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游日記上
丙子(公元1636年)九月十九日 余久擬西遊,遷延二載,老病將至,必難再遲。欲候黃石齋先生一晤,而石翁杳無音至;欲與仲昭兄把袂而別,而仲兄又不南來。咋晚趨晤仲昭兄於土瀆莊。今日為出門計,適杜若叔至,飲至子夜,乘醉放舟。同行者為靜聞師。
二十日 天未明,抵錫邑。比曉,先令人知會使知道王孝先,自往看王受時,已他出。即過看王忠紉,忠紉留酌至午,而孝先至,已而受時亦歸。余已醉,復同孝先酌於受時處。孝先以顧東曙家書附橐tuó口袋中。時東曙為蒼梧道,其乃郎伯昌所寄也。飲至深夜,乃入舟。
二十一日 人看孝先,復小酌。上午發舟,暮過虎丘,泊於半塘。
二十二日 早為仲昭市竹椅於半塘。午過看文文老乃郎,並買物閶門。晚過葑門看含暉兄。一見輒涕淚交頤,不覺為之惻然。蓋含暉遁跡吳門且十五年,余與仲昭屢訪之。雖播遷之餘,繼以家盪子死,猶能風騷自遣;而茲則大異於前,以其孫之剝削無已,而繼之以逆也。因復同小酌余舟,為余作與諸楚璵書,諸為橫州守。夜半乃別。
二十三日 復至閶門取染chōu綢裱帖。上午發舟。七十里,晚至崑山。又十餘里,出內村,下青洋江,絕江而渡,泊於江東之小橋渡側。
二十四日 五鼓行。二十里至綠葭浜,天始明。午過青浦。下午抵余山北,因與靜聞登入,取道山中之塔凹而南。先過一壞圃,則八年前中秋歌舞之地,所謂施子野之別墅也。是年,子野繡圃征歌甫就,眉公同餘過訪,極其妖艷。不三年,余同長卿過,復尋其勝,則人亡琴在,已有易主之感。已售兵郎王念生。而今則斷榭零垣,三頓停頓而三改其觀,滄桑之變如此。越塔凹,則寺已無門,惟大鐘猶懸樹間,而山南徐氏別墅亦已轉屬。因急趨眉公頑仙廬。眉公遠望客至,先趨避;詢知余,復出,挽手入林,飲至深夜。余欲別,眉公欲為余作一書寄雞足二僧,一號弘辯,一號安仁。強為少留,遂不發舟。
二十五日 清晨,眉公已為余作二僧書,且修以儀。復留早膳,為書王忠紉乃堂母親壽詩二紙,又以紅香米寫經大士饋余。上午始行。蓋前猶東迂之道,而至是為西行之始也。三里,過仁山。又西北三里,過天馬山。又西三里,過橫山。又西二里,過小崑山。又西三里入泖湖,絕流而西,掠泖寺而過。寺在中流,重台傑閣,方浮屠五層,輝映層波,亦澤國之一勝也。西入慶安橋,十里為章練塘。其地為長洲南境,亦萬家之市也。又西十里為蔣家灣,已屬嘉善。貪晚行,為聽蟹群舟所驚,亟入丁家宅而泊。在嘉善北三十六里,即尚書改亭公之故里。
二十六日 過二盪,十五里為西塘,亦大鎮也,天始明。西十里為下圩盪,又南過二盪,西五里為唐母村,始有桑。又西南十三里為王江涇,其市愈盛。直西二十餘里,出瀾溪之中。西南十里為前馬頭,又十里為師姑橋。又八里,日尚未薄崦嵫yān zī指太陽落山的地方,而計程去烏鎮尚二十里,戒於萑苻huǎn pú,泊於十八里橋北之吳店村浜。其地屬吳江。
二十七日 平明行,二十里抵烏鎮,入叩程尚甫。尚甫方游虎埠,兩郎出晤。捐橐中資,酬其昔年書價,遂行。西南十八里,連市。又十八里,寒山橋。又十八里,新市。又十五里,曹村,未晚而泊。
二十八日 南行二十五里,至唐棲,風甚利。五十里,入北新關。又七里,抵棕木場,甫過午。令僮子入杭城,往曹木上解元家,詢黃石翁行鏇,猶未北至。時木上亦往南雍,無從訊。因作書舟中,投其家,為返舟計。此後行蹤修阻,無便鴻即通信也。晚過昭慶,復宿於舟。
二十九日 復作寄仲昭兄與陳木叔全公書,靜聞往游淨慈、吳山。是日復宿於舟。
三十日 早入城,市參寄歸。午下舟,省行李之重者付歸。余同靜聞渡湖入涌金門,市銅炊、竹筒諸行具。晚從朝天門趨昭慶,浴而宿焉。是日復借湛融師銀十兩,以益遊資。
