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卷四十九
王羆孫長述 王思政 尉遲迥弟綱 綱子運 王軌樂運
王羆,字熊羆,京兆霸城人,漢河南尹遵之後,世為州郡著姓。羆質直木強, 處物平當,州閭敬憚之。魏太和中,除殿中將軍,稍遷雍州別駕,清廉疾惡,勵精 公事。刺史崔亮有知人之鑑,見羆雅相欽挹。亮後轉定州,啟羆為長史。執政者恐 羆不稱,不許。及梁人寇硤石,亮為都督南討,復啟羆為長史,帶銳軍。朝廷以亮 頻舉羆,故當可用。及克硤石,羆功居多。先是南岐、東益氐羌反叛,乃拜羆冠軍 將軍,鎮梁州,討平諸賊。還,授西河內史,辭不拜。時人謂曰;’西河大邦,奉 祿優厚,何為致辭?”羆曰:“京洛材木,盡出西河,朝貴營第宅者,皆有求假。 如其私辦,則力所不堪,若科發人間,又違犯憲法。以此致辭耳。”
後以軍功封定陽子,除荊州刺史。梁復遣曹義宗圍荊州,堰水灌城,不沒者數 版。時既內外多虞,未遑救援,乃遺羆鐵券,雲城全當授本州刺史。城中糧盡,羆 乃煮粥與將士均分食之。每出戰,常不擐甲冑,大呼告天曰:“荊州城,孝文皇帝 所置。天若不佑國家,使箭中王羆額;不爾,王羆須破賊。”屢經戰陣,亦不被傷。 彌歷三年,義宗方退。進封霸城縣公。元顥入洛,以羆為左軍大都督。顥敗,莊帝 以羆受顥官,故不得本州,更除岐州刺史。
時南秦數叛,以羆行南秦州事。羆至州,召其魁帥為腹心,擊捕反者略盡。乃 謂魁帥等曰:“汝黨皆死盡,何用活為!”乃以次斬之。自是南秦無復反者。又詔 羆行秦州事。尋遷涇州刺史。未及之部,屬周文帝徵兵為勤王之舉,羆請前驅效命, 遂為大都督,鎮華州。孝武西遷,進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別封萬年縣伯,乃除 華州刺史。齊神武率軍進潼關,人懷危懼,羆勸勱交士,眾心乃安。神武退,拜驃 騎大將軍,加侍中、開府。嘗修州城未畢,梯在城外。神武遣韓軌、司馬子如從河 東宵濟襲羆,羆不覺。比曉,軌眾已乘梯入城。羆尚臥未起,聞閣外洶洶有聲,便 袒身露髻徒跣,持一白棒,大呼而出,謂曰:“老羆當道臥,貉子那得過!”敵見, 驚退。逐至東門,左右稍集,合戰破之。軌遂投城遁走。文帝聞而壯之。時關中大 飢,徵稅人間穀食,以供軍費。或隱匿者,令遞相告,多被篣捶,以是人有逃散。 唯羆信著於人,莫有隱者,得粟不少諸州,而無怨讟。沙苑之役,神武士馬甚盛。 文帝以華州衝要,遣使勞羆,令加守備。及神武至城下,謂羆曰;“何不早降?” 羆乃大呼曰:“此城是王羆家,死生在此,欲死者來!”神武不敢攻。
後移鎮河東,以前後功進爵扶風郡公。河橋之戰,王師不利,趙青雀據長安城, 所在莫有固志。羆乃大開州門,召城中戰士謂曰:“如聞天子敗績,不知吉凶,諸 人相驚,鹹有異望。王羆受委於此,以死報恩。諸人若有異圖,可來見殺。必恐城 陷沒者,亦任出城。如有忠誠,能與王羆同心,可共固守。”軍人見其誠信,皆無 異心。及軍還,征拜雍州刺史。是蠕蠕度河南寇,候騎已至豳州。朝廷慮其深入, 乃徵發士馬,屯守京城,塹諸街巷,以備侵軼。右僕射周惠達召羆議之。羆不應命, 臥而不起,謂其使曰:“若蠕蠕至渭北者,王羆率鄉里自破之,不煩國家兵。何為 天子城中,遂作如此驚動!由周家小兒恇怯致此。”羆輕侮權貴,守正不回,皆此 類也。未幾,還鎮河東。
羆性儉率,不事邊幅。嘗有台使至,羆為設食,使乃裂去薄餅緣。羆曰:“耕 種收穫,其功已深,舂爨造成,用力不少,爾之選擇,當是未飢。。”命左右撤去 之。使者愕然大慚。又客與羆食瓜,客削瓜皮,侵肉稍厚,羆意嫌之。及瓜皮落地, 乃引手就地取而食之。客甚愧色。性又嚴急,嘗有吏挾私陳事者,羆不暇命捶撲, 乃手自取鞾履,持以擊之。每至享會,自秤量酒肉,分給將士。時人尚其均平,嗤 其鄙碎。羆舉動率情,不為巧詐,凡所經處,雖無當時功跡,鹹去乃見思。卒於官, 贈太尉、都督、相冀等十州刺史,謚曰忠。
羆安於貧素,不營生業,後雖貴顯,鄉里舊宅,不改衡門,身死之日,家甚貧 罄,當時伏其清潔。
子慶遠,弱冠以功臣子拜直閣將軍,先羆卒。孫述。
述字長述。少孤為祖羆所養。聰敏有識度。年八歲,周文帝見而奇之曰:“王 公有此孫,足為不朽。”解褐員外散騎侍郎,封長安縣伯。羆薨,居喪過禮,有詔 褒之。免喪,襲封扶風郡公。除中書舍人,修起居注,改封龍門郡公。周受禪,拜 賓部下大夫。累遷廣州刺史,甚有威惠。朝議嘉之,就拜大將軍。後歷襄、仁二州 總管,並有能名。隋文帝為丞相,授信州總管,位上大將軍。王謙作亂,遣使致書 於長述。因執其使,上書,又陳取謙策。上大悅,前後賜金五百兩,授行軍總管, 討謙。以功進位柱國。開皇初,獻平陳計,修營戰艦,為上流之師。上善其能,頻 加賞勞。後數歲,以行軍總管擊南寧,未至而卒。上甚傷惜之。贈上柱國、冀州刺 史,謚曰莊。
子謨嗣。謨弟軌,大業末郡守。少子文楷,起部郎。
王思政,太原祁人,漢司徒允之後也。自魏太尉凌誅後,冠冕遂絕。父佑,州 主簿。思政容貌魁梧,有籌策,解褐員外散騎侍郎。屬万俟醜奴、宿勤明達等擾亂 關右,北海王顥討之,聞思政壯健,啟與隨軍,所有謀議,並與參詳。時孝武在籓, 素聞其名,乃引為賓客,遇之甚厚。及登大位,委以心膂。預定策功,封祁縣侯, 為武衛將軍。俄而齊神武潛有異圖,帝以思政可任大事,拜使持節、中軍大將軍、 大都督,總宿衛兵。思政乃言於帝曰:“洛陽四面受敵,非用武之地。關中有崤函 之固,且士馬精強。宇文夏州糾契約盟,願立功效若聞車駕西幸,必當奔走奉迎。 藉天府之資,因已成之業,二年修復舊京,何慮不克。”帝深然之。及神武兵至河 北,帝乃西遷。進爵太原郡公,拜光祿卿、并州刺史,加散騎常侍、大都督。
大統之後,思政雖被任委,自以非相府之舊,每不自安。周文帝曾在同州,與 群公宴集,出錦罽及雜綾絹數千段,令諸將摴蒲取之。物盡,周文又解所服金帶, 令諸人遍擲,曰:“先得盧者即與之。”群公擲將遍,莫有得者。次至思政,乃斂 容跪而誓曰:“王思政羈旅歸朝,蒙宰相國士之遇,方願盡心效命,上報知已。若 此誠有實,令宰相賜知者,願擲即為盧;若內懷不盡,神靈亦當明之,使不作也, 便當殺身以謝所奉。”辭氣慷慨,一座盡驚。即拔所佩刀,橫於膝上,攬摴蒲,拊 髀擲之。比周文止之,已擲為盧矣。徐乃拜而受帶。自此朝寄更深。
