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本紀·秦始皇本紀
秦始皇帝者,秦莊襄王子也。莊襄王為秦質子於趙,見呂不韋姬,悅而取之,生始皇。以秦昭王四十八年正月生於邯鄲。及生,名為政,姓趙氏。年十三歲,莊襄王死,政代立為秦王。當是之時,秦地已並巴、蜀、漢中,越宛有郢,置南郡矣;北收上郡以東,有河東、太原、上黨郡;東至滎陽,滅二周,置三川郡。呂不韋為相,封十萬戶,號曰文信侯。招致賓客游士,欲以並天下。李斯為舍人。蒙驁、王齮、麃公等為將軍。王年少,初即位,委國事大臣。
晉陽反,元年,將軍蒙驁擊定之。二年,麃公將卒攻卷,斬首三萬。三年,蒙驁攻韓,取十三城。王齮死。十月,將軍蒙驁攻魏氏篸、有詭。歲大飢。四年,拔篸、有詭。三月,軍罷。秦質子歸自趙,趙太子出歸國。十月庚寅,蝗蟲從東方來,蔽天。天下疫。百姓內粟千石,拜爵一級。五年,將軍驁攻魏,定酸棗、燕、虛、長平、雍丘、山陽城,皆拔之,取二十城。初置東郡。冬雷。六年,韓、魏、趙、衛、楚共擊秦,取壽陵。秦出兵,五國兵罷。拔衛,迫東郡,其君角率其支屬徙居野王,阻其山以保魏之河內。七年,彗星先出東方,見北方,五月見西方。將軍驁死。以攻龍、孤、慶都,還兵攻汲。彗星復見西方十六日。夏太后死。八年,王弟長安君成蟜將軍擊趙,反,死屯留,軍吏皆斬死,遷其民於臨洮。將軍壁死,卒屯留、蒲惣反,戮其屍。河魚大上,輕車重馬東就食。
嫪毐封為長信侯。予之山陽地,令毐居之。宮室車馬衣服苑囿馳獵恣毐。事無小大皆決於毐。又以河西太原郡更為毐國。九年,彗星見,或竟天。攻魏垣、蒲陽。四月,上宿雍。己酉,王冠,帶劍。長信侯毐作亂而覺,矯王御璽及太后璽以發縣卒及衛卒、官騎、戎翟君公、舍人,將欲攻蘄年宮為亂。王知之,令相國昌平君、昌文君發卒攻毐。戰鹹陽,斬首數百,皆拜爵,及宦者皆在戰中,亦拜爵一級。毐等敗走。即令國中:有生得毐,賜錢百萬;殺之,五十萬。盡得毐等。衛尉竭、內史肆、佐弋竭、中大夫令齊等二十人皆梟首。車裂以徇,滅其宗。及其舍人,輕者為鬼薪。及奪爵遷蜀四千餘家,家房陵。月寒凍,有死者。楊端和攻衍氏。彗星見西方,又見北方,從斗以南八十日。十年,相國呂不韋坐嫪毐免。桓齮為將軍。齊、趙來置酒。齊人茅焦說秦王曰:“秦方以天下為事,而大王有遷母太后之名,恐諸侯聞之,由此倍秦也。”秦王乃迎太后於雍而入鹹陽,復居甘泉宮。
大索,逐客,李斯上書說,乃止逐客令。李斯因說秦王,請先取韓以恐他國,於是使斯下韓。韓王患之。與韓非謀弱秦。大梁人尉繚來,說秦王曰:“以秦之彊,諸侯譬如郡縣之君,臣但恐諸侯合從,翕而出不意,此乃智伯、夫差、湣王之所以亡也。原大王毋愛財物,賂其豪臣,以亂其謀,不過亡三十萬金,則諸侯可盡。”秦王從其計,見尉繚亢禮,衣服食飲與繚同。繚曰:“秦王為人,蜂準,長目,摯鳥膺,豺聲,少恩而虎狼心,居約易出人下,得志亦輕食人。我布衣,然見我常身自下我。誠使秦王得志於天下,天下皆為虜矣。不可與久游。”乃亡去。秦王覺,固止,以為秦國尉,卒用其計策。而李斯用事。
十一年,王翦、桓齮、楊端和攻鄴,取九城。王翦攻閼與、橑楊,皆並為一軍。翦將十八日,軍歸斗食以下,什推二人從軍取鄴安陽,桓齮將。十二年,文信侯不韋死,竊葬。其舍人臨者,晉人也逐出之;秦人六百石以上奪爵,遷;五百石以下不臨,遷,勿奪爵。自今以來,操國事不道如嫪毐、不韋者籍其門,視此。秋,復嫪毐舍人遷蜀者。當是之時,天下大旱,六月至八月乃雨。
十三年,桓齮攻趙平陽,殺趙將扈輒,斬首十萬。王之河南。正月,彗星見東方。十月,桓齮攻趙。十四年,攻趙軍於平陽,取宜安,破之,殺其將軍。桓齮定平陽、武城。韓非使秦,秦用李斯謀,留非,非死雲陽。韓王請為臣。
十五年,大興兵,一軍至鄴,一軍至太原,取狼孟。地動。十六年九月,發卒受地韓南陽假守騰。初令男子書年。魏獻地於秦。秦置麗邑。十七年,內史騰攻韓,得韓王安,盡納其地,以其地為郡,命曰潁川。地動。華陽太后卒。民大飢。
十八年,大興兵攻趙,王翦將上地,下井陘,端和將河內,羌瘣伐趙,端和圍邯鄲城。十九年,王翦、羌瘣盡定取趙地東陽,得趙王。引兵欲攻燕,屯中山。秦王之邯鄲,諸嘗與王生趙時母家有仇怨,皆阬之。秦王還,從太原、上郡歸。始皇帝母太后崩。趙公子嘉率其宗數百人之代,自立為代王,東與燕合兵,軍上谷。大飢。
二十年,燕太子丹患秦兵至國,恐,使荊軻刺秦王。秦王覺之,體解軻以徇,而使王翦、辛勝攻燕。燕、代發兵擊秦軍,秦軍破燕易水之西。二十一年,王賁攻荊。乃益發卒詣王翦軍,遂破燕太子軍,取燕薊城,得太子丹之首。燕王東收遼東而王之。王翦謝病老歸。新鄭反。昌平君徙於郢。大雨雪,深二尺五寸。
二十二年,王賁攻魏,引河溝灌大梁,大梁城壞,其王請降,盡取其地。
二十三年,秦王復召王翦,彊起之,使將擊荊。取陳以南至平輿,虜荊王。秦王游至郢陳。荊將項燕立昌平君為荊王,反秦於淮南。二十四年,王翦、蒙武攻荊,破荊軍,昌平君死,項燕遂自殺。
二十五年,大興兵,使王賁將,攻燕遼東,得燕王喜。還攻代,虜代王嘉。王翦遂定荊江南地;降越君,置會稽郡。五月,天下大酺。
二十六年,齊王建與其相後勝發兵守其西界,不通秦。秦使將軍王賁從燕南攻齊,得齊王建。
秦初並天下,令丞相、御史曰:“異日韓王納地效璽,請為籓臣,已而倍約,與趙、魏合從畔秦,故興兵誅之,虜其王。寡人以為善,庶幾息兵革。趙王使其相李牧來約盟,故歸其質子。已而倍盟,反我太原,故興兵誅之,得其王。趙公子嘉乃自立為代王,故舉兵擊滅之。魏王始約服入秦,已而與韓、趙謀襲秦,秦兵吏誅,遂破之。荊王獻青陽以西,已而畔約,擊我南郡,故發兵誅,得其王,遂定其荊地。燕王昏亂,其太子丹乃陰令荊軻為賊,兵吏誅,滅其國。齊王用後勝計,絕秦使,欲為亂,兵吏誅,虜其王,平齊地。寡人以眇眇之身,興兵誅暴亂,賴宗廟之靈,六王鹹伏其辜,天下大定。今名號不更,無以稱成功,傳後世。其議帝號。”丞相綰、御史大夫劫、廷尉斯等皆曰:“昔者五帝地方千里,其外侯服夷服諸侯或朝或否,天子不能制。今陛下興義兵,誅殘賊,平定天下,海內為郡縣,法令由一統,自上古以來未嘗有,五帝所不及。臣等謹與博士議曰:‘古有天皇,有地皇,有泰皇,泰皇最貴。’臣等昧死上尊號,王為‘泰皇’。命為‘制’,令為‘詔’,天子自稱曰‘朕’。”王曰:“去‘泰’,著‘皇’,采上古‘帝’位號,號曰‘皇帝’。他如議。”制曰:“可。”追尊莊襄王為太上皇。制曰:“朕聞太古有號毋謚,中古有號,死而以行為謚。如此,則子議父,臣議君也,甚無謂,朕弗取焉。自今已來,除諡法。朕為始皇帝。後世以計數,二世三世至於萬世,傳之無窮。”
始皇推終始五德之傳,以為周得火德,秦代周德,從所不勝。方今水德之始,改年始,朝賀皆自十月朔。衣服旄旌節旗皆上黑。數以六為紀,符、法冠皆六寸,而輿六尺,六尺為步,乘六馬。更名河曰德水,以為水德之始。剛毅戾深,事皆決於法,刻削毋仁恩和義,然後合五德之數。於是急法,久者不赦。
丞相綰等言:“諸侯初破,燕、齊、荊地遠,不為置王,毋以填之。請立諸子,唯上幸許。”始皇下其議於群臣,群臣皆以為便。廷尉李斯議曰:“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眾,然後屬疏遠,相攻擊如仇讎,諸侯更相誅伐,周天子弗能禁止。今海內賴陛下神靈一統,皆為郡縣,諸子功臣以公賦稅重賞賜之,甚足易制。天下無異意,則安寧之術也。置諸侯不便。”始皇曰:“天下共苦戰鬥不休,以有侯王。賴宗廟,天下初定,又復立國,是樹兵也,而求其寧息,豈不難哉!廷尉議是。”
分天下以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監。更名民曰“黔首”。大酺。收天下兵,聚之鹹陽,銷以為鍾鐻,金人十二,重各千石,置廷宮中。一法度衡石丈尺。車同軌。書同文字。地東至海暨朝鮮,西至臨洮、羌中,南至北鄉戶,北據河為塞,並陰山至遼東。徙天下豪富於鹹陽十二萬戶。諸廟及章台、上林皆在渭南。秦每破諸侯,寫放其宮室,作之鹹陽北阪上,南臨渭,自雍門以東至涇、渭,殿屋衤復道周閣相屬。所得諸侯美人鍾鼓,以充入之。
二十七年,始皇巡隴西、北地,出雞頭山,過回中。焉作信宮渭南,已更命信宮為極廟,象天極。自極廟道通酈山,作甘泉前殿。築甬道,自鹹陽屬之。是歲,賜爵一級。治馳道。
二十八年,始皇東行郡縣,上鄒嶧山。立石,與魯諸儒生議,刻石頌秦德,議封禪望祭山川之事。乃遂上泰山,立石,封,祠祀。下,風雨暴至,休於樹下,因封其樹為五大夫。禪梁父。刻所立石,其辭曰:
皇帝臨位,作制明法,臣下脩飭。二十有六年,初並天下,罔不賓服。親巡遠方黎民,登茲泰山,周覽東極。從臣思跡,本原事業,祗誦功德。治道運行,諸產得宜,皆有法式。大義休明,垂於後世,順承勿革。皇帝躬聖,既平天下,不懈於治。夙興夜寐,建設長利,專隆教誨。訓經宣達,遠近畢理,鹹承聖志。貴賤分明,男女禮順,慎遵職事。昭隔內外,靡不清淨,施於後嗣。化及無窮,遵奉遺詔,永承重戒。
於是乃並勃海以東,過黃、腄,窮成山,登之罘,立石頌秦德焉而去。
南登琅邪,大樂之,留三月。乃徙黔首三萬戶琅邪台下,復十二歲。作琅邪台,立石刻,頌秦德,明得意。曰:
維二十八年,皇帝作始。端平法度,萬物之紀。以明人事,契約父子。聖智仁義,顯白道理。東撫東土,以省卒士。事已大畢,乃臨于海。皇帝之功,勸勞本事。上農除末,黔首是富。普天之下,摶心揖志。器械一量,同書文字。日月所照,舟輿所載。皆終其命,莫不得意。應時動事,是維皇帝。匡飭異俗,陵水經地。憂恤黔首,朝夕不懈。除疑定法,鹹知所辟。方伯分職,諸治經易。舉錯必當,莫不如畫。皇帝之明,臨察四方。尊卑貴賤,不逾次行。奸邪不容,皆務貞良。細大盡力,莫敢怠荒。遠邇辟隱,專務肅莊。端直敦忠,事業有常。皇帝之德,存定四極。誅亂除害,興利致福。節事以時,諸產繁殖。黔首安寧,不用兵革。六親相保,終無寇賊。驩欣奉教,盡知法式。六合之內,皇帝之土。西涉流沙,南盡北戶。東有東海,北過大夏。人跡所至,無不臣者。功蓋五帝,澤及牛馬。莫不受德,各安其宇。
維秦王兼有天下,立名為皇帝,乃撫東土,至於琅邪。列侯武城侯王離、列侯通武侯王賁、倫侯建成侯趙亥、倫侯昌武侯成、倫侯武信侯馮毋擇、丞相隗林、丞相王綰、卿李斯、卿王戊、五大夫趙嬰、五大夫楊樛從,與議於海上。曰:“古之帝者,地不過千里,諸侯各守其封域,或朝或否,相侵暴亂,殘伐不止,猶刻金石,以自為紀。古之五帝三王,知教不同,法度不明,假威鬼神,以欺遠方,實不稱名,故不久長。其身未歿,諸侯倍叛,法令不行。今皇帝並一海內,以為郡縣,天下和平。昭明宗廟,體道行德,尊號大成。群臣相與誦皇帝功德,刻於金石,以為表經。”
既已,齊人徐巿等上書,言海中有三神山,名曰蓬萊、方丈、瀛洲,仙人居之。請得齋戒,與童男女求之。於是遣徐巿發童男女數千人,入海求仙人。
始皇還,過彭城,齋戒禱祠,欲出周鼎泗水。使千人沒水求之,弗得。乃西南渡淮水,之衡山、南郡。浮江,至湘山祠。逢大風,幾不得渡。上問博士曰:“湘君神?”博士對曰:“聞之,堯女,舜之妻,而葬此。”於是始皇大怒,使刑徒三千人皆伐湘山樹,赭其山。上自南郡由武關歸。
二十九年,始皇東遊。至陽武博狼沙中,為盜所驚。求弗得,乃令天下大索十日。
登之罘,刻石。其辭曰:
維二十九年,時在中春,陽和方起。皇帝東遊,巡登之罘,臨照于海。從臣嘉觀,原念休烈,追誦本始。大聖作治,建定法度,顯箸綱紀。外教諸侯,光施文惠,明以義理。六國回辟,貪戾無厭,虐殺不已。皇帝哀眾,遂發討師,奮揚武德。義誅信行,威燀旁達,莫不賓服。烹滅彊暴,振救黔首,周定四極。普施明法,經緯天下,永為儀則。大矣哉!宇縣之中,承順聖意。群臣誦功,請刻於石,表垂於常式。其東觀曰:
維二十九年,皇帝春遊,覽省遠方。逮于海隅,遂登之罘,昭臨朝陽。觀望廣麗,從臣鹹念,原道至明。聖法初興,清理疆內,外誅暴彊。武威旁暢,振動四極,禽滅六王。闡並天下,甾害絕息,永偃戎兵。皇帝明德,經理宇內,視聽不怠。作立大義,昭設備器,鹹有章旗。職臣遵分,各知所行,事無嫌疑。黔首改化,遠邇同度,臨古絕尤。常職既定,後嗣循業,長承聖治。群臣嘉德,祗誦聖烈,請刻之罘。鏇,遂之琅邪,道上黨入。
三十年,無事。
三十一年十二月,更名臘曰“嘉平”。賜黔首里六石米,二羊。始皇為微行鹹陽,與武士四人俱,夜出逢盜蘭池,見窘,武士擊殺盜,關中大索二十日。米石千六百。
三十二年,始皇之碣石,使燕人盧生求羨門、高誓。刻碣石門。壞城郭,決通隄防。其辭曰:
遂興師旅,誅戮無道,為逆滅息。武殄暴逆,文復無罪,庶心鹹服。惠論功勞,賞及牛馬,恩肥土域。皇帝奮威,德並諸侯,初一泰平。墮壞城郭,決通川防,夷去險阻。地勢既定,黎庶無繇,天下鹹撫。男樂其疇,女修其業,事各有序。惠被諸產,久並來田,莫不安所。群臣誦烈,請刻此石,垂著儀矩。
因使韓終、侯公、石生求仙人不死之藥。始皇巡北邊,從上郡入。燕人盧生使入海還,以鬼神事,因奏錄圖書,曰“亡秦者胡也”。始皇乃使將軍蒙恬發兵三十萬人北擊胡,略取河南地。
三十三年,發諸嘗逋亡人、贅婿、賈人略取陸梁地,為桂林、象郡、南海,以適遣戍。西北斥逐匈奴。自榆中並河以東,屬之陰山,以為四十四縣,城河上為塞。又使蒙恬渡河取高闕、山、北假中,築亭障以逐戎人。徙謫,實之初縣。禁不得祠。明星出西方。三十四年,適治獄吏不直者,築長城及南越地。
始皇置酒鹹陽宮,博士七十人前為壽。僕射周青臣進頌曰:“他時秦地不過千里,賴陛下神靈明聖,平定海內,放逐蠻夷,日月所照,莫不賓服。以諸侯為郡縣,人人自安樂,無戰爭之患,傳之萬世。自上古不及陛下威德。”始皇悅。博士齊人淳于越進曰:“臣聞殷周之王千餘歲,封子弟功臣,自為枝輔。今陛下有海內,而子弟為匹夫,卒有田常、六卿之臣,無輔拂,何以相救哉?事不師古而能長久者,非所聞也。今青臣又面諛以重陛下之過,非忠臣。”始皇下其議。丞相李斯曰:“五帝不相復,三代不相襲,各以治,非其相反,時變異也。今陛下創大業,建萬世之功,固非愚儒所知。且越言乃三代之事,何足法也?異時諸侯並爭,厚招遊學。今天下已定,法令出一,百姓當家則力農工,士則學習法令辟禁。今諸生不師今而學古,以非當世,惑亂黔首。丞相臣斯昧死言:古者天下散亂,莫之能一,是以諸侯並作,語皆道古以害今,飾虛言以亂實,人善其所私學,以非上之所建立。今皇帝並有天下,別黑白而定一尊。私學而相與非法教,人聞令下,則各以其學議之,入則心非,出則巷議,夸主以為名,異取以為高,率群下以造謗。如此弗禁,則主勢降乎上,黨與成乎下。禁之便。臣請史官非秦記皆燒之。非博士官所職,天下敢有藏詩、書、百家語者,悉詣守、尉雜燒之。有敢偶語詩書者棄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見知不舉者與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燒,黥為城旦。所不去者,醫藥卜筮種樹之書。若欲有學法令,以吏為師。”制曰:“可。”
三十五年,除道,道九原抵雲陽,塹山堙谷,直通之。於是始皇以為鹹陽人多,先王之宮廷小,吾聞周文王都豐,武王都鎬,豐鎬之間,帝王之都也。乃營作朝宮渭南上林苑中。先作前殿阿房,東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萬人,下可以建五丈旗。周馳為閣道,自殿下直抵南山。表南山之顛以為闕。為復道,自阿房渡渭,屬之鹹陽,以象天極閣道絕漢抵營室也。阿房宮未成;成,欲更擇令名名之。作宮阿房,故天下謂之阿房宮。隱宮徒刑者七十餘萬人,乃分作阿房宮,或作麗山。發北山石槨,乃寫蜀、荊地材皆至。關中計宮三百,關外四百餘。於是立石東海上朐界中,以為秦東門。因徙三萬家麗邑,五萬家雲陽,皆復不事十歲。
盧生說始皇曰:“臣等求芝奇藥仙者常弗遇,類物有害之者。方中,人主時為微行以辟惡鬼,惡鬼辟,真人至。人主所居而人臣知之,則害於神。真人者,入水不濡,入火不爇,陵雲氣,與天地久長。今上治天下,未能恬倓。原上所居宮毋令人知,然後不死之藥殆可得也。”於是始皇曰:“吾慕真人,自謂‘真人’,不稱‘朕’。”乃令鹹陽之旁二百里內宮觀二百七十復道甬道相連,帷帳鍾鼓美人充之,各案署不移徙。行所幸,有言其處者,罪死。始皇帝幸梁山宮,從山上見丞相車騎眾,弗善也。中人或告丞相,丞相後損車騎。始皇怒曰:“此中人泄吾語。”案問莫服。當是時,詔捕諸時在旁者,皆殺之。自是後莫知行之所在。聽事,群臣受決事,悉於鹹陽宮。
侯生盧生相與謀曰:“始皇為人,天性剛戾自用,起諸侯,並天下,意得欲從,以為自古莫及己。專任獄吏,獄吏得親幸。博士雖七十人,特備員弗用。丞相諸大臣皆受成事,倚辨於上。上樂以刑殺為威,天下畏罪持祿,莫敢盡忠。上不聞過而日驕,下懾伏謾欺以取容。秦法,不得兼方不驗,輒死。然候星氣者至三百人,皆良士,畏忌諱諛,不敢端言其過。天下之事無小大皆決於上,上至以衡石量書,日夜有呈,不中呈不得休息。貪於權勢至如此,未可為求仙藥。”於是乃亡去。始皇聞亡,乃大怒曰:“吾前收天下書不中用者盡去之。悉召文學方術士甚眾,欲以興太平,方士欲練以求奇藥。今聞韓眾去不報,徐巿等費以巨萬計,終不得藥,徒奸利相告日聞。盧生等吾尊賜之甚厚,今乃誹謗我,以重吾不德也。諸生在鹹陽者,吾使人廉問,或為訞言以亂黔首。”於是使御史悉案問諸生,諸生傳相告引,乃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餘人,皆阬之鹹陽,使天下知之,以懲後。益發謫徙邊。始皇長子扶蘇諫曰:“天下初定,遠方黔首未集,諸生皆誦法孔子,今上皆重法繩之,臣恐天下不安。唯上察之。”始皇怒,使扶蘇北監蒙恬於上郡。
三十六年,熒惑守心。有墜星下東郡,至地為石,黔首或刻其石曰“始皇帝死而地分”。始皇聞之,遣御史逐問,莫服,盡取石旁居人誅之,因燔銷其石。始皇不樂,使博士為仙真人詩,及行所游天下,傳令樂人歌弦之。秋,使者從關東夜過華陰平舒道,有人持璧遮使者曰:“為吾遺滈池君。”因言曰:“今年祖龍死。”使者問其故,因忽不見,置其璧去。使者奉璧具以聞。始皇默然良久,曰:“山鬼固不過知一歲事也。”退言曰:“祖龍者,人之先也。”使御府視璧,乃二十八年行渡江所沈璧也。於是始皇卜之,卦得游徙吉。遷北河榆中三萬家。拜爵一級。
三十七年十月癸丑,始皇出遊。左丞相斯從,右丞相去疾守。少子胡亥愛慕請從,上許之。十一月,行至雲夢,望祀虞舜於九疑山。浮江下,觀籍柯,渡海渚。過丹陽,至錢唐。臨浙江,水波惡,乃西百二十里從狹中渡。上會稽,祭大禹,望於南海,而立石刻頌秦德。其文曰:
皇帝休烈,平一宇內,德惠脩長。三十有七年,親巡天下,周覽遠方。遂登會稽,宣省習俗,黔首齋莊。群臣誦功,本原事跡,追首高明。秦聖臨國,始定刑名,顯陳舊章。初平法式,審別職任,以立恆常。六王專倍,貪戾泬猛,率眾自彊。暴虐恣行,負力而驕,數動甲兵。陰通間使,以事合從,行為辟方。內飾詐謀,外來侵邊,遂起禍殃。義威誅之,殄熄暴悖,亂賊滅亡。聖德廣密,六合之中,被澤無疆。皇帝並宇,兼聽萬事,遠近畢清。運理群物,考驗事實,各載其名。貴賤並通,善否陳前,靡有隱情。飾省宣義,有子而嫁,倍死不貞。防隔內外,禁止淫泆,男女絜誠。夫為寄豭,殺之無罪,男秉義程。妻為逃嫁,子不得母,鹹化廉清。大治濯俗,天下承風,蒙被休經。皆遵度軌,和安敦勉,莫不順令。黔首脩絜,人樂同則,嘉保太平。後敬奉法,常治無極,輿舟不傾。從臣誦烈,請刻此石,光垂休銘。
還過吳,從江乘渡。並海上,北至琅邪。方士徐巿等入海求神藥,數歲不得,費多,恐譴,乃詐曰:“蓬萊藥可得,然常為大鮫魚所苦,故不得至,原請善射與俱,見則以連弩射之。”始皇夢與海神戰,如人狀。問占夢,博士曰:“水神不可見,以大魚蛟龍為候。今上禱祠備謹,而有此惡神,當除去,而善神可致。”乃令入海者齎捕巨魚具,而自以連弩候大魚出射之。自琅邪北至榮成山,弗見。至之罘,見巨魚,射殺一魚。遂並海西。
至平原津而病。始皇惡言死,群臣莫敢言死事。上病益甚,乃為璽書賜公子扶蘇曰:“與喪會鹹陽而葬。”書已封,在中車府令趙高行符璽事所,未授使者。七月丙寅,始皇崩於沙丘平台。丞相斯為上崩在外,恐諸公子及天下有變,乃祕之,不發喪。棺載轀涼車中,故幸宦者參乘,所至上食。百官奏事如故,宦者輒從轀涼車中可其奏事。獨子胡亥、趙高及所幸宦者五六人知上死。趙高故嘗教胡亥書及獄律令法事,胡亥私幸之。高乃與公子胡亥、丞相斯陰謀破去始皇所封書賜公子扶蘇者,而更詐為丞相斯受始皇遺詔沙丘,立子胡亥為太子。更為書賜公子扶蘇、蒙恬,數以罪,賜死。語具在李斯傳中。行,遂從井陘抵九原。會暑,上轀車臭,乃詔從官令車載一石鮑魚,以亂其臭。
行從直道至鹹陽,發喪。太子胡亥襲位,為二世皇帝。九月,葬始皇酈山。始皇初即位,穿治酈山,及並天下,天下徒送詣七十餘萬人,穿三泉,下銅而致槨,宮觀百官奇器珍怪徙臧滿之。令匠作機弩矢,有所穿近者輒射之。以水銀為百川江河大海,機相灌輸,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魚膏為燭,度不滅者久之。二世曰:“先帝後宮非有子者,出焉不宜。”皆令從死,死者甚眾。葬既已下,或言工匠為機,臧皆知之,臧重即泄。大事畢,已臧,閉中羨,下外羨門,盡閉工匠臧者,無復出者。樹草木以象山。
二世皇帝元年,年二十一。趙高為郎中令,任用事。二世下詔,增始皇寢廟犧牲及山川百祀之禮。令群臣議尊始皇廟。群臣皆頓首言曰:“古者天子七廟,諸侯五,大夫三,雖萬世世不軼毀。今始皇為極廟,四海之內皆獻貢職,增犧牲,禮鹹備,毋以加。先王廟或在西雍,或在鹹陽。天子儀當獨奉酌祠始皇廟。自襄公已下軼毀。所置凡七廟。群臣以禮進祠,以尊始皇廟為帝者祖廟。皇帝復自稱‘朕’。”
二世與趙高謀曰:“朕年少,初即位,黔首未集附。先帝巡行郡縣,以示彊,威服海內。今晏然不巡行,即見弱,毋以臣畜天下。”春,二世東行郡縣,李斯從。到碣石,並海,南至會稽,而盡刻始皇所立刻石,石旁著大臣從者名,以章先帝成功盛德焉:
皇帝曰:“金石刻盡始皇帝所為也。今襲號而金石刻辭不稱始皇帝,其於久遠也如後嗣為之者,不稱成功盛德。”丞相臣斯、臣去疾、御史大夫臣德昧死言:“臣請具刻詔書刻石,因明白矣。臣昧死請。”制曰:“可。”遂至遼東而還。
於是二世乃遵用趙高,申法令。乃陰與趙高謀曰:“大臣不服,官吏尚彊,及諸公子必與我爭,為之柰何?”高曰:“臣固原言而未敢也。先帝之大臣,皆天下累世名貴人也,積功勞世以相傳久矣。今高素小賤,陛下幸稱舉,令在上位,管中事。大臣鞅鞅,特以貌從臣,其心實不服。今上出,不因此時案郡縣守尉有罪者誅之,上以振威天下,下以除去上生平所不可者。今時不師文而決於武力,原陛下遂從時毋疑,即群臣不及謀。明主收舉餘民,賤者貴之,貧者富之,遠者近之,則上下集而國安矣。”二世曰:“善。”乃行誅大臣及諸公子,以罪過連逮少近官三郎,無得立者,而六公子戮死於杜。公子將閭昆弟三人囚於內宮,議其罪獨後。二世使使令將閭曰:“公子不臣,罪當死,吏致法焉。”將閭曰:“闕廷之禮,吾未嘗敢不從賓贊也;廊廟之位,吾未嘗敢失節也;受命應對,吾未嘗敢失辭也。何謂不臣?原聞罪而死。”使者曰:“臣不得與謀,奉書從事。”將閭乃仰天大呼天者三,曰:“天乎!吾無罪!”昆弟三人皆流涕拔劍自殺。宗室振恐。群臣諫者以為誹謗,大吏持祿取容,黔首振恐。