十月初一日 晴爽殊甚,而西北風頗厲。余同靜聞登寶石山巔。巨石堆架者為落星石。西峰突石尤屼嵲,南望湖光江影,北眺皋亭、德清諸山,東瞰杭城萬灶,靡不歷歷。下山五里,過岳王墳。十里至飛來峰,飯於市,即入峰下諸洞。大約其峰自楓木嶺東來,屏列靈隱之前,至此峰盡骨露;石皆嵌空玲瓏,駢列三洞;洞俱透漏穿錯,不作深杳之狀。昔黥於楊髡kūn對和尚的鄙稱之刊鑿,今苦於游丐之喧污;而是時獨諸丐寂然,山間石爽,毫無聲聞之溷hùn混亂,若山洗其骨,而天洗其容者。余遍歷其下,復各捫其巔。洞頂靈石攢空,怪樹搏影,跨坐其上,不減群玉山頭也。其峰昔屬靈隱,今為張氏所有矣。下山涉澗,即為靈隱。有一老僧,擁衲默坐中台,仰受日精,久不一瞬。已入法輪殿,殿東新構羅漢殿,止得五百之半,其半尚待西構也。是日,獨此寺麗婦兩三群,接踵而至,流香轉艷,與老僧之坐日忘空,同一奇遇矣。為徘徊久之。下午,由包園西登楓樹嶺,下至上天竺,出中、下二天竺。復循下天竺後,西循後山,得“三生石”,不特骨態嶙峋,而膚色亦清潤。度其處,正靈隱面屏之南麓也,自此東盡飛來,獨擅靈秀矣。自下天竺五里,出毛家步渡湖,日色已落西山,抵昭慶昏黑矣。
初二日 上午,自棕木場五里出觀音關。西十里,女兒橋。又十里,老人鋪。又五里,倉前。又十里,宿於餘杭之溪南。訪何孝廉朴庵,先一日已入杭城矣。
初三日 自餘杭南門橋得擔夫,出西門,沿苕溪北岸行。十里,丁橋鋪。又十里,渡馬橋,則餘杭、臨安之界也。〔其北可達徑山。〕又二里為青山,居市甚盛。溪山漸合,又有二尖峰屏峙。一名紫薇,一名大山。十五里,山勢復開。至十錦亭,一路從亭北西去者,於潛、徽州道也;從亭南西去者,即臨安道也。從亭西南又一里,一石樑橫跨溪上,曰長橋。越橋而南又一里,入臨安東關。山西關,土城甚低,縣廨頹隘。外為呂家巷,闤闠huán huì反差盛於城。又二里為皇潭,其闤闠與呂家巷同。其西路分南北,北者亦於潛之道即捷徑,南者新城道也。已而復循山向西南行,又八里為高坎,始通排簡易木筏。又三里,南入裊柳塢,復入山隘。五里為下圩橋。由橋南溯溪西上,二里為全張,一村皆張氏之房也。走分水者,以新嶺為間道,以全張為迂道。余聞新嶺路隘而無托宿,遂宿於全張之白玉庵。僧意,餘杭人也。聞余好游,深夜篝燈瀹茗,為余談其游日本事甚詳。
初四日 雞鳴作飯,昧爽西行。二里,過橋,折而南又六里,上乾塢嶺。其嶺甚坦夷,蓋於潛之山西來過脈,東西皆崇山峻岭,獨此峽中坳。過脊處止丈余,南北疊塍而下,皆成稻畦。北流至下圩橋,由青山入苕;南流至沙宕,由新城入浙,不意平陀遂分兩水。其山過東遂插天而起,曰五尖山。五尖之東北即新嶺矣。循其西麓,又五里過唐家橋,則新城北界也。白石崖山障其南。遂循水西南行,五里為華龍橋,有水自西塢來合。過橋,南越一小嶺,二里至沙宕,前有一石樑跨澗,曰趙安橋,則入新城道也。由橋北西溯一澗,沿三九山北麓而入後葉塢。“三九”之名,以東則從趙安橋南至朱村,北則從趙安橋西南至白粉牆,南則從白粉牆東南至朱村,三面皆九里也。由後葉塢九里至白粉牆,為三九山北來之脊。其脊亦甚坦夷,東流者由後葉出趙安橋,西流者由李王橋合朱村,此“三九”所以名山,亦以水繞無餘也。白粉牆之西二里,為羅村橋,有水自北來,有路亦岐而北,則新城道也。循水南行里許,為缽盂橋,有水西自龍門龕來。〔龕有四仙傳道嶺,在橋西四里,乃於潛境。〕由橋北即轉而東,里余復折而南。其地東為三九,西為洞山,環塢一區,東西皆石峰嶙峋,黑如點漆,丹楓黃杏,翠竹青松,間錯如繡,水之透壁而下者,洗石如雪,今雖久旱無溜即流水,而黑崖白峽,處處如懸匹練,心甚異之。二里,渡李王橋,遂至洞山之東麓。急置行李於吳氏先祠。