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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趙趙奢

趙奢者,趙之田部吏也。治國賦,民富而府庫實。秦伐韓,軍於閼與。王召廉頗而問曰:“可救不?”對曰:“道遠險狹,難救。”又召樂乘而問焉,樂乘對如廉頗言。及召問趙奢,奢對曰:“其道遠險狹,譬之猶兩鼠斗於穴中,將勇者勝。”王乃令趙奢將救之。兵去邯鄲三十里,而令軍中曰:“有以軍事諫者死。”秦軍軍武安西。秦軍鼓譟勒兵,武安屋瓦盡振。軍中候有一人言急救武安,趙奢立斬之,堅壁,留二十八日不行,復益增壘。秦間來入,趙奢善食而遣之。間以報秦將,秦將大喜曰:“夫去國三十里而軍不行,乃增壘,閼與非趙地也。”趙奢既以遣秦間,乃卷甲而趨之,一日一夜至,令善射者去閼與五十里而軍,軍壘成。秦人聞之,悉甲而至。軍士許歷請以軍事諫,趙奢曰:“內之。”許歷曰:“秦人不意趙師至此,其來氣盛,將軍必厚集其陣以待之。不然,必敗。”趙奢曰:“請受令。”許歷曰:“請就鈇質之誅。”趙奢曰:“胥後令邯鄲。”許歷復請諫曰:“先據北山上者勝,後至者敗。”趙奢許諾,即發萬人趨之。秦兵後至,爭山不得上。趙奢縱兵擊之,大破秦軍。秦軍解而走,遂解閼與之圍而歸。趙惠文王賜奢號為馬服君,以許歷為國尉。趙奢於是與廉頗、藺相如同位。後四年,趙惠文王卒,子孝成王立。七年,秦與趙兵相距長平。時趙奢已死,而藺相如病篤。趙使廉頗將攻秦。秦數敗趙軍,趙軍固壁不戰。秦數挑戰,廉頗不肯。趙王信秦之間,秦之間言曰:“秦之所惡,獨畏馬服君趙奢之子趙括為將耳。”趙王因以括為將代廉頗,藺相如曰:“王以名使括,若膠柱而鼓瑟耳。括徒能讀其父書傳,不知合變也。”趙王不聽,遂將之。趙括自少時學兵法,言兵事,以天下莫能當。嘗與其父奢言兵事,奢不能難,然不謂善。括母問奢其故,奢曰:“兵死地也,而括易之言。使趙不將括即已,若必將之,破趙軍者必括也。”及括將行,其母上書言於王曰:“括不可使將。”王曰:“何以?”對曰:“始妾事其父,時為將,身所奉飯飲而進食者以十數所,友者以百數。大王及宗室所賞賜者,盡以予軍吏士大夫。受命之日,不問家事。今括一旦為將,東向而朝,軍吏無敢仰視之者。王所賜金帛歸藏於家,而日視便利田宅可買者買之。王以為何如?且其父子異心,願王勿遣。”王曰:“吾已決矣。”括母因曰:“王終遣之,即有如不稱,妾得無隨坐乎?”王許諾。趙括既代廉頗,悉更約束,易置軍吏。秦將白起聞之,縱奇兵佯敗走,而絕其糧道,分斷其軍為二。士卒離心,四十餘日,軍餓。趙括出銳卒自搏戰,秦軍射殺趙括,括軍敗,數十萬之眾遂降秦,秦悉坑之。趙前後所亡凡四十五萬。明年,秦兵遂圍邯鄲歲余,幾不得脫。賴楚、魏諸侯來救,乃得解邯鄲之圍。趙王亦以括母先言,卒不誅也。自邯鄲圍解五年,而燕用栗腹之謀曰:“趙壯者盡喪於長平,其孤未壯。”舉兵擊趙,趙使廉頗將擊,大破燕軍於鄗,殺栗腹,遂圍燕。燕割五城請和,乃聽之。趙以尉文封廉頗為信平君為假相國。孝成王卒,子悼襄王立,使樂乘代廉頗。廉頗怒,攻樂乘,樂乘走。廉頗遂奔魏之大梁。廉頗居梁久之,魏不能信用。趙以數困於秦兵,趙王思復得廉頗,廉頗亦思復用於趙。趙王使使者視廉頗尚可用否。廉頗之仇人郭開多與使者金,令毀之。趙使者既見廉頗,廉頗為之一飯斗米、肉十斤,被甲上馬,以示尚可用。趙使還報王曰:“廉將軍雖老,尚善飯。然與臣坐,頃之三遺矢矣。”趙王以為老,遂不召。楚聞廉頗在魏,陰使人迎之。廉頗一為楚將,無功,曰:“我思用趙人。”廉頗卒死於壽春。

孫子曰:“反間者,因敵間而用之。”奢因秦間之來,而善食以遣之。又曰:“我得亦利,彼得亦利,為爭地。”奢發萬人先趨北山是也。

趙廉頗

廉頗者,趙之良將也。伐齊,大破之,取晉陽,拜為上卿,以勇氣聞於諸侯。藺相如者,趙人也,拜為上卿,位在廉頗之右。廉頗曰:“我為趙將,有攻城野戰之大功;而藺相如徒以口舌為勞,而位居我上。且相如素賤人,吾羞,不忍為之下。”宣言曰:“我見相如,必辱之。”相如聞,不肯與會。相如每朝時,常稱病,不欲與廉頗爭列。已而,相如出,望見廉頗,相如引車避匿。於是舍人與相諫曰:“臣所以去親戚而事君者,徒慕君之高義也。今君與廉頗同列,廉君宣惡言而君畏匿之,恐懼殊甚。且庸人尚羞之,況於將相乎?臣等不肖,請辭去。”藺相如固止之曰:“公之視廉將軍孰與秦王?”曰:“不若也。”相如曰:“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臣。相如雖駑,獨畏廉將軍哉!顧吾念之:強秦之所以不敢加兵於趙者,徒以吾二人在也。今兩虎共鬥,其勢不俱生。吾所以為此者,以先國家之急而後私仇也。”廉頗聞之,肉袒負荊,因賓客至藺相如門,謝罪曰:“鄙賤之人,不知將軍寬之至此也。”卒相與歡,為刎頸之交。是歲,廉頗東攻齊,破其二軍。居二年,復伐齊幾,拔之。後攻魏之防陵、安陽,拔之。

孫子曰:“令素行者,與眾相得。”頗之思用趙人是也。

齊田單

田單者,齊諸田疏屬也。湣王時為臨淄市掾,不見知。及燕使樂毅伐破齊,

王出奔,保莒城,燕師長驅平齊。而田單走安平,令其宗人盡斷其車軸末而傅鐵籠。已而,燕軍攻字平,城壞,齊人走,爭塗,以轊折車敗,為燕所虜。唯田單宗人,以鐵籠故得脫,東保即墨。燕既盡降齊城,唯獨莒、即墨不下。燕軍聞齊王在莒,並兵攻之。淖齒既殺湣王於莒,因堅守距燕軍,數年不下。燕引兵東圍即墨,即墨大夫出與戰,敗死。城中相與推田單曰:“安平之戰,田單宗人以鐵籠得全。習兵,立以為將軍,以即墨距燕。”頃之,燕昭王卒,惠王立,與樂毅有隙。田單聞之,乃縱反間於燕,宣言曰:“齊王已死,城之不拔者二耳。樂毅畏誅而不敢歸,以伐齊為名,實欲連兵南面而王齊。齊人未附,故且緩攻即墨以待其事。齊人所懼,唯恐他將之來,即墨殘矣。”燕王以為然,使騎劫代,樂毅因歸趙。燕人士卒忿,而田單乃令城中人,食必祭其先祖於庭。飛鳥悉翔舞城中,下食。燕人怪之。田單因宣言曰:“神來下教我。”乃令城中人曰:“當有神人為我師。”有一卒曰:“臣可以為師乎?”因反走。田單乃起,引還,東鄉坐師事之。卒曰:“臣欺君,誠無能也。”田單曰:“子勿言也。”因師之。每出約束,必稱神師。乃宣言曰:“吾唯恐燕軍之劓所得齊卒,置之前行,與我戰,即墨敗矣。”燕人聞之,如其言。城中人見齊諸降者盡劓,皆怒堅守,唯恐見得。單又縱反間曰:“吾懼燕人掘吾城外冢墓,僇先人,可為寒心。”燕軍盡掘壟墓,燒死人。即墨人從城上望見,皆涕泣,其欲出戰,怒自十倍。田單知士卒可用,乃身操版插,與士卒分功,妻妾編於行伍之間,盡散飲食饗士,令甲卒皆伏,使老弱女子乘城。遣使約降於燕,燕軍皆呼萬歲。田單又收民金,得千鎰,令即墨富家遺燕將曰:“即墨即降,願無虜掠吾族家妻妾,令安堵。”燕將大喜,許之。燕軍由此益懈。田單乃收城中,得千餘牛,為絳繒,畫以五彩龍文,束兵刃於其角,而灌脂束葦於尾,燒其端,鑿城數十穴。夜縱牛,壯士五千人隨其後,牛尾熱,怒而走燕軍。燕軍夜大驚,牛尾炬火光明炫耀,燕軍視之皆龍文,所觸盡死傷。五千人因銜枚擊之,而城中鼓譟從之,老弱皆擊銅器為聲,聲動天地。燕軍大駭,敗走,齊人遂夷殺其將騎劫,而齊七十餘城皆復為齊。乃迎襄王於莒,入臨淄而聽政。襄王封田單,號曰安平君。

孫子曰:“能愚士卒之耳目。”單托神教而使眾。又曰:“殺敵者怒也。”單令燕軍劓齊降卒。又曰:“始如處女,敵人開戶;後如脫兔,敵不及拒。”單卑辭約降,而奇兵奔擊是也。

