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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回

數次化身勤指點 幾番形變巧提撕

七竅將前數語念畢,向下念曰:“須知仙子之軀,勤修幾何,苦心費盡,始受大羅封賞。何得身入塵世,再為鍛鍊,遂自以佳人、名利迷而不悟,永墜孽海乎?如爾七竅,因奪闡道之任不得,誓下凡境,亂茲大道,無非欲泄一時之忿。烏知已墜仙骨道根,愈迷愈深,殊可惜耳。倘自知迷障,打破迷途,先將蚌母、珠蓮迸去心中,繼將李赤等擯諸門外,速撤禁道之示,倡其習道之端,則庶乎消爾前愆,仙種可還。不然,大道之行,乃奉天命。爾縱能旨請禁道,烏能阻人習道乎?在爾意中,以為示語煌煌,凡遇道門裝束者,殺無赦。見此示,諒必深畏,不敢顯裝習道。然易道裝為庸人,道由心學,爾又烏乎能禁?吾知爾之禁道,非其本衷,實自珠蓮、蚌母為內刁,李赤四妖為外播,不得已而請旨頒行也。不知此旨一下,戮及無辜者甚眾。命債自爾結之,雖舉手與主謀,罪有攸分,受罰則一。吾也恨爾衙門深邃,無由晤堂上貴人,特借售鰲以為進步。

見吾數語,依此行去,甚食龍脯多矣,豈止此鰲也哉?”是言之後,細書“三緘敝友上書於常兄七竅”云云。

七竅睹此,似有悔意,終日愁容莫展。珠蓮見是情景,飴以言曰:“郎君官居一品,朝廷孰不尊之?妻顏雖不及妲己、西施,亦不在醜陋之列。用人如李赤等,伶俐巧辯,可任驅使。郎君究有何憂而不樂乎?”七竅曰:“吾之不樂者,悔聽爾輩之言,禁此大道也。”珠蓮曰:“爾又得誰播弄,以迷乃心志耶?”七竅曰:“吾自悟之,衙中無人,誰為播弄?”珠蓮搖首曰:“是必有播弄郎君者。”七竅不語。珠蓮百般獻媚,七竅惑,悉將烹鰲食鰲,得此素箋之言,為珠蓮告。珠蓮異甚,索而視之,視至“李赤諸人擯之門外,珠蓮、蚌母迸去心中”,粉面添紅,大罵野道不止。罵已,言曰:“郎君毋信,天下之最誤人者,莫若此也。”七竅諾,當將素箋扯碎,付於流水。

三緘默會知得,甚恨此番變化不能挽七竅之心,左右圖維,弗知若何而後可。他日訪得七竅酷好奇花,於是折一楊枝,化為絕世花卉。又遇七竅朝罷歸來,身坐車中。見一老叟持花叫售,七竅凝視花開如笑,絕色奪目,爰命役吏喚此老叟,隨之進衙。七竅下了輦兒,謂三緘曰:“此花何名?”三緘曰:“是名貝花,與西方之曇花相似。”七竅曰:“書籍所載,只有貝葉,烏有貝花?”三緘曰:“貝葉相沿已久,貝花無人傳之,故有是名花,鮮有知者。”七竅曰:“此花開放,亦僅取其艷色而已,他有何奇?”三緘曰:“此花一日二變,晨變紫色,晚變綠色。不但此也,至晚變為綠時,花心內有古佛坐於其上,低眉合掌,若生成焉。”七竅曰:“晚間現佛,晨豈現一紫色而足乎?”三緘曰:“晨變為紫,中有散花仙女,拈花微笑。但須早起,方得見之。”七竅曰:“需銀若干?”三緘曰:“大人樂種此花,止給園丁銀百兩足矣。”七竅如數給之。三緘得銀,出衙而去。

七竅將花暗種盆中,不使人見。果於晨起,獨逢偷視。視未一刻,花心內突現仙女,拈花小笑。七竅見其冶容絕世,因戲之云:“花內生花事亦奇,小笑能將合世迷;假此化人塵外少,一團妙態令吾思。”四語詠後,散花仙女一個二個,勢似欲下。七竅駭,退窺變態。仙女若為未見也者,儼然移身而下,群立階前。內一綴紫者曰:“不意已成仙子,墜落塵寰,迷障深深,弗思反回本像。今見吾姊妹而謔浪如此,吾必有以報之。”言已,紅袖一展,約長數丈,隨風飄舞,冷氣逼人。七竅見而畏之,伏地請罪。綴紫者曰:“爾本道種仙根墜入紅塵,胡不思與三緘同闡大道?而乃迷於功名富貴,擁水妖而誤認為佳麗。何其愚之甚哉?宜速掉轉頭顱,以助闡道。如聽妖姬刁播,禁道不行,是自犯天條,難免墮落矣。”七竅曰:“仙姑之言,如金如玉。吾願助闡大道,出此迷途,尚祈仙姑宥吾罪戾!”綴紫者曰:“爾當著吾等應諾如響,恐聆妖姬巧辯,又是一番心腸。”中一綴黃者曰:“彼既知悔,吾姊妹宜回天宮,不必追問將來。”遂入花心,漸漸而化。七竅受此呵叱,心甚悚惶,將晚間之奇亦畏視矣。