令僮覓炊店,不得。有吳姓者二人至,一為余炊,一為贈燭游洞,余以魚公書扇答之。〔洞山者,自龍門龕南迤邐東來,其石棱銳紋疊。東南山半開二洞,正瞰橋下。〕余遂同靜聞西向躡山。沿小澗而上,石皆峽蹲壑透,清流漱之,淙淙有聲。澗兩旁石片湧出田畦中,側者成塍,突者成台,竹樹透石而出,枝聳石上而不見其根,乾壓石巔而不見其竇出處。再上,忽一大石當澗而立,端方無倚,而紋細如波轂之鏇鳳,最為靈異。再上,修竹中有新建睢陽廟,雪峰之龕在焉。一名靈隱庵。庵後危壁倚空,疊屏聳翠,屏之南即明洞也。如軒斯啟,其外五柱穿列,正如四明之分窗,〔但四明石色劣下,不能若此列柱連卷也。〕中有一柱,上不至檐,檐下亦垂一石,下不至柱,上下相對,所不接者不盈咫。柱旁有樹高撐,至檐端輒遜而外曲,翠色拂岩而上,黑石得之益章越加明顯。再南即為幽洞。二洞並啟,中間石壁,色輕紅若桃花。洞口高懸,內若橋門之覆空,得呼聲輒傳響不絕,蓋其內空峒無底也。廿丈之內,忽一轉而北,一轉而南。北者為乾洞,拾級而上,如登橉lìn即門檻躡閣。三十丈後,又轉而南,辟一小閣,頗覺幽異。南者為水洞,一轉即仙田成畦,塍界層層,水滿其中,不流不涸。人從塍上曲折而入,約廿丈,忽聞水聲潺潺。透一小門而入,見一小溪自南來,至此破壑下墜,宛轉無底,但聞其聲。循溪而南,又過一峽。仍透小門而入,須從水中行,乃短衣去襪,溯水躡流。又三十丈,中有〔石,俱〕倒垂若蓮花,下卷若象鼻者,平沙隘門,忽束忽敞。〔正如荊溪白鶴洞,而白鶴潛伏山麓,得水為易,此洞高辟山巔,兼水尤奇耳。〕再入,則石洞既盡,匯水一方,水不甚深,又不知匯者何來,墜者何去也。及出洞,半日之間,已若隔世。下山,飯於吳祠。乃溯南來之溪,二里至太平橋。橋西為高氏,橋東為吳氏,亦李王橋之吳氏之派也,亦有先祠甚宏暢。時日色甚高,因擔夫家近,欲歸宿,託言馬嶺無宿店,遂止祠中。是日行僅三十五里,而所游二洞,以無意得之,豈不幸哉!是晚風吼雲屯,達旦而止。
初五日 雞再鳴,令僮起炊。炊熟而歸宿之擔夫至,長隨夫王二已逃矣。飯後又轉覓一夫,久之後行。南二里,上馬嶺,約里許達其巔。〔嶺以北屬新城,水亦出新城。嶺南則屬於潛,縣在其西北五十里,水由應渚埠出分水縣。〕下馬嶺,南二里為內楮zhǔ構樹村塢,又一里為外楮村塢,從此而南,家家以楮為業。隨山塢西南七里,過兌口橋,岐分南北,〔北達於潛可四十里,〕南抵應渚埠十八里。兌口之水北自於潛,馬嶺之水東來,合而南去,路亦隨之。八里,過板橋。橋下水自西塢來,與前水合,〔溯水西走,路可達於潛及昌化。〕又南五里為保全坪。又一里為玉澗橋,橋甚新整,居市亦盛,又名排石。山始大開。又東二里,止於唐家拱。其地在應渚埠北二里,原無市肆,擔夫以應埠之舟下桐廬者,必北曲而經此,遂止於溪畔。久之得桐廬舟。〔蓋應渚埠為於潛南界,溪之南即隸分水,於潛之水北經玉澗橋,昌化之水西自麻汊埠,俱會於應渚,而水勢始大。顧五澗橋而上,已不勝舟,麻汊埠而上,小舟直抵昌化,於潛水固不敵昌化也。〕時日已中,無肆覓米,欲覓之應埠,而舟不能待,遂趁之行。下舟東南行十里,為分水縣。縣在溪之西。分水原止一水東南去,其西雖山勢豁達,惟陸路八十里達於淳安。余初欲從之行,為王奴遁去,不便於陸,仍就水道,反向東南行矣。去分水東南二十里為頭鋪。又十里為焦山,居市頗盛。已暮,不能買米,借舟人余米而炊。舟子順流夜槳晚上行船,五十里,舊縣,夜過半矣。
初六日 雞再鳴,鼓舟,曉出浙江,已桐廬城下矣。令僮子起買米。仍附其舟,十五里至灘上。米舟百艘,皆泊而待剝,余舟遂停。亟索飯,飯畢得一舟,別附而去,時已上午。又二里過清私口,又三里,人七里籠。東北風甚利,偶假寐,已過嚴磯。四十里,烏石關。又十里,止於(嚴州府)東關之逆旅。