四月,二世還至鹹陽,曰:“先帝為鹹陽朝廷小,故營阿房宮為室堂。未就,會上崩,罷其作者,復土酈山。酈山事大畢,今釋阿房宮弗就,則是章先帝舉事過也。”復作阿房宮。外撫四夷,如始皇計。盡徵其材士五萬人為屯衛鹹陽,令教射狗馬禽獸。當食者多,度不足,下調郡縣轉輸菽粟芻藁,皆令自齎糧食,鹹陽三百里內不得食其穀。用法益刻深。
七月,戍卒陳勝等反故荊地,為“張楚”。勝自立為楚王,居陳,遣諸將徇地。山東郡縣少年苦秦吏,皆殺其守尉令丞反,以應陳涉,相立為侯王,合從西鄉,名為伐秦,不可勝數也。謁者使東方來,以反者聞二世。二世怒,下吏。後使者至,上問,對曰:“群盜,郡守尉方逐捕,今盡得,不足憂。”上悅。武臣自立為趙王,魏咎為魏王,田儋為齊王。沛公起沛。項梁舉兵會稽郡。
二年冬,陳涉所遣周章等將西至戲,兵數十萬。二世大驚,與群臣謀曰:“柰何?”少府章邯曰:“盜已至,眾彊,今發近縣不及矣。酈山徒多,請赦之,授兵以擊之。”二世乃大赦天下,使章邯將,擊破周章軍而走,遂殺章曹陽。二世益遣長史司馬欣、董翳佐章邯擊盜,殺陳勝城父,破項梁定陶,滅魏咎臨濟。楚地盜名將已死,章邯乃北渡河,擊趙王歇等於鉅鹿。
趙高說二世曰:“先帝臨制天下久,故群臣不敢為非,進邪說。今陛下富於春秋,初即位,柰何與公卿廷決事?事即有誤,示群臣短也。天子稱朕,固不聞聲。”於是二世常居禁中,與高決諸事。其後公卿希得朝見,盜賊益多,而關中卒發東擊盜者毋已。右丞相去疾、左丞相斯、將軍馮劫進諫曰:“關東群盜並起,秦發兵誅擊,所殺亡甚眾,然猶不止。盜多,皆以戌漕轉作事苦,賦稅大也。請且止阿房宮作者,減省四邊戍轉。”二世曰:“吾聞之韓子曰:‘堯舜采椽不刮,茅茨不翦,飯土塯,啜土形,雖監門之養,不觳於此。禹鑿龍門,通大夏,決河亭水,放之海,身自持築臿,脛毋毛,臣虜之勞不烈於此矣。’凡所為貴有天下者,得肆意極欲,主重明法,下不敢為非,以制御海內矣。夫虞、夏之主,貴為天子,親處窮苦之實,以徇百姓,尚何於法?朕尊萬乘,毋其實,吾欲造千乘之駕,萬乘之屬,充吾號名。且先帝起諸侯,兼天下,天下已定,外攘四夷以安邊竟,作宮室以章得意,而君觀先帝功業有緒。今朕即位二年之間,群盜並起,君不能禁,又欲罷先帝之所為,是上毋以報先帝,次不為朕盡忠力,何以在位?”下去疾、斯、劫吏,案責他罪。去疾、劫曰:“將相不辱。”自殺。斯卒囚,就五刑。
三年,章邯等將其卒圍鉅鹿,楚上將軍項羽將楚卒往救鉅鹿。冬,趙高為丞相,竟案李斯殺之。夏,章邯等戰數卻,二世使人讓邯,邯恐,使長史欣請事。趙高弗見,又弗信。欣恐,亡去,高使人捕追不及。欣見邯曰:“趙高用事於中,將軍有功亦誅,無功亦誅。”項羽急擊秦軍,虜王離,邯等遂以兵降諸侯。八月己亥,趙高欲為亂,恐群臣不聽,乃先設驗,持鹿獻於二世,曰:“馬也。”二世笑曰:“丞相誤邪?謂鹿為馬。”問左右,左右或默,或言馬以阿順趙高。或言鹿,高因陰中諸言鹿者以法。後群臣皆畏高。
高前數言“關東盜毋能為也”,及項羽虜秦將王離等鉅鹿下而前,章邯等軍數卻,上書請益助,燕、趙、齊、楚、韓、魏皆立為王,自關以東,大氐盡畔秦吏應諸侯,諸侯鹹率其眾西鄉。沛公將數萬人已屠武關,使人私於高,高恐二世怒,誅及其身,乃謝病不朝見。二世夢白虎齧其左驂馬,殺之,心不樂,怪問占夢。卜曰:“涇水為祟。”二世乃齋於望夷宮,欲祠涇,沈四白馬。使使責讓高以盜賊事。高懼,乃陰與其婿鹹陽令閻樂、其弟趙成謀曰:“上不聽諫,今事急,欲歸禍於吾宗。吾欲易置上,更立公子嬰。子嬰仁儉,百姓皆載其言。”使郎中令為內應,詐為有大賊,令樂召吏發卒,追劫樂母置高舍。遣樂將吏卒千餘人至望夷宮殿門,縛衛令僕射,曰:“賊入此,何不止?”衛令曰:“周廬設卒甚謹,安得賊敢入宮?”樂遂斬衛令,直將吏入'行射,郎宦者大驚,或走或格,格者輒死,死者數十人。郎中令與樂俱入,射上幄坐幃。二世怒,召左右,左右皆惶擾不鬥。旁有宦者一人,侍不敢去。二世入內,謂曰:“公何不蚤告我?乃至於此!”宦者曰:“臣不敢言,故得全。使臣蚤言,皆已誅,安得至今?”閻樂前即二世數曰:“足下驕恣,誅殺無道,天下共畔足下,足下其自為計。”二世曰:“丞相可得見否?”樂曰:“不可。”二世曰:“吾原得一郡為王。”弗許。又曰:“原為萬戶侯。”弗許。曰:“原與妻子為黔首,比諸公子。”閻樂曰:“臣受命於丞相,為天下誅足下,足下雖多言,臣不敢報。”麾其兵進。二世自殺。
閻樂歸報趙高,趙高乃悉召諸大臣公子,告以誅二世之狀。曰:“秦故王國,始皇君天下,故稱帝。今六國復自立,秦地益小,乃以空名為帝,不可。宜為王如故,便。”立二世之兄子公子嬰為秦王。以黔首葬二世杜南宜春苑中。令子嬰齋,當廟見,受王璽。齋五日,子嬰與其子二人謀曰:“丞相高殺二世望夷宮,恐群臣誅之,乃詳以義立我。我聞趙高乃與楚約,滅秦宗室而王關中。今使我齋見廟,此欲因廟中殺我。我稱病不行,丞相必自來,來則殺之。”高使人請子嬰數輩,子嬰不行,高果自往,曰:“宗廟重事,王柰何不行?”子嬰遂刺殺高於齋宮,三族高家以徇鹹陽。子嬰為秦王四十六日,楚將沛公破秦軍入武關,遂至霸上,使人約降子嬰。子嬰即系頸以組,白馬素車,奉天子璽符,降軹道旁。沛公遂入鹹陽,封宮室府庫,還軍霸上。居月餘,諸侯兵至,項籍為從長,殺子嬰及秦諸公子宗族。遂屠鹹陽,燒其宮室,虜其子女,收其珍寶貨財,諸侯共分之。滅秦之後,各分其地為三,名曰雍王、塞王、翟王,號曰三秦。項羽為西楚霸王,主命分天下王諸侯,秦竟滅矣。後五年,天下定於漢。
太史公曰:秦之先伯翳,嘗有勛於唐虞之際,受土賜姓。及殷夏之間微散。至周之衰,秦興,邑於西垂。自繆公以來,稍蠶食諸侯,竟成始皇。始皇自以為功過五帝,地廣三王,而羞與之侔。善哉乎賈生推言之也!曰:
秦併兼諸侯山東三十餘郡,繕津關,據險塞,修甲兵而守之。然陳涉以戍卒散亂之眾數百,奮臂大呼,不用弓戟之兵,鉏櫌白梃,望屋而食,橫行天下。秦人阻險不守,關梁不闔,長戟不刺,彊弩不射。楚師深入,戰於鴻門,曾無籓籬之艱。於是山東大擾,諸侯並起,豪俊相立。秦使章邯將而東征,章邯因以三軍之眾要市於外,以謀其上。群臣之不信,可見於此矣。子嬰立,遂不寤。藉使子嬰有庸主之材,僅得中佐,山東雖亂,秦之地可全而有,宗廟之祀未當絕也。
秦地被山帶河以為固,四塞之國也。自繆公以來,至於秦王,二十餘君,常為諸侯雄。豈世世賢哉?其勢居然也。且天下嘗同心併力而攻秦矣。當此之世,賢智並列,良將行其師,賢相通其謀,然困於阻險而不能進,秦乃延入戰而為之開關,百萬之徒逃北而遂壞。豈勇力智慧不足哉?形不利,勢不便也。秦小邑並大城,守險塞而軍,高壘毋戰,閉關據厄,荷戟而守之。諸侯起於匹夫,以利合,非有素王之行也。其交未親,其下未附,名為亡秦,其實利之也。彼見秦阻之難犯也,必退師。安土息民,以待其敝,收弱扶罷,以令大國之君,不患不得意於海內。貴為天子,富有天下,而身為禽者,其救敗非也。
秦王足己不問,遂過而不變。二世受之,因而不改,暴虐以重禍。子嬰孤立無親,危弱無輔。三主惑而終身不悟,亡,不亦宜乎?當此時也,世非無深慮知化之士也,然所以不敢盡忠拂過者,秦俗多忌諱之禁,忠言未卒於口而身為戮沒矣。故使天下之士,傾耳而聽,重足而立,拑口而不言。是以三主失道,忠臣不敢諫,智士不敢謀,天下已亂,奸不上聞,豈不哀哉!先王知雍蔽之傷國也,故置公卿大夫士,以飾法設刑,而天下治。其彊也,禁暴誅亂而天下服。其弱也,五伯征而諸侯從。其削也,內守外附而社稷存。故秦之盛也,繁法嚴刑而天下振;及其衰也,百姓怨望而海內畔矣。故周五序得其道,而千餘歲不絕。秦本末並失,故不長久。由此觀之,安危之統相去遠矣。野諺曰“前事之不忘,後事之師也”。是以君子為國,觀之上古,驗之當世,參以人事,察盛衰之理,審權勢之宜,去就有序,變化有時,故曠日長久而社稷安矣。
秦孝公據殽函之固,擁雍州之地,君臣固守而窺周室,有席捲天下,包舉宇內,囊括四海之意,併吞八荒之心。當是時,商君佐之,內立法度,務耕織,修守戰之備,外連衡而斗諸侯,於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孝公既沒,惠王、武王蒙故業,因遺冊,南兼漢中,西舉巴、蜀,東割膏腴之地,收要害之郡。諸侯恐懼,會盟而謀弱秦,不愛珍器重寶肥美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從締交,相與為一。當是時,齊有孟嘗,趙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知而忠信,寬厚而愛人,尊賢重士,約從離衡,並韓、魏、燕、楚、齊、趙、宋、衛、中山之眾。於是六國之士有寧越、徐尚、蘇秦、杜赫之屬為之謀,齊明、周最、陳軫、昭滑、樓緩、翟景、蘇厲、樂毅之徒通其意,吳起、孫臏、帶佗、兒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之朋制其兵。常以十倍之地,百萬之眾,叩關而攻秦。秦人開關延敵,九國之師逡巡遁逃而不敢進。秦無亡矢遺鏃之費,而天下諸侯已困矣。於是從散約解,爭割地而奉秦。秦有餘力而制其敝,追亡逐北,伏屍百萬,流血漂櫓。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河山,彊國請服,弱國入朝。延及孝文王、莊襄王,享國日淺,國家無事。
及至秦王,續六世之餘烈,振長策而御宇內,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執棰拊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系頸,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築長城而守籓籬,卻匈奴七百餘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報怨。於是廢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墮名城,殺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鹹陽,銷鋒鑄鐻,以為金人十二,以弱黔首之民。然後斬華為城,因河為津,據億丈之城,臨不測之谿以為固。良將勁弩守要害之處,信臣精卒陳利兵而誰何,天下以定。秦王之心,自以為關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孫帝王萬世之業也。
秦王既沒,餘威振於殊俗。陳涉,甕牖繩樞之子,甿隸之人,而遷徙之徒,才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賢,陶硃、猗頓之富,躡足行伍之間,而倔起什伯之中,率罷散之卒,將數百之眾,而轉攻秦。斬木為兵,揭竿為旗,天下雲集回響,贏糧而景從,山東豪俊遂並起而亡秦族矣。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殽函之固自若也。陳涉之位,非尊於齊、楚、燕、趙、韓、魏、宋、衛、中山之君;鉏櫌棘矜,非錟於句戟長鎩也;適戍之眾,非抗於九國之師;深謀遠慮,行軍用兵之道,非及鄉時之士也。然而成敗異變,功業相反也。試使山東之國與陳涉度長絜大,比權量力,則不可同年而語矣。然秦以區區之地,千乘之權,招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餘年矣。然後以六合為家,殽函為宮,一夫作難而七廟墮,身死人手,為天下笑者,何也?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
