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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鬼聞雞鳴則縮

予門生司馬驤,館溧水林姓家,其所住地名橫山鄉,僻處也。天盛暑,以其西廳宏敞,乃與群弟子灑掃,為晚間乘涼之處。挈書籍行李,移牀就焉,秉燭而臥。至三鼓,門外啾啾有聲,戶樞拔矣,燭光漸小,陰風吹來,有矮鬼先入,臉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繞地而趨。隨後一紗帽紅袍人,白須飄飄,搖擺而進,徐行數步,坐椅上,觀司馬所作詩文,屢點頭,若領解者。俄頃起立,手攜矮鬼步至牀前;司馬亦起坐,與彼對視。忽雞叫一聲,兩鬼縮短一尺,燈光為之一亮。雞三四聲,鬼三四縮,愈縮愈短,漸漸紗帽兩翅擦地而沒。

次日,問之土人,云:“此屋是前明林御史父子同葬所也。”主人掘地,朱棺宛然,乃為文祭之,起棺遷葬。

蜈蚣吐丹

余舅氏章升扶,過溫州雁盪山,日方午,獨行澗中。忽東北有腥風撲鼻而至,一蟒蛇長數丈,騰空奔迅,其行如箭,若有所避者,後有五六尺長紫金色一蜈蚣逐之。蛇躍入溪中,蜈蚣不能入水,乃舞踔其群腳,颯颯作聲,以須鉗掉水。良久,口吐一紅丸如血色,落水中。少頃,水如沸湯,熱氣上沖。蛇在水中顛撲不已,未幾死矣,橫浮水面。蜈蚣乃飛上蛇頭,啄其腦,仍向水吸取紅丸,納口中,騰空去。

雷部三爺

杭州施姓者,家居忠清里,六月雷雨後,小便樹下。甫解褲,見有雞爪尖面者蹲焉,大怖而返。夜即暴病,狂呼:“觸犯雷神。”家人環跪求赦。病者曰:“治酒飲我,殺羊食我,我貸其命。”如其言,三日而愈。適有天師法官過杭,施姓與有舊,以其事告之。法官笑曰:“此雷部奴中奴也,小名阿三,慣倚勢詐人酒食。如果雷神,其技量寧止此耶?”今長隨中有稱“三爺”、“四爺”者是矣。

鬼乖乖金陵葛某,嗜酒而豪,逢人必狎侮之。清明,與友四五人游雨花台。台旁有敗棺,露見紅裙,同人戲曰:“汝逢人必狎,敢狎此棺中物乎?”葛笑曰:“何妨。”往棺前以手招曰:“乖乖吃酒。”如是者再。群客服其膽,大笑而散。

葛暮歸家,背有黑影尾之,聲啾啾曰:“乖乖來吃酒。”葛知為鬼,慮避之則氣先餒,乃向後招呼曰:“鬼乖乖,隨我來。”逕往酒店,上樓置一酒壺、兩杯,向黑影酬勸。旁人無所見,疑有痴疾,聽其所為。共飲良久,乃脫帽置几上,謂黑影曰:“我下樓小便,即來奉陪。”黑影者首肯之。葛急趨出歸家。

酒保見客去遺帽,遂竊取之。是夕,為鬼纏繞,口喃喃不絕,天明自縊。店主人笑曰:“認帽不認貌,乖乖不乖。”

鳳凰山崩

同年沈永之任雲南驛道時,奉制府璋公之命,開鳳凰山八十里,通擺夷苗路。山徑險峭,自漢、唐來,人跡未到處也。每斲一樹,有白氣自其根出,如匹練升天。蟆蝦大如車輪,見人輒瞪目怒視,當之者登時仆地。土人醉燒酒,以雄黃塞鼻,持巨斧砍殺之,烹食可療三日飢。忽一日,有美女艷裝從山洞奔出,役夫數千人,皆出洞追而觀之,老成者不動心,操作如故。俄而山崩,不出洞者壓死矣。沈公為余述其事,且戲曰:“人之不可不好色也,有如是夫。”

董金甌

董金甌者,湖州勇士,能負重,走京師,十日可到。嘗為人腰千金入都,過山東開成廟,有盜尾後,將取其金。董知之,掛金樹上,下馬與搏。盜抵敵不勝,問:“足下拳法,何人所授?”曰:“僧耳。”盜曰:“破僧耳拳,須我妹來,汝敢在此相待否?”董笑曰:“避女子非夫也。”坐以待之。少頃,一美女來,年十八九,貌甚和,相見即格鬥,良久曰:“汝拳法非僧耳授也,當別有人。”董以實告,曰:“我初學於僧耳,後學於僧耳之師王征南。”女子曰:“若然,須至我家,彼此一飯再斗方決,汝敢往乎?”董恃其勇,徑隨女子行。

