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紀·漢紀十五
起旃蒙協洽,盡柔兆敦牂,凡十二年。
孝昭皇帝上始元元年(乙未,公元前八六年)
夏,益州夷二十四邑、三萬餘人皆反。遣水衡都尉呂辟胡募吏民及發犍為、蜀郡奔命往擊,大破之。
秋,七月,赦天下。
大雨,至於十月,渭橋絕。
武帝初崩,賜諸侯王璽書。燕王旦得書不肯哭,曰:“璽書封小,京師疑有變。”遣幸臣壽西長、孫縱之、王孺等之長安,以問禮儀為名,陰刺候朝廷事。及有詔褒賜旦錢三十萬,益封萬三千戶,旦怒曰:“我當為帝,何賜也!”遂與宗室中山哀王子長、齊孝王孫澤等結謀,詐言以武帝時受詔,得職吏事,修武備,備非常。郎中成軫謂旦曰:“大王失職,獨可起而索,不可坐而得也。大王壹起,國中雖女子皆奮臂隨大王。”旦即與澤謀,為奸書,言:“少帝非武帝子,大臣所共立;天下宜共伐之!”使人傳行郡國以搖動百姓。澤謀歸發兵臨菑,殺青州刺史雋不疑。旦招來郡國奸人,賦斂銅鐵作甲兵,數閱其車騎、材官卒,發民大獵以講士馬,須期日。郎中韓義等數諫旦,旦殺義等凡十五人。會缾侯成知澤等謀,以告雋不疑。八月,不疑收捕澤等以聞。天子遣大鴻臚丞治,連引燕王。有詔,以燕王至親,勿治;而澤等皆伏誅。遷雋不疑為京兆尹。
不疑為京兆尹,吏民敬其威信。每行縣、錄囚徒還,其母輒問不疑:“有所平反?活幾何人?”即不疑多有所平反,母喜笑異於他時;或無所出,母怒,為不食。故不疑為吏,嚴而不殘。
九月,丙子,秺敬侯金日磾薨。初,武帝病,有遺詔,封金日磾為秺侯,上官桀為安陽侯,霍光為博陸侯;皆以前捕反者馬何羅等功封。日磾以帝少,不受封,光等亦不敢受。及日磾病困,光白封,日磾臥受印綬;一日薨。日磾兩子賞、建俱侍中,與帝略同年,共臥起。賞為奉車,建駙馬都尉。及賞嗣侯,佩兩綬,上謂霍將軍曰:“金氏兄弟兩人,不可使俱兩綬邪?”對曰:“賞自嗣父為侯耳。”上笑曰:“侯不在我與將軍乎?”對曰:“先帝之約,有功乃得封侯。”遂止。
閏月,遣故廷尉王平等五人持節行郡國,舉賢良,問民疾苦、冤、失職者。
冬,無冰。
孝昭皇帝上始元二年(丙申,公元前八五年)
春,正月,封大將軍光為博陸侯,左將軍桀為安陽侯。
或說霍光曰:“將軍不見諸呂之事乎?處伊尹、周公之位,攝政擅權,而背宗室,不與共職,是以天下不信,卒至於滅亡。今將軍當盛位,帝春秋富,宜納宗室,又多與大臣共事,反諸呂道。如是,則可以免患。”光然之,乃擇宗室可用者,遂拜楚元王孫辟強及宗室劉長樂皆為光祿大夫,辟強守長樂衛尉。
三月,遣使者振貸貧民無種、食者。
秋,八月,詔曰:“往年災害多,今年蠶、麥傷,所振貸種、食勿收責,毋令民出今年田租。”
初,武帝征伐匈奴,深入窮追,二十餘年,匈奴馬畜孕重墮殰,罷極,苦之。常有欲和親意,未能得。狐鹿孤單于有異母弟為左大都尉,賢,國人鄉之,母閼氏恐單于不立子而立左大都尉也,乃私使殺之。左大都尉同母兄怨,遂不肯復會單于庭。是歲,單于病且死,謂諸貴人:“我子少,不能治國,立弟右谷蠡王。”及單于死,衛律等與顓渠閼氏謀,匿其喪,矯單于令,更立子左谷蠡王為壺衍鞮單于。左賢王、右谷蠡王怨望,率其眾欲南歸漢,恐不能自致,即脅盧屠王,欲與西降烏孫。盧屠王告之單于,使人驗問,右谷蠡王不服,反以其罪罪盧屠王,國人皆冤之。於是二王去居其所,不復肯會龍城,匈奴始衰。
孝昭皇帝上始元三年(丁酉,公元前八四年)
春,二月,有星孛於西北。
冬,十一月,壬辰朔,日有食之。
初,霍光與上官桀相親善。光每休沐出,桀常代光入決事。光女為桀子安妻,生女,年甫五歲,安欲因光內之宮中;光以為尚幼,不聽。蓋長公主私近子客河間丁外人,安素與外人善,說外人曰:“安子容貌端正,誠因長主時得入為後,以臣父子在朝而有椒房之重,成之在於足下。漢家故事,常以列侯尚主,足下何憂不封侯乎!”外人喜,言於長主。長主以為然,詔召安女入為婕妤,安為騎都尉。
孝昭皇帝上始元四年(戊戌,公元前八三年)
春,三月,甲寅,立皇后上官氏,赦天下。
西南夷姑繒、葉榆復反,遣水衡都尉呂辟胡將益州兵擊之。辟胡不進,蠻夷遂殺益州太守,乘勝與辟胡戰,士戰及溺死者四千餘人。冬,遣大鴻臚田廣明擊之。
廷尉李種坐故縱死罪棄市。
是歲,上官安為車騎將軍。
孝昭皇帝上始元五年(己亥,公元前八二年)
春,正月,追尊帝外祖趙父為順成侯。順成侯有姊君姁,賜錢二百萬、奴婢、第宅以充實焉。諸昆弟各以親疏受賞賜,無在位者。
有男子乘黃犢車詣北闕,自謂衛太子;公車以聞。詔使公、卿、將軍、中二千石雜識視。長安中吏民聚觀者數萬人。右將軍勒兵闕下以備非常。丞相、御史、中二千石至者並莫敢發言。京兆尹不疑後到,叱從吏收縛。或曰:“是非未可知,且安之。”不疑曰:“諸君何患於衛太子!昔蒯聵違命出奔,輒距而不納,《春秋》是之。衛太子得罪先帝,亡不即死,今來自詣,此罪人也!”遂送詔獄。天子與大將軍霍光聞而嘉之曰:“公卿大臣當用有經術、明於大誼者。”繇是不疑名聲重於朝廷,在位者皆自以為不及也。廷尉驗治何人,竟得奸詐,本夏陽人,姓成,名方遂,居湖,以卜筮為事。有故太子舍人嘗從方遂卜,謂曰:“子狀貌甚似衛太子。”方遂心利其言,冀得以富貴。坐誣罔不道,要斬。
夏,六月,封上官安為桑樂侯。安日以驕淫,受賜殿中,對賓客言:“與我婿飲,大樂!見其服飾,使人歸欲自燒物!”子病死,仰而罵天。其頑悖如此。
罷儋耳、真番郡。秋,大鴻臚廣明、軍正王平擊益州,斬首、捕虜三萬餘人,獲畜產五萬餘頭。
諫大夫杜延年見國家承武帝奢侈、師旅之後,數為大將軍光言:“年歲比不登,流民未盡還,宜修孝文時政,示以儉約、寬和,順天心,說民意,年歲宜應。”光納其言。延年,故御史大夫周之子也。
孝昭皇帝上始元六年(庚子,公元前八一年)
春,二月,詔有司問郡國所舉賢良、文學,民所疾苦、教化之要,皆對:“願罷鹽、鐵、酒榷、均輸官,毋與天下爭利,示以儉節,然後教化可興。”桑弘羊難,以為:“此國家大業,所以制四夷,安邊足用之本,不可廢也。”於是鹽鐵之議起焉。