前漢張良

張良者,其先韓人也。秦滅韓,良悉以家財求客剌秦王,為韓報仇。使力士操鐵椎重百二十斤,秦皇帝東遊,良與客狙擊秦皇帝博浪沙中,誤中副車。秦皇帝大怒,大索天下,求賊甚急。良乃更姓名,亡匿下邳。嘗從容步游下邳圯上,有一老父衣褐至良所,直墮其履圯下,顧謂良曰:“孺子下取履。”良鄂然,欲歐之,為其老,乃強忍,下取履。父曰:“履我。”良業為取,復因長跪履之父以足受,笑而去。良殊大驚,隨目之。父去里所,復還曰:“孺子可教矣,後五日平明與我會此。”良因怪之,跪曰:“諾。”五日平明,良往,父已先在,怒曰:“與老人期,後何也?”去曰:“後五日早會。”五日雞鳴,良往,父又先在,復怒曰:“後何也?”去曰:“後五日復早來。”五日,良夜未半往。有頃,父亦來,喜曰:“當如是。”出一編書曰:“讀此則為王者師矣。後十年興,十三年孺子見我濟北谷城,山下黃石即我矣。”遂去,無他言,不復見。旦日視其書,乃《太公兵法》也。良因異之,常習誦讀之。後十年,陳涉等起兵。良亦聚少年百餘人,遇沛公將數千人略地下邳西,遂屬焉。良數以《太公兵法》說沛公,沛公善之,常用其策。良為他人言,皆不省。良曰:“沛公殆天授。”故遂從之。沛公欲以兵二萬人擊秦下軍,良說曰:“秦兵尚強,未可輕。臣聞其將屠者子,賈豎易動以利。願沛公且留壁,使人先行,為五萬人具食,益張旗幟諸山上為疑兵,令酈食其持重寶啖秦將。”秦將果畔,欲連和俱西襲鹹陽。沛公欲聽之,良曰:“此獨其將欲叛耳。恐士卒不從,不從必危。不如因其懈擊之。”沛公乃引兵擊秦軍,大破之。遂北至藍田,再戰,秦軍終敗,遂至鹹陽。秦王子嬰降沛公。沛公入秦宮,意欲留居之。良曰:“夫秦為無道,故沛公得至此。夫為天下除殘去暴,宜縞素為資。今始入秦即安其樂,此所謂助桀為虐。”沛公乃還軍霸上。項羽至鴻門下,欲擊沛公。項伯乃夜馳入沛公軍,私見張良,欲與俱去。良曰:“臣為韓王送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義。”乃具以語沛公,沛公大驚曰:“為將奈何?”良曰:“沛公誠欲倍項羽邪?”沛公曰:“鯫生教我距關,無內諸侯,秦地可盡王,故聽之。”良曰:“沛公自度能卻項羽乎?”沛公默然良久,曰:“固不能也,今為奈何?”良乃固要項伯。項伯見沛公,沛公與飲為壽,結為婚,令項伯具言沛公不敢倍項羽,所以距關者備他盜也。及見項羽後,解。漢元年,沛公為漢王,王巴蜀。漢王之國,良歸韓。良因說漢王曰:“王何不燒絕所過棧道,示天下無還心,以固項王意。”乃使張良還行燒棧道。良歸至韓。時漢王還定三秦,良乃遺項羽書曰:“漢王失職,欲得關中如約即止,不敢東。”又以齊反書遺羽曰:“齊與趙欲並滅楚。”項羽以故北擊齊,良乃間行歸漢王。漢王亦已還定三秦矣,復以良為成信侯,從東擊楚,至彭城,漢敗而還。漢王下馬踞鞍而問曰:“吾欲捐關以東等棄之,誰可與共功者?”良進曰:“九江王黥布,楚梟將,與項王有隙。彭越與齊王田榮反梁地。此兩人可急使。而漢王之將,獨韓信可屬大事,當一面。即欲捐之,捐之此三人,則楚可破也。”漢王乃遣隨何說九江王黥布,而使人連彭越及魏王豹反,使韓信特將北擊之,因舉燕、代、齊、趙。然卒破楚者,此三人力也。良多病,未嘗特將兵,嘗為畫策臣,時時從漢王。二年,項羽急圍漢王滎陽。漢王憂恐,與酈食其謀撓楚權。食其曰:“昔湯伐桀,封其後於杞;武王代紂,封其後於宋。今秦失德棄義,滅六國之後,使無立錐之地。陛下誠能復立六國後,其君臣百姓皆戴陛下之德,莫不鄉風慕義,願為臣妾。德義已行,陛下南鄉稱霸,楚必斂衽而朝。”漢王曰:“善。趣刻印,先生因行佩之矣。”食其未行,張良從外來謁漢王。王方食,曰:“子房前,客有為我計撓楚權者。”具以酈生語告於子房,曰:“何如?”良曰:“誰為陛下畫此計者?陛下事去矣。”漢王曰:“何哉?”良曰:“臣請借前箸為大王籌之。”曰:“湯伐桀封其後於杞者,度能制桀之死命也。今陛下能制項籍之死命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一矣。武王伐紂,封其後於宋者,度能得紂之頭也。今陛下能得項籍之頭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二矣。武王入商,表商容之閭,釋箕子之拘,封比干之墓。今陛下能封聖人之墓,表賢者之閭,式智者之門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三矣。發巨橋之粟,散鹿台之錢,以賜貧窮。今陛下能散府庫以賜貧窮乎?”曰:“未能也。”“其不可四矣。倒置於戈,覆以虎皮,以示天下不復用兵。今陛下能偃武修文,不復用兵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五矣。休馬華山之陽,示以無所為。今陛下能休馬無所用乎?”曰:“未能也。”“其不可六矣。放牛桃林之陰,以示不復輸積。今陛下能放牛不復輸積乎?”曰:“未能也。”“其不可七矣。且天下游士離親戚,棄墳墓,去故舊,從陛下游者,徒欲日夜望咫尺之地。今復六國,立韓、魏、燕、趙、齊、楚之後,天下游士各歸事其主,從其親戚,反其故舊墳墓,陛下與誰取天下乎?其不可八矣。且夫楚唯無強,六國立者復撓而從之,陛下焉得而臣之?誠用客之謀,陛下事去矣。”漢王輟食吐哺罵曰:“豎儒,幾敗乃公事!”令趣銷印。漢四年,漢王追楚至陽夏,南戰不利而壁固陵,諸侯期不至。良說漢王,漢王用其計,諸侯皆至。漢六年,封功臣。良未嘗有戰鬥功,高帝曰:“運籌帷幄中,決勝千里外,子房功也。自擇齊三萬戶。”良曰:“臣始起下邳,與上會留,此天以臣授陛下。陛下用臣計,幸而時中。臣願封留足矣,不敢當三萬戶。”封良為留侯。上已封大功臣二十餘人,其餘日夜爭功不決,未得行封。上在洛陽南宮,望見諸將往往相與坐沙中語。上曰:“此何語?”留侯曰:“陛下不知乎?此謀反耳。”上曰:“天下屬安定,何故反乎?”留侯曰:“陛下起布衣,以此屬取天下。今陛下為天子,而所封皆蕭、曹故人所親愛,而所誅者皆生平所仇怨。今軍吏計功,以天下不足遍封,此屬畏陛下不能盡封,恐又見疑平生過失及誅,故即相聚謀反耳。”上乃憂曰:“為之奈何?”留侯曰:“上平生所憎,群臣所共知,誰最甚者?”上曰:“雍齒與我故,數窘辱我,我欲殺之,為其功多,故不忍。”留侯曰:“今急先封雍齒以示群臣,群臣見雍齒封,則人人自堅矣。”於是上乃置酒,封雍齒為什方侯,而急趣丞相、御史定功行封。群臣罷酒,皆喜曰:“雍齒尚為侯,我屬無患矣。”劉敬說帝都關中,左右大臣皆山東人,多勸上都洛陽:“洛陽東有成皋,西有淆、黽,背河,向伊、洛,其固亦足恃。”留侯曰:“洛陽四面授敵,此非用武之國。夫關中左淆、函,右隴、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饒,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面而固守,獨以一面東制諸侯。諸侯安定,河渭漕輓天下,西給京師;諸侯有變,順流而下,足以委輸。此所謂金城千里,天府之國也。劉敬說是也。”於是高帝即日駕,西都關中,留侯從入關。漢十一年,黥布反,上自將兵而東。留侯曰:“臣宜從,病甚。楚人剽疾,願上無與楚人爭鋒。”十二年,上從擊破布軍歸,留侯乃稱曰:“家世相韓,及韓滅,不愛萬金之資,為韓報仇強秦,天下震動。今以三寸舌為帝者師,封萬戶,位列侯。此布衣之極,於良足矣。願棄人間事,欲從赤松子游耳。”乃學辟穀道引輕身。卒。子房始所見下邳圯上老父與《太公書》者,後十三年從高帝過濟北,果見谷城山下黃石,取而寶祠之。

孫子曰:“無約而請和者,謀也。”良請啖秦將而襲擊之。又曰:“智者之慮,必雜於利害。”良借前箸以破酈生之說。又曰:“善戰者,無智名,無勇功。”良未嘗有戰鬥功。又曰:“厲於廊廟之上,以誅其事。”良連籌帷幄,決勝千里。又曰:“銳卒勿攻。”良謂楚人剽疾,勿與爭鋒是也。