及河橋之戰,思政下馬,用長槊左右橫擊,一擊踣數人。時陷陣既深,從者死 盡,思政被重創悶絕。會日暮,敵亦收軍。思政久經軍旅,戰唯著破衣弊甲,敵人 疑非將帥,故得免。有帳下督雷五安於戰處哭求思政,會已蘇,遂相得。乃割衣裹 創,扶思政上馬,夜久方得還軍。仍鎮弘農,除侍中、東道行台。思政以玉壁地險 要,請築城。即自營度,移鎮之。管汾晉並三州諸軍事、并州刺史、行台如故,仍 鎮玉壁。八年,東魏復來寇,卒不能克。以全城功,授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
高仲密以北豫州來附,周文親接援之,乃驛召思政,將鎮成皋。未至而班師, 復命思政鎮弘農。思政入弘農,令開城門,解衣而臥,慰勉將士,示不足畏。數日 後,東魏將劉豐生率數千騎至城下,憚之,不敢進,乃引軍還。於是修城郭,起樓 櫓,營田農,積芻秣,凡可以守御者皆具焉。弘農之有備,自思政始也。
十二年,加特進,兼尚書左僕射、行台、都督、荊州刺史。境內卑濕,城塹多 壞。思政乃命都督藺小歡督工匠繕修之。掘得黃金三十斤,夜中密送。至旦,思政 召佐史,以金示之曰:“人臣不宜有私。”悉封金送上。周文嘉之,賜錢二十萬。 思政之去玉壁也,周文命舉代人,思政乃進所部都督韋孝寬。其後東魏來寇,孝寬 卒能全城,時論稱其知人。
十三年,侯景叛東魏,請援乞師。當時未即應接。思政以為若不因機進取,後 悔無及,即率荊州步騎萬餘,從魯關向陽翟。周文聞思政已發,乃遣太尉李弼赴潁 川。東魏將高岳等聞大軍至,收軍而遁。思政入守潁川。景引兵向豫州,外稱略地, 乃密遣送款於梁。先是,周文遣帥都督賀蘭願德助景扞御,景既有異圖,因厚撫願 德等,冀為己用。思政知景詭詐,乃密追願德。思政分布諸軍,據景七州十二鎮。 周文乃以所授景使持節、太傅、大將軍,兼尚書令、河南大行台、河南諸軍事,回 授思政,思政並讓不受。頻使敦喻,唯受河南諸軍事。
十四年,拜大將軍。九月,東魏太尉高岳、行台慕容紹宗、儀同劉豐生等率步 騎十萬來攻潁川,殺傷甚眾。岳又築土山以臨城中,飛梯火車,盡攻擊之法。思政 亦作火,因迅風便投之土山。又射以火箭,燒其攻具。仍募勇士,縋而出戰,據其 兩土山,置樓堞以助防守。齊文襄更益兵,堰洧水以灌城。時雖有怪獸,每沖壞其 堰。然城被灌已久,多亦崩頹。岳悉眾苦攻。思政身當矢石,與士卒同勞苦。岳乃 更修堰,作鐵龍雜獸,用厭水神。堰成,水大至。城中泉涌溢,懸釜而炊,糧力俱 竭。慕容紹宗、劉豐生及其將慕容永珍意以為閒,共乘樓船以望城內,令善射人俯 射城中。俄而大風暴起,船乃飄至城下。城上人以長鉤牽船,弓弩亂髮。紹宗竊急, 透水而死。豐生浮向土山,復中矢而斃。禽永珍,並獲船中器械。思政謂永珍曰: “仆之破亡,在於晷漏。誠知殺卿無益,然人臣之節,守之以死。”乃流涕斬之。 並收紹宗等屍,以禮埋瘞。
岳既失紹宗等,志氣沮喪,不敢逼城。齊文襄聞之,乃率步騎十萬來攻。思政 知不濟,率左右據土山,因仰天大哭,左右皆號慟。思政西向再拜,便欲自剄。先 是,文襄告城中人曰:“有能生致王大將軍者,封侯重賞。若大將軍身有損傷,親 近左右皆從大戮。”都督駱訓固止之,不得引決。齊文襄遣其通直散騎常侍趙彥深, 就土山遺以白羽扇而說之,牽手以下。引見文襄,辭氣慷慨,涕淚交流,無撓屈之 容。文襄以其忠於所事,起而禮之,接遇甚厚。其督將分禁諸州地牢。數年盡死。
思政初入潁川,士卒八千人。被圍既久,城中無鹽,腫死者十六七,及城陷之 日,存者才三千人。雖外無救援,遂無叛者。思政常以勤王為務,不營資產。嘗被 賜園地,思政出征後,家人種桑果雜樹。及還,見而怒曰:“匈奴未滅,去病辭家, 況大賊未平,欲事產業,豈所謂憂公忘私邪!”命左右拔而棄之。故身陷之後,家 無蓄積。及齊文宣受東魏禪,以思政為都官尚書、儀同三司。卒,贈以本官,加兗 州刺史。
初,思政在荊州,自武關以南延袤一千五百里,置三十餘城,並當衝要之地。 凡所舉薦,鹹得其才。
子康,沈毅有度量,後為周文親信。思政陷後,詔以因水城陷,非戰之罪,增 邑三千五百戶,以康襲爵太原公,除驃騎大將軍、侍中、開府儀同三司。康弟揆, 先封中都縣侯,增邑通前一千五百戶,進爵為公。揆弟邗,封西安縣侯。邗弟恭, 忠誠縣伯。恭弟細,顯親縣伯。康姊封齊郡君。康兄元遜亦陷於潁川,封其子景晉 陽縣侯。康抗表固讓,不許。十六年,王師東討,加康使持節、大都督,以思政所 部兵皆配之。魏廢帝二年,隨尉遲迥征蜀,鎮天水郡。尋賜姓拓王氏。為鄜州刺史。 武成末,除匠師中大夫,轉載師。保定二年,歷安、襄二州總管,位柱國。入隋, 終於汴州刺史。
尉遲迥,字薄居羅,代人也。其先,魏之別種,號尉遲部,因而氏焉。父俟兜, 性弘裕有鑑識,尚周文帝姊昌樂大長公主,生迥及綱。迥年七歲,綱年六歲,俟兜 病且卒,呼二子,撫其首曰:“汝等並有貴相,但恨吾不見耳,各勉之。”武成初, 追贈柱國大將軍、太傅、長樂郡公,謚曰定。迥少聰敏,美容儀。及長,有大志, 好施愛士。尚魏文帝女金明公主,拜駙馬都尉,封西都侯。大統十一年,拜侍中、 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進爵魏安郡公。十五年,遷尚書左僕射,兼領軍將軍。 迥通敏有乾能,雖任兼文武,頗允時望,周文以此深委仗焉。十六年,拜大將軍。
侯景之渡江也,梁元帝時鎮江陵,請修鄰好。其弟武陵王紀在蜀稱帝,率眾東 下,將攻之。梁元帝大懼,移書請救。周文曰:“蜀可圖矣!取蜀制梁,在茲一舉。” 乃與群公會議,諸將多有異同。唯迥以為紀既盡銳東下,蜀必空虛,王師臨之,必 有徵無戰。周文以為然,謂曰:“伐蜀之事,一以委汝。”於是令迥督開府元珍、 乙弗亞、侯呂陵始、叱奴興、綦連雄、宇文升等六軍甲士取晉壽,開平林舊道。迥 前軍臨劍閣,紀安州刺史樂廣以州先降。紀梁州刺史楊乾運時鎮潼水,先已遣使詣 闕,密送誠款,然恐其下不從,猶據潼水別營拒守。迥遣元珍、侯呂陵始等襲之, 乾運還保潼川。珍等遂圍之,乾運降。迥至潼川,大餉將士,度涪江,至青溪,登 南原,勒兵講武,修繕約束,閱器械,自開府以下賞金帛各有差。時夏中連雨,山 路險峻,將士疲病者十二三,迥親自勞問,加以湯藥,引之而西。紀益州刺史蕭捴 嬰城自守,進軍圍之。初,紀至巴郡,遣前南梁州刺史史欣景、幽州刺史趙拔扈等 為捴外援。迥分遣元珍、乙弗亞等擊破之。拔扈等遁走,欣景遂降。捴被圍五旬, 頻戰為迥所破。遣使乞降,許之。
捴乃與紀子宜都王圓肅率其文武詣軍門請見,迥以禮接之。其吏人等各令復業, 唯收僮隸及儲積以賞將士。號令嚴肅,軍無私焉。詔以迥為大都督、益潼等十二州 諸軍事、益州刺史。三年,加督六州,通前十八州諸軍事。以平蜀功,封一子安固 郡公。自劍閣以南得承制封拜及黜陟。迥乃明賞罰,布恩威,綏輯新邦,經略未附, 人夷懷而歸之。