初七日 霧漫不辨咫尺,舟人飯而後行,上午復霽。七十里,至香頭已暮。香頭,山北之大村落也,張、葉諸姓,簪纓頗盛。月明風利,二十里,泊於蘭溪。
初八日 早登浮橋,橋內外諸舡xiāng船鱗次緊緊相連,以勤王師自衢將至,封橋聚舟,不聽不允許上下也。遂以行囊令顧仆守之南門旅肆中,余與靜聞俱為金華三洞游。蓋金華之山,橫峙東西,郡城在其陽,浦江在其北,西垂盡處則為蘭溪,東則義烏也。婺水東南從永康經郡之南門,而西北抵蘭溪與衢江合。余初欲陸行,見溪中有舟溯流而東,遂附之。水流沙岸中,四山俱遠,丹楓疏密,斗錦裁霞,映疊尤異。然北山突兀天表,若負扆然,而背之東南行。問:“三洞何在?”則曰:“在北。”問:“郡城何在?”則曰:“在南。”始悟三洞不必至郡,若陸行半日,便可從中道而入,而時已從舟,無及矣。四十五里至小溪,已暮,月色如洗。又十五里登入,投宿下馬頭之旅肆,以深夜閉門不納。遇一王姓者,號敬川,高橋埠人。將乘月歸,見客無投宿處,因引至〔金華〕西門外,同宿於逆旅。
譯文
丙子年九月十九日我早就打算到西邊旅遊,拖延了兩年,眼看年歲漸老,疾病也將纏身,必定難以再推遲了。想等黃石齋先生來會一面,但石翁音信杳無;想與仲昭兄握手話別,而他又不南來這裡。昨晚趕去土讀莊和仲昭兄會面。今日正準備出門,恰好杜若叔來,我和他一同飲酒到子夜時分,然後乘醉上船出發。和我同行的是靜聞禪師。
二十日天沒有亮就抵達無錫縣城。等到天明,先讓人去通報王孝先,我自己去看望王受時,但他外出了。於是去探訪王忠紉。忠紉留我飲酒到中午,這時王孝先到來,不久,王受時也回來了。我已經醉了,又與王孝先一起到王受時處飲酒。王孝先將顧東曙的家信放在我的行李袋中,〔當時顧東曙在蒼梧道任職,這家信是他兒子顧伯昌寄給他的。〕飲到深夜,才回船中。
二十一日進城去看望王孝先,又和他一塊喝酒。上午開船,傍晚經過虎丘,停泊在半塘。
二十二日早上為仲昭在半塘購買竹椅。中午去探望文文老的兒子,併到間門購置物品。晚上從菏門進城去看望含暉兄。一見面他就淚流滿面,我內心禁不住生出憐憫之情。含暉在蘇州隱居了將近十五年,我和仲昭曾多次探訪過他。雖然在流離遷徙之後,接著又傾家蕩產,兒子死亡,但是他仍然能吟詩作文,自我排遣。然而此時卻與從前大不相同了,原因是他孫子對他盤剝無度,加之又件逆不孝。於是又一起到我的船中喝酒,他為我寫了給諸楚玲的信,〔諸楚瑪為橫州知州。〕到半夜才分別。
二十三日又到間門去取所染的粗綢和所裱的書帖。上午開船,行七十里,天黑時到崑山縣。又行十多里,從內村出來,下青洋江,橫江而渡,停泊在江東面的小橋渡旁。
二十四日五更時出發。行二十里到綠霞洪,天才亮。中午經過青浦縣。下午抵達佘山北面,於是與靜聞登入,取道山中的塔凹向南走。先經過一個荒廢了的園圃,這是八年前中秋節唱歌跳舞的地方,人稱施子野的別墅。那年,施子野剛剛精心營造好園圃,徵聘了一些唱歌的人,陳眉公同我來探訪,景致極其優美動人。不到三年,我和長卿來這裡重新探尋那園圃舊日的風光情趣,卻物是人非,已經有易主之感。〔已經賣給兵部侍郎王念生。〕如今則只剩得斷榭殘牆。我三次在這裡停留,而每次的面貌各不相同,滄桑的變化如此之大!越過塔凹,卻見到寺已經沒有門了,只有大鐘仍然懸掛在樹間,山南部的徐氏別墅也已經換了主人。於是急忙前往陳眉公的頑仙廬。眉公遠遠地望見有客人來,先是趕忙避開;詢問後知道是我,又走出來,挽著我的手走進他隱居的樹林中,飲酒直到深夜。我打算告別時,眉公說要為我寫一封信給雞足山的兩位僧人〔一個叫弘辯,一個叫安仁〕,硬要我稍作停留,因此沒有開船。