初,蘇武既徙北海上,稟食不至,掘野鼠去草實而食之。杖漢節牧羊,臥起操持,節旄盡落。武在漢,與李陵俱為侍中;陵降匈奴,不敢求武。久之,單于使陵至海上,為武置酒設樂,因謂武曰:“單于聞陵與子卿素厚,故使來說足下,虛心欲相待,終不得歸漢,空自苦;亡人之地,信義安所見乎!足下兄弟二人,前皆坐事自殺;來時,太夫人已不幸;子卿婦年少,聞已更嫁矣;獨有女弟二人、兩女、一男,今復十餘年,存亡不可知。人生如朝露,何久自苦如此!陵始降時,忽忽如狂,自痛負漢,加以老母系保宮。子卿不欲降,何以過陵!且陛下春秋高,法令無常,大臣無罪夷滅者數十家。安危不可知,子卿尚復誰為乎!”武曰:“武父子無功德,皆為陛下所成就,位列將,爵通侯,兄弟親近,常願肝腦塗地。今得殺身自效,雖斧鉞、湯鑊,誠甘樂之!臣事君,猶子事父也。子為父死,無所恨。願勿復再言!”陵與武飲數日,復曰:“子卿壹聽陵言!”武曰:“自分已死久矣,王必欲降武,請畢今日之歡,效死於前!”陵見其至誠,喟然嘆曰:“嗟乎,義士!陵與衛律之罪上通於天!”因泣下沾衿,與武決去。賜武牛羊數十頭。
後陵復至北海上,語武以武帝崩。武南鄉號哭歐血,旦夕臨,數月。及壺衍鞮單于立,母閼氏不正,國內乖離,常恐漢兵襲之,於是衛律為單于謀,與漢和親。漢使至,求蘇武等,匈奴詭言武死。後漢使復至匈奴,常惠私見漢使,教使者謂單于,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書,言武等在某澤中。”使者大喜,如惠語以讓單于。單于視左右而驚,謝漢使曰:“武等實在。”乃歸武及馬宏等。馬宏者,前副光祿大夫王忠使西國,為匈奴所遮;忠戰死,馬宏生得,亦不肯降。故匈奴歸此二人,欲以通善意。於是李陵置酒賀武曰:“今足下還歸,揚名於匈奴,功顯於漢室,雖古竹帛所載,丹青所畫,何以過子卿!陵雖駑怯,令漢貰陵罪,全其老母,使得奮大辱之積志,庶幾乎曹柯之盟,此陵宿昔之所不忘也。收族陵家,為世大戮,陵尚復何顧乎!已矣,令子卿知吾心耳!”陵泣下數行,因與武決。
單于召會武官屬,前已降及物故,凡隨武還者九人。既至京師,詔武奉一太牢謁武帝園廟,拜為典屬國,秩中二千石,賜錢二百萬,公田二頃,宅一區。武留匈奴凡十九歲,始以強壯出,及還,鬚髮盡白。霍光、上官桀與李陵素善,遣陵故人隴西任立政等三人俱至匈奴招之。陵曰:“歸易耳,丈夫不能再辱!”遂死於匈奴。
夏,旱。
秋,七月,罷榷酤官,從賢良、文學之議也。武帝之末,海內虛耗,戶口減半,霍光知時務之要,輕徭薄賦,與民休息。至是匈奴和親,百姓充實,稍復文、景之業焉。
詔以鉤町侯毋波率其邑君長、人民擊反者有功,立以為鉤町王。賜田廣明爵關內侯。
孝昭皇帝上元鳳元年(辛丑,公元前八零年)
春,武都氐人反,遣執金吾馬適建、龍頟侯韓增、大鴻臚田廣明將三輔、太常徒,皆免刑,擊之。
夏,六月,赦天下。
秋,七月,乙亥晦,日有食之,既。
八月,改元。
上官桀父子既尊,盛德長公主,欲為丁外人求封侯,霍光不許。又為外人求光祿大夫,欲令得召見,又不許。長主大以是怨光,而桀、安數為外人求官爵弗能得,亦慚。又桀妻父所幸充國為太醫監,闌入殿中,下獄當死;冬月且盡,蓋主為充國入馬二十匹贖罪,乃得減死論。於是桀、安父子深怨光而重德蓋主。自先帝時,桀已為九卿,位在光右,及父子並為將軍,皇后親安女,光乃其外祖,而顧專制朝事,由是與光爭權。燕王旦自以帝兄不得立,常懷怨望。及御史大夫桑弘羊建造酒榷、鹽、鐵,為國興利,伐其功,欲為子弟得官,亦怨恨光。於是蓋主、桀、安、弘羊皆與旦通謀。
旦遣孫縱之等前後十餘輩,多齎金寶、走馬賂遺蓋主、桀、弘羊等。桀等又詐令人為燕王上書,言光出都肄郎、羽林,道上稱蹕,太官先置。又引“蘇武使匈奴二十年不降,乃為典屬國;大將軍長史敞無功,為搜粟都尉;又擅調益莫府校尉。光專權自恣,疑有非常。臣旦願歸符璽,入宿衛,察奸臣變。”候司光出沐日奏之,桀欲從中下其事,弘羊當與諸大臣共執退光。書奏,帝不肯下。明旦,光聞之,止畫室中不入。上問:“大將軍安在?”左將軍桀對曰:“以燕王告其罪,故不敢入。”有詔:“召大將軍。”光入,免冠、頓首謝。上曰:“將軍冠!朕知是書詐也,將軍無罪。”光曰:“陛下何以知之?”上曰:“將軍之廣明都郎,近耳;調校尉以來,未能十日,燕王何以得知之!且將軍為非,不須校尉。”是時帝年十四,尚書、左右皆驚。而上書者果亡,捕之甚急。桀等懼,白上:“小事不足遂。”上不聽。後桀黨與有譖光者,上輒怒曰:“大將軍忠臣,先帝所屬以輔朕身,敢有毀者坐之!”自是桀等不敢復言。
李德裕論曰:人君之德,莫大於至明,明以照奸,則百邪不能蔽矣。漢昭帝是也。周成王有慚德矣;高祖、文、景俱不如也。成王聞管、蔡流言,遂使周公狼跋而東。漢高聞陳平去魏背楚,欲舍腹心臣。漢文惑季布使酒難近,罷歸股肱郡;疑賈生擅權紛亂,復疏賢士。景帝信誅晁錯兵解,遂戮三公。所謂“執狐疑之心,來讒賊之口”。使昭帝得伊、呂之佐,則成、康不足侔矣。
桀等謀令長公主置酒請光,伏兵格殺之,因廢帝,迎立燕王為天子。旦置驛書往來相報,許立桀為王,外連郡國豪桀以千數。旦以語相平,平曰:“大王前與劉澤結謀,事未成而發覺者,以劉澤素夸,好侵陵也。平聞左將軍素輕易,車騎將軍少而驕,臣恐其如劉澤時不能成,又恐既成反大王也。”旦曰:“前日一男子詣闕,自謂故太子,長安中民趣鄉之,正訁雚不可止。大將軍恐,出兵陳之,以自備耳。我,帝長子,天下所信,何憂見反!”後謂群臣:“蓋主報言,獨患大將軍與右將軍王莽。今右將軍物故,丞相病,幸事必成,征不久。”令群臣皆裝。
安又謀誘燕王至而誅之,因廢帝而立桀。或曰:“當如皇后何?”安曰:“逐麋之狗,當顧菟邪!且用皇后為尊,一旦人主意有所移,雖欲為家人亦不可得。此百世之一時也!”會蓋主舍人父稻田使者燕倉知其謀,以告大司農楊敞。敞素謹,畏事,不敢言,乃移病臥,以告諫大夫杜延年;延年以聞。九月,詔丞相部中二千石逐捕孫縱之及桀、安、弘羊、外人等,並宗族悉誅之;蓋主自殺。燕王旦聞之,召相平曰:“事敗,遂發兵乎?”平曰:“左將軍已死,百姓皆知之,不可發也。”王憂懣,置酒與群臣、妃妾別。會天子以璽書讓旦,旦以綬自絞死,後、夫人隨旦自殺者二十餘人。天子加恩,赦王太子建為庶人,賜量謚曰刺王。皇后以年少,不與謀,亦霍光外孫,故得不廢。
庚午,右扶風王為御史大夫。
冬,十月,封杜延年為建平侯;燕倉為宜城侯;故丞相征事任宮捕得桀,為弋陽侯;丞相少史王山壽誘安入府,為商利侯。久之,文學濟陰魏相對策,以為:“日者燕王為無道,韓義出身強諫,為王所殺。義無比干之親而蹈比干之節,宜顯賞其子以示天下,明為人臣之義。”乃擢義子延壽為諫大夫。大將軍光以朝無舊臣,光祿勛張安世自先帝時為尚書令,志行純篤,乃白用安世為右將軍兼光祿勛以自副焉。安世,故御史大夫湯之子也。光又以杜延年有忠節,擢為太僕、右曹、給事中。光持刑罰嚴,延年常輔之以寬。吏民上書言便宜,輒下延年平處復奏。言可官試者,至為縣令;或丞相、御史除用,滿歲,以狀聞;或抵其罪法。