秦並海內,兼諸侯,南面稱帝,以養四海,天下之士斐然鄉風,若是者何也?曰:近古之無王者久矣。周室卑微,五霸既歿,令不行於天下,是以諸侯力政,彊侵弱,眾暴寡,兵革不休,士民罷敝。今秦南面而王天下,是上有天子也。既元元之民冀得安其性命,莫不虛心而仰上,當此之時,守威定功,安危之本在於此矣。
秦王懷貪鄙之心,行自奮之智,不信功臣,不親士民,廢王道,立私權,禁文書而酷刑法,先詐力而後仁義,以暴虐為天下始。夫併兼者高詐力,安定者貴順權,此言取與守不同術也。秦離戰國而王天下,其道不易,其政不改,是其所以取之守之者異也。孤獨而有之,故其亡可立而待。借使秦王計上世之事,並殷周之跡,以制御其政,後雖有淫驕之主而未有傾危之患也。故三王之建天下,名號顯美,功業長久。
今秦二世立,天下莫不引領而觀其政。夫寒者利裋褐而飢者甘糟穅,天下之嗷嗷,新主之資也。此言勞民之易為仁也。鄉使二世有庸主之行,而任忠賢,臣主一心而憂海內之患,縞素而正先帝之過,裂地分民以封功臣之後,建國立君以禮天下,虛囹圉而免刑戮,除去收帑汙穢之罪,使各反其鄉里,發倉廩,散財幣,以振孤獨窮困之士,輕賦少事,以佐百姓之急,約法省刑以持其後,使天下之人皆得自新,更節修行,各慎其身,塞萬民之望,而以威德與天下,天下集矣。即四海之內,皆讙然各自安樂其處,唯恐有變,雖有狡猾之民,無離上之心,則不軌之臣無以飾其智,而暴亂之奸止矣。二世不行此術,而重之以無道,壞宗廟與民,更始作阿房宮,繁刑嚴誅,吏治刻深,賞罰不當,賦斂無度,天下多事,吏弗能紀,百姓困窮而主弗收恤。然後奸偽並起,而上下相遁,蒙罪者眾,刑戮相望於道,而天下苦之。自君卿以下至於眾庶,人懷自危之心,親處窮苦之實,鹹不安其位,故易動也。是以陳涉不用湯武之賢,不藉公侯之尊,奮臂於大澤而天下回響者,其民危也。故先王見始終之變,知存亡之機,是以牧民之道,務在安之而已。天下雖有逆行之臣,必無回響之助矣。故曰“安民可與行義,而危民易與為非”,此之謂也。貴為天子,富有天下,身不免於戮殺者,正傾非也。是二世之過也。
襄公立,享國十二年。初為西畤。葬西垂。生文公。
文公立,居西垂宮。五十年死,葬西垂。生靜公。
靜公不享國而死。生憲公。
憲公享國十二年,居西新邑。死,葬衙。生武公、德公、出子。
出子享國六年,居西陵。庶長弗忌、威累、參父三人,率賊賊出子鄙衍,葬衙。武公立。
武公享國二十年。居平陽封宮。葬宣陽聚東南。三庶長伏其罪。德公立。
德公享國二年。居雍大鄭宮。生宣公、成公、繆公。葬陽。初伏,以御蠱。
宣公享國十二年。居陽宮。葬陽。初志閏月。
成公享國四年,居雍之宮。葬陽。齊伐山戎、孤竹。
繆公享國三十九年。天子致霸。葬雍。繆公學著人。生康公。
康公享國十二年。居雍高寢。葬竘社。生共公。
共公享國五年,居雍高寢。葬康公南。生桓公。
桓公享國二十七年。居雍太寢。葬義里丘北。生景公。
景公享國四十年。居雍高寢,葬丘里南。生畢公。
畢公享國三十六年。葬車裡北。生夷公。
夷公不享國。死,葬左宮。生惠公。
惠公享國十年。葬車裡。生悼公。
悼公享國十五年。葬僖公西。城雍。生剌龔公。
剌龔公享國三十四年。葬入里。生躁公、懷公。其十年,彗星見。
躁公享國十四年。居受寢。葬悼公南。其元年,彗星見。
懷公從晉來。享國四年。葬櫟圉氏。生靈公。諸臣圍懷公,懷公自殺。
肅靈公,昭子子也。居涇陽。享國十年。葬悼公西。生簡公。
簡公從晉來。享國十五年。葬僖公西。生惠公。其七年。百姓初帶劍。
惠公享國十三年。葬陵圉。生出公。
出公享國二年。出公自殺,葬雍。
獻公享國二十三年。葬囂圉。生孝公。
孝公享國二十四年。葬弟圉。生惠文王。其十三年,始都鹹陽。
惠文王享國二十七年。葬公陵。生悼武王。
悼武王享國四年,葬永陵。
昭襄王享國五十六年。葬茝陽。生孝文王。
孝文王享國一年。葬壽陵。生莊襄王。
莊襄王享國三年。葬茝陽。生始皇帝。呂不韋相。
獻公立七年,初行為市。十年,為戶籍相伍。
孝公立十六年。時桃李冬華。
惠文王生十九年而立。立二年,初行錢。有新生嬰兒曰“秦且王”。
悼武王生十九年而立。立三年,渭水赤三日。
昭襄王生十九年而立。立四年,初為田開阡陌。
孝文王生五十三年而立。
莊襄王生三十二年而立。立二年,取太原地。莊襄王元年,大赦,脩先王功臣,施德厚骨肉,布惠於民。東周與諸侯謀秦,秦使相國不韋誅之,盡入其國。秦不絕其祀,以陽人地賜周君,奉其祭祀。
始皇享國三十七年。葬酈邑。生二世皇帝。始皇生十三年而立。
二世皇帝享國三年。葬宜春。趙高為丞相安武侯。二世生十二年而立。
右秦襄公至二世,六百一十歲。
孝明皇帝十七年十月十五日乙丑,曰:
周曆已移,仁不代母。秦直其位,呂政殘虐。然以諸侯十三,併兼天下,極情縱慾,養育宗親。三十七年,兵無所不加,製作政令,施於後王。蓋得聖人之威,河神授圖,據狼、狐,蹈參、伐,佐政驅除,距之稱始皇。
始皇既歿,胡亥極愚,酈山未畢,復作阿房,以遂前策。雲“凡所為貴有天下者,肆意極欲,大臣至欲罷先君所為”。誅斯、去疾,任用趙高。痛哉言乎!人頭畜鳴。不威不伐惡,不篤不虛亡,距之不得留,殘虐以促期,雖居形便之國,猶不得存。
子嬰度次得嗣,冠玉冠,佩華紱,車黃屋,從百司,謁七廟。小人乘非位,莫不怳忽失守,偷安日日,獨能長念卻慮,父子作權,近取於戶牖之間,竟誅猾臣,為君討賊。高死之後,賓婚未得盡相勞,餐未及下咽,酒未及濡脣,楚兵已屠關中,真人翔霸上,素車嬰組,奉其符璽,以歸帝者。鄭伯茅旌鸞刀,嚴王退舍。河決不可復壅,魚爛不可復全。賈誼、司馬遷曰:“向使嬰有庸主之才,僅得中佐,山東雖亂,秦之地可全而有,宗廟之祀未當絕也。”秦之積衰,天下土崩瓦解,雖有周旦之材,無所復陳其巧,而以責一日之孤,誤哉!俗傳秦始皇起罪惡,胡亥極,得其理矣。復責小子,雲秦地可全,所謂不通時變者也。紀季以酅,春秋不名。吾讀秦紀,至於子嬰車裂趙高,未嘗不健其決,憐其志。嬰死生之義備矣。
六國陵替,二周淪亡。並一天下,號為始皇。阿房雲構,金狄成行。南遊勒石,東瞰浮梁。滈池見遺,沙丘告喪。二世矯制,趙高是與。詐因指鹿,災生噬虎。子嬰見推,恩報君父。下乏中佐,上乃庸主。欲振穨綱,雲誰克補。
譯文
秦始皇帝是秦莊襄王的兒子。莊襄王在趙國作秦國人質時,看見呂不韋的姬妾,很喜歡,就把她娶了過來,生了始皇。始皇在秦昭王四十八年正月生於邯鄲。等到出生時,取名為政,姓趙氏。十三歲,莊襄王死了,政繼位為秦王。當時,秦國已經兼併了巴、蜀、漢中,越過宛占有了鄙,設定了南郡;往北取得了上郡以東,占有了河東、太原、上黨郡;東邊到達榮陽,消滅了西周、東周,設定了三川郡。呂不韋做丞相,封邑十萬戶,號為文信侯。招攬賓客游士,打算吞併天下。李斯為舍人,蒙驁、王齮、麃公等為將軍。秦王年幼,即位初期,國家政事交由大臣處理。
晉陽反叛,秦王政元年,將軍蒙騖平定了叛亂。二年,鹿公率軍攻打卷邑,殺死了三萬人。三年,蒙騖攻打韓國,奪取了十三個城邑。王死了。十月,將軍蒙驁攻打魏國的邑、有詭。這一年糧食大歉收。四年,攻克邑、有詭。三月,撤回了軍隊。秦國的人質從趙國返回,趙國太子離開秦國回到趙國。十月庚寅,蝗蟲從東方飛來,遮蔽了天空。天下瘟疾。百姓繳納一千石粟米拜爵一級。五年,將軍蒙驁進攻魏國,平定了酸棗、燕邑、虛邑、長平、雍丘、山陽城,都是使用武力攻克的,共奪取了二十個城色。開始設定東郡。冬天打雷。六年,韓國、魏國、趙國、衛國、楚國一起進攻秦國,奪取了壽陵。秦國出兵,五國的軍隊撤了回來。秦國攻克衛國,進逼東郡,衛君角率領他的支屬遷居野王,憑藉山險保衛魏國境內的河內地區。七年,彗星先出現在東方。又出現在北方。五月出現在西方。將軍蒙驁死了。是因為攻打龍邑、孤邑、慶都,又回軍攻打汲邑(而死去的)。彗星又在西方出現了十六天。夏太后死了。八年,秦王的弟弟長安君成率領軍隊攻打趙國,舉兵反叛,死在屯留,他的軍吏都被斬首處死,把屯留民眾遷徙到臨洮,將軍壁死了,士卒屯留人蒲鶮反叛,斬斷他的屍體。河魚被大量衝到平地上,秦國人輕車重馬地到東邊來就地食用。
嫪毐封為長信侯。賜給他山陽地區,讓他居住。宮室、車馬、衣服、苑囿、遊獵對嫪毐一律不加限制。事無大小都由嫪毐決斷。又把河西、太原郡改為嫪毐的封國。九年,彗星出現,有時光芒竟天。攻打魏國的垣邑、蒲陽。四月,秦王住宿在雍地。己酉,秦王舉行冠禮,佩戴寶劍。長信侯嫪毐作亂陰謀被發覺了,就詐用秦王印信和太后印信調動縣邑的軍隊和警衛士卒、國家騎兵、戎翟首領、舍人,打算進攻蘄年宮,發動叛亂。秦王知道了這個訊息,派相國昌平君、昌文君調遣士卒,進攻嫪毐。在鹹陽交戰,殺死了幾百人,(斬首有功的人,)都得到了爵位,宦者參加戰鬥的,也得到一級爵位。嫪毐等人戰敗逃跑了。秦王就在全國下令:有活捉嫪毐的,賞錢一百萬;殺死嫪毐的,賞錢五十萬。全部抓獲了嫪毐等人。衛尉竭、內史肆、佐弋竭、中大夫令齊等二十人都被斬首懸掛。又把他們五馬分屍、巡行示眾,夷滅了他們的宗族。嫪毐的舍人,罪輕的服刑三年。削除爵位遷徙蜀地的有四千多家,居住在房陵。這個月天寒地凍,有被凍死的。楊端和攻打衍氏。彗星出現在西方,又出現在北方,跟隨北斗向南移動了八十天。十年,相國呂不韋由於嫪毐的牽連獲罪,免去了相國職務。桓為將軍。齊國、趙國的使者來了,擺酒設筵。齊國人茅焦勸告秦王說:“秦國正在以經營天下為己任,而大王有遷徙母太后的名聲,恐怕各國諸侯聽到這件事,由此引起背叛秦國。”秦王就去雍地迎接太后,回到鹹陽,又重新居住在甘泉
秦王大規模地進行搜尋,驅逐從諸侯國來的賓客。李斯上書勸阻,秦王就廢除了驅逐賓客的命令。他乘機建議秦王。首先攻取韓國,使其他諸侯國感到恐懼。於是秦王派李斯攻打韓國。韓王很優慮,和韓非商量削弱秦國的力量。大梁人尉繚來到秦國,勸告秦王說:“以秦國的強大力量,(與諸侯相比,)諸侯就像一個郡縣的君主。但是我擔心諸侯聯合起來,不露聲色,出其不意地攻打秦國,這就是智伯、夫差、湣王所以滅亡的原因。希望大王不要吝惜財物,賄賂他們有權勢的大臣,破壞他們的計畫,失去的不過三十萬斤黃金,而諸侯則可以生部消滅。”秦王聽從了他的建議,每次接見尉繚時都以平等的禮節相侍,衣服、飲食也與尉繚一樣。尉繚說:“秦王這個人,高鼻樑,細長的眼睛,鷙鳥一樣的胸膛,豺狼一樣的聲音,刻薄寡恩,心如虎狼,處於窮困時容易謙卑下人,得志時也容易吞噬人。我是一個平民百姓,然而接見我時,常常甘居我下。如果秦王得志於天下,天下人都要成為他的俘虜了。不能和他長期相處。”尉繚就逃走了。秦王發覺了,堅決地挽留他,讓他做秦國國尉,終於採用了他的計策。而這時李斯主持朝政。
十一年,王翦、桓、楊端和攻打鄴邑,奪取了九個城邑。王翦攻訂閼與、橑楊,把全部士卒合併成一支軍隊。王翦統率全軍,過了十八天、遣返軍隊中斗食以下的無功人員,十人中推選二人從軍。攻下鄴邑、橑楊,是桓領兵攻克的。十二年,文信侯呂不韋死了,偷偷地埋葬了他的屍體。呂不韋的舍人來哭吊的,如果是晉人就驅逐出境;如果是秦人,俸祿在六百石以上的削除爵位,遷離舊居,五百石以下沒有來哭吊的,也遷離舊居,不削除爵位。從此以後,治理國家政事,像嫪毐、呂不韋一樣為逆不道的,抄沒他的全家,按照這個樣子處理。秋天,嫪毐的舍人應該遷徙蜀地的得到了赦免。當時,天下大旱,從六月到八月才下雨。