前漢韓信

韓信者,淮陰人也。始為布衣時,貧無行,不得推擇為吏,又不能治生商賈,常從人寄飲食,人多厭之者。常數從其下鄉南昌亭長寄食,數月,亭長妻患之,乃晨炊蓐食。時信往,不為具食。信亦知其意,怒,因絕去。信釣於城下,諸母漂,有一母見信飢,飯信,終漂數十日。信喜,謂漂母曰:“吾必有以重報母。”母怒曰:“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孫而進食,豈望報乎?”淮陰屠中少年有侮信者,曰:“若雖長大,好帶刀劍,中情怯耳。”眾辱之曰:“信能死,剌我;不能死,出我胯下。”於是信熟視之,俯出胯下,蒲伏。一市人皆笑信,以為怯。及項梁渡淮,信杖劍從之,居麾下,無所知名。項梁敗,又屬項羽,以為郎中。數以策乾項羽,不用。漢王之入蜀,信亡楚歸漢,未得知名,為連敖。坐法當斬,其輩十三人皆已斬,次至信,信乃仰視,適見滕公,曰:“上不欲就天下乎?何為斬壯士?”滕公奇其言,壯其貌,釋而不斬,與語,大說之。言於上,上拜以為治粟都尉,上未之奇也。信數與蕭何語,何奇之。至南鄭,諸將行道亡者數十人。信度何等已數言上,上不我用,即亡。何聞信亡,不及以聞,自追之。人有言上曰:“丞相何亡。”上大怒,如失左右手。居一二日,何來謁上,上且怒且喜,罵何曰:“若亡,何也?”何曰:“臣不敢亡也,臣追亡者爾。”上曰:“若所追者誰何?”曰:“韓信也。”上復罵曰:“諸將亡者以十數,公無所追;追信,詐也。”何曰:“諸將易得耳,至如信者,國士無雙。王必欲長王漢中,無所事信;必欲爭天下,非信無可與計事者。顧王策安所決耳。”王曰:“吾亦欲東耳,安能鬱郁久居此乎?”何曰:“王計必欲東,能用信,信即留;不能用信,信終亡耳。”王曰:“吾為公以為將。”何曰:“雖為將,信必不留。”王曰:“以為大將。”何曰:“幸甚。”於是王欲召信拜之。何曰:“王素慢無禮,今拜大將如呼小兒耳,此乃信所以去也。王必欲拜之,擇良日,齋戒,設壇場,具禮,乃可耳。”王許之。諸將皆喜,人人各自以為得大將。至拜大將,乃韓信也,一軍皆驚。信拜禮畢,上坐。王曰:“丞相數言將軍,將軍何以教寡人計策?”信謝,因問王曰:“今東鄉爭權天下,豈非項王邪?”漢王曰:“然。”曰:“大王自料勇悍仁強孰與項王?”漢王默然良久,曰:“不如也。”信再拜賀曰:“惟信亦以為大王不如也。然臣嘗事之,請言項王之為人也。項王喑惡叱吒,千人皆廢,然不能任屬賢將。此特匹夫之勇耳。項王見人恭謹慈愛,言語嘔嘔,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飲;至使人有功當封爵者,印刓\弊,忍不能予。此所謂婦人之仁也。項王雖霸天下,不居關中而都彭城。所過無不殘滅,天下多怨,百姓不親附,特劫於威強耳。名雖為霸,實失天下心,故曰其強易弱。今大王誠能反其道,任天下武勇,何所不誅!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所不服!以義兵從思東歸之士,何所不散!且三秦王為秦將,將秦子弟數歲矣,所殺亡不可勝計;又欺其眾降諸侯,至新安,項王詐坑秦降卒二十餘萬,唯獨邯、欣、翳得脫。秦父兄怨此三人,痛入骨髓。今楚強以威王此三人,秦民莫愛也。大王之入武關,秋毫無所害,除秦苛法,與秦民約法三章耳,秦民無不欲得大王王秦者。於諸侯之約,大王當王關中,關中民鹹知之。大王失職入漢中,秦民無不恨者。今大王舉而東,三秦可傳檄而定也。”於是漢王大喜,自以為得信晚。漢王舉兵東出陳倉,定三秦。二年,出關,收魏、河南,令齊、趙共擊楚。至彭城,漢兵敗散而還,信復發兵與漢王會滎陽,復擊破楚京、索間,以故楚兵不能西。漢之敗卻彭城,魏王豹謁歸視親疾,至國,即絕河關反漢,與楚約和。漢王使酈生說豹,不下。以信為左丞相,擊魏。信問酈生:“魏得毋用周叔為大將乎?”曰:“柏直也。”信曰:“豎子耳。”魏王盛兵蒲坂,塞臨晉,信乃益為疑兵陳船欲渡臨晉,而伏兵從夏陽以木罌缶渡軍,襲安邑。魏王豹驚,引兵迎信,信遂虜豹,定魏為河東郡。使人請漢王:“願益兵三萬人,臣請以北舉燕、趙,東擊齊,南絕楚之糧道,西與大王會於滎陽。”漢王遣張耳與信俱引兵東北擊趙、代,破代兵,禽夏說閼與。信之下魏破代,漢輒使人收其精兵,詣滎陽以距楚。信與張耳以兵數萬,欲東下井陘擊趙。趙王、成安君陳餘聞漢且襲之也,聚兵井陘口,號稱二十萬。廣武君李左車說成安君曰:“聞漢將韓信涉西河,虜魏王,禽夏說,新蹀血閼與,議欲下趙,此乘勝而去國遠斗,其鋒不可當。臣聞千里饋糧,士有飢色,樵蘇後爨,師不宿飽。今井陘之道,車不得方軌,騎不得成列,行數百里,其勢糧食必在其後。願足下假臣奇兵三萬人,從間路絕其輜重;足下深溝高壘,堅營勿與戰。彼前不得斗,退不得還,吾奇兵絕其後,使野無所掠,不至十日,而兩將之頭可致於麾下。願君留意臣之計。否,必為二子所禽矣。”成安君,儒者也,常稱義兵不用詐謀奇計,曰:“吾聞兵法:十則圍之,倍則戰之。今韓信兵號數萬,其實不過數千,能千里而襲我,亦已罷極。今如此避而不擊,後有大者,何以加之?則諸侯謂吾怯,而輕來伐我。”不聽廣武君策,廣武君策不用。韓信使人間視,知其不用,還報,則大喜,乃敢引兵遂下,未至井陘口三十里,止舍。半夜傳發,選輕騎二千人,持一赤幟,從間道萆山而望趙軍,誡曰:“趙見我走,必空壁逐我,若疾入趙壁,拔趙幟,立漢赤幟。”令其裨將傳飧,曰:“今日破趙會食!”諸將皆莫信,佯應曰:“諾。”謂軍吏曰:“趙已先據便地為壁,且彼未見吾大將旗鼓,未肯擊前行,恐吾至阻險而還。”信乃使萬人先行,出,背水陳。趙軍望見而大笑。平旦,信建大將之旗鼓,鼓行出井陘口,趙開壁擊之,大戰良久。於是信、張耳佯棄鼓旗,走水上軍。水上軍開入之,復疾戰。趙果空壁爭漢鼓旗,逐韓信、張耳。韓信、張耳已入水上軍,軍皆殊死戰,不可敗。信所出奇兵二千騎,共候趙空壁逐利,則馳入趙壁,皆拔趙旗,立漢赤幟二千。趙軍已不勝,不能得信等,欲還歸壁,壁皆漢赤幟,而大驚,以為漢皆已得趙王將矣,兵遂亂,遁走。趙將雖斬之,不能禁也。於是漢兵夾擊,大破虜趙軍,斬成安君泜水上,禽趙王歇。信乃令軍中毋殺廣武君,有能生得者購千金。於是有縛廣武君而致麾下者,信乃解其縛,東鄉坐,西鄉對,師事之。諸將效首虜,休畢賀,因問信曰:“兵法右倍山陵,前左水澤,今者將軍令臣等反背水陳,曰破趙會食,臣等不服。然卒以勝,此何術也。”信曰:“此在兵法,顧諸君不察耳。兵法不曰陷之死地而後生,置之亡地而後存?且信非得素拊循士大夫也,此所謂驅市人而戰之,其勢非置之死地,使人人自為戰。今予之生地,皆走,寧尚可得而用之乎!”諸將皆服曰:“善,非臣所及也。”於是信問廣武君曰:“仆欲北攻燕,東伐齊,何若而有功?”廣武君辭謝曰:“臣聞:敗軍之將,不可以言勇;亡國之大夫,不可以圖存。今臣敗亡之虜,何足以權大事乎?”信曰:“仆聞之:百里奚居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非愚於虞而智於秦也,用與不用,聽與不聽也。誠令成安君聽足下計,若信者亦已為禽矣。以不用足下,故信得待耳。”因固問曰:“仆委心歸計,願足下勿辭。”廣武君曰:“臣聞: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臣計本不足用,願效愚忠。夫成安君有百戰百勝之計,一旦而失之,軍敗鄗下,身死泜上。今將軍涉西河,虜魏王,禽夏說,一舉下井陘,不終朝破趙二十萬眾,誅成安君,名聞海內,威震天下。若此,將軍之所長也。然而眾勞卒罷,其實難用。今將軍欲舉倦弊之兵,頓之燕堅城之下,欲戰恐久力不能拔,情見勢屈,曠日糧竭,而弱燕不服,齊必距境以自強也。燕齊相持而不下,則劉項之權未有所分也。若此者,將軍所短也。故善用兵者不以短擊長,而以長擊短。”韓信曰:“然則何由?”廣武君對曰:“方今為將軍計,莫如按甲休兵,鎮趙撫其孤,百里之內,牛酒日至,以饗士大夫醳兵,北首燕路。而後遣辯士奉咫尺之書,暴其所長於燕,燕必不敢不聽從。燕已從,使喧言者東告齊,齊必從風而服。雖有智者,亦不知為齊計矣。如是,則天下事皆可圖也。兵固有先聲而後實者,此之謂也。”韓信曰:“善。”從其策,發使使燕,燕從風而靡。乃使使報漢,因請立張耳為趙王,以鎮撫其國。漢王許之。楚方急圍漢王於滎陽,漢王南出,之宛、葉間,得黥布,走入成皋,楚又復急圍之。漢王出成皋,東渡河,獨與滕公俱,從張耳軍修武。至,宿傳舍。晨自稱漢使,馳入趙壁。張耳、韓信未起,即其臥內上奪其印符,以麾召諸將,易置之。信、耳起,乃知漢王來,大驚。漢王奪兩人軍,即令張耳備守趙地,韓信為相國,收趙兵未發者擊齊。信引兵東,未渡平原,聞漢王使酈食其已說下齊,韓信欲止。范陽辯士蒯通說信曰:“將軍受詔擊齊,而漢獨發間使下齊,寧有詔止將軍乎?何以得毋行也!且酈生一士,伏軾掉三寸之舌,下齊七十餘城;將軍將數萬眾,歲餘乃下趙五十餘城。為將數歲,反不如一孺儒之功乎?”於是信然之,從其計,遂渡河。齊已聽酈生,即留縱酒,罷備漢守御。信因襲齊歷下軍,遂至臨。齊王田廣以酈生賣己,乃烹之,而走高密,使使之楚請救。韓信已定臨,遂東追廣至高密西。楚亦使龍且將,號稱二十萬,救齊。齊王廣、龍且並軍與信戰,未合,人或說龍且曰:“漢兵遠斗窮戰,其鋒不可當;齊、楚自居其地戰,兵易敗散。不如深壁,令齊王使其信臣招所亡城,亡城聞其王在,楚來救,必反漢。漢兵二千里客居,齊城皆反之,其勢無所得食,可無戰而降也。”龍且曰:“吾平生知韓信為人,易與耳。寄食於漂母,無資身之策;受辱於胯下,無兼人之勇。不足畏也。且夫救齊,不戰而降之,吾何功?今戰而勝,齊之半可得,何為止?”遂戰,與信夾濰水陳。韓信乃夜令人為萬餘囊,滿盛沙,壅水上流,引軍半渡擊龍且,佯不勝,還走。龍且果喜曰:“固知信怯也。”遂追信渡水。信使人決壅囊,水大至。龍且軍大半不得渡,即急擊,殺龍且。龍且水東軍散走,齊王廣亡去。信平齊,使人言漢王曰:“齊偽詐多變反覆之國也,南邊楚,不為假王以鎮之,其勢不定,願為假王便。”當是時,楚方急圍漢王於滎陽,韓信使者至,發書,漢王大怒,罵曰:“吾困於此,旦暮望若來佐我,乃欲自立為王!”張良、陳平躡漢王足,因附耳語曰:“漢方不利,寧能禁信之王乎?不如因而立,善遇之,使自為守。不然,變生。”漢王亦悟,因復罵曰:“大丈夫定諸侯,即為真王耳,何以假為!”乃遣張良往立信為齊王,發其兵擊楚。楚已亡龍且,項王恐,使武涉往說齊王信曰:“天下共苦秦久矣,相與戮力擊秦。秦已破,計功割地,分土而王之,以休士卒。今漢王復興兵而東,其意非盡吞天下者不休,其不知厭足如是甚也。且漢王不可必,身居項王掌握中數矣,項王憐而活之。然得脫,輒倍約,復擊項王,其不可親信如此。今足下雖自以與漢王為厚交,為之盡力用兵,終為之所禽矣。足下所以得須臾至今者,以項王尚存也。當今二王之事,權在足下。足下左投則漢王勝,右投則項王勝。項王今日亡,則次取足下。足下與項王有故,何不反漢與楚連和,三分天下而王之?今釋此時,而自必於漢以擊楚,且為智者固若此乎!”韓信謝曰:“臣事項王,官不過郎中,位不過執戟,言不聽,畫不用,故倍楚而歸漢。漢王授我上將軍印,予我數萬眾,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聽計用,故吾得以至於此。幸與信謝項王!”武涉已去,齊人蒯通知天下權在韓信,欲為奇策而感動之,以相人說韓信曰:“相君之面,不過封侯,又危不安。相君之背,貴乃不可言。”韓信曰:“何謂也?”蒯通曰:“當今兩主之命懸於足下:足下為漢則漢勝,與楚則楚勝。臣願效愚計,恐足下不能用也。誠能聽臣之計,莫若兩利而俱存之,三分天下,鼎足而居,其勢莫敢先動。夫以足下之賢聖,有甲兵之眾,據強齊,從燕、趙,出空虛之地而制其後,因民之欲,西鄉為百姓請命,則天下風走而回響矣。蓋聞天與弗取,反受其咎;時至不行,反受其殃。願足下熟慮之。”韓信曰:“漢王遇我甚厚,吾豈可以鄉利背義乎?”蒯通曰:“常山王、成安君為布衣時,相與為刎頸之交。後爭張黶、陳澤之事,二人相怨。常山王殺成安君泜水之南,頭足異處,卒為天下笑。此二人相與,天下至歡也。然而卒相禽者,何也?患生於多欲,而人心難測也。今足下欲行忠信,以交於漢王,必不能固於二君之相與也,而事多大於張黶、陳澤。故臣以為足下必漢王之不危己,亦誤矣。大夫種、范蠡存亡越,霸勾踐,立功成名而身死亡。野獸已盡,而獵狗烹。夫以交友言之,則不如張耳之與成安君者也;以忠信言之,則不過大夫種、范蠡之於勾踐也。且臣聞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蓋天下者不賞。今足下戴震主之威,挾不賞之功,歸楚,楚人不信;歸漢,漢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歸乎?夫勢在人臣之位,而有震主之威,竊為足下危之。”韓信猶豫不忍背漢,又自以為功多,漢終不奪我齊,遂謝蒯通。漢王追項羽至陽夏南,止軍與齊王信、魏相國越期會擊楚。至固陵,不會。楚擊漢軍,大破之。漢王復入壁,深塹而守,謂張良曰:“諸侯不從,奈何?”張良曰:“楚兵且破,未有分地,其不至固宜。君王能與共天下,可立致也。齊王信之立,非君王意,信亦不自堅。彭越本定梁地,始君王以魏豹故拜越為相國,今豹死,越亦望王,而君王不早定。今能取睢陽以北至谷城皆以王越,從陳以東傅海與信。捐此地以許兩人,使各自為戰,則楚易敗也。”於是,漢王發使使信、越皆引兵來。項羽已破,高祖襲奪齊王軍,徙齊王信為楚王,都下邳。信至國,召所從食漂母,賜千金。及下鄉南昌亭長,賜百錢,曰:“公小人也,為德不卒。”召辱己之少年令出胯下者,以為楚中尉,告諸將相曰:“此壯士也。方辱我時,我寧不能殺之邪?殺之無名,故忍而就於此。”信初之國,行縣邑,陳兵出入。人有上書告楚王信反。高帝以陳平計,天子巡狩發使告諸侯會陳:“吾將游雲夢。”實欲襲信。信謁高祖於陳,上令武士縛信,載後車。信曰:“果若言:狡兔死,良狗烹;高鳥盡,良虧藏;敵國破,謀臣亡。天下已定,我固當烹!”上曰:“人告公反。”遂械繫信。至洛陽,赦信罪,以為淮陰侯。信由此日怨望,居常怏怏,羞與絳、灌等列。信嘗過樊將軍噲,噲跪拜送迎,言稱臣,曰:“大王乃肯臨臣!”信出門,笑曰:“生乃與噲等為伍!”上常從容與信言諸將能不,各有差。上問曰:“如我能將幾何?”信曰:“陛下不過能將十萬。”上