性至孝,色養不怠,身雖在外,所得四時甘脆,必先薦奉,然後敢嘗。大長公 主年高多病,迥往在京師,每退朝參候起居,憂悴形於容色。大長公主每為之和顏 進食,以寧迥心。周文知其至性,征迥入朝,以慰其母意。遣大鴻臚郊勞,仍賜迥 袞冕之服。蜀人思之,為立碑頌德。六官初建,拜小宗伯。
周孝閔帝踐阼,進位柱國大將軍,以迥有平蜀功,同霍去病冠軍之義,改封寧 蜀公。遷大司馬。尋以本官鎮隴右。武成元年,進封蜀國公,邑萬戶,除秦州總管、 秦渭等十四州諸軍事、隴右大都督。保定二年,拜大司馬。及晉公護東伐,迥帥師 攻洛陽。齊王憲等軍於芒山,齊眾度河,諸軍驚散。迥率麾下反行卻敵,於是諸將 遂得全師而還。遷太保、太傅。建德初,拜太師,尋加上柱國。宣帝即位,以迥為 大右弼,轉大前疑,出為相州總管。宣帝崩,隋文帝輔政,以迥位望宿重,懼為異 圖,乃令迥子魏安郡公惇齎詔書以會葬征迥。尋以鄖國公韋孝寬代迥為總管。迥以 隋文帝當權,將圖篡奪,遂謀舉兵,留惇而不受代。隋文帝又令候正破六韓裒詣迥 喻旨,密與總管府長史晉昶等書,令為之備。迥聞之,殺昶,集文武士庶等登城北 樓而令之。於是眾鹹從命,莫不感激。乃自稱大總管,承制署官司。於時趙王招已 入朝,留少子在國,迥又奉以號令。迥弟子大將軍、成平郡公勤時為青州總管,初 得迥書表送之,尋亦從迥。迥所管相、衛、黎、毛、洺、貝、趙、冀、瀛、滄,勤 所統青、齊、膠、光、莒諸州皆從之,眾數十萬。滎州刺史邵國公宇文胄、申州刺 史李惠、東楚州刺史費也利進國、東潼州刺史曹孝達各據州以應迥。徐州總管司錄 席毗與前東平郡守畢義緒據兗州及徐州之蘭陵郡,亦以應迥。永橋鎮將紇豆陵惠以 城降迥。迥又北結高寶寧以通突厥;南連陳人,許割江淮之地。
隋文帝於是徵兵討迥,即以韋孝寬為元帥,陰羅雲監諸軍,郕國公梁士彥、樂 安公元諧、化政公宇文忻、濮陽公宇文述、武鄉公崔弘度、清河公楊素、隴西公李 詢、延壽公于仲文等皆為行軍總管。迥遣所署大將軍石愻攻建州,刺史宇文弁以州 降愻。迥又遣西道行台韓長業攻陷潞州,執刺史趙威,署城人郭子勝為刺史。上儀 同赫連士猷攻晉州,即據小鄉城。紇豆陵惠襲陷定州之鉅鹿郡,遂圍恆州。上大將 軍宇文威攻汴州,上開府莒州刺史烏丸尼、開府尉遲俊率膠、光、青、齊、莒、兗 之眾圍沂州。大將軍檀讓攻陷曹、亳二州,屯兵梁郡。大將軍、東南道行台席毗眾 號八萬,軍於籓城,攻陷昌慮、下邑、豐縣。李惠自申州攻永州,焚之而還。宇文 胄軍於洛口。開府梁子康攻懷州。
魏安公惇率眾十萬人入武德,軍於沁東。孝寬等諸軍隔水,相持不進。隋文帝 又遣高熲馳驛督戰。惇布兵二十餘里,麾軍小卻,欲待孝寬軍半度而擊之。孝寬因 其卻,乃鳴鼓齊進,惇遂大敗。孝寬乘勝進至鄴,迥與其子惇、佑等又悉其卒十三 萬,陣於城南。迥別統萬人,皆綠巾錦襖,號曰黃龍兵。勤率眾五萬自青州赴迥, 以三千騎先到。迥舊集軍旅,雖老,猶被甲臨陣。其麾下兵皆關中人,為之力戰。 孝寬等軍失利而卻。鄴中士女觀者如堵。高熲與李詢乃整陣先犯觀者,因其擾而乘 之。迥眾大敗,遂入鄴城。迥走保北城,孝寬縱兵圍之。李詢、賀婁子乾以其屬先 登。迥上樓,射殺數人,乃自殺。勤、惇、佑等東走青州,未至,開府郭衍追及之, 並為衍所獲。隋文帝以勤初有誠款,特釋之。李惠先是自縛歸罪,隋文帝復其官爵。
迥末年衰耄,惑於後妻王氏,而諸子多不睦。及起兵,以開府、小御正崔達拏 為長史,自余委任,亦多用齊人。達拏文士,無籌略,舉措多失綱紀,不能匡救。 迥自起兵至於敗,凡經六十八日焉。
子寬,大將軍、長樂郡公,先迥卒。寬兄誼,開府、資中郡公。寬弟順,以迥 平蜀功,授開府、安固郡公。後以女為宣帝皇后,拜上柱國,封胙國公。順弟惇, 軍正下大夫、魏安郡公。惇弟佑耆,西都郡公。皆被誅,而誼等諸子以年幼,並獲 全。
武德中,迥從孫庫部員外郎耆福上表請改葬。朝議以迥忠於周室,有詔許焉, 仍贈絹百匹。迥弟綱。
綱字婆羅,少孤,與兄迥依託舅氏。周文帝西討關隴,迥、綱與母昌樂大長公 主留於晉陽。後方入關。從周文征伐,常陪侍帷幄,出入臥內。以軍功封廣宗縣伯。 綱驍果有膂力,善騎射,周文甚寵之,委以心膂。河橋之戰,周文馬中流矢,因而 驚奔。綱與李穆等左右力戰,眾皆披靡,文帝方得乘馬。大統十四年,進爵平昌郡 公。廢帝二年,拜大將軍,兼領軍。及魏帝有異謀,言頗漏泄。周文以綱職典禁旅, 使密為之備。俄而廢帝立齊王,仍以綱為中領軍,總宿衛事。
綱兄迥伐蜀,從周文送之於城西,見一走兔,周文命綱射之。誓曰:“若獲此 兔,必當破蜀。”俄而綱獲兔而返。周文喜曰:“事平,當賞汝佳口。”及克蜀, 賜綱侍婢二人。又嘗從周文北狩雲陽,見五鹿俱走,綱獲其三。每從游宴,周文以 珍異之物令諸功臣射而取之,綱所獲輒多。
周孝閔帝踐阼,綱以親戚掌禁兵,除小司馬。又與晉公護廢帝。明帝即位,進 位柱國大將軍。武成元年,進封吳國公,邑萬戶,除涇州總管。歷位少傅、大司空、 陝州總管。晉公護東討,乃配綱甲士,留鎮京師。大軍還,綱復歸。天和二年,以 綱政績可紀,賜帛及錢穀等,增邑,以褒賞之。陳公純等以皇后阿史那氏自突厥將 入塞,詔征綱與大將軍王傑率眾迎衛於境首。三年,追論河橋功,封一子縣公。四 年,薨於京師。贈太保,謚曰武。
第二子安以嫡嗣。大象末,位柱國。入隋,歷鴻臚卿、左衛大將軍。安兄運。
運少強濟,志在立功。魏大統十六年,以父勛封安喜縣侯。周明帝立,以預定 勛,進爵周城縣公。歷位隴州刺史,再遷左武伯中大夫,尋加軍司馬。運既職兼文 武,甚見委任。進爵廣業郡公,轉右司衛。時宣帝在東宮,親狎諂佞,數有罪失。 武帝於朝臣內選忠諒鯁正者以匡弼之,於是以運為右宮正。
建德三年,帝幸雲陽宮,又令運以本官兼司武,與長孫覽輔皇太子居守。俄而 衛刺王直作亂,率其黨襲肅章門。覽懼,走行在所。運時偶在門中,直兵奄至,不 暇命左右,乃手自闔門。直黨與運爭門,斫傷運指,僅而得閉。直既不得入,乃縱 火。運恐火盡,直黨得進,乃取宮中材木及床等以益火,更以膏油灌之,火轉熾。 久之,直不得進,乃退。運率留守兵因其退以擊之,直大敗而走。是夜微運,宮中 已不守矣。武帝嘉之,授大將軍,賜以直田宅、妓樂、金帛、車馬、什物等不可勝 數。
四年,出為同州刺史,同州、蒲津、潼關等六防諸軍事。帝將伐齊,召運參議, 東夏底定,頗有力焉。五年,拜柱國,進爵盧國公。轉司武上大夫,總宿衛軍事。 帝崩於雲陽宮,秘未發喪,運總侍衛兵還京師。
宣帝即位,授上柱國。運之為宮正也,數進諫於帝。帝不納,反疏忌之。時運 又與王軌、宇文孝伯等皆為武帝親待。軌屢言帝失於武帝,帝謂運預其事,愈更銜 之。及軌被誅,運懼及於禍,尋而得出秦州總管。至州,猶懼不免,遂以憂薨於州。 贈大後丞、七州諸軍事、秦州刺史,謚曰忠。子靖嗣。
運弟勤,大象末,青州總管,起兵應伯迥。