到其家,則其兄已先在家,張燈掛紅,率妻歡迎,曰:“妹夫來矣。”以紅巾蒙其妹頭,強之交拜。董駭然問故,曰:“吾父某亦為人保標,路逢僧耳,與角斗不勝而死。我與妹立志報仇,同習拳法,必須勝僧耳者然後可以殺之。訪得僧耳之師為王征南,苦相尋無路。汝是其弟子,則可以引見征南,再學拳法報此仇矣。”董遂贅其家,別遣人齎腰間金赴京師。日後不知所終。

蔣廚

常州蔣用庵御史家廚李貴,取水廚下,忽中惡僕地。召巫視之,曰:“此人夜行沖犯城隍儀仗,故被鬼卒擒去。須用三牲紙錢禱求城隍廟中西廊之黑面皂隸,便可釋放。”如其言,李果蘇。家人問之,曰:“我方汲水,忽被兩個武進縣黑面皂頭來拿去,說我沖犯他老爺儀仗,縛我衙門外樹上,聽候發落。我實不知原委,今日聽他二人私地說:‘李某業已盡孝敬之禮,可以放他回去,不必稟官。’將我解去索子,推入水中,我便驚醒。”御史公聞之笑曰:“看此光景,拿時城隍不知,放時城隍不知,都是黑面皂隸詐錢作祟耳。誰謂陰間官清於陽間官乎!”

見曹操稱晚生

江南副榜王芾,夢古衣冠人召往一處:宮闕巍峨,兵衛甚嚴。有赤幘者從軍門出曰:“漢丞相曹公奉屈。”王遂入,見一人皮弁上坐,鬚眉蒼白。芾心知為操,一時心悸,無以自名,乃長揖稱:“晚生王某奉謁。”操命旁坐,謂曰:“聞汝好學書,可知楷書先乎?草書先乎?”曰:“楷書先。”操搖首曰:“不然,先有草書,後有楷書。所以召汝者,正為將此義告知,以便轉語世人也。”語畢,仍遣赤幘人送出。甫及門,聞內有呼號聲,赤幘者曰:“相王又用五色棒棰人矣。”芾驚而醒。

武后謝嵇先生

無錫嵇侍讀受之,余授業弟子也。辛丑冬,過隨園,余止而觴之。席間論史事,余極言《通鑑》載楊妃洗兒事之誣。嵇云:“門生在史局時,派修唐鑒,立論頗合先生之意,將《舊唐書》所載武后淫穢事大半刪除,同局以為不然。亡何,夜臥書舍,有小黃門來,稱:‘則天皇太后請嵇先生。’因隨之行。望前面宮殿外有四金柱插空,高數十丈,上書‘天樞’二字。一宮女雲鬟霞佩出,引向殿西角,云:‘先生少坐,待我奏聞。’語畢便去。殿上門坎甚高,跨殊費力。繡簾中坐冕旒者,相離遠,仰視不甚分明。異香從殿上吹來,彷佛蓮花氣息。旁有虎皮交椅,坐白須人,手執牙笏,口奏事,琅琅數千言,亦不可辨。冕旒者似與駁詰良久,已而大笑,其齒皓然呈露,潔白如玉,面為旒珠所遮,終未見也。少頃,前宮女出謂曰:‘今天已暮,太后不及相見,請先生且回。所以奉屈者,謝先生駁刪《唐書》之功,先生當自知之。’語畢,袖中出一玉秤,曰:‘此我在長安以此稱量天下才者,先生將往長安,敢以奉贈。’門生心知是上官婉兒,逡巡揖謝而醒。其年果有督學陝西之差。”

冒失鬼

相法:瞳神青者,能見妖;白者,能見鬼。杭州三元坊石牌樓旁居老嫗沈氏,素能見鬼,常言十年前見一蓬頭鬼,匿牌樓上石繡球中,手執紙錢為標,長丈余,累累若貫珠。伺人過牌樓下,暗擲標打其頭。人輒作寒噤,毛孔森然,歸家即病,必向空中祈禱,或設野祭方愈。蓬頭鬼藉此伎倆,往往醉飽。一日,有長大男子,氣昂昂然,背負錢鏹而過,蓬頭鬼擲以標。男子頭上忽發火焰,沖燒其標,線層層裂斷,蓬頭鬼自牌樓上顛仆,滾繡球而下,噴嚏不止,化為黑煙散去。負錢之男子全不知也。自此,三元坊石牌樓無復作祟矣。吾友方子云聞之笑曰:“作鬼害人,亦須看風色。若蓬頭鬼者,其即世所稱之‘冒失鬼’乎?”