曰:“於君何如?”曰:“臣多多而益善耳。”上笑曰:“多多益善,何為為我禽?”信曰:“陛下不能將兵,而善將將,此乃信之所以為陛下禽也。且陛下所謂天授,非人力也。”陳豨拜為鉅鹿守,辭於淮陰侯。淮陰侯挈其手,辟左右,與之步於庭,仰天嘆曰:“子可與言乎?欲與子有言也。”豨曰:“唯將軍令之。”淮陰侯曰:“公所居,天下精兵處也;而公,陛下之信幸臣也。人言公之畔,陛下必不信;再至,陛下乃疑矣;三至,必怒而自將。吾為公從中起,天下可圖也。”陳豨果反,上自將而往,信病不從。乃謀與家臣夜詐詔赦諸官徒奴,欲發以襲呂后、太子。其舍人得罪於信,信因欲殺之。舍人弟上變,呂后與蕭相國謀,詐令人從上所來,言豨已得死,列侯群臣皆賀。相國紿信曰:“雖疾,強入賀。”信入,呂后使武士縛信斬之。

孫子曰:“校之以計而索其情。”信料楚漢之長短。又曰:“遠而示之近。”信陳兵臨晉而渡於夏陽。又曰:“入深則專,十人不克。”信去國遠斗,其鋒不可當。又曰:“置之死地而後生。”信使萬人出,背水陳。又曰:“不戰而屈人之兵。”信暴其所長,燕從風而靡。又曰:“半渡而擊之,利。”信決濰水而斬龍且是也。