勤弟敬,尚明帝女河南公主,位儀同三司。
王軌,太原祁人也,小名沙門。漢司徒允之後,世為州郡冠族。累葉仕魏,賜 姓烏丸氏。父光,少雄武,有將帥才略。頻有戰功,周文帝遇之甚厚。位至驃騎大 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平原縣公。軌性質直,起家事輔城公。及武帝即位,累遷內 史下大夫,遂處腹心之任。帝將誅晉公護,軌贊成其謀。建德初,轉內史中大夫, 加授開府儀同三司,又拜上開府儀同大將軍,封上黃縣公,軍國之政,皆參預焉。 從平並、鄴,以功進位上大將軍,進爵郯國公。
及陳將吳明徹入寇呂梁,徐州總管梁士彥頻與戰不利,乃退保州城。明徹遂堰 清水以灌之,列船艦於城下,以圖攻取。詔以軌為行軍總管,率諸軍赴救。軌潛於 清水入淮口,多豎大木,以鐵鎖貫車輪,橫截水流,以斷其船路,方欲密決其堰以 斃之。明徹知之,乃破堰遽退,冀乘決水以得入淮。比至清口,川流已闊,水勢亦 衰,船並礙於車輪,不復得過。軌因率兵圍而蹙之。唯有騎將蕭摩訶以二十騎先走, 得免。明徹及將士三萬餘人並器械輜重並就俘獲。陳之銳卒,於是殲焉。進位柱國, 仍拜徐州總管。軌性嚴重,善謀略,兼有呂梁之捷,威振敵境。陳人甚憚之。
宣帝之徵吐谷渾也,武帝令軌與宇文孝伯並從,軍中進趣,皆委軌等,宣帝仰 成而已。時宮尹鄭譯、王端並得幸於宣帝。宣帝軍中頗有失德,譯等皆預焉。軍還, 軌等言之於武帝。武帝大怒,乃撻宣帝,除譯等名,仍加捶楚。宣帝因此大銜之。 軌又嘗與小內史賀若弼言及此事,且言皇太子必不克負荷。弼深以為然,勸軌陳之。 軌後因侍坐,乃白武帝言:“皇太子多涼德,恐不了陛下家事。愚臣暗短,不足以 論是非。陛下恆以賀若弼有文武奇才,識度宏遠,而弼比再對臣,深以此事為慮。” 武帝召弼問之。弼曰:“皇太子養德春宮,未聞有過。未審陛下何從得聞此言?” 既退,軌誚弼曰:“平生言論,無所不道,今者乃爾翻覆!”弼曰:“此公之過也。 皇太子國之儲副,豈易為言,事有差跌,便至滅門之禍。本謂公密臧否,何得遂至 昌言?”軌默然久之,乃曰:“吾專心國家,遂不存私計。向者對眾,良實非宜。” 其後軌因內宴上壽,又捋武帝須曰:“可愛好老公,但恨後嗣弱耳”!武帝深以為 然。但漢王次長,又不才,此外諸子並幼,故不能用其說。
及宣帝即位,追鄭譯等復為近侍。軌自知必及於禍,謂所親曰:“吾昔在先朝, 實申社稷至計。今日之事,斷可知矣。此州控帶淮南,鄰接強寇,欲為身計,易同 反掌。但忠義之節,不可虧違。況荷先帝厚恩,每思以死自效,豈以獲罪於嗣主, 便欲背德於先帝?止可於此待死,義不為他計。冀千載之後,知吾此心。”
大象元年,帝使內史杜虔信就徐州殺軌。御正中大夫顏之儀切諫,帝不納,遂 誅之。軌立朝忠恕,兼有大功,忽以無罪被戮,天下知與不知皆傷惜。
時京兆郡丞樂運亦以直言數諫於帝。樂運,字承業,南陽淯陽人,晉尚書令廣 之八世孫。祖文素,齊南郡守。父均,梁義陽郡守。運少好學,涉獵經史。年十五 而江陵滅,隨例遷長安。其親屬等多被籍沒,運積年為人傭保,皆贖免之。事母及 寡嫂甚謹,由是以孝聞。梁故都官郎琅邪王澄美之,次其行事為孝義傳。性方直, 未嘗求媚於人。臨淄公唐瑾薦之,自柱國府記室為露門學士。前後犯顏屢諫武帝, 多被納用。建德二年,除萬年縣丞。抑挫豪右,號稱強直。武帝嘉之,特許通籍, 事有不便於時者,令巨細奏聞。
武帝嘗幸同州,召運赴行在所。既至,謂曰:“卿言太子如何人?”運曰: “中人也。”時齊王憲以下並在帝側,帝顧謂憲等曰:“百官佞我,皆雲太子聰明 睿智,唯運雲中人,方驗運之忠直耳。”於是因問運中人之狀。運對曰:“班固以 齊桓公為中人,管仲相之則霸,豎貂輔之則亂。可與為善,亦可與為惡也。”帝曰: “我知之矣。”遂妙選宮官以匡弼之。乃超拜運京兆郡丞。太子聞之,意甚不悅。
及武帝崩,宣帝嗣位,葬訖,詔天下公除,帝及六宮,便議即吉。運上疏曰: “三年之喪,自天子達於庶人。先王制禮,安可誣之。禮:天子七月而葬,以候天 下畢至。今葬期既促,事訖便除,文軌之內,奔赴未盡;鄰境遠聞,使猶未至。若 以喪服受吊,不可既吉更凶;如以玄冠對使,未知此出何禮?進退無據,愚臣竊所 未安。”書奏,帝不納。
自是德政不修,數行赦宥。運又上疏曰:“臣謹按周官曰:‘國君之過市,刑 人赦。’此謂市者交利之所,君子無故不游觀焉,則施惠以悅之也。尚書曰:‘眚 災肆赦。”此謂過誤為害,罪雖大,當緩赦之。謹尋經典,未有罪無輕重,溥天大 赦之文。故管仲曰:‘有赦者,奔馬之委轡;不赦者,痤疽之礪石。’又曰:‘惠 者,人之仇讎;法者,人之父母。’吳漢遺言,猶雲‘唯願無赦。’王符著論,亦 云:‘赦者非明世之所宜有。’大尊豈可數施非常之惠,以肆奸宄之惡乎。”帝亦 不納,而昏暴滋甚。運乃輿櫬詣朝堂,陳帝八失:
一曰:內史御正,職在弼諧,皆須參議,共理天下。大尊比來小大之事,多獨 斷之。堯、舜至聖,尚資輔弼,況大尊未為聖主,而可專恣已心?凡諸刑罰爵賞, 爰及軍國大事,請參諸宰輔,與眾共之。
二曰:內作色荒,古人重誡。大尊初臨四海,德惠未洽,先搜天下美女,用實 後宮,又詔儀同以上女,不許輒嫁。貴賤同怨,聲溢朝野。請姬媵非幸御者,放還 本族。欲嫁之女,勿更禁之。
三曰:天子未明求衣,日旰忘食,猶恐萬機不理,天下擁滯。大尊比來一入後 宮,數日不出。所須聞奏,多附內豎。傳言失實,是非可懼。事由宦者,亡國之徵。 請準高祖,居外聽政。
四曰:變故易常,乃為政之大忌;淫刑酷罰,非致安之弘規。若罰無定刑,則 天下皆懼;政無常法,則人無適從。豈有削嚴刑之詔未及半祀,便即遣改,更嚴前 制?政令不定,乃至於此!今宿衛之官,有一夜不直者,罪至削除;因而逃亡者, 遂便籍沒。此則大逆之罪,與杖十同科。雖為法愈嚴,恐人情愈散。一人心散,尚 或不可止,若天下皆散,將如之何?請遵輕典,並依大律,則億兆之人,手足有所 措矣。
五曰:高祖IX雕為朴,本欲傳之萬世。大尊朝夕趨庭,親承聖旨。豈有崩未 逾年,而遽窮奢麗,成父之志,義豈然乎?請興造之制,務從卑儉,雕文刻鏤,一 切勿營。
六曰:都下之人,徭賦稍重。必是軍國之要,不敢憚勞。豈容朝夕徵求,唯供 魚龍爛漫;士庶從役,只為俳優角牴?紛紛不已,財力俱竭,業業相顧,無復聊生。 凡無益之事,請並停罷。
七曰:近見有詔,上書字誤者即科其罪。假有忠讜之人,欲陳時事,尺有所短, 文字非工,不密失身,義無假手,脫有舛謬,便迫嚴科。嬰徑尺之鱗,其事非易; 下不諱之詔,猶懼未來。更加刑戮,能無鉗口?大尊縱不能采誹謗之言,無宜杜獻 替之路。請停此詔,則天下幸甚。