史宮詹改命

溧陽宮詹史冑斯,未遇時,赴省鄉試,遇南門外湯道士談命甚精,因以年庚求為推算。道士曰:“照丑時算,你終身只一諸生,壽可八十三歲。若照寅時算,便可官登三品,今科便中。汝丑時乎?寅時乎?”曰:“丑時也。”曰:“若然,則今科不中矣。”史愴然不樂。道士曰:“命可改也,但陰司壽算最重,君如肯減壽三十年,當為君改作寅時。”史公欣然願改。道士曰:“果情願者,明日早來。”

次夜,史五鼓薰沐到寺,道士已啟戶待,曰:“子誠信人,但日後官尊壽短,毋自悔也。”史唯唯,具香燭,對天自陳。道士披髮仗劍,口中喃喃誦咒,良久,另書一庚帖與之。史公持,歸置篋中。果於是年鄉會聯捷,官至宮詹。

五十二歲,希圖降級永年,而任內總無過失。商之吏部,笑而不信。至次年春,精神甚健。五月,偶染微疾。上命太醫往視,為藥所誤,竟不起矣。此事公孫抑堂司馬言。司馬,余親家也。

高相國種須

高文端公自言年二十五作山東泗水縣令時,呂道士為之相面,曰:“君當貴極人臣,然須不生,官不遷。”相國自摩其頤,曰:“根且未有,何況於須?”呂曰:“我能種之。”是夕伺公睡熟,以筆蘸墨畫頤下如星點。三日而須出矣。然筆所畫,縷縷百十莖,終身不能多也。是年遷邠州牧,擢遷至總督而入相。

說官話鬼

河東運使吳雲從作刑部郎中,公館外偶有社會,家人婦抱小公子出看,溺尿路旁。公子忽哭不止,家人抱歸,不知何故。至夜,公子作北語云:“怎么小孩子這般無禮,溺在我頭上!我與你不得開交!”吵鬧一夜。吳公怒,次晨作牒焚與本處城隍,云:“我南方人也,無故小兒撞著說官話鬼,猖獗可恨,托為拿究。”是夜平定。

至第三日晚,公子又病,仍作北語云:“你不過是個官兒罷了,竟這樣糟撻我們的老四!咱們兄弟今來替他報仇,要些燒酒喝喝。”夫人不得已,曰:“與你喝,不要鬧。”於是,一鬼喝畢,一鬼又要喝,兼討前門外楊家血貫腸做下酒物,呶呶之聲,又復達旦。吳公上前批其頰罵曰:“狗奴!強轉舌根,學說官話,再說便打。”然打者自打,說者自說。吳又牒城隍云:“說官話鬼又來了,求神懲治。”是夕,宅中聞鞭撻聲。鬼云:“你不要打,咱們去就是了。”公子病隨愈。

偷雷錐

杭州孩兒巷有萬姓甚富,高房大廈。一日,雷擊怪,過產婦房,受污不能上天,蹲於園中高樹之頂,雞爪尖嘴,手持一錐。人初見,不知為何物;久而不去,知是雷公。萬戲諭家人曰:“有能偷得雷公手中錐者,賞銀十兩。”眾奴嘿然,俱稱不敢;一瓦匠某應聲去。先取高梯置牆側,日西落,乘黑而上。雷公方睡,匠竟取其錐下。主人視之:非鐵非石,光可照人,重五兩,長七寸,鋒棱甚利,刺石如泥。苦無所用,乃喚鐵工至,命改一刀,以便佩帶。方下火,化一陣青煙,杳然去矣。俗云:“天火得人火而化。”信然。

土地受餓

杭州錢塘邑生張望齡,病瘧。熱重時,見已故同學顧某者踉蹌而來,曰:“兄壽算已絕,幸幼年曾救一女,益壽一紀。前兄所救之女知兄病重,特來奉探,為地方鬼棍所詐,誣以平素有黯昧事。弟大加呵飭,方遣之去,特詣府奉賀。”張見故人為己事而來,衣裳藍縷,面有菜色,因謝以金。顧辭不受,曰:“我現為本處土地神,因官職小,地方清苦,我又素講操守,不肯擅受鬼詞,濫作威福,故終年無香火,雖作土地,往往受餓。然非分之財,雖故人見贈,我終不受。”張大笑。