是歲匈奴發左、右部二萬騎為四隊,併入邊為寇。漢兵追之,斬首、獲虜九千人,生得甌脫王;漢無所失亡。匈奴見甌脫王在漢,恐,以為道擊之,即西北遠去,不敢南逐水草;發人民屯甌脫。
孝昭皇帝上元鳳二年(壬寅,公元前七九年)
夏,四月,上自建章宮徙未央宮。
六月,赦天下。
是歲,匈奴復遣九千騎屯受降城以備漢,北橋余吾水,令可度,以備奔走;欲求和親,而恐漢不聽,故不肯先言,常使左右風漢使者。然其侵盜益希,遇漢使愈厚,欲以漸致和親。漢亦羈縻之。
孝昭皇帝上元鳳三年(癸卯,公元前七八年)
春,正月,泰山有大石自起立;上林有柳樹枯僵自起生;有蟲食其葉成文,曰“公孫病已立”。符節令魯國眭弘上書,言:“大石自立,僵柳復起,當有匹庶為天子者。枯樹復生,故廢之家公孫氏當復興乎?漢家承堯之後,有傳國之運,當求賢人禪帝位,退自封百里,以順天命。”弘坐設妖言惑眾伏誅。
匈奴單于使犁汙王窺邊,言酒泉、張掖兵益弱,出兵試擊,冀可復得其地。時漢先得降者,聞其計,天子詔邊警備。後無幾,右賢王、犁汙王四千騎分三隊,入日勒、屋蘭、番和。張掖太守、屬國都尉發兵擊,大破之,得脫者數百人。屬國義渠王射殺犁汙王,賜黃金二百斤,馬二百匹,因封為犁汙王。自是後,匈奴不敢入張掖。
燕、蓋之亂,桑弘羊子遷亡,過父故吏侯史吳,後遷捕得,伏法。會赦,侯史吳自出系獄。廷尉王平與少府徐仁雜治反事,皆以為“桑遷坐父謀反而侯史吳臧之,非匿反者,乃匿為隨者也”,即以赦令除吳罪。後侍御史治實,以“桑遷通經術,知父謀反而不諫爭,與反者身無異。侯史吳故三百石吏,首匿遷,不與庶人匿隨從者等,吳不得赦。”奏請覆治,劾廷尉、少府縱反者。少府徐仁,即丞相車千秋女婿也,故千秋數為侯史吳言;恐大將軍光不聽,千秋即召中二千石、博士會公車門,議問吳法。議者知大將軍指,皆執吳為不道。明日,千秋封上眾議。光於是以千秋擅召中二千石以下,外內異言,遂下廷尉平、少府仁獄。朝廷皆恐丞相坐之。太僕杜延年奏記光曰:“吏縱罪人,有常法。今更詆吳為不道,恐於法深。又,丞相素無所守持而為好言於下,盡其素行也。至擅召中二千石,甚無狀。延年愚以為丞相久故及先帝用事,非有大故,不可棄也。間者民頗言獄深,吏為峻詆;今丞相所議,又獄事也,如是以及丞相,恐不合眾心,群下讙嘩,庶人私議,流言四布。延年竊重將軍失此名於天下也。”光以廷尉、少府弄法輕重,卒下之獄。夏,四月,仁自殺,平與左馮翊賈勝胡皆要斬。而不以及丞相,終與相竟。延年論議持平,合和朝廷,皆此類也。
冬,遼東烏桓反。初,冒頓破東胡,東胡餘眾散保烏桓及鮮卑山為二族,世役屬匈奴。武帝出破匈奴左地,因徙烏桓於上谷、漁陽、右北平、遼東塞外,為漢偵察匈奴動靜。置護烏桓校尉監領之,使不得與匈奴交通。至是,部眾漸強,遂反。先是,匈奴三千餘騎入五原,殺略數千人;後數萬騎南旁塞獵,行攻塞外亭障,略取吏民去。是時漢邊郡烽火候望精明,匈奴為邊寇者少利,希復犯塞。漢復得匈奴降者,言烏桓嘗發先單于冢,匈奴怨之,方發二萬騎擊烏桓。霍光欲發兵邀擊之,以問護軍都尉趙充國,充國以為:“烏桓間數犯塞,今匈奴擊之,於漢便。又匈奴希寇盜,北邊幸無事,蠻夷自相攻擊而發兵要之,招寇生事,非計也。”光更問中郎將范明友,明友言可擊,於是拜明友為度遼將軍,將二萬騎出遼東。匈奴聞漢兵至,引去。初,光誡明友:“兵不空出;即後匈奴,遂擊烏桓。”烏桓時新中匈奴兵,明友既後匈奴,因乘烏桓敝,擊之,斬首六千餘級,獲三王首。匈奴由是恐,不能復出兵。
孝昭皇帝上元鳳四年(甲辰,公元前七七年)
春,正月,丁亥,帝加元服。
甲戌,富民定侯田千秋薨。時政事壹決大將軍光;千秋居丞相位,謹厚自守而已。
夏,五月,丁丑,孝文廟正殿火。上及群臣皆素服,發中二千石將五校作治,六日,成。太常及廟令丞、郎、吏,皆劾大不敬;會赦,太常轑陽侯德免為庶人。
六月,赦天下。
初,杅冞遣太子賴丹為質於龜茲;貳師擊大宛還,將賴丹入至京師。霍光用桑弘羊前議,以賴丹為校尉,將軍田輪台。龜茲貴人姑翼謂其王曰:“賴丹本臣屬吾國,今佩漢印綬來,迫吾國而田,必為害。”王即殺賴丹而上書謝漢。
樓蘭王死,匈奴先聞之,遣其質子安歸歸,得立為王。漢遣使詔新王令入朝,王辭不至。樓蘭國最在東垂,近漢,當白龍堆,乏水草,常主發導,負水擔糧,送迎漢使;又數為官吏卒所寇,懲艾,不便與漢通。後復為匈奴反間,數遮殺漢使。其弟尉屠耆降漢,具言狀。駿馬監北地傅介子使大宛,詔因令責樓蘭、龜茲。介子至樓蘭、龜茲,責其王,皆謝服。介子從大宛還,到龜茲,會匈奴使從烏孫還,在龜茲,介子因率其吏士共誅斬匈奴使者。還,奏事,詔拜介子為中郎,遷平樂監。介子謂大將軍霍光曰:“樓蘭、龜茲數反覆,而不誅,無所懲艾。介子過龜茲時,其王近就人,易得也;願往刺之以威示諸國。”大將軍曰:“龜茲道遠,且驗之於樓蘭。”於是白遣之。介子與士卒俱齎金幣,揚言以賜外國為名,至樓蘭。樓蘭王意不親介子,介子陽引去,至其西界,使譯謂曰:“漢使者持黃金、錦繡行賜諸國。王不來受,我去之西國矣。”即出金、幣以示譯。譯還報王,王貪漢物,來見使者。介子與坐飲,陳物示之,飲酒皆醉。介子謂王曰:“天子使我私報王。”王起,隨介子入帳中屏語,壯士二人從後刺之,刃交匈,立死;其貴人、左右皆散走。介子告諭以王負漢罪,“天子遣我誅王,當更立王弟尉屠耆在漢者。漢兵方至,毋敢動,自令滅國矣!”介子遂斬王安歸首,馳傳詣闕,縣首北闕下。
乃立尉屠耆為王,更名其國為鄯善,為刻印章;賜以宮女為夫人,備車騎、輜重。丞相率百官送至橫門外,祖而遣之。王自請天子曰:“身在漢久,今歸單弱,而前王有子在,恐為所殺。國中有伊循城,其地肥美,願漢遣一將屯田積穀,令臣得依其威重。”於是漢遣司馬一人、吏士四十人田伊循以填撫之。
秋,七月,乙巳,封范明友為平陵侯,傅介子為義陽侯。
臣光曰:王者之於戎狄,叛則討之,服則舍之。今樓蘭王既服其罪,又從而誅之,後有叛者,不可得而懷矣。必以為有罪而討之,則宜陳師鞠旅,明致其罰。今乃遣使者誘以金幣而殺之,後有奉使諸國者,復可信乎!且以大漢之強而為盜賊之謀於蠻夷,不亦可羞哉!論者或美介子以為奇功,過矣!