前漢周亞夫

周亞夫,絳侯勃子也。孝文帝封亞夫為條侯,續絳氏後。文帝之後六歲,匈奴大入邊。乃以宗正劉禮為將軍,軍霸上;祝茲侯徐厲為將軍,軍棘門;以河內守亞夫為將軍,軍細柳,以備胡。上自勞軍,至霸上及棘門軍,直馳入,將以下騎送迎。已而之細柳軍,軍士吏被甲,銳兵刃,彀弓弩持滿。天子先驅至,不得入。先驅曰:“天子且至!”軍門都尉曰:“將軍令曰:軍中聞將軍令,不聞天子之詔。”居無何,上至,又不得入。於是上乃使使持節詔將軍:“吾欲入勞軍。”亞夫乃傳言開壁門。壁門士吏謂從屬車騎曰:“將軍約:軍中不得驅馳。”於是天子乃按轡徐行。至營,將軍亞夫持兵揖曰:“介冑之士不拜,請以軍禮見。”天子為動,改容式車,使人稱謝:“皇帝慰勞將軍。”成禮而去。既出軍門,群臣皆驚。文帝曰:“嗟乎,此真將軍矣!曩者霸上、棘門軍,若兒戲耳,其將固可襲而虜也。至於亞夫,可得而犯邪?”稱善者久之。月余,三軍皆罷,乃拜亞夫為中尉。孝文誡太子曰:“即有緩急,周亞夫真可任將兵。”文帝崩,拜亞夫為車騎將軍。孝景三年,吳、楚反。亞夫以中尉為太尉,東擊吳、楚,因自請上曰:“楚兵剽輕,難與爭鋒。願以梁委之,絕其糧道,乃可制。”上許之。亞夫至洛陽見劇孟,喜曰:“七國反,吾乘傳至此,不自意全,又以為諸侯已得劇孟。孟今無動,吾據滎陽,滎陽以東無足憂者。”至淮陽,問故父絳侯客鄧都尉曰:“策安出?”客曰:“吳楚兵銳,甚難與爭鋒。楚兵輕,不能久。方今為將軍計,莫若引兵東北壁昌邑,以梁委吳,吳必盡銳攻之。將軍深兵高壘,使輕兵絕淮泗口,塞吳餉道,使吳、梁相弊而糧食竭。乃以全制其極,破吳必矣。”絳侯曰:“善。”從其策。遂堅壁昌邑南,輕兵絕吳餉道。吳王之初發也,吳臣田祿伯為大將軍。田祿伯曰:“兵屯聚而西,無他奇道,難以立功。臣願得五萬人別循江淮而上,收淮南、長沙,入武關與大王會。此亦一奇也。”吳王太子諫曰:“王以反為名,此兵難以籍人,人亦且反,王奈何?且擅兵而別,多他利害,徒自損耳。”吳王即不許田祿伯。吳少將桓將軍說王曰:“吳多步兵,步兵利險;漢多車騎,車騎利平地。願大王所過城不下,直去,疾西據洛陽武庫,食敖倉粟,阻山河之險,以令諸侯。雖無入關,天下固已定矣。大王徐行,留下城邑,漢軍車騎至,馳入梁、楚之郊,事敗矣。”吳王問吳老將,老將曰:“此年少摧鋒可耳,安知大慮?”於是王不用桓將軍計。太尉既會兵滎陽,吳方攻梁。梁急請救,太尉引兵東北走昌邑,深壁而守。梁日使使請太尉,太尉守便宜不肯往。樑上書言景帝,景帝使使詔救梁。太尉不奉詔,堅壁不出,而使輕騎兵弓高侯等絕吳、楚兵後糧道。吳兵乏糧,飢,數欲挑戰,終不出。夜軍中驚,內相攻擊擾亂,至於太尉帳下,太尉終臥不起。頃之,復定。後吳奔壁東南陬,太尉使備西北。已而其精兵果奔西北,不得入。吳兵既餓,乃引而去。太尉出精兵追逐,大破之。吳王濞棄其軍,而與壯士數千人亡走。因乘勝,遂盡虜之,降其兵,購吳王千金。月余,越人斬吳王頭以告。凡相攻守三月,而吳、楚破平。於是,諸將乃以太尉計謀為是。其後,匈奴王徐盧等五人降,景帝欲侯之以勸後。丞相亞夫曰:“彼背其主降陛下,陛下侯之,則何以責人臣不守節者乎?”景帝曰:“丞相議不可用。”乃悉封徐盧等為列侯。亞夫因謝病。居無何,召詣廷尉,嘔血而死。

孫子曰:“將能而君不御者勝。”亞夫嚴約,而天子按縉徐行。又曰:“守而必固者,守其所不攻。”吳攻東南,而亞夫使備西北是也。

前漢李廣

李廣者,隴西成紀人也。廣家世世受射。孝文帝時,匈奴大入蕭關,而廣以良家子從軍擊胡,因善騎射,殺首虜多,為武騎常侍。嘗從行,有所衝陷折關及格猛獸,而文帝曰:“惜乎,子不遇時。如令子當高帝時,萬戶侯豈足道哉!”及孝景初,李廣為隴西都尉。吳、楚反時,廣為驍騎都尉,從太尉亞夫擊吳、楚軍,取旗顯功名昌邑下。以梁王授廣將軍印,故還賞不行。徙為上谷太守,匈奴日以合戰。屬國公孫昆邪為上泣曰:“李廣才氣天下無雙,自負其能,數與虜戰,恐亡之。”於是乃徙為上郡太守。匈奴大入上郡,天子使中貴人從廣勒習兵,擊匈奴。中貴人將騎數十縱,見匈奴三人,與戰。三人還射,傷中貴人,殺其騎且盡。貴人走廣,廣曰:“是必射鵰者也。”廣乃遂從百騎往馳三人,三人亡馬步行,行數十里。廣令其騎張左右翼,而廣身自射彼三人者,殺其二人,生得一人。果匈奴射鵰者也。已縛之上馬,望匈奴有數十騎,見廣,以為誘騎,皆驚,上山陳。廣之百騎皆大恐,欲馳還走。廣曰:“吾去大軍數十里,今如此以百騎走,匈奴追射我立盡。今我留,匈奴必以我為大軍之誘,必不敢擊我。”廣令諸騎曰:“前。”未到匈奴陳二里所,止,令曰:“皆下馬解鞍。”其騎曰:“虜多且近,即有急,奈何?”廣曰:“彼虜以我為走,今皆解鞍以示不走,用堅其意。”於是胡騎遂不敢擊。有白馬將出護其兵,李廣上馬與十餘騎奔射殺胡白馬將,而復還至其騎中,解鞍,令士皆縱馬臥。是時會暮,胡兵終怪之,不敢擊。夜半時,胡兵亦以為漢有伏軍於旁欲夜取之,胡皆引兵而去。平旦,李廣乃歸其大軍。大軍不知廣所之,故弗從。武帝立,左右以為廣名將也,於是廣以上郡太守為未央衛尉,而程不識亦為長樂衛尉。程不識故與李廣俱以邊太守將軍屯。及出擊胡,而廣行無部伍行陣,就善水草屯舍止,人人自便,不擊刁斗以自衛,莫府省文書,然亦遠斥候,未嘗遇害。程不識正部曲行伍營陳,擊刁斗,士吏治軍簿至明,軍不得休息,然亦未嘗遇害。不識曰:“李廣軍極簡易,然虜卒犯之,無以禁也;而其士卒亦佚樂,鹹樂為之死。我軍雖煩擾,然虜亦不得犯我。”是時漢邊郡李廣、程不識皆為名將,然匈奴畏李廣之略,士卒亦多樂從李廣而苦程不識。後廣以衛尉為將軍,出雁門擊匈奴。匈奴兵多,破敗廣軍,生得廣。單于素聞廣賢,令曰:“得李廣必生致之。”胡騎得廣,廣時傷病,置廣兩馬間,絡而盛臥廣。行十餘里,廣佯死,睨其旁有一胡兒騎善馬,廣暫騰而上胡兒馬,因推墮兒,取其弓,鞭馬南馳數十里,復得其餘軍,因引而入塞。匈奴捕者騎數百追之,廣行取胡兒弓射殺追騎,以故得脫。於是至漢,贖為庶人。嘗夜從一騎出,從人田間飲。還至霸陵亭,霸陵尉醉,呵止廣。廣騎曰:“故李將軍。”尉曰:“今將軍尚不得夜行,何乃故也?”止廣宿亭下。居無何,匈奴入殺遼西太守,敗韓將軍。於是天子乃召拜廣為右北平太守。廣即請霸陵尉與俱,至軍而斬之。廣居右北平,匈奴聞之,號曰“漢之飛將軍”,避之,數歲不敢入右北平。廣出獵,見草中石,以為虎而射之,中石沒鏃,視之石也。因復更射之,終不能復入石矣。廣廉,得賞賜輒分其麾下,飲食與士共之。終廣之身,為二千石四十餘年,家無餘財,終不言家產事。廣為人長,猿臂,其善射亦天性也。雖其子孫他人學者,莫能及廣。廣訥口少言,與人居則畫地為軍陳,射闊狹以飲,專以射為戲。廣之將兵,乏絕之處見水,士卒不盡飲,廣不近水;士卒不盡食,廣不嘗食。寬緩不苛,士以此愛樂為用。其射,見敵急,非在數十步之內,度不中不發,發即應弦而倒。後廣以郎中令將四千騎出右北平,博望侯張騫將萬騎與廣俱,異道。行可數百里,匈奴左賢王將四萬騎圍廣,廣軍士皆恐。廣乃使其子敢往馳之。敢獨與數十騎馳,直貫胡騎,出其左右而還,告廣曰:“胡虜易與耳。”軍士乃安。廣為圓陳外向,胡急擊之,矢下如雨。漢兵死者過半,漢矢且盡。廣乃令士持滿毋發,而廣身自以大黃射其裨將,殺數人,胡虜益解。會日暮,吏士皆無人色,而廣意氣自如,益治軍。軍中自是服其勇也。明日,復力戰,而博望侯軍亦至,匈奴軍乃解去。廣嘗與望氣王朔燕語,曰:“自漢擊匈奴而廣未嘗不在其中,而諸部校尉以下才能不及中人,然以擊胡軍功取侯者數十人。而廣不為後人,然無尺寸之功以得封邑者,何也?豈吾相不當侯邪?且固命也?”朔曰:“將軍自念,豈嘗有所恨乎?”廣曰:“吾嘗為隴西守,羌嘗反,吾誘而降,降者入百餘人,吾詐而同日殺之。至今大恨獨此耳。”朔曰:“禍莫大於殺已降,此乃將軍所以不得侯也。”後從大將軍青擊匈奴,既出塞,青捕虜知單于所居,乃自以精兵走之,而令廣出東道。廣自請曰:“臣部為前將軍,今大將軍乃令臣出東道;且臣結髮而與匈奴戰,今乃不得當單于,臣願居前,先死單于。”大將軍青亦陰受主誡,以為李廣老,數奇,毋令當單于,恐不得所欲,故徙廣。廣固辭,大將軍不聽。廣不謝而走,意甚慍怒而就部,引兵出東道。軍亡導,或失道,後大將軍。大將軍與單于接戰,單于遁走,弗能得而還。南絕幕,遇廣。大將軍使長史問廣失道狀,曰:“青欲上書報天子失軍曲折。”廣未對,大將軍使長史急責廣之幕府對簿。廣曰:“諸校尉無罪,乃我自失道。”廣謂其麾下曰:“廣結髮與匈奴大小七十餘戰,今幸從大將軍出接單于兵,而大將軍又徙广部行回遠,而又迷失道,豈非天哉?且廣年六十餘矣,終不能復對刀筆之吏。”遂引刀自剄,廣軍士大夫一軍皆哭。百姓聞之,知與不知,無老壯者皆垂涕。

孫子曰:“形之,敵必從之。”廣下馬解鞍,而虜疑有伏。又曰:“令素行,與眾相得。”廣法易簡,而士樂為用。又曰:“卒善而養之。”廣以殺降而不得封侯。又曰:“不用鄉導,不能得地利。”廣軍亡導而失道是也。