次日,具牲牢祭之,又夢顧來謝曰:“人得一飽,可耐三日;鬼得一飽,可耐一年。我受君恩,可挨到陰司大計,望薦卓異矣。”張問:“如此清官,何以不即升城隍?”曰:“解應酬者,可望格外超升;做清官者,只好大計卓薦。”

批殭屍頰

桐城錢姓者,住儀鳳門外。一夕回家,時已二鼓,同事勸以明日早行。錢不肯,提燈上馬,乘醉而行。到掃家灣地方,荒冢叢密,見樹林內有人跳躍而來,披髮跣足,面如粉牆。馬驚不前,燈色漸綠。錢倚醉膽壯,手批其頰。其頭隨披隨轉,少頃又回,如牽絲於木偶中,陰風襲人;幸後面人至,其物退走,仍至樹林而滅。次日,錢手黑如墨。三四年後,黑始退盡。詢之土人,曰:“此初做殭屍,未成材料者也。”

簸箕龜

乾隆辛卯春,山陰劉際雲舟過鎮江,見風覆客船,漂沒貨物甚多。江邊有素諳水性人,俗名“水鬼”,專以打撈貨物為生。是日,客舟有覆者,群水鬼皆至,言定價錢,一齊入水。及上岸,忽少一人,眾疑其在水藏匿金銀,復入水,遍尋不得。但見一龜:赤色,大過浴盆,形扁如簸箕,無頭無尾無足。水鬼被其咬住,拉之不開,乃以大鐵鉤拽龜上岸。通體有小穴數百,皆其口也,人血已經吸盡,而口猶緊咬不放。刺以利刃,龜若不知。不得已,並人與龜烈火焚之,臭聞數里。或曰:“此即鍋蓋魚之極大者,嚴州江中尤多。”

命該薄棺

台州富戶張姓家有老僕某,六十無子,自備一棺,嫌材料太薄,訪有貧家治喪倉卒不能辦棺者,借與用之,還時但索加厚一寸,以為利息。如是數年,居然棺厚九寸矣,藏主人廂房內。一夕,鄰家火起,合室倉皇。看火者見張氏宅上立一黑衣人,手執紅旗,逆風而揮,揮到處火頭便轉。張氏正宅無恙,惟廂房燒毀。老僕急入扛取棺,業已焚及,忙投水塘中。俟撲滅余火後拖起刨之,依然可用,但尺寸之薄,亦依然如前矣。

向狐仙學道

雲南監生俞壽寧,習仙家符籙之學,仗一古劍替人驅妖,頗有靈應。一日,其友張某下田收租,遇大風雨,過其門,將借宿焉。俞不可,張忿然而行,必欲探其所以見拒之故,仍往其門,穴牆窺焉。見俞張設酒肴有兩席,賓客歡呼,男女雜沓。張愈怒,斧碎其門,排闥入,則酒席具存而群賓不見。俞驚出,蹋足曰:“君誤我!君誤我!我好學仙,難得真師傳道,不得已,廣請狐仙指示。半年以來,所遇男女狐仙甚多,有相約為兄弟者,為夫婦者,為兄妹者,不一而足。今日眾仙會議,將授長生要訣,故隆其禮文,備饌相延。尚未談及玄關要旨,而被汝撞破,泄漏天機,致諸仙散去,豈非天哉!前數日紫文真人原說今日是破日,必被凡人衝破,須改日作會;而瑤仙三妹以明日將嫁某郎,故權擇今日。果然不利,亦數也。我明日行矣,將別擇一潔淨之所聚會群仙,不使人知。”此後俞雲遊於外,不知所往。

五通神因人而施

江寧陳瑤芬之子某,素不良。游普濟寺,見寺供五通神坐關帝之上,怒其無禮,呼僧責之,命移五通於關帝之下。遊人觀者俱以為是,陳傲然自得。夕歸,見五通神當門而立,遂仆地,狂叫曰:“我五通大王也,享人間血食久矣,偶然運氣不好,撞著江蘇巡撫老湯,兩江總督小尹,將我誅逐。他兩個都是貴人,又是正人,我無可奈何,只得甘受。汝乃市井小人,敢作威福!我不能饒汝矣。”其家環拜,具三牲紙課,延僧禱祀,竟不能救而死。

張奇神

湖南張奇神者,能以術攝人魂,崇奉甚眾。江陵書生吳某獨不信,於眾辱之,知其夜必為祟,持《易經》坐燈下。聞瓦上颯颯作聲,有金甲神排門入,持槍來刺。生以《易經》擲之,金甲神倒地。視之,一紙人耳,拾置書卷內夾之。有頃,有青面二鬼持斧齊來,亦以《易經》擲之,倒如初,又夾於書卷內。