孝昭皇帝上元鳳五年(乙巳,公元前七六年)
夏,大旱。
秋,罷象郡,分屬鬱林、牂柯。
冬,十一月,大雷。
十二月,庚戌,宜春敬侯王訴薨。
孝昭皇帝上元鳳六年(丙午,公元前七五年)
春,正月,募郡國徒築遼東、玄菟城。
夏,赦天下。
烏桓復犯塞,遣度遼將軍范明友擊之。
冬,十一月,乙丑,以楊敞為丞相,少府河內蔡義為御史大夫。
譯文
漢紀十五 漢昭帝始元元年(乙未,公元前86年)
夏季,益州所屬二十四個夷人村寨三萬餘人全部背叛漢朝。漢朝廷派水衡都尉呂破胡招募官吏和百姓從軍,又徵調犍為、蜀郡的武勇精壯之人前往征討,大破叛軍。
秋季,七月,大赦天下。
天降大雨,一直持續到十月,渭橋被大水沖斷。
漢武帝去世時,朝廷以印有皇帝玉璽的正式詔書通知各諸侯王。燕王劉旦見到詔書後不肯哭泣,說道:“詔書的印封過小,我懷疑京師已發生變故。”於是派他寵信的臣僚壽西長、孫縱之、王孺等前往長安,以詢問祭悼漢武帝的禮儀為藉口,暗中刺探朝廷動態。及至漢昭帝下詔獎賞劉旦錢三十萬,增加其封國人口一萬三千戶時,劉旦生氣地說:“本來就應當由我作皇帝,用不著誰來賞賜我!”於是與皇室成員中山哀王之子劉長、齊孝王之孫劉澤等密謀共同反叛朝廷,還偽稱在漢武帝生前曾得到詔書,允許他掌握其封國內各級官吏的任免權,整頓封國的軍隊,防備非常事變。郎中成軫對劉旦說:“大王失去皇位繼承權,只能起來索取,坐著不動是得不到的。大王一旦起兵,燕國之內,既使是婦女也都會奮臂追隨大王。”於是劉旦與劉澤密商,編製造謠文書,宣稱:“如今的小皇帝並非武帝之子,而是由朝中大臣共同擁立的,天下應當共同討伐!”派人到各郡國廣為傳發,以動搖百姓之心。劉澤計畫返回齊國後從臨發兵,殺死青州刺史雋不疑。劉旦在燕國招攬各地奸邪之徒,征斂民間銅鐵來製造鎧甲武器,又多次檢閱燕國的車騎、材官等各類軍隊,徵調百姓進行大規模行圍打獵活動,以訓練將士、馬匹的作戰能力,等待與劉澤約定的日期一到,共同舉兵叛亂。郎中韓義等多次勸阻劉旦,劉旦將韓義等共十五名官員處死。就在此時,瓶侯劉成得到劉澤謀反計畫,便通知了雋不疑。八月,雋不疑逮捕了劉澤等人,並奏聞朝廷。漢昭帝王派大鴻臚丞負責處理此事。審訊中,燕王劉旦被供出。漢昭帝下詔,以燕王為至親,下令不許追究,而將劉澤等全部處死。雋不疑調任京兆尹。
雋不疑擔任京兆尹,官吏和百姓對他的威信都很敬服。每當他巡視各縣,審查囚徒的判處情況歸來,他的母親總要問他:“給受冤屈的人平反了嗎?救活了多少人?”如雋不疑為很多受冤屈的人平了反,其母便比平時高興;如沒有平反之事,其母便生氣得不肯吃飯。因此,雋不疑為官,雖然執法嚴格,卻並不殘忍。
九月丙子(初二),侯金日去世。當初漢武帝病危時,曾留下遺詔,封金日為侯,上官桀為安陽侯,霍光為博陸侯,都是因為先前逮捕叛逆者馬何羅等人之功而賜與封爵。金日以新皇帝年紀幼小為理由,不肯接受封爵,霍光等也不敢接受。等到金日病重時,霍光才將武帝臨終時封他們三人為侯的事報告漢昭帝,於是金日躺在病床上接受了侯的印信和綬帶,一天后去世。金日的兩個兒子金賞、金建都擔任侍中,與漢昭帝年齡差不多一般大小,起床、睡覺都在一起。金賞的官職是奉車都尉,金建是駙馬都尉。後來金賞繼承了父親金日的侯爵,佩戴兩種綬帶,漢昭帝便對霍光說道:“金氏兄弟二人,不能讓他們都佩戴兩種綬帶嗎?”霍光回答說:“只能由金賞一人繼承他父親的侯爵。”漢昭帝笑著說:“封侯不是由我和將軍決定嗎?”霍光說:“根據先皇的約定,對國家有功的人才能封侯。”於是漢昭帝作罷。
閏十月,漢昭帝派前任廷尉王平等五人攜帶皇帝符節巡視各郡、國,舉薦賢良人士,察問民間疾苦、冤屈和地方官是否有失職行為。
冬季,氣候溫暖,不結冰。
二年(丙申,公元前85年)
春季,正月,漢昭帝封大將軍霍光為博陸侯,左將軍上官桀為安陽侯。
有人勸霍光說:“將軍沒有看到當初呂氏家族覆亡的教訓嗎?呂氏身處伊尹、周公的地位,主持朝政,專擅大權,卻疏遠皇族成員,不與他們共享朝權,因此失去了天下人的信任,最後終於滅亡。如今將軍身居高位,皇上年幼,應當納用皇族成員,並多與大臣共商政事,與呂氏家族的作法相反。如果這樣,便可以免除禍患。”霍光認為有道理,便在皇室成員中選擇可以擔任官職的人才,任命楚元王之孫劉辟疆和皇室成員劉長樂都為光祿大夫,劉辟疆還兼任長樂宮衛尉。
三月,漢昭帝派使者向缺乏種子、口糧的貧苦農民發放賑貸。
秋季,八月,漢昭帝頒布詔書說:“往年災害多有發生,今年的蠶桑、小麥也受到傷害。因此,朝廷賑貸給農民的種子和口糧都不必歸還,並免除農民今年的田賦。”
當初,漢武帝派兵征伐匈奴,深入腹地,窮追猛打,前後二十餘年,使匈奴的馬匹牲畜不能正常孕育繁殖,受到嚴重消耗,百姓貧苦疲憊到了極點,常常希望與漢朝恢復和親關係,但卻一直未能實現。匈奴狐鹿孤單于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弟弟,擔任匈奴左大都尉,很是賢明,民心歸附於他。單于的母親怕單于不立兒子為繼承人而傳位給弟弟左大都尉,便私自派人將左大都尉殺死。此事引起左大都尉的同母哥哥的怨恨,從此不再去單于王庭。這一年,單于病重不起,臨死前,對貴族們說:“我的兒子年紀幼小,不能治理國家,我決定將單于之位傳給弟弟右谷蠡王。”單于死後,衛律等人與單于的正室夫人顓渠閼氏密謀、隱瞞了單于去世的訊息,並偽造單于命令,改立單于的兒子左谷蠡王為壺衍單于。左賢王、右谷蠡王心懷不滿,打算率領部眾向南歸附漢朝,又怕自己的力量單薄,難以實現,於是脅迫盧屠王,打算與盧屠王一起向西歸降烏孫。盧屠王將此事向壺衍單于告發,壺衍單于派人前去查問,右谷蠡王不肯承認,反將陰謀背叛之事推到盧屠王身上,匈奴人都認為盧屠王冤枉。於是左賢王和右谷蠡王離去,留居在自己的轄地,不肯再參與每年一次的龍城祭祀大典,匈奴從此衰落。
三年(丁酉,公元前84年)
春季,二月,西北方向出現異星。
冬季,十一月壬辰朔(初一),出現日食。
當初,霍光與上官桀關係親密,每當霍光休假離朝,上官桀常代替霍光入朝裁決政事。霍光的女兒是上官桀之子上官安的妻子,生下一個女兒,只有五歲,上官安想通過霍光的關係使女兒進入後宮,霍光認為外孫女年紀還小,不肯答應。漢昭帝的姐姐蓋長公主與她兒子的門客河間人丁外人私通,上官安平時與丁外人關係很好,便對丁外人說:“我女兒容貌端正,如能得到長公主的幫助,入宮成為皇后,我與我父親在朝為官就有皇后作為依靠,此事的成敗全都在您。按漢朝的慣例,公主常常嫁給列侯,您又何愁不能封侯呢!”丁外人非常高興,便將此事告訴長公主,長公主表示贊同,於是讓漢昭帝頒布詔書,將上官安的女兒召入宮中,封為 ,並任命上官安為騎都尉。