前漢衛青

衛青,字仲卿。嘗從入至井泉居室,有一鉗徒,相青曰:“貴人也,官至封侯。”青笑曰:“人奴之生,得無笞罵即足矣,安得封侯事乎?”元光六年,拜為車騎將軍,擊匈奴,斬首虜數百騎,賜爵關內侯。是後匈奴仍侵犯邊。元朔元年,青復將二萬騎出雁門,斬首虜數千。明年,復出雲中,西至高闕,遂至於隴西,捕首虜數千、畜百餘萬,走牡羊樓煩王,遂取河南地為朔方郡,封青為長平侯。其後匈奴比歲入代郡、雁門、定襄、上郡、朔方,所殺略甚眾。五年,青將三萬騎出高闕,衛尉蘇建為游擊將軍,左內史李沮為強弩將軍,太僕公孫賀為騎將軍,代相李蔡為輕車將軍,皆領屬車騎將軍,俱出朔方。大行李息、岸頭侯張次公為將軍,俱出右北平。匈奴右賢王當青等兵,以為漢兵不能至此,飲醉。漢兵夜至,圍右賢王。右賢王驚,夜與騎數百馳潰圍北去。漢輕騎校尉郭成等追數百里,弗得,得右賢裨王十餘人、眾男女萬三千餘人、畜數十百萬。於是引兵而還。至塞,天子使使者持大將軍印,即軍中拜青為大將軍,諸將皆以兵屬,立號而歸。上曰:“大將軍青躬率戎士,師大捷,獲匈奴王十有餘人,益封青八千七百戶,而封青子伉為宜春侯,子不疑為陰安侯,子登為發乾侯。”青固謝曰:“臣幸得待罪行間,賴陛下神靈,軍大捷,皆諸校力戰之功也。陛下幸已益封臣青,臣青子在襁褓中,未有勤勞,上幸裂地封為三侯,非臣待罪行間,所以勸士力戰之意也。伉等三人何敢受封!”上曰:“我非忘諸校功也,今固且圖之。”其秋,匈奴入代,殺都尉。明年春,大將軍青出定襄,合騎侯公孫敖為中將軍,太僕賀為左將軍,翕侯趙信為前將軍,衛尉蘇建為右將軍,郎中令李廣為後將軍,左內史李沮為強弩將軍,鹹屬大將軍,斬首數千級而還。月余悉復出定襄,斬首虜萬餘人。蘇建、趙信並軍三千餘騎,獨逢單于兵。與戰一日餘,漢兵且盡。信故胡人,降為翕侯,見急,匈奴誘之,遂將其餘騎可八百奔降單于。蘇建盡亡其軍,獨以身得亡去,自歸青。青問其罪正閎、長史安、議郎周霸等:“建當云何?”霸曰:“自大將軍出,未嘗斬裨將。今建軍棄,可斬以明將軍之威。”閎、安曰:“不然。兵法:小敵之堅,大敵之擒也。今健以數千當單于數萬,力戰一日餘,士皆不敢有二心。自歸而斬之,是示後無反意也。不當斬。”青曰:“青幸得以肺腑待罪行間,不患無威,而霸說我以明威,甚失臣意。且使臣職雖當斬將,以臣之尊寵,而不敢專誅於境外,其歸天子,天子自裁之。於以風為人臣不敢專權,不亦可乎?”軍吏皆曰:“善。”遂囚建詣行在所。

孫子曰:“出其不意。”青夜圍右賢王。又曰:“小敵之堅,大敵之擒。”青不斬蘇建,謂其以少擊眾是也。

前漢霍去病

霍去病,大將軍青姊子也。年十八,善騎射,從大將軍為嫖姚校尉。與輕勇騎八百,直棄大將軍數百里赴利,斬捕首虜過當,封去病為冠軍侯。蘇建至,上弗誅,贖為庶人。張騫從大將軍,以嘗使大夏留匈奴中久,導軍、知善水草處,軍得以為饑渴,因前使絕國功,封騫為博望侯。去病侯三歲,元狩三年春為驃騎將軍,將萬騎出隴西,有功。上曰:“驃騎將軍率戎士逾烏戾,討遬濮,涉孤奴,歷五王國,輜重人眾,攝慴者弗取,幾獲單于子,轉戰六日,過焉支山千有餘里,合短兵,鏖皋蘭下,殺折蘭王,斬盧侯王,銳悍者,誅全甲,獲醜,執渾邪王子及相國都尉,捷首虜八千九百六十級,收休屠祭天金人,師率減什七,益封去病戶。”其夏,去病與合騎侯敖俱出北地,異道。博望侯張騫、郎中令李廣俱出右北平,異道。廣將四千騎先至,騫將萬騎後。匈奴左賢王將數萬騎圍廣,廣與戰二日,死者過半,所殺亦過當。騫至,匈奴引兵去。騫坐行留,當斬,贖為庶人。而去病出北地,遂深入,合騎侯失道,不相得。去病至祁連山,捕首虜甚多。上曰:“驃騎將軍涉鈞耆,濟居延,遂臻小月氏,攻祁連山,楊武乎鱳得,得單于單相酋塗王及相國都尉,以眾降下者二千五百人,可謂能舍服知成而止矣,捷首虜三萬二百,獲五王、王母、單于閼氏、王子五十九人,相國、將軍、當戶、都尉六十三人,師大率減什三,益封去病戶,賜校尉從至小月氏者爵左庶長。”合騎侯敖坐行留不與票騎將軍會,當斬,贖為庶人。諸宿將所將士馬兵亦不如去病,去病所將常選,然亦敢深入,常與壯騎先其大軍,軍亦有天幸,未嘗困絕也。然而諸宿將常留落不耦,由此去病日以親貴,比大將軍。其後單于怒渾邪王居西方,數為漢所破亡數萬人,以票騎之兵也,欲召誅渾邪王。渾邪王與休屠王等謀,欲降漢,使人先要道邊。是時大行李息將城河上,得渾邪王使,即馳傳以聞。上恐其以詐降而襲邊,乃令去病將兵往迎之。去病既渡河,與渾邪眾相望。渾邪裨王將見漢軍,而多欲不降者,頗遁。去病乃馳入,得與渾邪王相見,斬其欲亡者八千人,遂獨遣渾邪王乘傳先詣行在所,盡將其眾渡河降者數萬人,號稱十萬。既至長安,天子所以賞賜數十巨萬,封渾邪王萬戶,為漯陰侯。上嘉去病之功,曰:“票騎將軍去病率師征匈奴,西域王渾邪王及厥眾萌鹹奔於率,以軍糧接食,並將控弦萬有餘人,誅獟駻,捷首虜八千餘級,降異國之王三十二。戰士不離傷,十萬之眾畢懷集服,仍興之勞,爰及河塞,庶幾亡患,減隴西、北地、上郡戍卒之半,以寬天下繇役。”乃分處降者於邊五郡故塞外,而皆在河南,因其故俗為屬國。其明年,匈奴入右北平、定襄,殺略漢千餘人。上與諸將議曰:“翕侯趙信為單于畫計,常以為漢兵不能度幕輕留。今大發卒,其勢必得所欲。”令大將軍青、票騎將軍去病各五萬騎,步兵轉者踵軍數十萬,而敢力戰深入之士皆屬去病。去病始為出定襄,當單于,捕虜,虜言單于東。乃更令去病出代郡,令青出定襄。趙信為單于謀曰:“漢兵即度幕,人馬罷,匈奴可坐收虜耳。”乃悉遠北其輜重,皆以精兵待幕北。而適直青軍出塞千餘里,見單于兵陳而待。於是青令武剛車自環為營,而縱五千騎往當匈奴,匈奴亦從萬騎。會日且入而大風起,沙礫擊面,兩軍不相見,漢益縱左右翼繞單于。單于視漢兵多而士馬尚強戰,而匈奴不利,薄莫,單于遂乘六羸、壯騎可數百,有冒漢圍西北馳去。昏,漢、匈奴相紛拿,殺傷大當。漢軍左校捕虜,言單于未昏而去。漢軍因發輕騎夜追之,青因隨其後,匈奴兵亦散走。會明,行二百餘里,不得單于,頗捕斬首虜萬餘級,遂至窴顏山趙信城,得匈奴積粟食軍。軍留一日而還,悉燒其城、餘粟以歸。青軍入塞,凡斬首虜萬九千級。去病騎兵車重與大將軍軍等,而亡裨將,悉以李敢等為大校,當裨將,出代、右北平二千餘里,直左方兵,所斬捕功已多於青。既皆還,上曰:“驃騎將軍去病約輕齎,絕大幕,執訊獲醜士萬有四百四十三級,師率減什二,取食於敵,卓行殊遠而糧不絕。以五千八百戶益封驃騎將軍。”賞賜甚多,而青不得益封。兩軍之出塞,塞閱官及私馬凡十四萬匹,而後入塞者不滿三萬匹。乃至大司馬位。大將軍、驃騎將軍皆為大司馬。去病為人少言不泄,有氣敢往。上嘗欲教之孫、吳兵法,對曰:“顧方略何如耳,不至學古兵法。”上為治第,令視之,對曰:“匈奴不滅,無以家為也。”由此上益重愛之。然少而侍中,貴不省士。其從軍,士為遣太官,齎數十乘。既還,重車餘棄梁肉,而士有飢者。其在塞外,卒乏糧,或不能自振,而去病尚穿域蹋鞠也。事多此類。青仁喜士謙退,以和柔自媚於上,然於天下未有稱悉。去病元狩六年薨,為冢象祁連山。元封五年,青薨。自青圍單于後十四歲而卒,不復擊匈奴者。以漢馬少,又方南誅兩越,東伐朝鮮,系羌西南夷,以故久不伐胡。青尚平陽主,與主合葬,起冢象蘆山雲。大將軍青凡七出擊匈奴,斬捕首虜五萬餘級,一與單于戰,收河南地,置朔方郡。其裨將及校尉侯者九人,為特將者十五人。

孫子曰:“不用鄉導者,不能得地利。”青以張騫道軍而無饑渴。又曰:“兵無選鋒曰北。”去病所將常選。又曰:“強而避之。”青以武剛車自環為營。又曰:“重地,吾將繼其食。”去病約齎,絕幕取食於敵而糧不絕。又曰:“破車疲馬,十去其七。”青與去病以十四萬騎出塞,而歸者不滿三萬匹。又曰:“視卒如愛子。”去病反,餘棄梁肉,而士有飢者是也。