夜半,其婦號泣叩門曰:“妾夫張某昨日遣兩子作祟,不料俱為先生所擒,未知有何神術,乞放歸性命。”吳曰:“來者三紙人,並非汝子。’”婦曰:“妾夫及兩兒皆附紙人來,此刻現有三屍在家,過雞鳴則不能復生矣。”哀告再三。吳曰:“汝害人不少,當有此報。今吾憐汝,還汝一子可也。”婦持一紙人泣而去。明日訪之,奇神及長子皆死,惟少子存。

青陽江丫

青陽人江丫,處鄉館,教村童五人,長者不過十二三歲,幼者八九歲。一日,字課甫畢,江忽持木棍將五生排頭打死;己亦觸牆流血,昏暈倒地。各家父母聞之,奔赴喊哭,叩其故。據江云:“午間安坐,突見窗外奇鬼六七輩,紺發藍面,著五色衣,前來搏噬諸生。我惶急,驅之不去,隨取木棍將鬼系打無蹤,自幸諸生得免於難。亡何諦觀,始知所打死者非鬼,即弟子五人。橫屍在地,痛摧心肝,因自尋死,故觸牆腦裂。”官驗取供,以鬼語難成信讞,質之各家父母。皆云:與江丫平日絕無讎隙,渠作先生,愛惜諸童頗好,亦無瘋症,此舉不知何故,想系前生冤孽。江腦破垂斃,現在收禁,俟醫治痊時再行審抵云云。此乾隆二十一年五月間青陽知縣申詳總督尹公文書也,余親見之。半月後,報江丫死於獄。

梁武帝第四子

杭州汪慎儀家,園亭極佳,園在小粉牆北街,主人將有掘池之舉,夜夢美少年:玉冠珠履,儀貌詳華;自領以下,悉翠絲環襭,袍衫上繡萬枝梅花。自稱:“我梁武皇帝第四子南康王蕭績也,都督江州病薨,葬此千餘年。聞主人將有池塘之掘,幸勿傷我窀穸。”言畢而逝。主人次日命鍬鍤試之,未丈許,得梁天監八年所造方磚數十塊,遂止掘。今磚藏嚴侍讀冬友家。

呂城無關廟

呂城五十里內無關廟。相傳城為呂蒙所築,至今蒙為土地。一造關廟,每夜必有兵戈角斗聲,以故相戒勿立關廟也。有以卜卦行道者借宿土神廟中,夜間雷雨作鬧,屋瓦皆飛及旦。不解其故。里人來觀:則卜者所肩一布旗上畫帝君像也。乃逐之,不許其再宿呂侯廟中。

姚劍仙

邊桂岩為山盱通判,構屋洪澤堤畔,集賓客觴詠其中。一夕,觥籌正開,有客闖入,冠履垢敝,辮髮毿毿然,披拂於耳,叉手捐坐諸客上,飲啖無怍。諸客問名姓,曰:“姓姚,號穆雲,浙之蕭山人。”問何能,笑曰:“能戲劍。”口吐鉛子一丸,滾掌中成劍,長寸許,火光自劍端出,熠熠如蛇吐舌。諸客悚息,莫敢聲。主人慮驚客,再三請收。客謂主人曰:“劍不出則已,既出,則殺氣甚盛,必斬一生物而後能斂。”通判曰:“除人外皆可。”姚顧階下桃樹,手指之。白光飛樹下,環繞一匝,樹仆地無聲。口中復吐一丸如前狀,與桃樹下白光相擊,雙虬攫拿,直上青天,滿堂燈燭盡滅。姚且弄丸且視諸客,客愈驚懼,有長跪者。姚微笑起曰:“畢矣。”以手招兩光奔掌內,仍作雙丸吞口中,了無他物,引滿大嚼。群客請受業為弟子,姚曰:“太平之世,用此何為?吾有劍術,無點金術,故來。”通判贈以百金。居三日去。