四年(戊戌,公元前83年)
春季,三月甲寅(二十五日),漢昭帝頒布詔書,立上官氏為皇后,大赦天下。
西南夷姑繒、葉榆兩部族再次背叛漢朝,漢朝廷派水衡都尉呂辟胡率領益州軍隊前往征討。呂辟胡屯兵不前,致使叛亂的蠻夷殺死益州太守,並乘勝與呂辟胡所部漢軍交戰,漢軍戰死及溺水而死的士卒達四千餘人。冬季,漢朝廷派大鴻臚田廣明率兵前往征討。
廷尉李種因被指控故意為犯有死罪的人開脫罪名,被當眾斬首。
這一年,上官安被任命為車騎將軍。
五年(己亥,公元前82年)
春季,正月,漢昭帝追尊外祖父趙父為順成侯。順成侯有位姐姐名叫趙君,漢昭帝賜給她錢二百萬以及奴婢、住宅等,以充實她的財產。兄弟們也都按著血緣的親疏得到賞賜,但沒有授予封爵、官職的。
有一位男子,乘坐黃牛犢車來到未央宮北門,自稱他是漢武帝的衛太子劉據,公車官將此事奏聞朝廷。漢昭帝下詔書命三公、九卿、將軍、中二千石官等一同前往辨認。長安城中的一般官吏和百姓前去圍觀的達數萬人。右將軍為防止發生不測之事,率兵守在宮門前面。前往辨認的丞相、御史、中二千石官等,誰也不敢發言。京兆尹雋不疑最後趕到,命手下官吏將該男子逮捕。有人勸他說:“是否真是前太子還不能確定,暫且不要處理!”雋不疑說道:“各位又何必怕他是衛太子!春秋時期,衛國太子衛蒯聵因違抗衛靈公之命出逃,後其子衛輒繼位,拒不接納其父回國,此事得到《春秋》的肯定。衛太子得罪了先帝,逃亡在外,當時沒死,如今自己又回來了,也是國家的罪人。”於是將該男子押送到詔獄。漢昭帝與大將軍霍光聽說後,稱讚雋不疑說:“公卿大臣就應當由這種精通經典、明白大義的人來擔任。”於是雋不疑在朝中名重一時,其他身居高位的人都自認為比不上他。後經廷尉審訊核問那個人,竟然發現是一騙案。那位自稱是衛太子的人本是夏陽人,姓成,名方遂,住在湖縣,以占卜為職業。衛太子的一位侍從曾經請他占卜,並對他說:“您的身材相貌都很像衛太子。”成方遂聽到此言之後頗為動心,希望藉此取得富貴。成方遂被定以誣罔不道之罪,腰斬。
夏季,六月,漢昭帝封上官安為桑樂侯。上官安日益驕縱yín亂,漢昭帝賜他在宮中飲宴,他回家後,對門客說:“與我女婿一起喝酒,非常高興。”看見漢昭帝的服飾,便派人回家,要將自己的東西燒掉。兒子因病去世,上官安竟仰面罵天。其頑劣狂悖到了如此地步。
漢朝撤銷儋耳、真番二郡。
秋季,大鴻臚田廣明、軍正王平率兵征討在益州叛亂的西南夷姑繒、葉榆兩部族,共斬殺、捕獲叛亂者三萬餘人,繳獲牲畜五萬餘頭。
諫大夫杜延年看到漢武帝的奢侈和屢次興兵出征給國家留下的困難,多次對大將軍霍光說:“連年收成不好,離鄉背井的百姓還沒有全部回到自己的家園,應當恢復孝文皇帝時的治國方針,提倡節儉,為政寬和,順從天意,取悅民心,年景就會跟著好轉。”霍光採納了他的建議。杜延年是前御史大夫杜周的兒子。
六年(庚子,公元前81年)
春季,二月,漢昭帝下詔命有關官員向各郡、國舉薦的賢良、文學詢問,了解民間疾苦和教化百姓的要點,大家都建議:“希望取消鹽、鐵、酒類的專賣制度,罷黜均輸官,不要與天下人爭利,向百姓表示節儉,然後才可以振興、教化。”但桑弘羊表示反對,他認為:“鹽、鐵、酒類的專賣制度和均輸措施等,都是國家賴以控制四夷、保衛邊疆,使財用充足的根本大業,不能廢除。”於是,一場關於鹽鐵專賣等問題的辯論開始了。
當初,蘇武被匈奴放逐到北海邊以後,得不到糧食供應,便挖掘野鼠,吃鼠洞中的草籽。他手持漢朝的符節牧羊,無論睡臥還是起身都帶著它,以致節杖上的毛纓全部脫落了。蘇武在漢朝時,與李陵同為侍中,李陵投降匈奴後,不敢求見蘇武。過了很長時間,單于派李陵來到北海邊,為蘇武擺下酒筵,並以樂隊助興。李陵對蘇武說:“單于聽說我與你一向情誼深厚,所以派我來勸你,單于願意對你虛心相待。你終究不能再回漢朝,自己白白受苦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你的信義節操,又有誰看到呢!你的兩個兄弟,先前已都因罪自殺;我來此時,你母親也已不幸去世;你的夫人年輕,聽說已經改嫁別人了;只剩下兩個妹妹、兩個女兒、一個兒子,如今又過了十幾年,是否還在人世,不得而知。人的一生,就像早晨的露水一般短暫,你又何必長久地如此自苦!我剛投降匈奴時,精神恍惚,像要發瘋,恨自己辜負漢朝,還連累老母被拘禁牢獄。你不願歸降匈奴的心情,怎么會超過我!況且皇上年事已高,法令變化無常,大臣無罪而被抄殺滿門的達數十家,安危不可知,你還要為誰這樣做呢!”蘇武說:“我父子本無才德功績,全靠皇上栽培,才得以身居高位,與列侯、將軍並列,且使我們兄弟得以親近皇上,所以我常常希望能夠肝腦塗地,報答皇上的大恩。如今得以殺身報效皇上,既使是斧鉞加身,湯鍋烹煮,我也心甘情願!為臣的侍奉君王,就如同兒子侍奉父親一般,兒子為父親而死,沒有遺憾。希望你不要再說了。”李陵與蘇武一連飲酒數日,又勸道:“子卿你再聽我一句話。”蘇武說:“我自己料想必死已經很久了,大王你一定要我蘇武投降,就請結束今日的歡聚,讓我死在你的面前!”李陵見蘇武一片至誠,長嘆道:“唉!你真是義士!我與衛律的罪過上通於天!”不覺淚濕衣衿,與蘇武告別而去。賜給蘇武牛羊數十頭。
後來,李陵又來到北海邊,告訴蘇武漢武帝已然去世。蘇武一連數月,每天早晚面對南方號啕痛哭,甚至吐血。壺衍單于即位後,其母閼氏行為不正,國內分崩離析,常常害怕漢軍前來襲擊,於是衛律為單于定計,要求與漢朝和親。漢使來到匈奴,要求放蘇武等人回國,匈奴假稱蘇武已死。後來漢使又來到匈奴,常惠暗中面見漢使,教使者對單于說:“漢天子在上林苑射獵,射下一隻大雁,雁腳上繫著一塊寫字的綢緞,上面說蘇武等人在某湖澤之地。”使者大喜,按常惠之言責問單于。單于環視左右侍從,大吃一驚,然後向漢使道歉說:“蘇武確實還活著。”這才將蘇武及馬宏等人放還。馬宏先前是漢朝派往西域各國的使者,光祿大夫王忠的副使,因受到匈奴軍隊的攔截,王忠戰死,馬宏被俘,也不肯投降匈奴。所以匈奴這次將蘇武、馬宏二人放回,是想向漢朝表示他們的善意。於是,李陵擺設酒筵祝賀蘇武說:“如今你返回祖國,名聲傳遍匈奴,功勞顯揚於漢朝,既使是史籍所記載、丹青所描畫的人物,又怎能超過你!我雖然愚笨怯懦,假如當年漢朝能寬恕我的罪過,保全我的老母,使我能夠忍辱負重,春秋時曹劌劫持齊桓公於柯盟的壯舉正是我當時念念不忘的志向。誰知漢朝竟將我滿門抄斬,這是當世最殘酷的殺戮,我還能再顧念什麼呢!如今一切都已過去,現在不過是想讓你知道我的心罷了!”李陵淚流滿面,便與蘇武告別。