八曰:或桑谷生朝,殷王因之獲福,今玄象垂戒,此亦興周之祥。大尊雖滅膳 撤縣,未盡銷譴之理。誠願諮諏善道,修布德政,解兆庶之慍,引萬方之罪。則天 變可除,鼎業方固。大尊若不革茲八事,臣見周廟不血食矣。
帝大怒,將戮之。內史元嚴諫,因而獲免。翌日,帝頗感悟,召運謂之曰: “朕昨夜思卿所奏,實是忠臣。先皇聖明,卿數有規諫;朕既昏暗,卿復能如此!” 乃賜御食以賞之。朝之公卿,初見帝甚怒,莫不為運寒心。後見獲賞,又皆相賀, 以為倖免獸口。
內史鄭譯常以私事請託,運不之許,因此銜之。及隋文帝為丞相,譯為長史, 遂左遷運為廣州滍陽令。開皇五年,轉毛州高唐令。頻歷二縣,並有聲績。運常願 處一諫官,從容諷議,而性訐直,為人所排抵,遂不被任用。乃發憤錄夏、殷以來 諫爭事,集而部之,凡六百三十九條,合四十一卷,名曰諫苑。奏上之。隋文帝覽 而嘉焉。
論曰:王羆剛峭有餘,弘雅未之聞也。情安儉率,志在公平。既而奮節危城, 抗辭勍敵,梁人為之退舍,高氏不敢加兵。以此見稱,信非虛矣。至述不隕門風, 亦足稱也。王思政驅馳有事之秋,慷慨功名之際。及乎策名霸府,作鎮潁川,設縈 帶之險,修守御之術,以一城之眾,抗傾國之師,率疲駘之兵,當勁勇之卒,猶能 亟摧大敵,屢建奇功。忠節冠於本朝,義聲動於鄰聽。運窮事蹙,城陷身囚,壯志 高風亦足奮於百世矣。尉遲迥地則舅甥,職惟台袞,沐恩累葉,荷眷一時,居形勝 之地,受籓維之託,顛而不扶,憂責斯在?及主威雲謝,鼎業將遷,九服移心,三 靈改卜,遂能志存赴蹈,投袂稱兵。忠君之勤未宣,違天之禍便及。校其心,翟義、 葛誕之儔歟。綱、運積宣王室,勤勞出內。觀其自致榮寵,豈唯恩澤而已乎?夫士 之成名,其途不一,蓋有不待爵祿而貴,不因學藝而重者何?亦云忠孝而已。若乃 竭力以奉其親者,人子之行也;致身以事其君者,人臣之節也。斯固彌綸三極,囊 括百代。當宣帝之在東朝,凶德方兆,王軌志惟無諱,極議於骨肉之間,竟遇淫刑, 以至夷滅。若斯人者,人或以為其不忠,則天下莫之信也。觀樂運之所以行已之節, 其有古之遺直之風乎。
部分譯文
王羆,字熊羆,京兆霸城人。西漢河南尹王遵的後代,世代都是州郡中的大姓。他性格質樸正直剛強,處理事情公平恰當,州中的人們都敬服和畏懼他。北魏孝文帝太和年間,他任殿中將軍,不久遷任雍州別駕。他清正廉潔,疾惡如仇,勵精圖治,盡力公事。刺史崔亮有知人之明,對王羆十分器重和關照。崔亮後來任真州刺史,奏報朝廷請王羆任長史。朝廷中掌握重權的人擔心王羆不能勝任,沒有同意。梁朝人侵犯硤石,崔亮任都督率軍南討,又啟奏朝廷,請求以王羆為長史,並讓他率領精銳軍隊。朝廷看崔亮幾次舉薦王羆,所以任用了他。硤石克復之後,王羆的功勞最多。南岐和東益州的氐族和羌族反叛,朝廷命王羆為冠軍將軍,鎮守梁州,討平夷族叛兵。歸來,朝廷封他為西河內史,他沒有接受。當時有人對他說:“西河地域遼闊,俸祿優厚,你為什麼辭去這個職務?”他答道“:京城洛陽建築需要的木材,都是西河出產。朝廷的顯貴政要們營造府第,都必需有求必應。如果私下辦理,則人力物力都負擔不起;如果向百姓攤派,又違犯憲典。所以,我要辭去這個職務。”
後來他因立有軍功被封為定陽子,任荊州刺史。南梁又派曹義宗領兵圍攻荊州,堵水澆灌城池,城牆沒有被淹住的地方只有幾塊木板寬。當時朝廷內外都有禍亂,沒有力量救援,於是送給王羆一份鐵鑄的券書,說如果能保全城池,就命他為本州刺史。城中糧食吃盡,王羆便煮粥與將士平均分食。每次出城,他常不披掛甲冑,大聲祭告上天說:“荊州城,是孝文皇帝時所設定。上天如果不扶助我們的國家,讓箭射中我的前額;如果不是這樣,就讓我打敗敵兵。”他屢經戰陣,也沒有被傷害。經過三年,曹義宗才撤退。他被封爵為霸城縣公。元顥率南朝軍隊占據洛陽,便任命王羆為左軍大都督。元顥失敗,孝莊帝因王羆接受了元顥的封官,所以不能在本州任職,另外命他為岐州刺史。
這時南秦數次背叛,朝廷命王羆代行南秦州刺史的職務。他到任後,召集當地的首領作為心腹,將反叛者拘捕殆盡。他對首領們說“:你們的同黨都已死盡,你們何必再活著!”便將他們一一斬首。從此南秦不再有人反叛。朝廷又命他代行秦州刺史。不久遷任為涇州刺史。還沒有到任所,宇文泰為了勤王徵集軍隊,他請求作為前驅為朝廷效命,便被任命為大都督,鎮守華州。
孝武帝西遷後,晉封王羆為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又封爵為萬年縣伯,任華州刺史。高歡率軍進攻潼關,人人心懷恐懼,他勸慰將士,大家才平靜下來。高歡撤退後,朝廷命他為驃騎大將軍,加封為侍中、開府。他曾派人修筑州城,沒有完工,施工用的梯子留在城牆外面。高歡派韓軌、司馬子如從河東晚上涉水襲擊王羆,他沒有發覺。拂曉時,韓軌等人已順著梯子進入城中。他還睡在床上沒有起來,聽見門外殺聲陣陣,便光著身子,裸露著髮髻,赤著雙腳,手拿一根白木棒,大聲呼喊著奔出,說:“老熊當道臥,你們這些貉子怎么能過去!”敵兵看見,吃驚退走。他趕到東門,將士匯集,合力將入侵的敵兵打敗,韓軌跳下城牆逃跑。西魏文帝聽說後,很為他的壯舉稱讚。這時關中發生大饑荒,朝廷命他向百姓徵收糧食以作軍費。如有隱藏不交的,令百姓互相告發,很多人被鞭笞拷打,因此有很多人逃散。惟有王羆以信義著稱,百姓沒有隱匿糧食的,他徵收到的糧食也不比別州的少,百姓也沒有怨言。沙苑之役,高歡的軍隊鬥志旺盛。文帝因華州地處通往長安的咽喉要道,派使者慰勞王羆,命他加緊防守。高歡來到華州城下,對王羆說:“你為何不快快投降?”王羆大聲喊道“:這座城池就是我的家,死活都在此處,想死的就來吧!”高歡不敢攻打。
他後來移鎮河東,積累前後功勳晉爵為扶風郡公。河橋之戰,西魏軍隊失利,趙青雀據守長安,各地的守軍都沒有堅守的意志。王羆打開華州的城門,召集城中的將士,對他們說:“聽說天子被打敗,不知道吉凶禍福,人們互相驚擾,都有各種不同的想法。王羆受朝廷委任駐守這裡,決心以死報答君恩。你們如有異謀,可來殺死我。害怕州城陷沒敵手的,也可以任意出城逃命。如果有人忠於朝廷,能與我同心協力的,可共同堅守。”將士們見他誠懇信任,都沒有別的想法。
軍隊返回後,朝廷授命他為雍州刺史。這時,蠕蠕族的軍隊渡過黃河向南進犯,偵察的騎兵已經到達幽州。朝廷擔心他們深入腹地,便徵發人馬,駐紮在京城。在街市上修築堡壘,以防備敵人侵入。右僕射周惠達召請王羆商議對策。他不接受周惠達的邀請,躺在床上沒有起來,對來人說:“如果蠕蠕人到達渭北,我率領鄉兵把他們趕走,不煩勞國家的軍隊,為什麼天子居住的京城中,做出這樣驚慌失措的舉動?想不到周家這位小兒如此膽怯!”他輕慢權貴,守正不阿,都像這件事。不久,仍鎮守河東。