二十五日清晨,眉公為我寫好了給兩位僧人的信,並且置備了禮物送給我。又留我們用早餐,書寫了二幅給王忠紉母親祝壽的詩帖,又把用紅香米書寫的佛經和所畫的觀音像贈送給我。上午才出發。在這之前的行程仍是向東繞道,而到了這裡才算往西旅行的開始。船行三里,經過仁山。又往西北三里,經過天馬山。又向西三里,經過橫山。又向西兩里,經過小崑山。又朝西行三里進入柳湖,船向西橫流而渡,從柳寺旁駛過。鉚寺位於水流中央,重台高閣,五層高的方形佛塔與波光相輝映,也是水鄉中的一處名勝。往西到慶安橋,行十里到章練塘。〔這裡是長洲縣南境,也是萬戶人家的集市。〕又往西行十里為蔣家灣,它已經屬於嘉善縣。因為貪圖夜晚航行,被聽蟹的眾船隻驚駭,便趕快劃到丁家宅停泊下來。〔丁家宅在嘉善縣北面三十六里,它就是尚書改亭公的故鄉。〕二十六日接連駛過兩盪,行十五里為西塘,它也是一個大鎮,這時天才亮。往西十里為下抒盪,又向南經過兩盪,再往西行五里為唐母村,這裡才有桑樹。又向西南行十三里為王江徑,集市更加繁盛。一直向西航行二十多里,進入瀾溪中。從瀾溪向西南行十里為前馬頭,又過十里為師姑橋。又行八里,太陽尚未落山,但估計離烏鎮還有二十里路程,為防備盜賊,便停泊在十八里橋北面的吳店村洪。〔這個地方隸屬吳江縣。〕
二十七日天亮時出發,行二十里抵達烏鎮,下船去拜望程尚甫。程尚甫正好遊覽虎埠去了,他的兩個兒子出來相見。我拿出衣袋中的錢,償還前些年欠他家的書費,便走了。向西南航行十八里,到連市。又行十八里,到寒山橋。再行十八里,到新市。又行十五里,到曹村,天未晚就停泊了。
二十八日從曹村往南行二十五里,到唐棲,風向很利於航行。行五十里,入北新關。又行七里,抵達棕木場,才過中午。我叫憧子進杭州城,到曹木上解元家詢問黃石齋的行蹤,石翁仍沒有從南方回來,當時曹木上也到南京國子監去了,無從打聽黃石齋的訊息。於是在船中寫了封信,投到他家中後,返回船中。這樣做,是考慮到今後我行蹤遙遠,道路險阻,沒有方便的通信條件。晚上經過昭慶寺,又住宿在船中。
二十九日我又寫了寄給仲昭兄和陳木叔的信。靜聞去遊覽淨慈寺和吳山。這天晚上還是住在船中。
三十日清早進城,買了些參托人捎回家。中午回到船中,又將行李中那些重的讓船帶回家。我和靜聞渡過湖進入涌金門,購置銅鍋、竹筒等旅行用具。晚上從朝夭門趕往昭慶寺,洗過澡就睡了。這天又向湛融師借了十兩銀子,用來添補旅遊費用。十月初一日天氣異常晴朗,但西北風颳得很猛。我同靜聞登上寶石山頂。大石塊堆砌疊架的地方為落星石。西面的山峰石頭突立,特別高聳,向南遙望湖光江影,往北遠眺皋亭、德清等山,朝東俯瞰杭州城的萬家煙火,無不清晰可辨。下了山走五里,經過岳王墳。十里到飛來峰,在街市上吃了飯,就進入飛來峰下面的幾個洞遊覽。大約這座山峰從楓木嶺向東延伸過來,如屏風橫列在靈隱寺的前面,到此處峰脈終止,石頭裸露出來;那石頭都是中空玲瓏的,有並列的三個洞,各洞都交錯貫通,不顯出幽深的樣子。這地方以前遭楊和尚的刊鑿破壞,如今又遭到流浪的乞丐們的喧噪污染,而唯獨此時眾乞丐聲息全無,山間的石頭清朗明秀,四周毫無一點混雜的聲音,宛若青山洗滌了它們的內部,藍天擦洗了它們的外觀一樣。我游遍了洞下各處,又分別攀上山巔。洞頂上靈奇的石頭鑽天聚立,怪異的樹木在風中搖曳著婆婆的倩影,跨躍到上邊坐著,並不比西王母居住的群玉山頭遜色。〔洞所在的山峰以前屬於靈隱寺,現在屬一個姓張的所有。〕下了山涉過澗水,就是靈隱寺。有個老和尚,裹著僧衣靜靜地坐在寺前的平台中央,仰面沐浴日光,許久不眨一次眼睛。隨後我進入法輪殿,它的東邊正在新建羅漢殿,只塑了五百羅漢的一半,另一半還要等在西面建房塑造。這一天,唯獨這寺有兩三群妖艷美麗的婦人接連來到,胭脂的香味四下飄飛,美艷的容色到處顯現,這與老和尚靜靜坐在太陽下望著天空,同樣都是奇遇。為此,我在寺內徘徊了許久。下午,從包園往西登上楓木嶺,下到上天竺,轉出中天竺和下天竺。又順下天竺後面,向西沿著後山,找到“三生石”,它不只石骨的形態嶙峋,而且外色也清秀滋潤。我估量這裡正是靈隱寺對面屏風般橫障著的山峰的南麓,從這裡往東到飛來峰盡頭,山石景物最為靈奇秀麗。從下天竺出來走五里,過了毛家步後渡湖,這時太陽已落西山,回到昭慶寺天色已經昏黑。