十三年,桓攻打趙國的平陽,殺死了趙國將領扈輒,斬首十萬。趙王逃往河南。正月,彗星出現在東方。十月,桓攻打趙國。十四年,在平陽進攻趙國軍隊,奪取了宜安,打垮了趙國軍隊,殺死了它的將軍。桓平定了平陽、武城。韓非出使秦國,秦國採納李斯的計策,把韓非羈留在秦國,韓非死在雲陽。韓王請求作為秦國的臣屬。
十五年,秦國大舉出兵,一支軍隊到達鄴邑,一支軍隊到達太原,攻下了狼孟。發生地震。十六年九月,派兵接收韓國南陽地區,騰暫時代理郡守。開始下令男子登記年齡。魏國向秦國獻納土地。秦國設定麗邑。十七年,內史騰攻打韓國,抓獲了韓王安,兼併了生部韓國領土,把它的領土設定了一個郡,命名為潁川。發生地震。華陽太后死了。發生嚴重的饑荒。
十八年,大舉出兵進攻趙國,王翦統率上地士卒,攻下井陘。楊端和統率河內士卒,羌瘣也率軍攻打趙國,楊端和圍攻邯鄲城。十九年,王翦、羌瘣全部攻占和平定了趙國的東陽地區,抓獲了趙王。率兵準備進攻燕國,軍隊駐紮在中山。秦王來到邯鄲,凡是他生在趙國時曾與母親家裡有仇怨的,全部坑殺。秦王返回秦國,是從太原、上郡回來的。始皇帝的母親皇太后去世。趙國公子嘉帶領他的宗族幾百人前往代地,自立為代王、向東與燕國的軍隊聯合起來,駐紮在上谷。這一年發生嚴重饑荒。
二十年,燕國太子丹擔憂秦國的軍隊來到燕國,心裡慌恐不安,派遣荊軻刺殺秦王。秦王察覺了,肢解了荊柯的屍體巡行示眾,派王翦、辛勝進攻燕國。燕國、代國出兵攻擊秦國軍隊,秦國軍隊在易水西邊打敗了燕國軍隊。二十一年,王賁進攻荊地。調遣更多的士卒前往王翦軍隊,於是打垮了燕太子的軍隊,攻下了燕國的薊城,得到了太子丹的腦袋。燕王東去聚集遼東兵力,在那裡稱王。王翦推託有病,告老還鄉,新鄭反叛。昌平君遷徙到郢地。下大雪,雪有二尺五寸深。
二十二年,王賁進攻魏國,挖溝引河水淹灌大梁,大梁城牆毀壞,魏王請求投降,秦國占領了全部魏國領土。
二十三年,秦王又徵召王翦,堅持要起用他,派他率軍攻打荊國。攻下陳地以南至平輿一帶,俘虜了荊王。秦王巡遊到達郢陳。荊將項燕立昌平君為荊王,在淮水南邊起兵反秦。二十四年,王翦、蒙武進攻荊地,打敗了荊軍,昌平君戰死,項燕也就自殺了。
二十五年,大舉出兵,派王賁為將,率軍進攻燕國遼東地區,抓獲了燕王喜。回軍進攻代國,俘虜了代王嘉。王翦平定了荊國江南地區;降服了越君,設定會稽郡。五月,天下歡聚宴飲。
二十六年,齊王建和齊相後勝調遣軍隊防守西部邊界,不與秦國來往。秦國派將軍王賁從燕國南下進攻齊國,俘虜了齊王建。
秦國剛剛兼併天下,下令丞相、御史說:“前些時候韓王交出土地,奉獻國王的印章,請求成為藩臣。不久背棄了約定,與趙國、魏國聯合起來背叛秦國,所以我興兵討伐,俘虜了韓國的國王。我以為這是件好事,大概可以偃兵息革了。趙王派他的丞相李牧來簽訂盟約,所以送回了他的作人質的兒子。不久趙國背叛了盟約,在我國太原起兵反抗,所以我興兵討伐,抓獲了它的國王。趙國公子嘉自立為代王,所以我又發兵消滅了他,魏王最初說定臣服秦國,不久與韓國、趙國陰謀襲擊秦國,秦國吏卒前往討伐,摧毀了魏國。荊王獻納青陽以西的土地,不久違背約定,進攻我國南郡,所以我發兵討伐,抓到了荊國國王,平定了荊地。燕王頭昏腦亂,他的太子丹暗中指使荊軻做賊,秦國吏卒前去討伐,滅亡了他的國家。齊王採用後勝的計策,不讓秦國使者進入齊國,打算興兵作亂,我派吏卒去討伐,俘虜了齊國國王,平定了齊地。我這微不足道的人,發兵誅暴討亂,靠著祖先宗廟的威靈,六國國王都已各服其罪,天下完全平定了。現在不改換名號,就不能頌揚建立的功業,流傳後世。希望議論一下帝王的稱號。”丞相王綰、御史大夫馮劫、廷尉李斯等都說:“過去五帝管轄千里見方的地區,在這個地區之外的侯服、夷服,有的諸侯朝貢,有的諸侯不朝貢,天子不能控制。現在陛下調遣義軍,誅暴討賊,平定天下,四海之內,設定郡具,統一法令,這是從上古以來所沒有過的,五帝也望塵莫及。我們謹慎地和博士討論,都說,‘古代有天皇,有地皇,有泰皇,泰皇最高貴。’我們冒著死罪獻上尊號,王稱為‘泰皇’。天子之命稱為‘制’,天子之令稱為‘詔’,天子自稱叫‘朕’。”秦王說:“去掉‘泰’字,留下‘皇’字,採用上古表示地位稱號的‘帝’字,叫作‘皇帝’。其他遵照議定的意見。”(對已經決定了的名號,)下達制命說:“可以。”追尊莊襄王為太上皇。皇帝下達制命說:“我聽說遠古有稱號,沒有諡號,中古有稱號,死後根據生前行跡確定諡號。這樣做,就是兒子議論父親,臣子議論君王,很沒有意義,我不採取這種做法。從此以後,廢除諡法。我是始皇帝。子孫後代用數計算,從二世、三世至於萬世,傳襲無窮。”
始皇根據五德終始的嬗遞次序進行推演,認為周朝得到了火德,秦朝代替周朝的火德,遵循五行相勝的法則現在應是水德的開端。改變一年的首月,十月初一群臣入朝慶賀。衣服、旄旌、節旗都祟尚黑色。數目用六作標準,符、法冠都六寸,輿車寬六尺,六尺為步,駕車用六匹馬。把河改名叫德水,作為水德的開始。為政強硬果決,暴戾苛細,事情都依法決斷,刻薄嚴峻,沒有仁愛恩德,沒有溫情道義,認為這樣才符合五德演變的原則。於是急迫地加強法制,囚禁很久的罪犯也不赦免。
丞相王綰等建議說:“各國諸候剛被消滅,燕、齊、荊地遼遠,不在那裡立王,就沒有人來安定燕、齊、荊。請把皇帝的幾個兒子立為王,希望得到皇帝的贊成。”始皇把王綰等人的建議交給群臣討論,群臣都認為很適宜。廷尉李斯建議說:“周文王、周武王所封立的同姓子弟很多,然而後來的族屬疏遠,互相攻擊、如同仇敵,諸侯交相討代,周天子不能禁止。現在依靠陛下的神靈統一了天下,都劃分成為郡縣,皇帝的子弟和功臣,都用國家的賦稅重加賞賜,(這種局面,)很容易治理。天下沒有二心,這就是國家安定的方法。封立諸侯是不適宜的。”始皇說:“天下苦於無休止的戰爭,是因為有諸侯王的緣故,依靠宗廟之靈,剛剛平定了天下,再去建立諸侯國,這是自我樹敵,而要求得安寧,豈不是很困難的嗎!廷尉的建議是正確的。”
把全國劃分為三十六郡,郡設守、尉、監。百姓改稱“黔首”。天下歡聚宴飲。收集天下兵器,集中在鹹陽,熔鑄成鍾鐻,又鑄造了十二個銅人,每一個重一千石,安置在宮廷中。統一法律制度和度量衡標準。規定車子兩輪距離相同。書寫採用統一的文字。全國地域東至大海和朝鮮,西至臨洮、羌中,南至門朝北開的地區,北據黃河為屏障,順著陰山直至遼東。把天下豪富十二萬戶遷徙到鹹陽。秦國各王的陵廟和章台、上林苑都在渭水南岸。秦國每消滅一個諸侯國,就描模它的宮殿,在鹹陽北坡上仿效建造,南臨渭水,從雍門以東到達涇水、渭水匯流地區,宮殿室宇、空中棧道和繚繞迴旋的閣道連續不斷。從諸侯國擄掠來的美女、鐘鼓,都安置在裡面。
二十七年,始皇巡行隴西、北地,來到雞頭山,(返回時)路過回中。於是在渭水南面建造信宮,不久把信宮改名為極廟,象徵天極星。從極廟修路通往酈山,又建造了甘泉宮前殿,修築甬道,從鹹陽和它相連。這一年,賜予全國民爵一級。修建馳道。
二十八年,始皇向東巡行郡縣,登上鄒嶧山。樹立石碑,和魯地的一些儒生商議,刻寫石碑頌揚秦朝的功德,又討論封禪和望祭山川的事情。於是就登上泰山,樹立石碑,積土成壇,祭祀上天。下山時,忽然來了風雨,始皇停留在樹下(躲避風雨),因此封這棵樹為五大夫。又到梁父闢地為基,祭祀了大地,在所立的石碑上進行刻辭,碑文說:
皇帝即位,創立制度,申明法令,臣下修治嚴整。二十六年,開始兼併了天下,沒有不順從的。親自巡視遠方的百姓,登上這座泰山,遍覽最東邊的疆域。隨從的臣屬回憶走過的道路,探求事業的來龍去脈,恭敬地頌揚秦朝的功德。治國的方法得到貫徹執行,各項生產安排適宜,都有一定的規則。偉大的真理美好而又光明,要流傳後世,繼承下來,不要改變。皇帝本身神聖,已經平定了天下,仍堅持不懈地治理國家,早起晚睡,謀求長遠的利益,特別重視對臣民的教導。有關治國的教誨和法則傳播四方,遠近都得到治理,完全接受了皇帝的神聖意志。貴賤等級分明,男女依禮行事,謹慎地遵守各自的職責。明顯地使內外有別,無不感到清靜而純潔,這種情況要延續到子孫後代。教化所及,無窮無盡,遵循遺留下來的詔令,永遠繼承這重要的告誡。
於是沿著渤海東行,經過黃具、腄縣,攀上成山的最高點,登上之罘的頂峰,樹立石碑,頌揚秦朝的德業,然後離去。
向南登上琅邪,非常高興,停留了三個月。把三萬戶百姓遷徙到琅邪台下,免除十二年徭役。修建琅邪台,立碑刻辭,頌揚秦朝的德業,表明符合天下的意志。刻辭說:
二十八年,剛開始做皇帝。制定了公正的法律制度,這是天下萬物的準則。以此來明確人和人之間的關係,使父子同心協力。皇帝神聖明智而又仁義,明白一切事物的道理。向東巡視東部地區,檢閱土卒。巡視已經完全結束,就來到了海邊。皇帝的功勳,在於辛勤地操勞國家的根本大事。重農抑商,百姓富裕。舉國上下,一心一意。器物有一致的標準,統一書寫文字。凡是日月所照,舟車所至,都能完成皇帝的使命,他所作所為沒有不符合天下意志的。只有皇帝,根據適當的時機來辦理事情。整頓不良的風俗,跨山越水,不受地域的限制。優恤百姓,早晚都不懈怠。消除疑慮,制定法令,大家都知道避免觸犯刑律。郡守分別管理地方政務,各項政務的處理方法簡單易行。採取的措施都很恰如其分,沒有不整齊劃一的。皇帝神明,親自到四方巡視。尊卑貴賤,不逾越等級。奸詐邪惡的現象不允許存在,百姓都力求做一個正直善良的人。大小事情務盡全力,不敢懈怠荒忽。不論遠處近處,還是偏僻的地方,都一心做到嚴肅莊重,正直忠厚,辦事有一定的規則。皇帝的德澤,安定了四方。討伐暴亂,消除禍患,興辦好事,帶來福祉。根據時令來安排事情,各種產品不斷增多。百姓安寧,不再進行戰爭。六親相安,終身沒有盜賊。高興地遵守國家的教化,人人通曉法律制度。天上地下,四面八方,都是皇帝的領土。西邊到達流沙,南邊以門朝北開的地方為極限。東邊有東海,北邊越過了大夏。人們足跡所至,沒有不臣服的。功勳超過了五帝,恩惠施及牛馬,人人得到皇帝的德澤,過著安定的生活。
秦王兼併了全國,確定了皇帝這一稱號,於是撫循東部地區,到達琅邪。列侯武城侯王離、列侯通武侯王賁、倫侯建成侯趙亥、倫侯昌武侯成、倫侯武信侯馮毋擇、丞相隗林、丞相王綰、卿李斯、卿王戊、五大夫趙嬰、五大夫楊樛隨從,他們和始皇在海邊議論秦朝的功德說:“古代稱帝的人,領土不過縱橫千里,諸侯各自固守自己的疆域,有的朝貢,有的不朝貢,互相侵伐,為暴作亂,殘殺無已,然而還是刻金勒石,記載自己的功業。古代五帝、三王,實行的知識教育不一樣,法律制度沒有明確,藉助鬼神的威力,來欺騙遠方的百姓,實際情況和稱號不相符,所以國家命運不長久。人還沒有死去,諸侯就背叛了,法令不能推行。如今皇帝統一了四海之內,把全國分為郡縣,天下安寧而和諧。發揚光大宗廟的威靈,服膺真理,廣布恩德,名副其實地得到了皇帝這一尊號。群臣一起頌揚皇帝的功德,鐫刻在金石上,作為後世的楷模。
立石刻辭已經結束,齊人徐市等上書,說海中有三座神山,名叫蓬萊、方丈、瀛洲,仙人居住在那裡。希望齋戒沐浴,和童男童女尋求三座神山。於是派遣徐市挑選童男童女數千人,到海中尋找仙人。
始皇返回的時候,路過彭城,齋戒祈禱,想要從泗水打撈周鼎。讓成千人潛入水中尋找,沒有找到。於是就向西南走去,渡過淮水,前往衡山、南郡。泛舟江上,來到湘山祭拜。遇上大風,幾乎不能渡水上山。始皇問博士說:“湘君是什麼神?”博士回答說:“聽說是堯的女兒,舜的妻子,死後埋葬在這裡。”於是始皇非常生氣,讓刑徒三千人把湘山上的樹木砍光了,全山露出紅色的土壤。始皇從南郡取道武關回到鹹陽。
二十九年,始皇向東巡遊。到了陽武博狼沙,被強盜驚嚇了一場。追捕強盜,沒有抓獲,就命令全國大肆搜查十天。
始皇登上之罘,鐫刻石碑。碑文說:
二十九年,在春季第二個月的時候,天氣開始暖和起來。皇帝向東巡遊,登上了之罘,面對著大海。隨從的臣屬看到這美好的景色,回憶皇帝的豐功偉績,追念統一大業的始末。偉大的皇帝開始治理國家,制定了法律制度,彰明綱紀。對外教誨諸侯,普施教化,廣布惠澤,闡明道理。六國諸侯奸回邪僻,貪婪乖戾,欲壑無厭,殘虐殺戮,永無休止。皇帝哀憐民眾,就調遣征伐的大軍,奮武揚威。進行正義的討伐,採取誠信的行動,武威耀,遠播四方,沒有不降服的。消滅了強暴的勢力,拯救了百姓,安定了天下。普遍推行嚴明的法律制度,治理天下,成為永久的準則。偉大啊!普天之下,都遵循皇帝的神聖意志。群臣頌揚皇帝的功勳,請求鐫到在石碑上,記載下來永垂後世,作為永恆的法則。
東面台閣處的石碑刻辭說:
二十九年,皇帝在春天巡遊,視察遠方。到了海邊,就登上之罘,而對著初升的太陽。觀望遼闊而又秀麗的景色,隨從的臣屬都懷念往事,回憶走過的道路是非常光明的。英明法治最初施行的時候,就對國內的壞人壞事進行了清理,對外討伐強暴的敵人。軍威遠揚,四方震動,消滅了六國,俘獲了他們的國王。開拓領土,統一天下,消除了戰亂禍患,永遠停止了戰爭。皇帝聖德明智,治理國家,處理政務,毫不懈怠。創立重大的法律制度,明確設定統一的標準器用,都有一定的規則。有職之臣都遵守本分,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事情沒有疑猜之處。百姓發生了變化,遠處近處都制度統一,是自古以來最好的時代。每人已經確定了固定的職務,子孫後代循守舊業,永遠繼承這英明的政治。群臣頌美皇帝的恩德,恭敬地讚揚他的偉大功業,請求在之罘山上立碑刻辭。
不久,就前往琅邪,從上黨回到鹹陽。
三十年,沒有發生重大的事情。
三十一年十二月,把臘祭改名叫“嘉平”。賞賜百姓每里六石米,兩隻羊。始皇易服出行鹹陽,有四個武士隨從。夜間出來時,在蘭池遇上盜賊,被盜賊所困逼。武士殺死了盜賊,在關中大肆搜查了二十天。糧價一石達到一千六百錢。
三十二年,始皇前往碣石,派燕地人盧生訪求羨門、高誓。在碣石城門上刻辭。摧毀城郭,挖通堤防。城門上的刻辭說:
於是調遣軍隊,誅伐無道,為暴作逆的人被消滅了。用武力平息暴亂,用文治保護無罪的人,全國上下人心歸服。加恩論敘有功人員的功勞,連牛馬都得到了賞賜,恩惠潤澤了大地。皇帝奮武揚威,依靠正義的戰爭兼併了諸侯,第一次統一了全國,天下太平。拆毀六國的城郭,挖通河堤,剷平險阻。地面上各種軍事障礙已經夷平,百姓不再服事徭役,天下安定。男的高興地耕種他的土地,女的從事她的家庭手工業,各項事業井然有序。各項生產都蒙受皇帝的惠澤,當地的農民和外來的農民,無不安居樂業。君臣頌揚皇帝的功績,請求鐫刻這一石碑,為後世垂示規範。
派韓終、侯公、石生尋訪仙人求取長生不死的靈藥。始皇巡行北方邊境,從上郡回到鹹陽。燕地人盧生被派人海中尋找仙人回來了,因為向始皇報告鬼神之事,就藉機獻上抄錄的圖書,上面說“滅亡秦朝的是胡”。始皇就派將軍蒙恬發兵三十萬人,向北攻胡人,略取河南地帶。
三十三年,徵發曾經逃亡的罪犯、入贅別人家的男子、商人攻取陸梁地區,設定桂林郡、象郡、南海郡,把有罪應當流徙的人派去戍守。在西北方驅逐匈奴。從榆中沿著黃河住東,直至陰山,(在這一地區)設定三十四個縣,在黃河附近修築要塞。又派蒙恬渡過黃河攻占高闕、陽山、北假地帶,修築亭障來驅逐戎人。遷徙罪犯,安排到剛剛建立的縣邑中。禁止民間祭祀。彗星出現在西方。三十四年,貶斥那些聽訟斷獄不公平的官吏,讓他們去修築長城和戍守南越地區。
始皇在鹹陽宮擺酒設宴,七十個博士上前敬酒祝壽。僕射周青臣頌揚說:“從前秦國的地域不超過一千里,依靠陛下神靈聖明,平定了天下,驅逐了蠻夷,太陽和月亮所能照到的地方,沒有不降服的。把各國諸侯的領土置為郡縣,人人安居樂業,沒有戰爭之憂,這功業可以流傳萬世,從遠古以來沒有人能趕得上陛下的威德。”始皇很高興。博士齊人淳于越進諫說,“我聽說殷周稱王天下一千多年,分封子弟和功臣,作為自己的輔助勢力。現在陛下擁有天下,而子弟卻是平民百姓,偶然出現田常、六卿一樣的臣屬,無人輔佐,靠什麼來挽救呢?事情不效法古代而能長久不敗的,我沒有聽到過。如今青臣當面阿諛,來加深陛下的過錯,實在不是忠臣。”始皇把他們的建議交下去討論。丞相李斯說:“五帝的制度不互相重複,三代的制度不互相因襲,各自都得到治理,不是後代一定要與前代相反,這是時代變化的緣故。如今陛下開創了偉大的事業,建立了萬世不朽的功勳,本來不是愚蠢的讀書人所能理解的。況且淳于越說的又是三代的事情,有什麼可效法的?從前諸侯競爭,用優厚的待遇招攬遊學之士。現在天下已經平定,頒布統一的法令,百姓在家則努力從事農業生產和家庭手工業,士人則學習法律禁令。如今這些讀書人不向現實學習,而去模仿古代,來指責現行的社會制度,惑亂百姓。我丞相李斯冒著死罪說:古代天下分散混亂,不能統一,所以諸侯同時興起,人們的言論都稱道古代,損害現行的政策,文飾虛言空語,攪亂事物的本來面貌,每人都以為自己的學說是最完善的,非議君主所建立的制度。現在皇帝兼併了天下,分辨是非,確立了至高無上的地位。(而人們仍在)私自傳授學問,一起批評國家的法令教化,聽到法令下達,就各用自己的學說去議論,回家時在心裡非難,出來時街談巷議,在君主面前自我吹噓,以此來沽名釣譽,標新立異,認為超人一等,帶著下面的一群信徒編造誹言謗語。這種情況不加以禁止,上則君主的權威下降,下則形成黨徒互相勾結。禁止出現這種情況才是合適的。我希望史官把不是秦國的典籍全部燒掉。不是博士官所主管的,國內敢有收藏《詩》、《書》、諸子百家著作的,都要送到郡守、郡尉那裡焚毀。有敢相互私語《詩》、《書》的,在鬧市處死示眾。以古非今的要殺死全族。官吏知情而不檢舉的,和他同罪。命令下達三十天不燒掉書籍,就在臉部刺上字,成為刑徒城旦。所不燒毀的,有醫藥、卜筮、農林方面的書籍。如果想要學法令,可以到官吏那裡學習。”始皇下達命令說:“可以照此辦理。”
三十五年,開闢道路,通過九原,直達雲陽,挖山填谷,修建一條筆直的大道連線起來。始皇認為鹹陽人口眾多,先王的宮廷狹小,聽說周文王建都豐,武王建都鎬,豐鎬之間,是帝王的都城所在。於是就在渭水南岸的上林苑中興建朝宮。首先建造前殿阿房宮,東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殿堂上可以坐一萬人,殿堂頂下可以豎立五丈高的旗幟。周圍環繞著架起閣道,從殿下直達南山。在南山的山頂上修建標誌,作為門闕。在空中架設道路,從阿房宮渡過渭水,與鹹陽相連線,以此象徵天下閣道越過天河直至營室。阿房宮尚未完工;完工後,想另外選擇一個好的名字稱呼它。在阿房建造宮殿,所以天下稱它阿房宮。隱官刑徒七十多萬人,分成幾批營造阿房宮,或修建麗山工程。挖運北山的石頭,輸送蜀地、荊地的木材,都集中到這裡。關中總計宮殿三百座,關外四百多座。於是在東海附近朐縣境內樹立石碑,作為秦國的東門。遷徙三萬戶居住麗邑,五萬戶居住雲陽,都免除十年的徭役。
盧生勸始皇說:“我和其他人尋找靈芝奇藥以及仙人,常常遇不上,好像有東西傷害它們。仙方中要求,君主時時隱蔽行跡。來躲避惡鬼,躲避了惡鬼,真人就來到了。君主居住的地方,臣屬知道了,就會妨礙神仙。真人沒入水中不會被水浸濕,進入火中不感到熱,凌雲駕霧,與天地一樣長壽。現在您治理天下,不能恬靜無欲。希望您居住的宮殿不要讓人知道,然後長生不死的仙藥大概可以找到。”於是始皇說:“我羨慕真人,自稱‘真人’,不稱‘聯’。”就命令鹹陽附近二百里內的二百七十座宮殿,用空中架設的道路和地面上的甬道連線起來,把帷帳、鐘鼓、美人安置在裡面,各種布置不得移動。所臨幸之處,如果有人把地點說出去,罪當處死。始皇帝臨幸梁山宮,從山上看見丞相隨從車騎眾多,很不以為然。宮中侍從把這件事告訴了丞相,後來丞相減少了隨從的車騎。始皇非常生氣地說:“這是宮內的人泄漏了我的話。”審問後沒有人認罪。這時,下令逮捕當時在他身邊的人,全部殺掉。從此以後沒有人知道他的行跡在什麼地方了。聽理國政,群臣受命決斷事情,都在鹹陽宮。
侯生、盧生一起商量說:“始皇為人天生的剛愎暴戾,自以為是,從諸侯中興起,吞併了天下,萬事稱心如意,為所欲為,認為自古以來沒有人能趕上自己。專門任用治獄的官吏,治獄的官吏受到寵幸。雖然有博士七十人,只是充數人員,並不信用。丞相和大臣都是接受已經決斷的公事,一切依賴皇帝處理。皇帝喜歡採用刑罰殺戮來確立自己的威嚴,天下人害怕獲罪,只想保持祿位,沒有人敢竭盡忠誠。皇帝不能聽到自己的過失,日益驕橫,臣下恐懼而屈服,用欺騙來取得皇帝的歡心。根據秦朝的法律,一人不能兼有兩種方伎,方伎不靈驗,就處以死刑。然而觀察星象雲氣預測吉凶的人多至三百人,全都學問優秀,(但對皇帝)畏忌阿諛,不敢正面指出他的過錯。天下之事不論大小都取決於皇帝,皇帝甚至用秤來稱量文書,一天有一定的額數,不達到額數不能休息。貪戀權勢至於這種地步,不能給他尋找仙藥。”於是就逃走了。始皇聽說侯生、盧生逃走的訊息,就非常氣憤地說:“我以前收取天下書籍,不合時用的全部燒毀。招集了很多文學方術之士,想要使國家太平,這些方士打算煉丹得到奇藥。現在聽說韓眾離去後一直不來復命,徐市等人耗費巨萬,最後還是沒有得到仙藥,只是每天傳來一些為奸謀利的事情。我對盧生等人很尊敬,賞賜豐厚,如今誹謗我,來加重我的不仁。在鹹陽的一些儒生,我派人察問,有的製造怪誕邪說來惑亂百姓。”於是派御史審問儒生,儒生輾轉告發,就能免除自己的罪過。觸犯法禁的四百六十多人,全部在鹹陽活埋,使全國都知道這件事,藉以警戒後人。更多地調發徒隸去戍守邊境。始皇長子扶蘇勸告說:“天下平定不久,遠方百姓尚未安輯,儒生都學習和效法孔子,現在您用嚴厲的刑罰繩治他們,我擔心天下動亂。希望您明察此事。”始皇很生氣,派扶蘇到北方的上郡監視蒙恬。
三十六年,熒惑接近心宿。有一顆星墜落在東郡,到了地面變為石頭,百姓中有人在這塊石頭上刻寫說“始皇帝死而地分”。始皇聽到了,派御史挨個審問,沒有人認罪,把在石頭附近居住的人全部抓起來處死,就用火燒毀這塊石頭。始皇悶悶不樂,讓博士創作《仙真人詩》,等到巡視天下所至之地,傳令樂工彈唱。秋天,使者從關東來,夜裡經過華陰平舒地方,有人拿著壁玉攔住使者說:“替我送給滈池君。”又趁機說:“今年祖龍死去。”使者問他什麼原因,這個人忽然不見,留下他的壁玉走開了。使者向始皇獻上壁玉,講述了事情的全部經過。始皇很長時間沉默無語,後來說:“山野的鬼怪只不過知道一年之內的事情。”退朝後又說:“祖龍是人們的首領。(‘今年祖龍死’,說的難道是我嗎?)”讓御府看這塊壁玉,竟然是二十八年出行渡江時沉入水中的那塊璧玉。於是始皇使人占卜吉凶,卦象是巡遊遷徙就會吉利。遷徙到北河、榆中三萬家。賜給爵位一級。
三十七年十月癸丑,始皇出外巡遊。左丞相李斯隨從,右丞相馮去疾留守。始皇的小兒子胡亥很羨慕,要求跟著去,始皇答應了他。十一月,走到雲夢,朝九疑山方向望祭虞舜。浮江而下,觀覽籍柯,渡過江渚。途經丹陽,到達錢唐。在浙江岸邊,看見波濤兇險,就向西走了一百二十里,從江面狹窄的地方渡了過去。登上會稽山,祭祀大禹,又望祭南海,樹立石碑,到辭頌揚秦朝的功德。碑文說:
皇帝建立了豐功偉績,統一了天下,德惠深遠。三十七年,親自巡行全國,週遊觀覽遙遠的地方。於是登上會稽山。視察風俗習慣,百姓都很恭敬。群臣頌揚皇帝的功德,回顧創業的事跡,追溯決策的英明。秦國偉大的皇帝君臨天下,開始確定了刑法制度,明白地宣布過去的規章。首次統一了處理政務的法則,審定和區分官吏的職掌,藉以建立長久不變的制度。六國的諸侯王獨斷專行,違謬無信,貪婪乖張,傲慢兇猛,擁眾稱霸。他們暴虐縱恣,倚仗武力,驕狂自大,屢次挑起戰爭。做間諜的使者暗中互相聯繫,進行合縱抗秦,行為邪僻放縱。在內偽飾陰謀詭計,對外侵略秦國邊境,因而帶來災難。皇帝出於正義,用武力去討伐他們,平息了暴亂.消滅了亂賊。聖德宏大而深厚,天地四方,蒙受了無限的恩澤。皇帝統一天下,聽理萬機,遠近都政清民靜。運籌和治理大地間的萬物,考察事物的實際情況,分別記載它們的名稱。不論是尊貴的人還是卑賤的人,都洞察他們的活動,好事壞事都擺在面前,沒有隱瞞的情況。糾正人們的過錯,宣揚大義,有了兒子而改嫁他人,就是背棄死去的丈夫,不守貞操。把內外隔離開來,禁止縱慾放蕩,男女要潔身誠實。做丈夫的和別人的妻子通姦,殺死他也沒有罪,這樣,男人才能遵守道德規範。做妻子的跑掉另嫁,兒子不能認她作母親,這樣人們都會被廉潔清白的風氣所感化。進行大規模地整頓,滌盪不良的風俗習慣,天下百姓接受文明的社會風尚,受到了一種良好的治理。人們都奉規守法,和睦平安,敦厚勤勉,沒有不服從國家法令的。百姓德修品潔,人人高興地遵守統一的規定,歡樂地保持著太平的局面。後世認真地奉行法治,就會無限期地長治久安下去,車船不傾,(國家安穩。)隨從的大臣頌揚皇帝的功業,請求鐫刻這一石碑,使這美好的記載光垂後世。
返回時經過吳縣,從江乘渡江。沿著海邊北上,到達琅邪。方士徐市等人到海中尋找神藥,幾年都沒有找到,耗費了很多錢財,害怕受到譴責,就欺騙始皇說:“蓬萊的神藥是可以得到的,然而常常苦於鯊魚的襲擊,所以不能到達蓬萊,希望派一些擅長射箭的人和我們一起去,鯊魚出現就用連弩射死它。”始皇夢中與海神交戰,海神像人一樣的形狀。詢問占夢的博士,博士說:“水神是看不到的,(它的到來,)是以大魚和蚊龍為徵候的。現在陛下禱告和祭祀周到而又恭謹,卻出現了這個兇惡的海神,應當把它剷除,然後善良的神物就能到來。”於是讓到海中去的人攜帶捕獲大魚的用具,而自己使用連弩,等待大魚出現時射死它。從琅邪往北到達榮成山,沒有見到大魚。到了之罘,看見了大魚,射死了一條。於是沿海西行。
到了平原津就病了。始皇厭惡說死,群臣沒有人敢提到死的事情。始皇的病日益加重,於是就寫了一封蓋有皇帝璽印的詔書送給公子扶蘇,說:“回來參加我的喪禮,一起在鹹陽埋葬我。”詔書已經加封,放在中車府令趙高代替符璽郎掌管印璽符節事務的地方,還沒有送給負責傳遞的使者。七月丙寅,始皇死於沙丘平台。因為始皇死在外面,丞相李斯怕始皇那些兒子以及國內百姓有人造**,就封鎖了訊息,不舉辦喪事。把棺材裝在輥涼車中,原來親近的宦官陪乘,所到之地,照舊送上飯食。百官和過去一樣上奏國事,宦官就從轀涼車中批准他們所奏之事。只有始皇的兒子胡亥、趙高和五六個親近的宦官知道始皇已經死去。趙高過去曾經教胡亥學習文字和刑獄法律,胡亥私下對他很親近。趙高就同公子胡亥、丞相李斯搞陰謀詭計,毀掉了始皇封好送給公子扶蘇的詔書,而另外詐稱丞相李斯在沙丘接受始皇遺詔,立兒子胡亥為太子。又另寫了詔書送給公子扶蘇、蒙恬,列舉他們的罪狀,命令他們自殺。這些事情都記載在《李斯傳》中。胡亥等人繼續前進,於是從井陘到了九原。正趕上暑天,始皇的轀涼車散發出臭味,就命令隨從官員每車裝載一石鮑魚,用來混淆始皇屍體的臭味。
胡亥等人從直道回到鹹陽,宣布了始皇死亡的訊息。太子胡亥繼位,為二世皇帝。九月,把始皇埋葬在酈山。始皇剛即位時,就在酈山開山鑿洞,等到統一了全國,把天下各方的七十多萬刑徒送到酈山,把隧洞一直挖到見水的地方,用銅封錮,然後把棺材安放在裡面,仿製的宮殿、百宮和各種珍奇寶物都徙置其中,藏得滿滿的。讓工匠製造帶機關的弩箭,有人掘墓接近墓室時就會自動射向目標。拿水銀作成千川百溪和江河大海,使用機械互相灌注流通,墓中上面各種天象齊備,下面有地上景象萬千,利用人魚的脂肪作蠟燭,估計很長時期不會熄滅。二世說:“先帝後宮的姬妾沒有兒子的,放出宮去不太合適。”(於是)都讓她們殉葬,死去的非常多。已經把始皇埋葬了,有人說工匠製造機關,奴隸們都知道,奴隸人數眾多,就會泄漏出去。葬禮結束,已經封藏了墓室的隨葬品,又關閉了當中的墓道,放下了最外面一段墓道的大門,把工匠和奴隸全部關死在裡面,沒有一個逃出去的。在墳上種植革木,像山一樣。
二世皇帝元年,二世二十一歲。趙高為郎中令,掌握處理國家事務的權力。二世發布詔令,增加始皇陵廟的祭牲,以及對山川等各種祭祀的禮數,讓群臣討論怎樣尊崇始皇廟。君臣都跪在地上磕著頭說:“古代天子七廟,諸侯五廟,大夫三廟,(太祖廟)即使是萬世之後也不廢除。現在始皇為極廟,四海之內都獻上本地的產品,增多祭牲的數量,祭禮都很完備,沒有什麼可增加的了。先王廟有的在西雍,有的在鹹陽。按天子的禮儀來說,應當親自手持酒爵祭拜始皇廟。自襄公以下各廟都廢除。所設祖廟共有七座。群臣按照禮儀進行祭祀,尊崇始皇廟為秦國皇帝的祖廟。皇帝還是自稱‘朕’。”
二世和趙高商量說:“我年齡小,即位不久,百姓還沒有歸附之心。先帝巡行郡縣,來顯示力量的強大,用武威壓服天下。現在安然不動,不去巡遊,就顯得軟弱無力,這樣是沒有辦法統治天下的。”春天,二世向東巡行郡縣,李斯隨從。到達碣石,沿海而行,向南來到會稽,又在始皇所立刻石上全部刻寫了文字,石碑旁刻上隨從大臣的名字,用來顯示先帝取得的功績和隆盛的德業。(石碑旁刻寫的文字是:)
皇帝說:“這些金石刻辭都是始皇帝鐫刻的。現在我繼承了皇帝的稱號,而這些金石刻辭不稱始皇帝,等到天長日久,好像後來嗣位的人刻寫的,這同始皇帝取得的功績和隆盛的德業是不相稱的。”丞相大臣李斯、大臣馮去疾、御史大夫大臣德冒著死罪說:“臣下請求把詔書全部刻在石碑上,這樣就清楚了。臣下冒著死罪來提出這一要求。”二世下令說:“可以。”
二世到遼東後就返回了。
這時二世採納趙高的建議,申明法令。私下和趙高商量說:“大臣不順服,官吏也還勢力強大,那些公子們一定和我爭奪權力,該怎么辦呢?”趙高說:“我本來就想說,但沒有敢說。先帝的大臣,都是出自幾代負有名望的權貴之家,累世功勳,代代相傳,為時已久。我趙高一向卑微低賤,如今陛下親近抬舉我,使我的官品居上,掌管宮中事務。大臣們怏怏不樂,只是表面上順從我,實際上他們心裡並不服氣。現在您外出巡行,何不趁這個時機,查究郡縣守尉有罪的就處死他,上則威震天下,下則剷除您平生所不滿的人。當今這個時代,不能師法文治,而是武力決定一切,希望陛下順時從勢,不要猶豫不決,而群臣還來不及策劃造**。您這英明的君主可以收攬起用遺民,低賤的使他高貴,貧窮的使他富有,疏遠的親近他,那就會上下輯睦,國家安定。”二世說:“很好。”於是殺戮大臣和那些公子們,假借罪名互相株連,來逮捕地位較低的近侍之臣和三署郎官。沒有一個人能夠保住他的官位,把六個公子處死在杜縣。公子將閭兄弟三人被囚禁在宮中,最後審議他們的罪行。二世派使者對將閭下令說:“你不像大臣的樣子,按所犯罪行應當處死,法官將給予法律制裁。”將閭說:“宮廷的禮儀,我未嘗敢不服從司儀人的指揮;朝廷上的位次,我未嘗敢違背禮節;承命回答問題,我未嘗敢辭語差錯。為什麼說我不像大臣的樣子呢?希望知道我的罪行之後再死去。”使者說:“我不能參預謀劃,只是奉詔辦事。”於是將閭仰面連聲大呼蒼天,喊著說:“天啊!我沒有罪!”兄弟三人都涕淚俱下,拔劍自殺。宗室為之震動,恐懼不安。群臣進諫的都認為是誹謗朝廷,大臣拿著俸祿,諂媚討好,百姓驚恐。
四月,二世回到鹹陽,他說:“先帝因為鹹陽宮廷狹小,所以興建阿房宮。殿堂還沒有建成,碰上先帝逝世,停止了工程,去酈山覆土築陵。酈山的工程大體已經結束,如今放棄阿房宮不去完成,就是表明先帝所做的事情是錯誤的。”又開始修建阿房宮。對外安撫四方夷狄,和始皇的策略一樣。把健武的士卒五萬人全部調來駐守鹹陽,讓人教習射御。這些人加上畜養的狗馬禽獸,要吃糧食的很多,估計儲存的糧食不夠吃的,就向下面的郡縣調用,把糧食草料運送到鹹陽,運送的人都自帶糧食,鹹陽三百里以內的百姓不能食用這批糧谷,(拿去解決鹹陽的缺糧問題。)執法更加嚴厲苛刻。
七月,屯戍的士卒陳勝等人在過去的荊她起兵造**,建立了張楚。陳勝自封為楚王,住在陳縣,派遣將領攻城略地。山東郡縣的青年人苦於秦朝官吏的統治,都殺死了他們的守尉令丞起來造**,回響陳涉,相互推立為諸侯王,聯合起來向西進軍,以討伐秦朝為名,造**的人多得無法計算。謁者出使東方回來,把叛亂的事情報告了二世。二世非常氣憤,把謁者交給了獄吏治罪。後面的使者回來了,二世問他情況,使者回答說:“是一群盜賊,郡守郡尉正在追捕,現在全部抓獲了,不值得擔憂。”二世很高興。武臣自封為趙王,魏咎為魏王,田儋為齊王。沛公在沛縣起義。項梁起兵於會稽郡。
二年冬天,陳涉所派遣的周章等將領西進,到達戲水,有幾十萬軍隊。二世大為震驚,和群臣商量說:“怎么辦呢?”少府章邯說:“盜賊已經來到這裡,兵眾勢強,現在調發近處縣城的軍隊為時已晚。酈山刑徒很多,希望赦免他們,發給兵器,讓他們出擊盜賊。”於是二世大赦天下,派章邯為將領,打垮了周章的軍隊,周章逃走,章邯在曹陽殺死了周章。二世又增派長史司馬欣、董翳協助章邯進攻盜賊,在城父殺死了陳勝,在定陶打垮了項梁,在臨濟消滅了魏咎。楚地盜賊的有名將領都已經死了,章邯就向北渡過黃河,在巨鹿進攻趙王歇。
趙高勸告二世說:“先帝統治天下的時間很長,所以群臣不敢為非作歹,向先帝提出邪說。現在陛下正是年輕的時候,剛剛即位,怎么能和公卿大臣在朝廷上決議事情呢?如果事情有了差錯,就把自己的短處暴露給群臣了。天子自稱朕,本來群臣就不應該聽到天子的聲音。”於是二世常常住在宮中,和趙高決斷各種政務。從此以後公卿大臣很少有朝見的機會,盜賊越來越多,關中士卒被調發向東去攻打盜賊的一批接一批。右丞相馮去疾、左丞相李斯、將軍馮劫進諫說:“關東成郡的盜賊一塊兒起來造**,秦政府出兵討伐,殺死了很多,然而盜賊還是沒有被平息。盜賊這樣多,都是因為屯戍邊地、水路運載、陸路轉輸和土木興作等各種雜泛差役使百姓太勞苦,賦稅也過於沉重。希望停止阿房宮的興建,減少四方邊境的屯戍和運輸任務。”二世說:“我從韓子那裡聽說:‘堯、舜的櫟木屋椽不加整治,茅草屋不加修葺,吃飯用土碗,喝水用瓦盆,即使是供給看守城門的吃食和用品,也不儉薄到這種程度。禹開鑿龍門,使大夏暢通,修治河道,疏導積水,引入大海,親自拿著築牆的杵和挖土的鍬,(兩條腿整天泡在泥水裡,)小腿上的毛都掉光了,奴僕的勞苦程度也不比這更厲害。’凡是尊貴而掌握了天下的人,應該隨心所欲,為所欲為,主要著重宣明法治,下面的臣民不敢胡作非為,以此來統治天下。像那虞、夏的君主,貴為天子,親自處於窮苦的狀況,來順從百姓,這還有什麼法治可言?我尊為萬乖之君,卻沒有萬乘之實,我要製造一千乘車駕,設定一萬乘的隨從徒眾,來符合我的萬乘之君這一名號。而且先帝起於諸侯,兼併天下,天下已經安定,對外抗禦四方夷狄,使邊境安寧,興修宮殿,以顯示自己的得意之情,你們看到了先帝功業的開端和發展。如今在我即位的兩年之間,成群的盜賊同時並起,你們不能加以禁絕,又想廢除先帝所做的事情,這是對上無以報答先帝,其次也是不給我盡忠竭力,憑什麼處在現在的職位上?”把馮去疾、李斯、馮劫交給獄吏囚禁,審查追究他們的其他各種罪行。馮去疾、馮劫說:“將相不能身受侮辱。”自殺而死。李斯最後被監禁獄中,遭受了各種刑罰。