黑煞神

桐城農民汪廷佐,耕雙岡圩。發一古墓。得古鼎、銅鏡等物。攜歸家,置鏡几上,徹夜通明,以為寶也,與其妻加愛護焉。

亡何,汪入街市,路見猙獰黑面者,長丈余,拳毆之曰:“我黑煞神也,汝盜陸小姐墓,當死。小姐乃元佑元年安徽太守陸公女。陸作官有善政,小姐夭亡,上帝憐之,囑我營護其墳,命小姐往徽州司一路痘疫事。汝敢乘我與小姐外出,而盜其所有耶!”言畢,仆地昏迷,路人舁之至家,疽發於背。小姐亦附其妻身大罵。舉家哀求,欲延高僧為設齋醮。小姐曰:“不必,汝村農無知。既自知罪,但速將鼎、鏡等物送歸原所,別買棺安葬我骨,可以恕汝。但我已為冥司痘神,應享香火,此段公案,須立一碑,曉示村民,永照靈應。城中貢士姚先生翌佐,人品端方,人所敬信,須往求其作記,方免汝死。”汪叩頭曰:“前發墓時,但見鼎鏡等物,實不見有骸骨。此時雖買新棺,將從何處撿小姐骨耶?”小姐曰:“我年少女子,骨脆,歲又久遠,故已化矣。然我骨所化之土,堅潔不污,有金色光。汝往坑中取土,映日視之,便有識別,可以改葬。”汪如其言,試之果然,即為禮葬。往告姚貢生,姚亦夜有所夢,乃作記立碑,而汪疽愈。

此事江寧太守章公攀桂所言。章,桐城人也。

吳子云

康熙初,桐城秀才吳子云春夜玩月,聞空中有人聲曰:“今年鄉試,吳子云當中四十九名。”誦其文琅琅然,題是“君子之於天下也”一章。吳雖不甚記憶,而覺其文甚佳,因預作此題文以備試。未幾入場,果此題,大喜,因書宿構,發榜果中,如其數。鏇登進士,官翰林,督學湖南,滿載而歸。宿旅店中,夜取溺器,忽有人以手奉之,十指纖纖然。吳驚問,曰:“我狐仙也,與公有前緣,故來相伺。”起燭之,嫣然美女,遂偕伉儷。囑曰:“妾有雷劫,曾匿君車中以免,故來報君。今君亦有大禍,不可不防。”吳問故,曰:“前途君必宿呂姓店,呂有愛女年九歲,君召而愛之抱之,繼為干女,重賜珍寶,則免矣。”吳至呂家,果有此女,遂如其言。至三更時,店主拉吳手笑曰:“我響馬盜魁也,君出署時,輜重頗富,諸僂羅兒相涎已久。今知君真長者,我不忍害君。”取壁上鈴鞭,撞壁者三,諸盜齊入,曰:“吳學院,我乾親家也,諸君不得無禮,急為我護送到家。”吳竟得免。

後吳無子,族人爭以子來求繼。吳私問狐:“應繼何人?”曰:“牧牛兒好。”次日,果有牧童過,亦本家也,吳拉入嗣為己子,族人皆笑之。吳亡後,兒頗恂謹,能守其業,家日以富,至今人呼為“吳牛”。嘗索對聯於方處士貞觀,方戲書云:“對窗常玩月,獨坐自彈琴。”吳甚喜,竟不知暗用牛事嘲之也。

禿尾龍

山東文登縣畢氏婦,三月間漚衣池上,見樹上有李,大如雞卵,心異之,以為暮春時不應有李,采而食焉,甘美異常。自此腹中拳然,遂有孕。十四月,產一小龍,長二尺許,墜地即飛去;到清晨,必來飲其母之乳。父惡而持刀逐之,斷其尾,小龍從此不來。

後數年,其母死,殯於村中。一夕,雷電風雨,晦冥中若有物蟠鏇者。次日視之,棺已葬矣,隆然成一大墳。又數年,其父死,鄰人為合葬焉。其夕雷電又作。次日,見其父棺從穴中掀出,若不容其合葬者。嗣後村人呼為“禿尾龍母墳”,祈睛禱雨無不應。

此事陶悔軒方伯為余言之,且云:“偶閱《群芳譜》云:‘天罰乖龍,必割其耳,耳墜於地,輒化為李。’畢婦所食之李,乃龍耳也,故感氣化而生小龍。”

石灰窯雷

湘潭縣西二十里,地名石灰窯。某翁家頗小康,無子,有二女,贅婿相依。翁販谷粵西,買妾歸,腹有孕矣。其次女夫婦私議:“若得男,吾輩豈能分翁家財?”乃陽與妾厚,而陰設計害之。及分娩,得男,落地死。翁大恨,以為命不宜子,不知乃其次女賄穩婆扼吭絕之也。翁痛不已,解衣裹死兒瘞之後圃。次女與穩婆心猶未安,往啟視之。忽霹靂一聲,女斃,而死兒蘇矣;穩婆亦焦爛,猶未死。眾問得其故。翌日,穩婆亦亡,若天故遲死之,取有供狀以戒世者。某乃葬女逐婿,分給錢粟使歸。舟抵中流,怪風起,婿亦溺死,前後乃數日。