初二日上午,從棕木場出發,五里出觀音關。往西十里,到女兒橋。又十里,到老人鋪。又五里,到倉前。又十里,住宿在餘杭縣城外的溪水南岸。去朴庵探訪何孝廉,不想他已在前一天到杭州城去了。
初三日在餘杭縣城南門橋僱到擔夫,出城西門,沿苔溪北岸行。十里,到丁橋鋪。又走十里,渡馬橋,它是餘杭、臨安兩縣的交界處。它的北面可以通到徑山。又走兩里為青山,民居市集非常繁盛。到此處若溪與山巒逐漸靠近,前方又有兩座尖峰如屏風一樣聳立著。〔一座叫紫薇峰,一座叫大山。〕又行十五里,山勢重新開闊。到十錦亭,一條路從亭北面向西而去,是通往於潛縣、徽州府的路;從亭南面向西而去的,就是到臨安縣的路。從十錦亭往西南又走一里,有一條石樑橫架在溪水上,稱為長橋。越過橋往南又行一里,進入臨安縣東關。出了西關,〔土築的城牆很低矮,縣衙署破敗狹窄。〕外面是呂家巷,街市的繁盛反而不比城內差。又走兩里到皇潭,街市的情形與呂家巷一樣。皇潭西面道路分為南北兩條,往北的也是通往於潛縣的路,向南的是通往新城縣的路。接著,我們又順山向西南行,走八里到高坎,水流從這裡以下才可以航行竹木筏。又走三里,向南進了裊柳塢,於是重新進入山隘中。五里到下好橋。從橋南溯溪流西上,走兩里為全張村,二村的人都是張姓家族。到分水縣去,從新嶺走是小路,從全張村走為繞路。我聽說從新嶺走的那條路狹窄而且沒有投宿的地方,便投宿在全張村的白玉庵。庵中僧人名叫意,是餘杭縣人。他聽說我愛好旅遊,就深夜挑燈煮茶,給我非常詳細地講了他遊歷日本的事。
初四日雞叫時起來做飯,黎明就向西出發。走兩里,越過一座橋,折往南又走六里,上了乾塢嶺。此嶺很平坦,是於潛縣山西面延伸過來的山脈。東西兩邊都是崇山峻岭,只有這中間的山峽低凹。過脈的地方只有一丈多寬,南北兩面的梯田一層層向下延展,都是稻田。北面的水流到下坪橋,由青山匯入曹溪;南面的水流到沙宕,由新城縣注入浙江,我不曾想到這低平的山岡竟然分隔開兩邊的水流。山脈延伸到東面便插天而起,叫五尖山。〔五尖山的東北就是新嶺了。〕沿著五尖山西麓,又走五里越過唐家橋,則是新城縣的北界了。白石崖山橫障在唐家橋的南面。於是順水流向西南行,走五里為華龍橋,有一條水從西面山塢中流來交匯。跨過橋,向南翻越一座小嶺,再走兩里到沙宕村,村前面有一條石橋橫架在澗流上,叫趙安橋,它是到新城縣的通道。從橋北面往西溯一條澗流,沿三九山北麓進到後葉塢。“三九”的得名,是因為東面從趙安橋南到朱村,北面從趙安橋西南到白粉牆,南面從白粉牆東南到朱村,三面都是九里路。從後葉塢到白粉牆的九里之間,是三九山從北面延伸過來的山脊。那條山脊也很平坦,東邊的水由後葉塢流出趙安橋,西邊的水從李王橋流到朱村與另一條水匯合,之所以用“三九”來稱呼這座山,也是因為水流環繞它四周的緣故。白粉牆西面兩里,為羅村橋,有條水流從北面流來,有條路也是岔向北去,那是去新城縣的路。順水往南走一里左右,為缽盂橋,有一條水從西面的龍門完流來交匯。龍門完有座四仙傳道嶺,位於缽盂橋西面四里,屬於於潛縣境。由橋北面就轉向東走,一里多以後又折向南。