是夜,剛欲入榻,轉思仙女所說,皆衛我而非害我,乃乘夜靜,獨自往觀。時近更三,睹此花枝,愈開愈美。俄而枝頭露重,花如俯首。頃則微風過余,花露稍輕,花心直豎,每朵現一古佛,低眉合掌。視之片刻,其佛盡化為金身。七竅是時呆立如痴,惟向花心拜舞不已。久之,佛若移步,高坐於花心之外,手招七竅。七竅駭,跪地言曰:“古佛有何訓誨?弟子願遵其教。”古佛容顏開霽,遲遲言曰:“釋門及道門,與儒共一情;三教不同處,不外這個心。因爾前生骨,乃屬上天根;為懷闡道怨,思為亂道人。一入紅塵世,迷戀不能醒;而今提醒爾,急急跳迷津。爾是道門子,仍歸道門人;佛言不虛誑,休誤爾前程。”言訖,香風一陣,花瓣片片墜地,一朵無存。

近前視之,乃楊枝也。七竅驚訝不定,自此若有省悟,朝廷爵位與閨中艷婦厭絕殊甚。

珠蓮見夫許久不入蘭房,未識日在書齋所作何事。於是輕移蓮步,偷覘動靜。正見七竅默然獨坐,若有所思,時而作喜怒哀樂之形,時而作手舞足蹈之象。珠蓮不解,悄悄踱進,在七竅身後屏息而窺。七竅獨坐刻余,倏然拍案大聲言曰:“佛言真是道,忽把我醉醒,解組歸鄉里,願作道中人。”言訖,復又鼓掌曰:“這才是真正主意。”珠蓮假由外入,低聲詢曰:“郎君近日何事,不入蘭房?”七竅曰:“朝內政繁,無稍暇耳。”珠蓮曰:“妾特設宴內庭,請郎君一飲。”七竅曰:“此數日吾心弗快,甚不欲飲焉。”珠蓮曰:“郎君心既不豫,少飲亦可解悶。”言罷,以纖纖玉手牽七竅衣。七竅見其蓮步艱難,情不忍拂,即隨之去。珠蓮懶於步履,搭肩緩行,一時脂粉生香,過於蘭麝,兼之艷態堪憫,鶯聲頻叫郎君,七竅初醒之心,已迷去一半矣。及入筵中,女婢齊來奉承,無令不諾。

七竅於此復詠之曰:“人云仙人最怡情,不過驅雲擁霧行;即此筵前花鳥語,何殊蓬島四時春?”珠蓮聆茲四語,媚悅愈加,將七竅心腸安得穩穩噹噹,然後詢曰:“郎君心志胡為又有變更?”七竅及將花中之情詳述叩遍。珠蓮曰:“女非散花女,野道暗為侶;佛非西竺佛,野道巧為做;一概可迷人,郎君須早悟。”七竅暗想:“此言亦是。哪有仙女、古佛結於花心?是必左道者流,藉此以迷吾心性者。”從茲外物不宜買焉。

三緘默會七竅復為珠蓮迷弄,道心將現而又隱。吾且再顯仙法,售鏡一面以試之。他日,七竅議政歸來,遙見三緘捧一大鏡,光輝可愛。思欲買此,恐為野道之物,迷人心性,弗顧而歸。及至歸衙,想到鏡之光輝,心又不捨,懷思切切,他人不及知焉。次日上朝議政,歸得半途,仍見三緘持鏡在前。剛欲呼之,三緘假意掉轉,對面一照。七竅神倦,遂臥車中。直到衙門,尚未能醒。家人報入,珠蓮率領女婢,扶進蘭房安寢。

七竅自臥車內,見捧鏡者招之以手,隨後而去。走至一處,亭台樓閣,錯雜如星,三緘竟導其魂,入一亭中坐定。小童獻茗後,設筵以待。七竅連飲數觥,自覺酒味如飴,氣香若桂。

半酣之際,乃拱手詢曰:“此系何地?”三緘曰:“仙府耳。”七竅曰:“地屬仙府,爾其為仙子歟?”三緘額之。七竅曰:“何名?”三緘曰:“即爾平素所訪之三緘是也。”七竅喜曰:“爾果三緘兄耶!自他年一別,爾在何地修煉,竟成大道乎?”三緘曰:“爾與吾錯落離奇,今茲方晤。他年所會者,乃總真童子化吾形像,而欲亂爾之道也。吾自訪君不遇,誤入名場,得舉巍科,為昆明令。不料一時失察,累被雲上衣劾奏,蠻方充配,受盡艱難。從此味淡宦途,習道於家。承得仙真頻頻指點,道已成矣。至爾與吾,原系紫霞真人門徒,而今官重爵高,受享既隆,兼之身配妖姬,媚悅者眾,吾恐痴迷弗醒,仙根墮落,特來指引。無奈首假售鰲,如素箋所書,爾不悟之;繼售名花,以仙女、古佛迭次點化,爾被妖姬所惑,復不悟之;今勾爾魂於夢中,再加指點。爾宜急易名心為道念,修成仙子,仍回紫霞洞府,同入繡雲閣內,以還前劫之根焉。”七竅曰:“吾聞野道迷人,每假幻境,吾之所畏者此也。”三緘曰:“爾居名場,正是幻境,何得以真境而認為幻境,以幻鏡而認為真境耶?吾不意仙骨仙根其迷一至於此。”七竅曰:“既非幻境,吾欲視爾仙法。”三緘曰:“欲睹仙法,這又何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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