺悟反正,推誠行善,民心說而天意得矣!辯士見一端,或妄以意傅著星曆,虛造匈奴、西羌之難,謀動干戈,設為權變,非應天之道也。守相有罪,車馳詣闕,交臂就死,恐懼如此,而談說者欲動安之危,辯口快耳,其實未可從。夫議政者,苦其諂諛、傾險、辯惠、深刻也。昔秦繆公不從百里奚、蹇叔之言,以敗其師,其悔過自責,疾詿誤之臣,思黃髮之言,名垂於後世。願陛下觀覽古戒,反覆參考,無以先入之語為主!”上不聽。
息夫躬乘機建議說:“災異屢次出現,恐怕一定會有非常的事變。可以派遣大將軍巡查邊塞部隊,整頓武備,斬一個郡守以樹威,震動四邊蠻族。用這個方法應合天象應異。”哀帝認為有道理,就用這個建議去詢問丞相王嘉。王嘉回答說:“我聽說引導下民,靠行動不靠言辭;應驗天變,靠實質內容而不靠表面文章。下民雖然卑微弱小,仍然不可以對他們使用詐術,更何況對於上天神明,難道可以欺騙嗎!上天顯示變異,是用來告誡人間的君王,想讓他們覺悟,改正過失,誠心誠意推行善政,民心歡悅,上天就滿意了。善辯之士只看見事物的某一方面,有時荒謬地用自己的意思附會星象,憑空捏造出匈奴、西羌將要發難的預言,謀劃大動干戈,設下權變的計策,這不是應合上天的正道。郡太守、封國相有罪,就應驅車賓士到皇宮門前,反縛雙臂赴死,恐懼到如此地步,而搖唇鼓舌之人卻妄圖動搖國家的安全,把國家推向危難,雄辯的口舌只圖一逞痛快罷了,實際不可聽從。討論國家大事,最讓人頭痛的是那些諂諛、陰險、詭辯、用心惡毒的建言。從前,秦穆公不聽從百里奚、蹇叔的勸告,因而軍隊大敗。他悔過自責,痛恨那些誤國的大臣,想起白髮老人的忠告,作《秦誓》以悔過,並得以名垂後世。願陛下觀覽古代的戒鑒,反覆思考,不要被先提出的建議所左右。”哀帝不聽他的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