前漢趙充國

趙充國,字翁孫,隴西上邽人也。始為騎士,以六郡良家子善騎射補羽林。為人沉勇,有大略。少好將帥之節而學兵法,通知四夷事。武帝時,以假司馬從貳師將軍擊匈奴,大為虜所圍。漢軍乏食數日,死傷者多,充國乃與壯士百餘人潰圍陷陣,貳師引兵隨之,遂得解,身被二十餘創。武帝親見,視其創,嗟嘆之,拜為中郎,遷車騎將軍長史。昭帝時,擊匈奴,獲西祁王,擢為後將軍。匈奴大發十餘萬騎,南旁塞,至符奚蘆山,欲入為寇。亡者題除渠堂降漢言之,遣充國將四萬騎屯緣邊九郡,單于聞之,引去。是時,光祿大夫義渠安國使行諸羌,先零豪言願時渡湟水北,逐民所不田處畜牧。安國以聞。充國劾安國奉使不恭。是後,羌人旁緣前言,抵冒渡湟水,郡縣不能禁。先零遂與諸羌種豪二百餘人,解仇交質盟詛。上聞之,以問充國,對曰:“羌人所以易制者,以其種自有豪,數相攻擊,勢不壹也。往三十餘歲,西羌反時,亦先解仇契約攻令居,與漢相距,五六年乃定。至征和五年,先零豪封煎等通使匈奴。匈奴使人至小月氏,傳告諸羌曰:‘漢二師將軍眾十餘萬人降匈奴,羌人為漢事苦,張掖、酒泉本我地,地肥美,本可共擊居之。’以此觀匈奴欲與羌合,非一世也。間者匈奴困於西方,聞烏桓來保塞,恐兵復從東方起,數使使尉黎、危須諸國,設以子女貂裘,欲沮解之。其計不合。疑匈奴更遣使至羌中,道從沙陰地,出鹽澤,過長坑,入窮水塞,南抵屬國,與先零相直。臣恐羌變未止此,且復結聯他種,宜及未然為之備。”後月余,羌侯狼何果遣使至匈奴藉兵,欲擊鄯善、敦煌以絕漢道。充國以為:狼何,小月氏種,在陽關西南,勢不能獨造此計。疑匈奴使已至羌中,先零、?、開乃解仇作約,到秋馬肥,變必起矣。宜遣使者行邊兵豫為備,敕視諸羌,毋令解仇,以發覺其謀。於是兩府復白遣義渠安國行視諸羌,分別善惡。安國至,召先零諸豪三十餘人,以尤桀黠,皆斬之;縱兵擊其種人,斬首千餘級。於是諸降羌及歸義羌侯楊玉等恐怒,亡所信鄉,遂劫略小種,背畔犯塞,攻城邑,殺長史。安國以騎都尉將騎三千屯備羌,至浩亹,為虜所擊,失亡車重兵器甚眾。安國引還,至令居,以聞。時充國年七十餘,上老之,使丙吉問誰可將者,充國對曰:“亡逾於老臣者矣。”上遣問焉,曰:“將軍度羌虜何如,當用幾人?”充國曰:“百聞不如一見,兵難逾度,臣願馳至金城,圖上方略。然羌戎小夷,逆天背畔,滅亡不久。願陛下以屬老臣,勿以為憂。”上笑曰:“諾。”充國至金城,須兵滿萬騎,欲渡河,恐為虜所遮,即夜遣三校銜枚先渡,渡輒營陳,會明,畢,遂以次盡渡。虜數十百騎來,出入軍傍。充國曰:“吾士馬新倦,不可馳逐。此皆驍騎難制,又恐其為誘兵也。擊虜以殄滅為期,小利不足貪。”令軍勿擊。遣騎候四望狹中亡虜,夜引兵上至落都,召諸校司馬,謂曰:“吾知羌虜不能為兵矣。使虜發數千人守杜四望狹中,兵豈得入哉!”充國常以遠兵候為務,行必為戰備,止必堅營壁,尤能持重,愛士卒,先計而後戰。遂西至西部都尉府,日饗軍士,士皆欲為用。虜數挑戰,充國堅守。捕得生口,言羌豪相數責曰:“語汝亡反,今天子遣趙將軍來,年八九十矣,善為兵。今請欲一斗而死,可得邪!”充國子右曹郎中將卬,將期門佽飛、羽林孤兒、胡越騎為支兵,至令居。虜並出絕轉道,卬以聞。有詔將入校尉與驍騎都尉、金城太守合疏捕山間虜,通轉道津度。初,?、開豪靡當兒使弟雕庫來告都尉曰:“先零欲反。”後數日果反。雕庫種人頗在先零中,都尉即留雕庫為質。充國以為亡罪,乃遣歸告種豪:“大兵誅有罪者,明白自別,毋取並滅。天子告諸羌人:犯法者能相捕斬,除罪。斬大豪有罪者一人,賜錢四十萬,中豪十五萬,下豪二萬,大男三千,女子及老小千錢,又以其所捕妻子財物盡與之。”充國計欲以威信招降?、開及劫略者,解散虜謀,徼極乃擊之。酒泉太守辛武賢奏言:“今虜朝夕為寇,土地寒苦,漢馬不能冬,屯兵在武威、張掖、酒泉萬騎以上,皆多羸瘦。可益馬食,以七月上旬齎三十日糧,分兵並出張掖、酒泉合擊?、開在鮮水上者。虜以畜產為命,皆離散,兵即分出,雖不能盡誅,奪其畜產,虜其妻子,復引兵還,冬復擊之,大兵仍出,虜必震壞。”天子下其書充國,令與校尉以下吏士知羌事者博議。充國以為:“武賢欲輕引萬騎,分為兩道出張掖,回遠千里。以一馬自駝負三十日食,為米二斛四斗,麥八斛,又有衣裝兵器,難以追逐。勤勞而至,虜必商軍進退,稍引去,逐水草,入山林,隨而深入。虜即據前險,守後厄,以絕糧道,必有傷危之憂,為夷狄笑,千載不可復。而武賢以為可奪其畜產,虜其妻子,此殆空言,非至計也。先零首為畔逆,它種劫略。故臣愚冊,欲捐?、開暗昧之過,隱而勿章,先行先零之誅以震動之,宜悔過反善,因赦其罪,選擇良吏知其俗者拊循和輯,此全師保勝安邊之策。”天子下其書。公卿議者鹹以為先零兵盛,而負?、開之助,不先破?、開,則先零未可圖也。上乃拜侍中樂成侯許延壽為強弩將軍,即拜酒泉太守武賢為破羌將軍,賜璽書嘉納其冊。以書敕誚充國曰:“皇帝問後將軍,甚苦暴露。今張掖以東粟石百餘,芻槁束數十,轉輸並起,百姓煩擾。將軍將萬餘之眾,不早及秋共水草之利爭其畜食,欲至冬,虜皆當畜食,多藏匿山中依險阻,將軍士寒,手足皸瘃,寧有利哉?將軍不念中國之費,欲以歲數而勝微,將軍誰不樂此者!今詔破羌將軍武賢將兵六千一百人,敦煌太守快將二千人,長水校尉富昌、酒泉侯奉世將婼、月氏兵四千人,亡虜萬二千人,齎三十日食,以七月二十二日擊?羌,入鮮水北句廉上,去酒泉八百里,去將軍可千二百里。將軍其引兵便道西並進,雖不相及,使虜聞東方北方兵並來,分散其心意,離其黨與,雖不能殄滅,當有瓦解者。已詔中郎將卬將胡越佽飛射士、步兵二校,益將軍兵。今五星出東方,中國大利,蠻夷大敗。太白出高,用兵深入敢戰者吉,弗敢戰者凶。將軍急裝,因天時,誅不義,萬下必全,勿復有疑。”充國既得誚,以為將任兵在外,便宜有守,以安國家。乃上書謝罪,因陳兵利害,曰:“臣竊見騎都尉安國前幸賜書,擇羌人可使使?,諭告以大軍當至,漢不誅?,以解其謀。恩澤甚厚,非臣下所能及。臣獨私美陛下盛德至計亡已,故遣開豪雕庫宣天子至德,?、開之屬皆聞知明詔。今先零羌楊玉將騎四千及煎鞏騎五千,阻石山木,候便為寇,?羌未有所犯。今置先零,先擊?,釋有罪,誅亡辜,起壹難,就兩害,誠非陛下大計也。臣聞兵法:攻不足者,守有餘。又曰:善戰者,致人,不致於人。今?羌欲為敦煌、酒泉寇,宜飾兵馬,練戰士,以須其至,坐得致敵之術,以逸擊勞,取勝之道也。今恐二部兵少不足以守,而發之行攻,釋致虜之術而從為虜所致之道,愚以為不便。先零羌虜欲為背畔,故與?、開解仇結約。然其私心不能亡,恐漢兵至而?、開背之也。臣愚以為其計常欲先赴?、開之急,以堅其約,先擊?羌,先零必助之。今虜馬肥,糧食方饒,擊之恐不能傷害,適使先零得施德於?羌,堅其約,合其黨。虜交堅黨合,精兵二萬餘人,迫脅諸小種,附著者稍眾,莫須之屬不輕得離也。如是,虜兵寢多,誅之用力數倍。臣恐國家憂累徭十年數,不二三歲而已。臣得蒙天子厚恩,父子俱為顯列。臣位至上卿,爵為列侯,犬馬之齒七十六,為明詔填溝壑,死骨不朽,亡所顧念。獨思惟兵利害至熟悉也,於臣之計,先誅先零已,則?、開之屬不煩兵而服矣。先零已誅而?、開不服,須正月擊之,得計之理,又其時也。以今進兵,誠不見其利,唯陛下裁察。”璽書報從充國計焉。充國引兵至先零在所。虜久屯聚,解弛,望見大軍,棄車重,欲渡湟水,道厄狹,充國徐行驅之。或曰逐利行遲,充國曰:“此竊寇,不可迫也。緩之則走不顧,急之則還致死。”諸校皆曰:“善。”虜赴水溺死者數百,降及斬首五百餘人,虜馬牛羊十萬餘頭,車四千餘兩。兵至?地,令軍毋燔聚落芻牧田中。?羌聞之,喜曰:“漢果不擊我矣!”豪靡忘使人來言:“願得還復故地。”充國以聞,未報。靡忘來自歸,充國賜飲食,遣還諭種人。