他性情儉約隨便,不修邊幅。曾有省台的使者到他這裡,他為使者設下飯食,使者撕去薄餅的邊不吃。他頗為不快,說:“農夫耕種收穫,費工頗多;舂米炊火,做成餅子,又用力不少。你這樣挑剔,大概是沒有挨過餓。”命左右將飯食撤去。使者非常吃驚和慚愧。又有一位客人與他一起吃瓜,客人把瓜皮削得太厚,去掉的肉稍多,他心裡很不高興。瓜皮落到地上,他便用手從地上撿起來吃掉。客人見了大為愧疚。他的性情又很嚴厲峻急,有一個官吏向他陳報事情夾帶私怨,他來不及命皂役拷打他,便抓起靴子去打這個人。每逢宴會,他親自用秤稱酒和肉,分給將士們。人們都稱讚他的公平,又鄙薄他的瑣碎。他的舉動天真自然,不巧偽欺詐。他所任職的地方,雖然當時沒有明顯的功績,但是離開後人們都想念他。他死在任上,朝廷贈封他為太尉、都督、相冀等十州刺史,諡號為忠。
他安於貧窮簡樸,不經營家產。後來雖然官位很高,在家鄉的舊宅仍不改換原來的樣子。死的時候,家境十分困窘,當時人們都佩服他的清廉。
王思政,太原祈地人,漢代司徒王允的後代。自從魏太尉王凌被誅殺後,他家才沒有人做官。他的父親王..,任州主簿。
思政容貌魁偉高大,胸有謀略。初入仕途任員外散騎侍郎。万俟醜奴、宿勤明達等人擾亂關中,北海王元顥領兵討伐,聽說思政壯健勇武,奏請朝廷,讓他隨軍。軍中所有的謀劃,都請他參加。當時孝武帝還在藩國為王,早就聽說了他,便聘請他為賓客,對他的禮遇甚為優厚。孝武帝登皇帝位,把他看作心腹。由於參與冊立帝位有功,他被封為祈縣侯,任武衛將軍。不久高歡暗中圖謀廢去孝武帝,孝武帝因為王思政可以擔當大事,便封他為使持節、中軍大將軍、大都督,總領皇宮的宿衛軍。他便對孝武帝說“:洛陽四面受敵,不是建功立業的地方。關中有崤山和函谷關的堅固屏障,而且兵強馬壯。宇文泰聚集盟軍,願意為朝廷立功效命。如果聽說您要西去,他一定會奔走迎接。憑藉那裡豐富的資產,依靠原有的根基,用兩年時間修復長安舊京,何愁不會擁有天下。”孝武帝很是同意他的意見。高歡的軍隊到達黃河以北,孝武帝西遷長安。封王思政為太原郡公,任命為光祿卿、并州刺史,加封為散騎常侍、大都督。
大統年以後,他雖然被朝廷委任職務,卻自認為不是宇文氏的舊吏,心中常不自安。宇文泰在同州宴集朝臣,拿出彩色的氈以及各種各樣的綾和絹數千段,命各位將領樗蒲以獲取。物品被諸將取盡,宇文泰又解下自己佩帶的金帶,令大家都擲色子,說:“先擲出黑顏色一面的就把金帶送給他。”群臣都擲遍了,也沒有人得到。輪到王思政,他面容嚴肅地跪在地上起誓說“:我以客居的身份歸附朝廷,承蒙宰相給我國士的待遇,所以願意盡心盡力為國效命,以報答宰相的知遇之恩。如果我的誠心是真實的,讓宰相把金帶授予忠於他的人,希望一擲便為黑色;如果內懷別念,神靈也應明察,擲後不出現黑色。我便殺身以謝宰相。”詞氣慷慨激昂,一座都很吃驚。他立即拔下身上的佩刀,橫在膝上,抓過樗蒲,一下擲出。宇文泰要制止他時,黑色的一面已經出現。他便莊重地向宇文泰叩拜,接受金帶。從此,宇文泰對他更加信任。
河橋之役,他被敵人包圍,便下馬用長矛左右橫刺,每一槍都刺倒好幾個敵兵。這時,他陷入敵陣已經很深,跟從他的人全部犧牲,他身受重創暈倒在地。適逢天色已晚,敵人也收軍回營。他久經戰陣,每次上陣只穿破衣舊甲,敵人懷疑他不是將帥,所以免於被抓。他的帳下督軍雷五安在戰場上哭喊著找他,恰巧他已甦醒,便找到了他。雷五安割下衣襟替他包紮傷口,扶他上馬,深夜才回到軍中。他奉命鎮守弘農,被封為侍中、東道行台。他認為玉壁地處險要,請求在那裡修築城池。他親自規劃經營,城池建好後便駐紮在這裡鎮守。又遷任為汾、晉、並三州諸軍事、并州刺史,行台職務不變,仍然鎮守玉壁。大統八年,東魏軍隊又來侵犯,始終不能攻克。因保全城池的功勞,他被授予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
高仲密獻出北豫州歸附西魏,宇文泰親自率軍接應,便派使者召思政鎮守成皋。他還未到成皋,宇文泰已經回來,仍命他鎮守弘農。他進入弘農後,命軍士打開城門,自己解衣躺下休息,慰勞將士,以顯示對敵人的藐視。數日後,東魏將領劉豐生率領數千名騎兵來到弘農城下,因畏懼而不敢進攻,便撤軍離去。於是,他率領軍民修建城郭,造起城樓,訓練農夫,積蓄糧秣,凡是可以作為守御的措施都具備了。弘農有戰守的準備,從他這裡才開始。
大統十二年,朝廷加封他為特進,兼尚書左僕射、行台、都督、荊州刺史。荊州境內地勢低洼潮濕,城牆壕塹多有毀壞。他命都督藺小歡督領工匠修繕。工役施工時掘出黃金三十斤,夜裡悄悄給他送去。天明,他召來佐史,拿來黃金讓他看,說:“做臣子的不應該有私心。”全部把黃金封上送交朝廷。宇文泰誇獎他,賜給他二十萬錢。他要離開玉壁,宇文泰讓他舉薦接替他的人,他便推薦部下的都督韋孝寬。後來東魏軍隊前來侵犯,韋孝寬保全了城池,人們都稱讚思政舉薦得人。
大統十三年,侯景背叛東魏,向西魏乞求軍隊救援。當時西魏沒有立即派軍隊接應。王思政認為如果不利用機會進取,以後會後悔莫及。便立即率領荊州的步騎兩軍一萬多人,從魯關進向陽翟。宇文泰聽說他已經出發,便派太尉李弼奔赴潁川。東魏將領高岳等聽說西魏大軍到來,便收軍撤退。王思政領軍入守潁川。侯景引兵進向豫州,對外聲稱要進攻別國的土地,又暗中派人送信向南梁通款降服。原先,宇文泰派帥都督賀蘭願德幫助侯景用兵,侯景既暗中投梁,因而優厚地撫慰賀蘭願德等人,希望他們能被自己利用。王思政知道侯景詭詐,便秘密追回賀蘭願德。他調動軍隊,占據了侯景擁有的七州十二鎮。宇文泰便把原來授予侯景的使持節、太傅、大將軍、兼尚書令、河南大行台、河南諸軍事等職授給王思政,他全不接受,宇文泰多次派使者敦促勸諭,他只接受了河南諸軍事一職。
大統十四年,他被封為大將軍。九月,東魏太尉高岳、行台慕容紹宗、儀同劉豐生等人率領步騎兩軍十萬人進攻潁川,殺傷西魏很多人馬。高岳又在城外修築土山以俯視城中,使用飛梯火車,千方百計進行攻擊。王思政也製造帶火的短矛,順著大風擲到土山上。用火箭射擊,燒毀土山上攻守的器具。又招募勇士,順著繩子出城作戰,占領了東魏軍隊的兩座土山,在上面建造樓垛以幫助防守。高歡又派來救兵,並築堰堵截洧水以淹灌潁川。當時有一種怪獸,常將土堰拱壞。然而,由於城被淹很久,很多地方已經崩毀。高岳率全軍奮力進攻。王思政親身抵擋著箭石的攻擊,與士兵同甘共苦把守潁川。高岳重新修築土堰,在鐵籠中放上畜禽,以祭祀水神。堤堰築成,水大量湧來,城中積水很深,只得將鍋吊起來做飯,糧食吃盡,人力耗盡。慕容紹宗、劉豐生和他們的將領慕容永珍認為已安然無事,一起乘坐樓船去瞭望城中動靜,命善於射箭的人向城中俯射。忽然大風突起,樓船飄至城下,城上人用長鉤抓住船,弓箭一齊射來。慕容紹宗見無路可逃,跳進水中被淹死。劉豐生游向土山,身上中箭死去。慕容永珍被生擒,船中器械也全被西魏軍隊繳獲。王思政對永珍說:“我的滅亡,只在早晚之間。實在清楚殺死你也沒有什麼益處,然而人臣的大節,死也要堅守。”便揮淚將他斬首。並收殮慕容紹宗等人的屍體,按禮儀埋葬。