徐巨源

南晶徐巨源,字世溥,崇禎進士,以善書名。某戚鄒某,延之入館。途遇怪風,攝入雲中,見袍笏官吏迎曰:“冥府造宮殿,請君題榜書聯。”徐隨至一所,如王者居,其匾對皆有成句,但未書耳。匾云:“一切惟心造。”對云:“作事未經成死案,入門猶可望生還。”徐書畢,冥王籌所以謝者,世溥請為母延壽一紀,王許之。徐見判官執簿,因求查己算。判官曰:“此正命簿也。汝非正命死者,不在此簿。”乃別檢一“火”字簿,上書云:“某月某日,徐巨源被燒死。”徐大懼,白冥王祈改。冥王曰:“此天定也,姑徇子請,但須記明時日,毋近火可耳。”徐辭謝而還,急至鄒家。主人驚曰:“先生期年何往?輿丁以失脫先生故被控於官,久以疑案系縣獄矣!”世溥具言其故,並為白於官,事得釋。

時同郡熊文紀號雪堂,以少宰家居,招徐飲酒,未闌,熊忽辭入曰:“某以痞發,故不獲陪侍。”徐戲曰:“古有太宰嚭,今又有少宰痞耶!”熊不懌。徐臨去書唐人絕句“千山鳥飛絕”一首於壁,將四句逆書之,乃“雪翁滅絕”四字也,熊懷恨於心。徐憶冥府言,懼火,故不近木器,作石室於西山,裹糧避災。時劫盜橫行,熊遣人流言:“徐進士窟重金於西山”。群盜往劫,竟不得金,乃烙鐵遍燒其體而死。

九天玄女

周少司空青原,未遇時,夢人召至一處:長松夾道,朱門徑丈,金字榜云:“九天玄女之府”。周入拜見。玄女霞帔珠冠,南面坐,以手平扶之,曰:“無他相屬,因小女有小影,求先生題詩。”命侍者出一卷子,漢、魏名人筆墨俱在焉。淮南王劉安隸書最工,自曹子建以下,稍近鍾、王風格。周素敏捷,揮筆疾書,得五律四章。玄女喜,命女出拜,年甫及笄,神光照耀,周不敢仰視。女曰:“周先生富貴中人,何以身帶暗疾?我無以報,願為君除此疾作潤筆之費。”解裙帶,授藥一丸,命吞之。周幼時誤食鐵針著腸胃間,時作隱痛,自此霍然。醒後詩不能記,惟記一聯云:“冰雪消無質,星辰系滿頭。”

項王顯靈

無錫張宏九者,販布蕪湖,路過烏江,天起暴風,舟沖石上破矣,水灌舟中,舟人泣呼項王求救。忽有銀光如一匹布,斜塞船底,水竟停涌,而人得登岸。次早視之,艙底已穿,有大白魚以身橫塞其穿處,故水竟不得入。舟人舉船搖櫓,則洋洋然去矣。自此,項王香火倍盛於往時。此乾隆四十年事。醫肺癰用白朮

蔣秀君精醫理,宿粵東古廟中。廟多停樞,蔣膽壯,即在柩前看書。夜,燈忽綠,柩之前和,橐然落地,一紅袍者出立蔣前,曰:“君是名醫,敢問肺癰可冶乎?不可治乎?”曰:“可治。”“治用何藥?”曰:“白朮。”紅袍人大哭曰:“然則我當初誤死也。”伸手胸前,探出一肺,如斗大,膿血淋漓。蔣大驚,持手扇擊之。家僮齊來,鬼不見,而柩亦如故。

朱十二

杭州望仙橋許姓住樓,相傳有縊死鬼。屠戶朱十二者恃其勇,取殺豬刀登樓,秉燭臥。三鼓後,燭光青色,果一老嫗披髮持繩而至。朱斲以刀,嫗套以繩。刀斲繩,繩斷復續;繩繞刀,刀亦如煙。格鬥良久,老嫗力漸衰,罵曰:“朱十二,我非怕你,你福分內尚有十五千銅錢未得,故我且饒你。待你得後,試我金老娘手段!”言畢拖繩走。朱下樓告知眾人,視其刀,有紫血且臭。年余,朱賣屋得價錢十五千,是夕果卒。