單于召集當年隨蘇武前來的漢朝官員及隨從,除先前已歸降匈奴和去世的以外,共有九人與蘇武一同回到漢朝。蘇武一行來到長安後,漢昭帝詔令蘇武用牛、羊、豬各一頭,以最隆重的儀式祭拜漢武帝的陵廟,封蘇武為典屬國,品秩為中二千石,並賞賜蘇武錢二百萬、公田二頃 、住宅一所。蘇武被扣留匈奴共十九年,去時正當壯年,歸來時頭髮、鬍鬚全都白了。霍光、上官桀一向都和李陵關係很好,所以特派李陵的舊友隴西人任立政等三人一同前往匈奴勸說李陵回國。李陵對他們說:“回去容易,但大丈夫不能兩次受辱!”於是老死於匈奴。
夏季,乾旱。
秋季,七月,漢昭帝接受賢良、文學們的建議,撤銷負責酒類專賣的官員。漢武帝末年,國家財力虛耗,戶口減少了一半。霍光了解當時的要務,減輕賦稅和徭役,使百姓得到休息。如今與匈奴恢復和親,百姓生活充實,漸漸恢復了漢文帝、漢景帝時期的定安、繁榮局面。
漢昭帝頒布詔書,因町侯毋波率領其所屬部落的頭人和部眾鎮壓叛亂者有功,將毋波封為町王。賜田廣明關內侯爵位。
元鳳元年(辛丑,公元前80年)
春季,武都郡氐族人造反,漢昭帝派執金吾馬適建、龍侯韓增、大鴻臚田廣明率領三輔地區及太常所屬的刑徒,一律免其刑罰,前往鎮壓。
夏季,六月,大赦天下。
秋季,七月乙亥(疑誤),出現日全食。
八月,改年號為元鳳元年。
上官桀父子的地位既已尊貴,對長公主非常感恩,便想為丁外人謀求封侯,但霍光不許。上官桀父子又請求任命丁外人為光祿大夫,想使其取得受皇帝召見的資格,霍光仍然不許。長公主因此怨恨霍光,而上官桀、上官安幾次為丁外人謀求官爵都未能實現,也覺臉上無光。上官桀的岳父所寵愛的一個叫充國的人,擔任太醫監,因私自闖入宮殿,被逮捕下獄,定為死罪。當時,處決犯人的冬季即將過去,長公主為充國交納二十匹馬贖罪,使其被免除死刑。於是,上官桀、上官安父子深怨霍光而更加感激長公主。自從漢武帝時,上官桀已位列九卿,地位高於霍光,及至上官桀父子同為將軍,皇后又是上官安的親女兒,而霍光只是皇后的外祖父,卻反而專制朝政,因此上官安父子與霍光爭權。燕王劉旦覺得自己是漢昭帝的兄長,未能繼承皇位,所以常常心懷怨恨。御史大夫桑弘羊創立鹽、鐵、酒類專賣制度,為國興利,自認為於國有功,想為其子弟求取官職,遭到霍光拒絕,因而也怨恨霍光。於是,蓋長公主、上官桀、上官安、桑弘羊都與劉旦串通一氣,密謀除掉霍光。
劉旦派遣孫縱之等人前後十餘批,攜帶大批金銀、珠寶、快馬等前往長安,賄賂蓋長公主、上官桀、桑弘羊等人。上官桀等又命人偽造燕王上書,言稱:“霍光出外校閱郎官及羽林軍時,就仿佛皇上出巡一般,命人清道,驅趕行人,派太官為其預先安排飲食。”又稱:“蘇武出使匈奴,被扣留二十年而不肯投降,回朝後只不過給了個典屬國的官職;而大將軍長史楊敞並無功勞,卻被任命為搜粟都尉;另外,霍光還擅自增選大將軍府的校尉。霍光獨攬大權,為所欲為,是否會做出不利於朝廷的非常之舉,令人懷疑。因此,我願意交還燕王的印璽,進入宮廷,侍衛在皇上左右,監督奸臣的行動,以防有變。”等到霍光休假不在朝中時奏聞漢昭帝。上官桀本打算從朝廷中交給有關官員去查辦,由桑弘羊與各大臣一起逮捕霍光,撤銷其職。但上奏後,漢昭帝卻扣留不發。第二天早晨,霍光入朝,聽說此事後,停在畫室中不敢貿然進殿。漢昭帝問:“大將軍在什麼地方?”左將軍上官桀回答說:“因燕王控告大將軍的罪行,所以他不敢進殿。”漢昭帝下詔:“召大將軍進來。”霍光進殿後,脫下官帽,叩頭請罪。漢昭帝說道:“將軍請戴上帽子。朕知道這道奏章是假的,將軍並沒有罪。”霍光說:“陛下是怎么知道的呢?”漢昭帝說:“將軍去廣明校閱郎官,是最近的事,選調校尉以來,也還不到十天,燕王怎么能知道這些事呢!況且將軍如要謀反,也用不著選調校尉。”此時漢昭帝年僅十四歲,尚書及左右官員全都震驚了。後發現呈遞這奏章的人果然逃亡,漢昭帝下令緊急追捕。上官桀等人心中害怕,便對漢昭帝說:“區區小事,用不著窮追不放。”漢昭帝不聽。後上官桀的同黨中崐有人說霍光的壞話,漢昭帝立即怒斥道:“大將軍是忠臣,先帝託付他輔佐我,誰再膽敢誣衊大將軍,就問他的罪!”從此,上官桀等不敢再攻擊霍光。
李德裕論曰:君主最大的德,莫過於明察秋毫,明察可以洞悉奸詐,那么任何邪惡就都無法將其蒙蔽,漢昭帝就是這樣。這一點,不僅周成王應當慚愧,漢高祖、漢文帝、漢景帝也都不如。周成王聽信了管叔、蔡叔的流言,致使周公進退兩難,只好東征。漢高祖聽說陳平離開魏國,又背叛了西楚,便要捨棄這位心腹之臣。漢文帝誤認為季布愛發酒瘋,難作天子近臣,便將其放回地方作郡太守;又懷疑賈誼專擅權柄,可能造成混亂,便又疏遠了這位賢士。漢景帝相信殺死晁錯能結束七國之亂,便將位列三公的晁錯殺死。正所謂:“先有懷疑的心思,才召來奸賊的讒言。”假使漢昭帝能得到伊尹、呂尚的輔佐,那么周成王、周康王都不足以與之相比。
上官桀等密謀由長公主設酒宴邀請霍光,埋伏武士將霍光殺死,然後乘機廢掉漢昭帝,迎立燕王劉旦為皇帝。劉旦設定驛馬傳書,往來遞送訊息,許諾事成後封上官桀為王,並對外聯絡了數以千計的各郡、國的豪傑之士。劉旦將這一計畫告訴燕國丞相,這位名叫平的燕國丞相說道:“大王以前與劉澤合謀,事情還未成功,訊息已然走漏,是因為劉澤平時性情浮誇,好欺凌屬下。我聽說左將軍一向辦事不穩重,車騎將軍又年輕驕橫,我擔心他們與劉澤那時一樣成不了事,又擔心他們事成之後背叛大王。”劉旦說:“前些日子,有一男子到皇宮門前,自稱是前太子,長安城中的百姓紛紛上前,喧譁不絕。大將軍感到害怕,派出軍隊,為的是保護自己。我本先帝長子,天下信任,還怕被人反對嗎!”後又對其臣下說:“蓋長公主告訴我,只是擔心大將軍霍光與右將軍王莽。如今右將軍去世,丞相又有病,大事必然成功,不久就可證實。”命臣下一律整治行裝,隨時準備出發。