高岳失去慕容紹宗等人,情緒沮喪,不敢再逼近城來。高歡聽說後,親率十萬人馬前來進攻。思政知道無法保守城池,便率周圍的人占據土山,因而仰天大哭,他左右的人也都號啕痛哭。他向西叩拜之後,便想拔劍自殺。這之前,高歡曾告誡城中的人說“:有誰能生擒王大將軍,給予封侯的重賞。如果王大將軍身上受到損傷,他所親近的人也都要被殺戮。”都督駱訓奮力制止,他才沒有自盡。高歡派他的通直散騎常侍趙彥深到土山上,送給他一把白羽毛做的扇子,並勸說他,拉著他的手走下土山。他見到高歡,言詞激昂慷慨,涕淚交流,毫無屈服的面容。高歡因為他忠誠赤心,站起身向他施禮,對他接待得非常優厚。他的部將們分別關押在各州的地牢內,數年內全部死去。
王思政初進入潁川,共有士卒八千人。被圍困許久,城中沒有鹽吃,身上腫脹,死去的十有六七。城被攻陷的時候,活著的只有三千人。雖然外面沒有救援,但卻沒有人叛變。他常以保衛皇室作為自己的義務,從不經營家產。朝廷曾賜給他土地,他出征以後,家人在園中種植桑果等各種樹木。他歸來後,看見了發惱說:“匈奴未被消滅,霍去病便辭別家庭。更何況現在敵人沒有平定,卻想經營家產,難道是憂公忘私的表現嗎?”命左右隨從將果樹拔起扔掉。所以,他被俘之後,家中沒有積蓄。齊文宣帝受東魏禪讓稱帝,命王思政為都官尚書、儀同三司。去世後,贈封給原來的職務,又加封為兗州刺史。
尉遲迥,字薄居羅,代地人。他的祖先是北魏的另外一支,號稱尉遲部,因而就作為自己的姓氏。他的父親尉遲俟兜,性情恢宏豪放,有識別事物的能力,娶了周文帝宇文泰的姐姐昌樂長公主,生了尉遲迥和尉遲綱兄弟二人。尉遲迥七歲,尉遲綱六歲,他們的父親病重,將他們喊來,撫摸著他們的頭說:“你們都有富貴的面相,只可惜我見不到你們了,各自都要努力。”
尉遲迥從小聰明敏捷,儀容俊美。長大後胸懷大志,喜好施捨,敬重人才。他娶了西魏文帝的女兒金明公主,被任命為駙馬都尉,封為西都侯。大統十一年(545),他被封為侍中、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晉封爵位為魏安郡公。大統十五年,他又遷升為尚書左僕射,兼領軍將軍。他通脫敏捷,頗有才幹。雖然職兼文武,卻頗負時望,宇文泰因此很重用和依仗他。大統十六年,他被封為大將軍。
侯景背魏渡江投奔南梁,梁元帝當時鎮守江陵,請求與鄰國修好。他的弟弟武陵王蕭紀在蜀稱帝,率軍東下,將要攻打江陵。梁元帝大為恐懼,送信給西魏請求救援。宇文泰說“:蜀地可以圖取呀!占據蜀地,制服梁朝,在此一舉。”便與朝臣們議論,將領多持不同意見。惟有尉遲迥認為蕭紀既然率所有的精銳部隊東下,蜀地一定空虛,西魏軍隊到來後,一定會有徵無戰。宇文泰認為他分析得正確,對他說:“伐蜀的事情完全委託給你。”於是,命他率開府元珍、乙弗亞、侯呂陵始、叱奴興、綦連雄、宇文升等六軍將士攻取晉壽,開闢平林舊道。尉遲迥的前軍到達劍閣,安州刺史樂廣獻出州城率先投降。蕭紀的梁州刺史楊乾運這時鎮守潼水,早已派使者到西魏朝廷,秘密送上降表。然而恐怕他的部下不同意,仍占據潼水安營把守。尉遲迥派元珍、侯呂陵始等發起進攻,楊乾運退回潼川。元珍等人領軍將他包圍,乾運投降。尉遲迥到達潼川,大肆犒勞全軍將士,然後渡過涪江,來到青溪,登上南原,將軍隊駐紮下來講解兵書,制定規約,修整器械,自開府以下的將士獎賞金錢布帛數量各有不同。這時,正值盛夏陰雨連綿,山路險峻難行,將士們疲憊生病的十有二三。他親自慰問,送去湯藥,率軍西進。紀益州刺史蕭扌為固城自守,尉遲迥派兵將他包圍。當初,蕭紀到巴郡,派前梁州刺史史欣景、幽州刺史趙拔扈等人作為蕭扌為的外援。尉遲迥分別派遣元珍、乙弗亞等人將他們打敗。趙拔扈等逃跑,史欣景投降。蕭扌為被包圍五十來天,雙方多次交戰,終被尉遲迥將益州攻破。蕭扌為派人請降,尉遲迥答應了他。蕭扌為便與蕭紀的兒子宜都王蕭圓肅率領文武官員到尉遲迥的軍帳前求見,他按禮節接見他們,讓官吏們各恢復舊職,只沒收他們的奴僕和儲蓄的財產,以犒賞西魏將士。他的軍隊號令嚴明,將士們沒有私心。朝廷下詔命他為大都督、益潼等十二州諸軍事、益州刺史。廢帝三年(554),增加督管六州,加上原來的共十八州諸軍事。因平蜀的功勞,朝廷加封他的一個兒子為安國郡公。自劍閣以南,他可以根據朝廷制度封位和降免官吏。他賞罰分明,布植恩澤和威信,安撫新取得的土地上的百姓,經營那些暫時沒有歸附的地方,漢人和夷族的百姓都懷念並歸順他。
他的性情十分孝順,對父母奉養從不懈怠,自己雖經常在外,然而得到四季的新鮮食品,一定先奉獻給父母,然後自己才敢吃。他的母親大長公主年邁多病,過去在京城,每次退朝他都去侍奉母親的起居,憂慮的神情形於臉色。大長公主每次都和顏悅色地進食,以寬慰兒子的心。宇文泰知道他的性情,將他調回朝中,以寬慰他母子二人的心情。並派大鴻臚的官員到郊外去迎接慰勞他,賜給他公侯用的袞衣和冠冕。他離開後,蜀人思念他,為他立碑歌頌功德。文官制度剛實行,他被封為小宗伯。
周孝閔帝即位,晉封他為柱國大將軍,因他有平蜀的功勞,仿效漢代霍去病冠軍的意思,改封他為寧蜀公。又遷任為大司馬。不久,以現有的官職鎮守隴右。武成元年(559),朝廷又晉封他為蜀國公,食邑一萬戶,任秦州總管、秦渭等十四州諸軍事、隴右大都督。保定二年,封他為大司馬。晉公宇文護東伐,他率軍進攻洛陽。齊王宇文寬等人駐紮在邙山,齊軍渡過黃河,周軍因驚慌四散逃去。他率本部人馬一邊退卻一邊反擊敵人,於是周軍可以完整地退回。他又遷任太保、太傅。
宣帝即位,命他為大右弼,出任為相州總管。宣帝駕崩,楊堅輔助朝政,楊堅認為尉遲迥位高望重,擔心他會謀圖反叛,便命他的兒子魏安郡公尉遲..帶上詔書,以參加宣帝的葬禮為名徵調他回京。不久命鄖國公韋孝寬代替他任相州總管。他因楊堅當權圖謀篡奪皇位,便密謀舉兵起事。他留下尉遲..而不接受韋孝寬代理。楊堅又命侯正破六韓裒到尉遲迥那裡宣讀聖旨,暗中給總管府長史晉昶等人書信,命他早作準備。尉遲迥聽說後,殺掉晉昶,召集文武官員等登上州城的北城樓而號令他們。於是,大家都樂於從命,無不感激奮發。他自稱大總督,根據制度設定官司。這時,趙王宇文招已經入朝,留下小兒子在封國守衛,尉遲迥又奉他的號令。尉遲迥兄弟的兒子、大將軍、成平郡公尉遲勤這時任青州總管,最初收到尉遲迥要他舉兵回響的書信,他送給了朝廷,不久,又隨尉遲迥起事。尉遲迥所管轄的相、衛、黎、毛、..、貝、趙、冀、瀛、滄,和尉遲勤統率的青、齊、膠、光、莒等州一起回響,有軍隊數十萬。滎州刺史邵國公宇文胄、申州刺史李惠、東楚州刺史費也利進國、東潼州刺史曹孝達也各自據守本州回響。永橋鎮將紇豆陵惠獻城投降。尉遲迥又向北聯合高寶寧以與突厥溝通;南面與陳人聯合,答應割讓江淮之間的土地給陳國。