鬼攀日線才能托生

乩仙婁子春,自首宋末進士文丞相友也,修鍊形之術,在九幽使者家處館四百年。主人司人間生死事,降王爵一等。子春言人間禍福事,甚驗。有問輪迴之說者,子春云:“輪迴非一言可盡,凡死法有數種,生法亦有數種。德大者,成神佛;有來因而無業謫者,仍歸原位;雖無德無來因而氣未散者,隨投人身;其餘散盡者,生即死,死更死矣!然微魂小魄,如風爐炊煙,一時未能消化,往往團為一氣,在氤氳鼓盪之中。有時被風吹至陰山下,寒冷異常,惟冬至日有陽光一線,流照陰山,群鬼蠕蠕然,僵而復動,攀日線而行,得至中國,復投人身。投做一人之身,常合群鬼而來,非止一人之魂也。其墮落於線外者,仍歸陰山,再待來歲冬至矣。”

或問:“有初世為人者乎?”曰:“此類甚多,譬如草木,其無舊根而生者,即是初世為草之草;猶之非投胎而來者,即是初世為人之人。”問:“鬼有化物者乎?”曰:“有。大凡娼最佳化蟲蝶,惡人化蛇虎。”問:“雷擊之鬼何化?”曰:“化蚯蚓。”《譚子化書》言:“凡被雷擊死者,搗蚯蚓汁覆其臍可活。”斯言蓋有所本。
 
死夫賣活妻杭州陶氏,家道小康。老主人紹元,曾為某州刺史,死已久矣。有僕人李福,夫妻同役其家,福病死逾年。忽一日,福妻陳氏中風發狂,召集其家大呼:“我老太爺也。李福在陰間將妻陳氏賣與我為妾,汝等如何不放他來?”家人大駭,延醫視之。陳氏手批醫頰,醫不敢近。亡何竟死。陳氏恰一粗婢耳,毫無姿色。

惡鬼嚇詐不遂

仁和秀才陳鄜渠,性頗嚴正,生一女,幼而好道,日持齋誦經。聞人為議婚,便涕泣不食,鄜渠厭苦之,父女不相見。年三十餘,忽病重囈語,口稱:“我江西布客張四。汝前世為船戶,我雇當船往四川,汝謀財殺我,並抉我目,剝我皮,沉我江中,故我來索命。”陳心念謀財之盜,容或有之;剝皮之事,盜未必為。問:“是何年事?”曰:“雍正十一年。”陳大笑曰:“雍正十一年,我女已三歲矣,焉有尚為船戶之事?”女忽自批其頰曰:“陳先生好利害!是我錯尋你女兒了。與我錢三千,我即去。”陳怒曰:“惡鬼妄詐人,我方取桃枝打汝,焉得與汝錢?”女又自批其頰曰:“陳先生好利害!汝既說我是惡鬼,我將肆惡鬼手段,索汝女命去,毋悔。”陳曰:“此女不孝,我甚厭之;汝同她去,我甚喜。但汝並非冤家,敢如此嚇詐,想吾女陽數已絕矣。汝能立索其命,方信汝手段;若三日後死,則是吾女之大數使然,非汝手段也。”言畢,女蹷然起,不復作鬼語。後兩月余,女才死。

道士作祟自斃杭州趙清堯好弈,聞落子聲,必與對枰。偶游二聖庵,見道人貌陋,與客方弈,而棋甚劣,自稱“鍊師”。趙意薄之,不與交言,隨即辭出。

是夕,上牀就寢,有鬼火二團繞其帳上,趙不為動。俄有青面鋸齒鬼持刀揭帳,趙厲聲呵之,鏇即消滅。次夕,滿牀作啾啾聲,如童子學語,初不甚分明,細聽之,乃云:“我棋劣自稱鍊師,與汝何乾,而敢輕我?”趙方知道是道士為祟,愈加不恐。鏇又聞低聲云:“汝大膽,刀劍不畏,我將以勾魂法取汝性命。”遂咒云:“天靈靈,地靈靈,當門頂心下一針。”趙聞之,覺滿身肉趯趯然如欲顫者,乃強制其心,總不一動,兼以手自塞其耳,然臨臥則咒聲出於枕中。

趙堅忍月余,忽見道士涕泣跪於牀前曰:“我以一念之嗔,來行法怖汝,要汝央求,好取些財帛。不料汝總不動心,我悔之無及。我法不行於人者,反殃其身,故我昨日已死;魂無所歸,願來服役,作君家樟柳神,以贖前愆。”趙卒不答。明日,遣人往二聖庵觀之,道士果自剄。嗣後,趙君一日前之事必知之。或云:道士為服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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