上官安又密謀將燕王劉旦引誘前來殺死,然後再廢掉漢昭帝,擁立其父上官桀為皇帝。有人問他:“對皇后又當如何?”上官安說:“追逐大鹿的獵狗,會顧及兔子嗎!況且因皇后而獲得尊貴的地位,一旦皇上移情別愛,即使想作一名普通老百姓,也不可能了。這是百世難逢一時的好機會!”恰巧蓋長公主一位舍人的父親、擔任稻田使者的燕倉了解到上官桀等人的陰謀,將此事告訴了大司農楊敞。楊敞平時為人謹慎怕事,不敢奏報朝廷,便上書稱病,臥居在家,同時將此事告知諫大夫杜延年。杜延年將此事奏聞朝廷。九月,漢昭帝下詔命丞相率領中二千石大臣緝捕孫縱之及上官桀、上官安、桑弘羊、丁外人等人,連同他們的宗族,全部誅殺。蓋長公主自殺。燕王劉旦得到訊息後崐,召燕國丞相平前來商議道:“事已敗露,是否應隨即發兵造反?”平說:“左將軍已被處死,老百姓都已知曉,不可發兵!”劉旦憂憤懊惱,擺設酒筵,與臣子和妻妾訣別。正好漢昭帝下達正式詔書責問劉旦,劉旦便用王印的綬帶將自己絞死,劉旦的王后、夫人等二十餘人也隨其一起自殺。漢昭帝加恩,赦免燕王太子劉建死罪,廢為平民,賜劉旦諡號“刺王”。上官皇后因年紀幼小,未曾參與政變陰謀,又是霍光的外孫女,所以未被廢黜。
庚午(初二),右扶風王被任命為御史大夫。
冬季,十月,漢昭帝封杜延年為建平侯,燕倉為宜城侯,原任丞相征事任宮捕獲上官桀,被封為弋陽侯,丞相少史王山壽引誘上官安進入丞相府,被封為商利侯。過了很久,文學濟陰人魏相在回答昭帝的策問時,認為:“先前燕王劉旦大逆不道,韓義挺身而出,強行勸阻,被燕王所殺。韓義不像商朝比干那樣與紂王有親屬關係,但卻有比干勸諫紂王一樣的節義,應在天下人面前公開獎勵韓義的兒子,以明確為臣的大義。”於是,漢昭帝擢升韓義之子韓延壽為諫大夫。
大將軍霍光因為朝廷中缺少舊臣,而光祿勛張安世在漢武帝時就擔任尚書令,心地純正真誠,便奏請漢昭帝任命張安世為右將軍兼光祿勛,作為自己的副手。張安世為前御史大夫張湯的兒子。霍光又因杜延年志節忠誠,特擢升其為太僕、右曹、給事中。霍光執法嚴厲,杜延年則常常以寬厚輔之。每當官吏或百姓上書朝廷有所建議,總是先交杜延年研究其是否當行,再上奏漢昭帝。凡參加朝廷考試合格的人,或派到地方,最高為縣令,或交丞相、御史任用,一年後將其為官情況奏聞朝廷,有罪者依法懲治。
這一年,匈奴派左、右兩部騎兵二萬人,分為四隊,同時侵入漢朝邊境進行襲擾。漢朝派兵追殺,斬殺、俘獲匈奴兵九千人,生擒匈奴甌脫王,漢軍則沒有什麼傷亡。匈奴見甌脫王為漢所擒,感到害怕,認為他將引導漢軍襲擊己方,便向西北方向遠遠退去,不敢再南下尋覓水草。漢朝徵發百姓屯戍甌脫地區。
二年(壬寅,公元前79年)
夏季,四月,漢昭帝從建章宮遷居到未央宮。
六月,大赦天下。
這一年,匈奴又派遣九千騎兵屯駐於受降城,以防備漢朝襲擊,又在受降城以北的余吾水上架設橋樑,使軍隊能夠渡河,準備一旦失敗時迅速奔逃。匈奴單于打算請求與漢朝和親,而怕漢朝不肯答應,所以不願先提出,而是常常命其左右官員向漢朝派往匈奴的使節暗示。不過,匈奴對漢朝的侵擾擄掠已越來越少,對漢朝使節越來越優待,希望通過這樣的辦法來逐漸達到和親的目的。漢朝也對匈奴採取籠絡的態度。
三年(癸卯,公元前78年)
春季,正月,泰山上有一塊大石自己立了起來;上林苑中有一棵枯死倒地的柳樹自己立起復活,又有蟲子在其樹葉上啃咬出“公孫病已立”的字樣。擔任符節令的魯國人眭弘,上書說:“大石自己站立,枯倒柳樹復起,當有一位平民百姓成為天子。枯樹復活,是不是預示著以前被廢黜的公孫氏家族應當復興呢?漢天子為帝堯的後代,有將國家傳給別人的命運,應當訪求賢明的人,將帝位禪讓給他,自己退下,做一個擁有一百里封地的列侯,以順應天命。”眭弘以製造妖言、蠱惑人心的罪名被處死。
匈奴單于派犁污王刺探漢朝邊防情況。犁污王回報說,酒泉、張掖一帶的漢朝兵力日益衰弱,如果派兵作試探性攻擊,有希望收復舊有地區。此時,漢朝已先從歸降的匈奴人口中聽到這個計謀,漢昭帝便下詔命邊塞地區加強戒備。沒過多久,匈奴右賢王、犁污王率領騎兵四千分為三隊,侵入日勒、屋蘭、番和三縣。漢朝張掖太守、屬國都尉發兵反擊,匈奴軍大敗,僅數百人逃脫,屬國的義渠部落王將匈奴犁污王射死,漢朝賞賜給他黃金二百斤,馬二百匹,並因此封他為犁污王。從此以後,匈奴不敢侵犯張掖。
燕王劉旦和蓋長公主等人謀反時,桑弘羊之子桑遷出逃,曾投靠過桑弘羊從前的部下侯史吳。後桑遷被逮捕處死。時逢大赦,侯史吳投案自首囚禁在監獄。廷尉王平、少府徐仁共同負責審理謀反案件,都認為“桑遷受其父謀反的牽連,侯史吳窩藏他,並不是窩藏謀反者,而是窩藏連坐者”,於是按大赦令赦免了侯史吳之罪。後侍御史重新查處此事,認為“桑遷精通經典,明知其父背叛朝廷,卻不加勸阻抗爭,本身與謀反者並無兩樣。侯史吳原為三百石官吏,主謀窩藏桑遷,與一般百姓窩藏連坐者不同,侯史吳不能赦免。”奏請朝廷重新處治侯史吳之罪,並彈劾廷尉、少府開脫謀反者。少府徐仁是丞相田千秋的女婿,所以田千秋幾次為侯史吳說情,他怕大將軍霍光不聽,便在公車門召集中二千石官及博士官,商議應按法律判侯史吳什麼罪名。參與商議的人知道大將軍的意向,所以一致指控侯史吳為大逆不道。第二天,田千秋將眾人的意見上奏朝廷。於是霍光因田千秋擅自召集中二千石及以下官員,朝內、朝外言論不一,將廷尉王平、少府徐仁逮捕入獄。朝廷上下都恐怕丞相會受到牽連。太僕杜延年致書霍光說:“官吏放縱罪人,有通常的處罰方法。如今進而詆毀侯史吳為大逆不道,只怕從法律上說是太過分了。再說,丞相崐平日並沒有什麼成見,而是一向愛為下面的人說情;至於擅自召集中二千石官員,則十分不對。但我覺得丞相在位已久,又是先帝任用的人,除非有什麼重大過失,否則不可廢棄。近來,不少百姓們說刑罰過重,官吏們執法苛刻,羅織罪名。而今丞相商議的又是有關刑罰之事,如果因此案而連累丞相,恐怕與民心相背,勢必造成屬下喧譁,小民私議,流言四布。我怕將軍因此事而在天下人面前名聲受損。”霍光認為廷尉、少府玩弄法律,終於還是將他們下獄治罪。夏季,四月,徐仁在獄中自殺,王平與左馮翊賈勝胡都被腰斬。丞相田千秋則未受牽連,終於與霍光共事到底。杜延年議論公平,使朝廷合睦,其所作所為,都類似於此。