楊堅因此徵兵討伐尉遲迥,便命韋孝寬為元帥,陰羅雲負責監察各路軍隊,成國公梁土彥、樂安公元諧、化政公宇文忻、濮陽公宇文述、武鄉公崔弘度、清河公楊素、隴西公李詢、延壽公于仲文等都為行軍總管。尉遲迥派他任命的大將軍石孫心進攻建州,刺史宇文弁獻城投降。他又派西道行台韓長業攻陷潞州,生擒刺史趙威,任命城人郭子勝為刺史。上儀同赫連士猷進攻晉洲,占據小鄉城。紇豆陵惠攻破定州的鉅鹿郡,圍攻恆州。上大將軍宇文威攻打汴州,上開府莒州刺史烏丸尼、開府尉遲俊率膠、光、青、齊、莒、兗等地的軍隊圍攻忻州。大將軍檀讓攻取曹亳二州,駐紮在梁郡。大將軍、東南道行台席毗率眾號稱八萬,駐守藩城,攻占昌慮、下邑、豐縣。申州刺史李惠自申州進攻永州,將州城焚燒後撤退。滎州刺史宇文胄駐紮在洛口,開府梁子康進攻懷州。
魏安公尉遲..率十萬大軍進入武德,駐紮在沁水之東。北周元帥韋孝寬等率軍與他隔水相望,相互對峙。楊堅又派高赹趕來督戰。尉遲..布兵二十多里,指揮軍隊稍微向後退卻,想等韋孝寬的軍隊半渡沁水再去進攻。孝寬卻乘他們退卻,便鳴鼓進擊,尉遲..大敗。韋孝寬率軍乘勝進抵鄴城。尉遲迥與兒子尉遲..、尉遲..等又指揮他們的全部軍隊共十三萬人,在鄴城南面布下陣勢。尉遲迥又另外統率一萬人,都頭裹綠巾,身穿錦鍛衣服,號稱黃龍兵。尉遲勤率五萬人馬從青州趕來助陣,先頭的三千騎兵提前到達。尉遲迥過去招募的軍隊將士年紀雖然大,仍全身披掛上陣。他的部下都是關中人,所以都奮力作戰。韋孝寬的軍隊失利退卻。鄴城的士民百姓觀陣打仗的人山人海,高赹與李詢便整頓隊伍先侵擊百姓,乘人群擾亂後向尉遲迥的軍隊猛攻,尉遲迥的軍隊大敗,退入鄴城。尉遲迥退保北城,韋孝寬揮軍包圍。李詢、賀婁子乾首先登上城牆。尉遲迥登上城樓,用箭射殺數名敵人,然後自殺。尉遲勤、尉遲..、尉遲..等敗走青州。還未到達,開府郭衍趕上,將他們全部擒獲。楊堅因尉遲勤當初有誠意歸附,特意將他釋放。李惠因自縛請罪,楊堅恢復了他的官爵。
尉遲迥後來年紀衰老,又被後妻王氏所蒙蔽,兒子之間關係多不和睦。起兵以後,他任開府、小御正崔達弩為長史,其他委任的大多是齊人。崔達弩是一個讀書人,胸中沒有謀略,舉措大多不合綱紀,不能匡救時弊。尉遲迥從起兵到失敗,共經過六十八天。
王軌,太原祁地人。小名沙門。漢代司徒王允的後代,世代都是州郡的大族。幾代在魏做官,被朝廷賜姓烏丸氏。他的父親王光,少小就英雄威武,有將帥才能。多次立有戰功。宇文泰對他十分信任,官位至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平原縣公。
王軌性情樸實正直,起家入仕,就跟著輔城公。武帝即位,他遷任內史下大夫,常被武帝委以心腹的重任。武帝準備誅殺晉公宇文護,他贊成這個決策。建德初年,他轉任內史中大夫,加封為開府儀同三司,又被封為上開府儀同大將軍,封爵為上黃縣公。軍國大政,都可參與。
南陳將領吳明徹入侵呂梁,徐州總管梁士彥多次與陳軍作戰,連連失利,便退守州城。吳明徹便堵截清水河的水以淹灌徐州城,將戰船開到城下,準備發起進攻。朝廷命王軌任行軍總管,率領軍隊救援徐州。王軌暗中派人在清水河的入淮口豎立許多大木樁,用鐵鏈連結車輪,橫截河流,斷絕陳軍船隻的退路,正想偷偷掘開堤堰放水,使敵船無法開動而將他們困斃。吳明徹知道了,便打破土堰迅速撤退,希望乘著退回的河水將船駛入淮河。來到清口,河流已經很寬闊,水勢大為衰減,船又被車輪阻擋,無法通過。王軌乘機率兵將敵人包圍,只有騎兵將領蕭摩訶率二十名騎兵提前撤走,才免於一死。吳明徹和三萬多將士,連同器械輜重全部被俘獲。陳朝的精銳部隊,這次被殲滅殆盡。王軌被晉封為柱國,拜授徐州總管。他性情嚴肅莊重,善於計謀,加上呂梁大捷,他的威望震動敵境,陳朝人都很害怕他。
宣帝征討吐谷渾,武帝命他與宇文孝伯一起跟從宣帝出發,軍中的進止攻取,宣帝都委託給他,宣帝只是獲取成果而已。這時,宮尹鄭譯、王端都受宣帝寵幸。宣帝在軍中頗有些失德的事情,鄭譯等人都參與了。軍隊回來後,王軌等人向武帝奏報了宣帝在軍中的情況,武帝大為惱怒,便鞭打宣帝,免去鄭譯等人的官職,並加以痛打。宣帝因此對王軌等懷恨在心。王軌又曾與小內史賀若弼說到這件事,並且說皇太子一定不能承擔管理朝政的重責。賀若弼也認為很對,勸他陳奏給武帝。他利用侍坐的機會,便對武帝說:“皇太子多有薄德,恐怕不能擔負陛下您的家事。我昏聵短淺,不足以評論是非。您常認為賀若弼有文臣武將的奇異才能,胸懷恢宏寬闊,而賀若弼一再對我說,他深為此事憂慮。”武帝召見賀若弼並詢問他。賀若弼答道:“皇太子在東宮蓄養道德,沒聽說有什麼過錯。不知道陛下您從哪裡聽到這些話?”賀若弼退出宮殿後,王軌責備他說:“你平常說話,沒有不守信的,今天為什麼反覆無常?”賀若弼說“:這是你的過錯啊。皇太子是國家的儲君,怎么能輕易去說他?事情稍有不慎,便有殺身滅門之禍。本來讓你秘密陳奏,你怎么能這樣公開去講?”王軌默然許久才說“:我一心為了國家,便沒有私心。上次當眾陳奏,實在不恰當。”以後他因內宮設宴為武帝祝壽,又捋武帝的鬍鬚,說“:多可愛的老頭啊,可惜您的兒子太不行了。”武帝認為他說的很對,但二兒子漢王沒有才能,其他兒子都年紀幼小,所以無法採用他的建議。
宣帝繼位,重新恢復鄭譯等人的職務,作為自己的近侍。王軌知道自己必有災禍,對親近的人說:“我過去在先帝在世時,實在是為了國家而提出更換太子的建議。今天事情的後果,很容易判斷。我所管轄的徐州緊靠淮南,與敵國相鄰。要想為自己打算,易如反掌。但忠臣的節義,不可損辱。更何況蒙受先帝的厚恩,常想著以死報效,怎么能因為獲罪於宣帝,便去背叛先帝呢?我只能夠在這裡等死,決不作其他打算,希望千載之後人們能了解我的忠心。”
大象元年(579),宣帝派內史杜虔信到徐州將王軌殺害。御正大夫顏之儀懇切進諫勸阻,宣帝不採納,仍然將他誅殺。他對朝廷忠貞,又立有大功,忽然無罪被殺戮,天下人不管認識或不認識他的人都很悲傷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