這裡東邊為三九山,西邊為洞山,中間形成一片圓形山塢,東西兩面都是嶙峋的石峰,岩石黑得像塗了漆,丹楓黃杏與翠竹青松錯落裝點在其間,猶如錦繡一般,水流穿過石壁飛流直下,把石頭沖刷得像雪一樣白,現在雖然久旱無水流,但黑色的崖壁,白色的峽谷,處處如懸掛著潔白的絹帛,我心中感到很是驚異。走兩里,跨過李王橋,便到了洞山的東麓。急忙將行李放在吳家的祖先祠堂中。叫憧子去找做飯的地方和旅店,沒有找到。後有兩個姓吳的人來到,一個給我們做飯,一個送我們蠟燭用以遊覽岩洞,我用魚公題寫字畫的扇子酬謝了他們。洞山從龍門完南面曲折地往東延伸過來,山中的石頭稜角鋒銳,痕印重疊。它東南邊半山腰有兩個洞,正好瞰臨李王橋下一帶。於是我同靜聞向西登山。
沿著一條小水澗向上爬,石頭都像蹲在山峽穿出溝壑一樣,清澈的流水沖刷在上面,發出塗塗的聲響。水澗兩旁石片從田畦中冒出來,斜著的成了田埂,凸起的形成平台,翠竹綠樹穿破石頭向上生長,枝葉伸展在石頭上邊而見不到樹根,樹幹覆蓋了石頭頂端而見不到空隙。再往上走,忽然見到一塊大石頭立在水澗當中,方方正正,周圍無支撐,上面纖細的石紋如鏇風吹皺的水波,最靈巧怪異。再繼續向上,修長的竹叢中有座新建的唯陽廟,雪峰的遺體就存放在這裡。〔它又稱靈隱庵。〕庵後高大的石壁插天而起,好似重疊的屏風堆青聳翠,屏風的南面就是明洞。此洞如同一個軒閣敞開著,外面五根石柱交錯排列,正如四明山的分窗,只是四明山的石頭顏色差,不像這裡成列的石柱的末端倒捲起來。中間有一根石柱,上沒有抵到洞檐,而洞檐也垂吊下一塊石頭,還沒有接到石柱,上下相對,間隔不到一尺。石柱旁邊有一棵樹高大筆直,到洞檐則低曲而向外伸,青翠的樹色自下而上映染石壁,黑色的石崖被映襯得更加顯著。再往南就是幽洞。兩個洞並列敞開著,中間隔著石壁,石壁呈淡紅色,若桃花一般。洞口高懸,裡面如同傾覆的橋門,一有呼喊聲傳到就不停地迴響,這是因為洞內空闊無底的緣故。進洞後不超過二十丈,忽然一邊折往北,一邊折向南。北邊的是乾洞,拾級而上,恰如踏著門檻登上樓閣。進去三十丈以後,又折朝南面,那裡建有一座小閣樓,讓人感到特別幽靜。南邊的是水洞,一拐進去便是一塊塊的仙田、一層層的田埂,水流浸滿田畦中,不外溢也不乾涸。人從田埂上曲折地繞進去,大約二十丈後,忽然聽到水聲潺潺。穿過一個小石門進去,看見一條小溪從南面流來,到此處搗入深溝向下墜流,屈曲而見不到底,只能聽到水聲。順小溪往南,又越過一個峽谷。仍舊穿過一個小石門往裡走,因為必須從水中經過,所以便挽起衣褲脫掉襪子,逆流涉水。又走三十丈,溪流中石頭叢生,它們都似蓮花一樣倒垂著,下端如象鼻一般捲曲,平緩的流沙,狹窄的山門,忽而侷促,忽而敞開。這水洞正如荊溪的白鶴洞,但白鶴洞隱藏在山麓,容易獲得水,此洞生在高高的山頂而同樣有水,這是尤為奇特的。再進去,石洞已到盡頭,那裡匯積了一潭水,水不很深,又不知道這水從何處匯來,向下墜落到哪裡去。等出洞來,覺得半日之間,恍若隔世。
下山後,在吳家祠堂吃了飯。然後便溯南面來的溪水,走兩里到了太平橋。橋西居住的是姓高的人家,橋東是姓吳的人家,他們也是李王橋吳姓家族的分支,同樣建有寬闊明亮的祖先祠堂。當時太陽仍高懸在天空,但因為擔夫家離此地近,想回家住宿,便藉口說馬嶺沒有住宿的旅店,所以就停在祠堂中。這天僅走了三十五里,然而所遊覽的兩個洞,都是在無意中發現的,豈不幸運!這天夜晚風吼雲集,直到天亮才停止。