冬季,遼東烏桓部落反叛。當初,匈奴冒頓單于擊敗東胡族,東胡殘餘部眾分別占據烏桓及鮮卑山,形成了兩個部族,世代臣服於匈奴。漢武帝擊破匈奴左翼地區,將烏桓遷徙到上谷、漁陽、右北平和遼東的塞外地區,令其為漢朝偵察匈奴動靜。漢朝還設定了護烏桓校尉一官,負責對烏桓人的監督和管轄,使他們不能與匈奴建立聯繫。至此,烏桓勢力逐漸強大起來,於是起兵反叛漢朝。
先前,匈奴騎兵三千餘人侵入五原,殺掠數千人;後又派騎兵數萬南下,沿著漢朝邊塞移動,一路進攻漢朝設於塞外的堡壘,擄掠邊塞官吏和百姓而去。當時,漢朝邊疆各郡的烽火報警設施嚴密,匈奴擾邊沒有什麼收穫,所以很少再來侵犯。後漢朝又獲得歸降的匈奴人,得知烏桓人曾經挖掘單于祖先的墳墓,引起匈奴的怨恨,正派出二萬騎兵襲擊烏桓。霍光打算發兵迎擊匈奴軍隊,便詢問護軍都尉趙充國的意見。趙充國認為:“烏桓連續幾次進犯邊塞,如今匈奴襲擊他們,對我們很有利。再者匈奴很少前來侵擾,我國北部邊疆所幸無事。蠻夷之族自相攻擊,而我們卻發兵迎戰,招他們前來生事,這不是好計策!”霍光又向中郎將范明友詢問,范明友說可以迎擊,於是任命范明友為度遼將軍,率領騎兵二萬從遼東出塞,迎擊匈奴軍。匈奴得到漢軍出塞的訊息後,撤退而去。當初,霍光曾告誡范明友說:“大軍不可空手而還,如落在匈奴軍隊後面,便襲擊烏桓。”烏桓當時剛剛受到匈奴軍的打擊,范明友既然沒能追上匈奴,便乘烏桓疲憊之機發動攻擊,斬殺六千餘人,取得烏桓三名首領的人頭。匈奴從此大為驚恐,不能再向漢朝出兵。
四年(甲辰,公元前77年)
春季,正月丁亥(初二),漢昭帝舉行加冠典禮。
甲戌(疑誤),富民侯田千秋去世。當時的國家政事全部由霍光一個人決定,田千秋身居丞相之位,只是謹慎穩重,自我保全而已。
夏季,五月丁丑(疑誤),漢文帝祭廟正殿失火。漢昭帝與群臣一律身穿素服,並派中二千石官員率領左、右、前、後、中五校令所屬工匠修復,崐六天后修復完畢。太常以及負責管理、守衛祭廟的令丞、郎及所屬官吏等全部因此而被以大不敬的罪名遭到參劾。正巧遇到大赦,太常、陽侯德被免除官爵,貶為平民。
六月,大赦天下。
當初,國派太子賴丹到龜茲國去作人質,貳師將軍李廣利攻擊大宛回朝時,將賴丹帶到京城長安。霍光採用桑弘羊以前的建議,任命賴丹為校尉,率領軍隊前往輪台屯田。龜茲貴族姑翼對龜茲國王說:“賴丹本來是我國的臣屬,如今卻佩戴漢朝的印信、綬帶前來,在逼近我國邊境的地方屯墾,必將給我國造成危害。”於是龜茲王派人殺死賴丹,然後上書漢朝謝罪。
樓蘭國王去世,匈奴最先聽到這一訊息,便將在匈奴充當人質的樓蘭國王子安歸護送回國,安歸得以當上樓蘭國王。漢朝派使臣前往樓蘭國傳達漢昭帝的詔令,命新即位的樓蘭王來長安朝見,樓蘭王推辭不來。樓蘭國位於西域的最東部,靠近漢朝,中間隔著白龍堆沙漠。此地缺乏水源、牧草,以往樓蘭國經常負責派出嚮導,命人背水擔糧,迎送漢朝派往西域各國的使者。因多次受到漢朝官吏和兵卒的欺擾,樓蘭國逐漸對漢朝產生了戒懼,不願再與漢朝來往。後來,又受了匈奴的離間,多次攔殺漢朝使臣。樓蘭王安歸的弟弟尉屠耆歸降漢朝,將內情一一報告漢朝。擔任駿馬監的北地人傅介子出使大宛,漢昭帝下詔命其順路去責問樓蘭、龜茲兩國。傅介子來到樓蘭和龜茲,責問兩國國王為何背叛漢朝,兩國都表示道歉服罪。傅介子從大宛回來,又到龜茲,正好匈奴使臣從烏孫返回,正在龜茲,於是傅介子率其隨從官兵一同將匈奴使臣殺死。回國後,傅介子向朝廷報告了此事,漢昭帝詔封傅介子為中郎,改任平樂監。
傅介子對大將軍霍光說:“樓蘭、龜茲兩國多次反覆,不誅殺,就無所懲戒。我經過龜茲時,發現龜茲王接近外人,對付他容易得手。我願意去刺殺他,以此向西域各國顯示漢朝之威。”大將軍說道:“龜茲路遠,且先到樓蘭去試試。”於是稟告漢昭帝,派傅介子前去刺殺樓蘭國王。傅介子率領衛士,攜帶金銀財物,宣稱要賞賜外國,藉此名義來到樓蘭。樓蘭王不願親近傅介子,傅介子便假裝離去,到達樓蘭西部邊界時,讓翻譯人員對樓蘭國王說:“漢朝使者攜帶黃金、綢緞等一路對各國進行賞賜,大王如不來接受,我就離開這裡到西邊國家去了。”隨即拿出黃金、財寶等給翻譯看。翻譯回去向樓蘭王報告,樓蘭王貪圖漢朝財物,便前來面見漢使。傅介子與其共坐飲酒,故意將金寶等陳列顯示。一直喝到大家都醉了,傅介子對樓蘭王說:“漢朝天子讓我秘密報告大王。”於是樓蘭王起身隨傅介子進入後帳,屏退侍從人員密談。突然崐,兩名壯士從背後刺向樓蘭王,利刃穿胸相交,樓蘭王立即死亡。樓蘭國的貴族大臣、侍從人員等四散逃亡。傅介子宣告樓蘭王背叛漢朝之罪,說道:“天子派我誅殺樓蘭王,應改立在漢朝的王弟尉屠耆為王。漢軍立即就到,不要輕舉妄動,否則將自己招來滅國之禍!”傅介子於是將樓蘭王安歸的人頭割下,用驛馬快速送到皇宮,懸於未央宮北門之外。
漢朝立尉屠耆為樓蘭王,改國名為鄯善,並頒刻印章,賜給尉屠耆宮女做夫人,又為他準備了車馬、輜重,由丞相率領文武百官送至長安橫門之外,祭祀路神,置酒餞行,然後送其回國。尉屠耆自己向漢昭帝請求說:“我久居漢朝,如今回國後勢單力弱,況且前王之子尚在,恐怕被其報復殺害。我國有一處地方叫作伊循城,土地肥沃,希望漢朝能派一位將軍,在伊循城一帶屯田,聚積糧食,使我能夠借重漢朝的兵威。”於是漢朝派司馬一名、部屬四十人到伊循城屯田,以鎮撫鄯善國。
秋季,七月乙巳(二十三日),漢昭帝封范明友為平陵侯,傅介子為義陽侯。
臣司馬光曰:聖明的君王,對待戎狄外族的態度應當是:如果背叛,就發兵征討;如果臣服,就不再追究。如今樓蘭王既已服罪,卻又加以誅殺,則以後再有背叛者,就不能使他們歸附了。如果認為樓蘭王有罪,一定要征討,也應堂堂正正地派遣軍隊,公開地施行懲罰。而今竟派使臣用金寶財物進行引誘,然後乘機將其殺死,以後再有奉命出使各國的使者,還能再讓人信任嗎!況且以大漢朝的強盛,竟然用盜賊的詭計來對付蠻夷外族,實在令人羞恥!有人評論此事,讚美傅介子立了一件奇功,未免太過分了。
五年(乙巳,公元前76年)
夏季,大旱。
秋季,撤除象郡,將其地分別歸屬鬱林、柯二郡。
冬季,十一月,大雷。
十二月庚戌(初六),宜春侯王去世。
六年(丙午,公元前75年)
春季,正月,募集各郡、國服勞役的人修築遼東、玄菟二城。
夏季,大赦天下。
烏桓再次侵犯邊塞,漢朝派度遼將軍范明友率兵出擊。
冬季,十一月乙丑(二十七日),漢昭帝任命楊敞為丞相,少府、河內人蔡義為御史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