護軍以下皆爭之,曰:“此反虜,不可擅遣。”充國曰:“諸君但欲便文自營,非為公家忠計也。”語未卒,璽書報,令靡忘以贖論。後?卒不煩兵而下。充國病,上賜書曰:“將軍年老加疾,朕甚憂之。今詔破羌將軍諸屯所,為將軍副,急因天時大利,吏士銳氣,以十二月擊先零羌。即疾劇,留屯毋行,獨遣破羌、強弩將軍。”時羌降者萬餘人矣。充國度其必壞,欲罷騎兵屯田,以待其敝。作奏未上,會得進兵璽書,中郎將卬懼,使客諫充國曰:“誠令兵出,破軍殺將以傾國家,將軍守之可也。即利與病,又何足爭?一旦不合上意,遣繡衣來責將軍,將軍之身不能自保,何國家之安?”充國嘆曰:“是何言之不忠也!往者舉可先行羌者,吾舉辛武賢,丞相、御史復白遣義渠安國,竟沮敗羌。金城、湟中谷斛八錢,吾謂耿中丞,糴三百萬斛谷,羌人不敢動矣。耿中丞請糴百萬斛,乃得四十萬斛耳。義渠再使,且費其半。失此二冊,羌人故敢為逆。失之毫釐,差以千里,是既然矣。今兵久不決,四夷卒有動搖,相因而起,雖有知者不能善其後,羌獨足憂邪!吾固以死守之,明主可為忠言。”遂上屯田奏曰:“臣聞兵者,所以明德除害也。故舉得於外,則福生於內,不可不謹。臣所將吏士馬牛食,月用糧谷十九萬九千六百三十斛,鹽千六百九十三斛,茭槁二十五萬二百八十六石。難久不解,徭役不息。又恐它夷卒有不虞之變,相因並起,為明主憂,誠非素定廟勝之冊。且羌虜易以計破,難用兵碎也,故臣愚以為擊之不便。計度臨羌東至浩亹,羌虜故田及公田,民所未墾百二千頃。願罷騎兵,留弛刑應募,及淮陽、汝南步兵與吏士私從者,合凡萬二百八十一人,用谷月二萬十千三百六十三斛,鹽三百八斛,分屯要害。田事出,賦人二十畝。至四月草生,發郡騎及屬國胡騎伉健各千,倅馬什二,就草,為田者游兵。以充入金城郡,益積畜,省大費。今大司農所轉谷至者,足支萬人一歲食。謹上田處及器用簿,唯陛下裁許。”上報曰:“欲罷騎兵萬人留田,即如將軍之計,虜當何時伏誅,兵當何時得決?孰計其便,復奏。”充國上狀曰:“臣聞帝王之兵,以全取勝,是以貴謀而賤戰。戰而百勝,非善之善者也。故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蠻夷習俗雖殊於禮義之國,然其欲避害就利,愛親戚,畏死亡,一也。今虜亡其美地薦草,愁於寄託遠遁,骨肉離心,人有畔志,而明主班師罷兵,萬人留田,順天時因地利,以待取勝之虜,雖未即伏辜,兵決可期月而望。臣謹條不出兵留田便宜十二事。步兵九校,吏士萬人,留屯以為武備,因田致谷,威德並行,一也。又因排折羌虜,令不得歸肥饒之地,貧破其眾,以成羌虜相畔之漸,二也。居民得並田作,不失農業,三也。軍馬一月之食,度支田士一歲,罷騎兵以省大費,四也。至春省甲士卒,循河湟漕谷至臨羌,以視羌虜,揚威武,傳世折衝之具,五也。以閒暇時,繕治郵亭,充入金城,六也。兵出,乘危僥倖,不出,令反畔之虜竄於風寒之地,離霜露疾疫瘃墮之患,坐得必勝之道,七也。亡經阻遠追死傷之害,八也。內不損威武之重,外不令虜得乘間之勢,九也。又亡驚動河南大開、小開使生它變之憂,十也。治湟狹中道橋,令可至鮮水,以制西域,信威千里,從枕席上過師,十一也。大費既省,徭役豫息,以戒不虞,十二也。留屯田得十二便,出兵失十二利。臣充國材下,犬馬齒衰,不識長冊,唯明詔博詳公卿議臣採擇。”上復賜報曰:“將軍言十二便,聞之。虜雖未伏誅,兵決可期月而望。期月而望者,謂今冬邪,謂何時也?將軍孰計復奏。”充國奏曰:“臣聞兵以計為本,故多算勝少算。先零羌精兵今餘不過七八千人,失地遠客,分散飢凍。?、開、莫須又頗暴略其羸弱畜產,畔還者不絕,皆聞天子明令相捕斬之賞。臣愚以為虜破壞可日月冀,遠在來春,故曰兵決可期月而望。竊見北虜自敦煌至遼東萬一千五百餘里,乘塞列隧有吏卒數千人,虜數大眾攻之而不能害。今留步士萬人屯田,地勢平易,多高山遠望之便,部曲相保,為塹壘木樵,校聯不絕,便兵弩,飾斗具。烽火幸通,執及併力,以逸待勞,兵之利者也。臣愚以為屯田內有亡費之利,外有守御之備。騎兵雖罷,虜見萬人留田為必禽之具,其上崩歸德,宜不久矣。從今盡三月,虜馬蠃瘦,必不敢損其妻子於它種中,遠涉河山而來為寇。又見屯田之士精兵萬人,終不敢復將其累重還歸故地。是臣之愚計,所以度虜且必瓦解其處,不戰而自破之冊也。臣聞:戰不必勝,不苟接刃;攻不必取,不苟勞眾。而釋坐勝之道,從乘危之勢,貶重而自損,非所以視蠻夷也。臣竊自惟念,奉詔出塞,引軍遠擊,窮天子之精兵,散車甲于山野,雖亡尺寸之功,偷得避慊之便,而亡後咎餘責,此人臣不忠之利,非明主社稷之福也。臣幸得奮精兵,討不義,久留天誅,罪當萬死。陛下寬仁,未忍加誅,令臣數得熟計。愚臣伏計熟甚,不敢避斧鉞之誅,昧死陳愚,唯陛下省察。”充國奏每上,輒下公卿議臣。初是充國計者什三,中什五,最後什八。有詔詰前言不便者,皆頓首服。丞相魏相曰:“臣愚不習兵事利害,後將軍數畫軍冊,其言常是,臣任其計可必用也。”上於是報充國曰:“將軍計善。其上留屯田及當罷者人馬數。將軍強食,謹兵事,自愛!”上以破羌、強弩將軍數言當擊,又用充國屯田處離散,恐虜犯之,於是兩從其計,詔兩將軍與中郎將卬出擊。強弩出,降四千餘人,破羌斬首二千級,中郎將卬斬首降者亦二千餘級,而充國所降復得五千餘人。詔罷兵,獨充國留屯田。明年,充國奏請罷屯兵。奏可,充國振旅而還。所善浩星賜迎說充國,曰:“眾人皆以破羌、強弩出擊,多斬首獲降,虜以破壞。然有識者以為虜勢窮困,兵雖不出,必自服矣。將軍即見,宜歸功於二將軍出擊,非愚臣所及。如此,將軍計未失也。”充國曰:“吾年老矣,爵位已極,豈嫌伐一時事以欺明主哉!兵勢,國之大事,當為後法。老臣不以餘命壹為陛下明言兵之利害,卒死,誰當復言之者?”卒以其意對,上然其計,罷遣辛武賢歸酒泉太守官,充國復為後將軍衛尉。其秋,羌若零、離留、且種、兒庫共斬先零大豪猶非、楊玉首,及諸豪弟澤、陽雕、良兒、靡忘皆帥煎鞏、黃羝之屬四千餘人降。漢封若零、弟澤二人為帥眾王,離留、且種二人為侯,兒庫為君,陽雕為言兵侯,良兒為君,靡亡為獻牛君。初置金城屬國,以處降羌。詔舉可護羌校尉者,時充國病,四府舉辛武賢小弟湯,充國遽起奏:“湯使酒,不可典蠻夷。不如湯兄臨眾。”時湯已拜受節,有詔更用臨眾。臨眾病免,五府復舉湯,酒數醉羌人,羌人反畔,卒如充國之言。朝廷每有四夷大議,常與參兵謀,問籌策焉。年八十六薨。初,充國以功德與霍光等列,畫未央宮。成帝時,西羌常有警,上思將帥之臣,追美充國,乃召楊雄即充國圖畫而頌之,曰:“明靈惟宣,戎有先零。先零昌狂,侵漢西疆。漢命虎臣,惟後將軍,整我六師,是討是震。既臨其域,諭以威德,有守矜功,謂之弗克。請奮其旅,於?之羌,天子命我,從之鮮陽。營平守節,屢奏封章,料敵制勝,威謀靡亢。遂克西戎,還師於京,鬼方賓服,罔不有庭。昔周之宣,有方有虎,詩人歌功,乃列於雅。在漢中興,充國作武,糾糾桓桓,亦紹厥後。”

孫子曰:“能因敵變化而取勝者,謂之神。”充國謂兵難逾度。又曰:“以虞待不虞者,勝。”充國常遠斥侯。又曰:“取敵之利者,貨也。”充國以錢誘羌,令諸捕斬。又曰:“主曰必戰無戰,可也。”充國謂便宜有守以安國家。又曰:“致人而不致於人。”充國練戰士以須其至。又曰:“威加於敵,則其交不得合。”充國攻先零而?羌服。又曰:“窮寇勿迫。”充國緩驅先零。又曰:“以飽待飢。”充國謂糴三百萬斛谷,羌不敢動。又曰:“進不求名,退不避罪。”充國以死守便宜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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