初五日雞叫第二遍時叫憧仆起床燒火做飯。飯做熟時回家住宿的挑夫來到,但準備長途跟隨我的擔夫王二已經逃走了。飯後又輾轉雇了一個擔夫,許久後才出發。向南兩里,上了馬嶺,大約一里左右到達馬嶺頂上。馬嶺以北隸屬新城縣,水也流往新城縣。馬嶺以南卻隸屬於潛縣,縣城在嶺西北五十里,水經應諸埠流到分水縣。下了馬嶺,往南走兩里為內褚村塢,又過一里為外褚村塢,從此處往南,家家戶戶以種植構樹造紙為業。順山塢向西南走七里,跨過兌口橋,路便分為南北兩條,北邊那條到於潛縣城約有四十里,往南的到應諸埠有十八里。兌口橋下的水從北面於潛縣流來,馬嶺的水從東邊流來,匯合後向南流去,路也順河延伸。走了八里,越過板橋。橋下的水從西面山塢中流來,與前面所傍的水流交匯,溯水向西走,道路能夠通到於潛縣和昌化縣。又向南走五里為保全坪。又行一里為玉澗橋,〔橋很新很整潔,房舍集市也繁盛。此處又叫排石。〕山勢到這裡才大為開闊。又向東走兩里,在唐家拱停留。唐家拱在應諸埠北面兩里處,原本沒有集市店鋪,因擔夫認為從應諸埠下桐廬縣的船,一定要往北繞經過這裡,所以就停在溪岸。過了許久,找到一隻到桐廬縣的船。應諸埠是於潛縣的南界,溪南面就隸屬分水縣,於潛縣的水往北流經玉澗橋,昌化縣的水從西面麻漢埠流來,都在應諸埠匯合,因而水勢才大起來。只是玉澗橋以上,已經不能行船,而麻漢埠以上,小船可直達昌化縣城,於潛縣來的水流顯然不如昌化縣的大。當時已是中午,因為無店鋪買米,想去應埠買,但船不願等待,於是只好隨船走。上船向東南行十里,就是分水縣。縣城位於溪流西岸。分水縣原本只有一股水向東南流去,縣城以西雖然山勢開闊,但只有陸路,走八十里到淳安縣。我開初想從陸路走,因為姓王的奴僕逃去,從陸路不方便,所以仍然走水路,反過來向東南方向走。離開分水縣城往東南二十里為頭鋪。又行十里為焦山,房舍集市較為繁盛。這時已到傍晚,因為不能下船買米,便借了同船人的余米做飯吃。夜色中船夫順流蕩槳,行五十里到達舊縣,已是半夜了。
初六日雞叫第二遍時開船,天明時駛出浙江,已到達桐廬城下了。我叫憧仆下船去買了些米。仍舊搭乘那隻船,航行十五里到灘上。上百艘米船都停泊在此處,等著分載轉運,子是我們的船停泊下來。我趕忙找飯吃,飯後另外找到一船,便換乘此船而行,這時已是上午。又行了兩里,經過清私口;又行三里,進入七里籠。東北風很便利航行,我偶爾打一會磕睡,船就已經過了嚴磯。四十里後到烏石關。又行十里,停下來住宿在嚴州府東關的旅店中。初七日大霧迷漫,咫尺不辨,船夫吃了飯後開船,到上午霧氣又散開。行七十里,到達香頭時已是傍晚。〔香頭是山北面的一個大村落,村內張、葉等姓人中,做官的很多。〕月明風順,又行了二十里,停泊在蘭溪縣城。
初八日早晨登上浮橋觀覽,見橋內外眾多船隻像魚鱗一樣密密麻麻地排列著,這是因為出兵援救朝庭的軍隊將要從衙州府來到,所以封鎖浮橋,堵攔船隻,不讓它們自由上下。於是將行李交給顧仆看守,等候在縣城南門旅店中,我和靜聞一起去遊覽金華三洞。金華山東西橫聳,府城在它的南面,浦江縣在它的北面,西邊盡頭處是蘭溪縣,東面則是義烏縣,婆水從東南面的永康縣流來,經過府城南門,流向西北到蘭溪縣與衙江匯合。我開初想走陸路,見溪流中有船溯流向東,便搭乘上去,溪水流淌在沙堤中間,四周山峰都離得很遠,丹紅的楓葉疏密有致,像與錦緞媲美,又像是用彩霞剪裁的,輝映重疊,十分艷麗奇異。北山高聳天外,猶如在背後立起的一道倚天屏障,我們的船背著它向東南方向行。向旁人詢問、“三洞在哪裡?'’回答說:“在北面。”又問:“府城在何處?'’卻回答說:“在南面。”這才清楚去三洞不必到府城,若從陸路走半日,便可從半路折進去,但當時已經坐上船,來不及了。行四十五里到達小溪,已是傍晚,月色清新如洗。又行十五里後登入,到下馬頭的旅店中投宿,但因夜深旅店閉門不接納。後遇到一個姓王的〔他的號叫敬川,是高橋埠人〕準備乘月回去,看見客人無投宿處,他便帶我們到金華府西門外,一同住宿在旅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