三年,章邯等人率領他們的軍隊包圍巨鹿,楚國上將軍項羽帶領楚國士卒前往援救巨鹿。冬天,趙高做了丞相,徹底審查李斯,殺死了他。夏天,章邯等人在戰爭上屢次退卻,二世派人斥責章邯,章邯心裡恐懼,派長史司馬欣請示事情。趙高不肯接見,又不信任他。司馬欣很害怕,就逃走了。趙高派人追捕,沒有追上。司馬欣見到章邯說:“趙高在朝廷中操縱大權,將軍有功也要被殺,無功也要被殺。”項羽迅速地攻打秦軍,俘虜了王離,章邯等人就率軍投降了各路諸侯。八月己亥,趙高想要作亂,害怕群臣不肯服從,就預先做了一個試驗,拿一隻鹿獻給二世,說:“這是一匹馬。”二世笑著說:“丞相錯了吧?把鹿說成是馬。”趙高問左右大臣,左右大臣有的緘默不語,有的說是馬,來阿諛迎合趙高。有的說是鹿,趙高就假借法律暗中陷害那些說是鹿的人。後來大臣們都很懼怕趙高。
趙高以前多次說“關東的盜賊不會有什麼作為”,等到項羽在巨鹿俘虜了秦軍將領王高等人,繼續向前推進,章邯等人的軍隊屢次退卻,上書請求增加兵員,燕、趙、齊、楚、韓、魏都自立為王,從函谷關以東,差不多都背叛了秦朝官吏,回響各路諸侯,諸侯們率領自己的軍隊向西推進。沛公率領幾萬人屠毀了武關,派人私通趙高,趙高害怕二世發怒,遭到殺身之禍,就推說有病,不去朝見。二世夢見白色的老虎咬他駕車的左邊的那匹馬,最後馬被咬死了,二世心裡悶悶不樂,感到奇怪,就去問占夢的人。占夢的人占卜說:“徑水的水神在作祟。”於是二世在望夷宮齋戒,打算祭祀涇水的水神,沉入水中四匹白馬。派使者以有關盜賊的事情去指責趙高。趙高很恐慌,就暗中和他的女婿鹹陽令閻樂、他的弟弟趙成商量說:“皇帝不聽勸告,如今事已危急,想要嫁禍於我們的家族。我打算廢掉二世,另立公子嬰做皇帝。公子嬰仁愛儉約,百姓都聽信他的話。”趙高派郎中令作內應,欺騙說有一大群盜賊來了,命令閻樂叫來官吏發兵追擊,又劫持閻樂的母親,安置在趙高的家裡,(逼迫閻樂不能三心二意。)趙高派閻樂帶領吏卒一千多人來到望夷宮殿門,把衛令僕射捆綁起來,說:“盜賊跑進這裡,為什麼不加阻止?”衛令說:“四周牆垣內的廬舍設有士卒,防衛非常嚴謹,盜賊怎么敢闖入宮內?”閻樂就殺了衛令,帶領吏卒直入官內,一邊走,一邊射箭,郎官和宦者大為驚慌,有的逃竄,有的上前搏鬥,搏鬥的人都被殺死,死了幾十人。郎中令和閻樂一起進入二世住處,用箭射向二世坐息的帷帳。二世大怒,叫來了左右侍從人員,左右侍從人員都惶恐紛擾,不上前搏鬥。身邊有一個宦官,陪侍著二世,不敢走掉。二世逃入室內,對陪侍的宦官說:“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現在)竟到了這種地步!”宦官說:“我不敢說,所以能保住性命。假如我早說了,就已經被殺死,哪裡會活到現在?”閻樂上前來到二世面前,列舉他的罪狀說:“你驕橫縱恣,屠殺吏民,無道已極,天下百姓一起背叛了你,你自己作打算吧。”二世說:“我可以見見丞相嗎?”閻樂說:“不可以。”二世說:“我希望得到一個郡,去做一郡之王。”閻樂不答應。又說:“我願做萬戶侯。”閻樂仍不答應。二世說:“希望和妻子兒女成為平民百姓,和那些公子們一樣。”閻樂說:“我受命於丞相,替天下百姓處死你,雖然你說了很多話,我不敢向丞相報告。”閻樂指揮他的士卒向前進擊。二世自殺。
閻樂回來報告趙高,趙高就把所有大臣和公子都召集起來,告訴他們殺死二世的情況。趙高說:“秦本來是諸侯王國,始皇君臨天下,所以號稱皇帝。現在六國又都各自建立了政權,秦國地域日益縮小,竟仍然稱帝,空有其名,這是不可以的。應該像過去一樣稱王,這樣比較適宜。”就立二世哥哥的兒子公子嬰為秦王。用百姓的禮儀把二世埋葬在杜縣南面的宜春苑中。趙高讓子嬰齋戒,到宗廟參拜祖先,接受秦王印璽。齋戒了五天,子嬰和他的兩個兒子商量說:“丞相趙高在望夷宮殺死二世,害怕群臣誅伐他,就假裝以大義為名,立我為王。我聽說趙高和楚約定,由他消滅秦國宗室,在關中稱王。現在讓我齋戒,拜見祖廟,這是想要趁我在祖廟的時候殺死我。我就說有病不去,丞相一定親自來我這裡,來時就殺死他。”趙高好幾次派人去請子嬰,子嬰不去,趙高果然親自來了,說:“國家大事,你怎么不去?”子嬰就在齋戒的宮室里刺死了趙高,全部處死趙高家的三族,在鹹陽示眾。子嬰做了四十六天秦王,楚將沛公打垮了秦軍,進入武關,來到霸上,派人去讓子嬰簽約投降。子嬰就用絲帶繫著脖子,白馬素車,捧著天子的印璽和符節,在軹道旁投降。於是沛公進入鹹陽,封閉官室府庫,回軍霸上,過了一個多月。各路諸侯的軍隊到了,項羽為請侯聯軍的領袖,殺死了子嬰和秦公子的宗族。屠毀鹹陽,焚燒宮室,俘虜了秦國子弟和婦女,把珍寶財物搜刮在一起,諸侯們共同瓜分了。消滅了秦國以後,把它的土地分為三部分,(封立三個王,)名叫雍王,塞王、翟王,號稱三秦。項羽為西楚霸王,負責分封天下諸侯王,秦朝最後滅亡了。過了五年,漢朝統一了全國。
太史公說:秦國的祖先伯翳,曾在唐、虞之際建立了功勳,獲得了土地,被賜予贏姓。到了夏、殷之間,勢力衰微分散。及至周朝沒落,秦國興起,在西垂建築了城邑。從繆公以來,漸漸蠶食諸侯,統一事業最後由始皇完成了。始皇自認為功勞超過了五帝,疆域比三王還廣闊,恥於和三王五帝相提並論。賈生的論述非常好。他說:
秦兼併了各個諸侯國,山東三十多郡,繕治津渡和關口,占據險隘和要塞,訓練軍隊,加以防守。然而陳涉率領幾百個散亂的戍卒,振臂大呼。不用弓乾一類的兵器,只用鋤、櫌、木棍,(軍無存糧,)走到哪裡,吃到哪裡,橫行天下。秦人有險阻而不能固守,有關口橋樑而不能封鎖,有長乾而不能刺殺,有強弩而不能發射。張楚的軍隊深入腹地,在鴻門作戰,連越過籬笆一樣的困難都沒有。於是山東大亂,諸侯同時並起,豪傑俊士互相椎立為王。秦派章邯率軍東征,章邯在外利用自己統率的軍隊相要挾,獵取私利,圖謀他的君王。群臣不講信用,從這裡就可以看出來了。子嬰立為王,最終也沒有醒悟。如果子嬰具有一般君主的能力,只要得到中等才能的輔佐大臣,山東雖然叛亂,秦國故地還是可以保全的,宗廟祭祀不會斷絕。
秦地被山帶河,地勢險固,是四面都有屏障和要塞的國家。從繆公以來,至於秦王,有二十多個君主,常常稱雄於諸侯。難道秦國世世代代都是賢明的君主嗎?那是它的地理形勢所造成的。而且天下曾經同心協力進攻秦國。在這個時候,賢人智者會集,優秀的將領統率指揮軍隊,賢明的宰相互相交流彼此的謀略,然而被險峻的地形所困阻,不能前進。秦就給他們敞開關門,引誘敵人深入,進行交戰,於是六國百萬之眾敗逃,土崩瓦解。這難道是武力和智慧不足嗎?是地形不利,形勢不便的緣故。秦國把小聚邑合併成大城市,在險阻要塞駐軍防守,高築營壘,不去交戰,封鎖關口,占據險隘,持戟把守這些地方。諸侯都是從平民百姓中起來的,以利相合,沒有素王那樣的德操。他們的交誼並不親密,他們的下屬還沒有誠心歸服,表面以滅秦為名,實際上圖謀私利。他們看到秦國地勢險阻,難以侵犯,必然撤軍。秦使百姓休養生息,等待諸侯的衰敗,收養貧弱,扶持疲睏,來向大國諸侯發號施令,不怕不得意於天下。貴力天子,富有天下,而自己被抓去成為俘虜,是因為他挽救敗亡的策略不正確。
秦王驕傲自滿,不虛心下問,因循錯誤而不進行變革。二世繼承下來,沿襲不改,殘暴凶虐,加重了禍患。子嬰勢孤力單,沒有親近的人,地位危險脆弱,無人輔助。這三個君主一生迷惑不悟,國家滅亡,不是應該的嗎?在這個時候,世上不是沒有深謀遠慮、知權達變之士,然而所以不敢盡忠直諫,糾正錯誤,是因為秦國習俗有很多禁忌,忠誠的話還沒有說完,而自己已被殺害。所以天下之士,側耳聽命,疊足而立,閉口不言。這三個君主喪失了治國的原則,忠臣不敢直言規勸,智士不敢出謀劃策,天下已經大亂,奸邪的事情沒有人向君主報告,這難道不是太可悲了嗎!先王知道上下壅塞蒙蔽會損害國家利益,所以設定公卿、大夫、士,以整飭法令,建立刑罰,而使天下太平。國勢強盛時,能夠禁止殘暴,討伐叛亂,天下歸服。國勢弱小時,有五霸代替天子征討,諸侯順從。國勢衰削時,內有所守,外有所附,國家可以存而不亡。秦國強盛時,法令繁密,刑罰嚴酷,天下震恐。到了它衰落時,百姓怨恨,天下叛離。周朝天子依次得到了治國的規律,所以一千多年間,國運不絕。秦朝本末俱失,因此國柞短促。由此看來,國家安危的基礎相差太遠了。民間俗話說“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因此有道德修養的人治理國家。觀察遠古的得失,考察當代的所作所為,參酌人的因素,了解盛衰的道理,明悉權力威勢的恰當運用,棄取有一定的次序,變革有適當的時間,所以歷時久遠,而國家安定。
秦孝公據守殽山、函谷關這樣堅固的地方,擁有雍州地域,君臣堅守自己的國土,窺視周朝的政權,有席捲全國、收取天下、囊括四海的意圖,吞併八方的心愿。在這個時候,商君輔佐秦孝公,對內建立法治和各種制度,致力於耕織,整修攻守的武器,對外採取連衡的策略,使諸侯互相爭鬥,於是秦國人輕而易舉地取得了西河以外的一片土地。
孝公死後,惠王、武工繼承舊業,沿用遺留下來的策略,向南兼併了漢中,向西攻占了巴、蜀,向東割取了肥沃的地方,獲得了地勢險要的郡縣。諸侯恐懼,開會結為同盟,商量削弱秦國,不吝惜奇珍異寶和肥美的土地,用來羅致天下之士,合縱締盟,互相結合在一起。這時,齊國有孟嘗君,趙國有平原君,楚國有春申君,魏國有信陵君。這四個人,都明智忠信,寬厚愛人,尊賢重士,相約以合縱來破壞秦國的連衡策略,集合了韓、魏、燕、楚、齊、趙、宋、衛、中山的士卒。當時六國之士有寧越、徐尚、蘇秦、杜赫這一類人為各國出謀劃策,齊明、周最、陳軫、昭滑、樓緩、翟景、蘇厲、樂毅這一夥人溝通各國的意見,吳起、孫臏、帶佗、兒良、王廖、田忌、廉頗、趙奢這一批人訓練和統率各國的軍隊。常常用十倍於秦的土地,上百萬大軍,衝擊函谷關,進攻秦國。秦人開關迎戰,九國軍隊徘徊逃遁,不敢前進。秦國沒有耗費一箭一鏃,而天下諸侯已處於困境。於是合縱瓦解,盟約廢棄,爭先恐後地割地奉獻給秦國。秦國有餘力來利用各國的短處,追趕敗北逃亡的敵人,使百萬屍體橫臥在地,流的血把大盾都漂浮了起來。趁著戰爭勝利的便利條件,宰割天下諸侯,把山河一塊一塊地割取過來,強國請求歸附,弱國入秦朝拜。延續到孝文王、莊襄王,在位時間短暫,國家沒有發生重大的事情。
等到秦王,繼承六代先王遺留下來的功業,揮舞長鞭,駕御天下,兼併了西周、東周,消滅了各國諸侯,登上帝位,控制了天地四方,手執鞭杖來抽打天下,威震四海。向南取得了百越地區,設定了桂林、象郡,百越的君主低著頭,用繩子繫著脖子,把生命交給秦國的下級官吏。又派蒙恬到北方修築長城,守衛邊界,使匈奴退卻七百多里,胡人不敢南下牧馬,武士不敢挽弓復仇。於是廢除古代帝王的原則,燒毀諸子百家的典籍,以此來愚弄百姓。毀壞堅固的名城,殺死豪傑俊士,沒收全國的兵器,集中在鹹陽,把這些兵器銷毀,熔鑄成鍾鐻,又做了十二個銅人,以此來削弱百姓的反抗力量。然後劈開華山作為城垣,利用黃河作為渡口,據守高達億丈的城他,下臨深不可測的溪流,作為固守的憑藉。優秀的將領、強勁的弓弩手把守要害的地方,忠實的大臣、精銳的士卒擺開鋒利的武器,誰也無可奈何,天下得到安定。秦王的心裡,自以為關中地方堅固,就像有千里銅牆鐵壁,子孫可以世代做帝王,功業流傳千秋萬代。
秦王已經死了,餘威還遠震四夷。陳涉是用破瓮做窗戶、用繩捆門軸的窮人家子弟,為人庸耕的農民,而又是流徙之徒,才能趕不上一個中等人,並不具有仲尼、墨翟那樣的賢智,陶朱、猗頓那樣的財富,插足士卒行列之間,崛起田野之中,率領疲憊散亂的士卒,帶著幾百個徒眾,轉身攻秦。砍斷樹木作為兵器,高舉竹竿當作旗幟,天下百姓回響陳涉,雲集在一起,攜帶著糧食,如影相隨,山東豪傑俊士同時並起,消滅了秦國。
再說秦國並不弱小,雍州的領土,殽山、函谷夫的險固,還是和從前一樣。陳涉的地位,並不比齊、楚、燕、趙、韓、魏、宋、衛、中山的君主尊貴;鋤櫌戟柄,並不比鉤戟長矛鋒利;被遣送遠方戍守的一群人,並不能與九國的軍隊相抗衡;深謀遠慮,行軍用兵的方法,比不上過去的謀士。然而成敗情況大不相同,所建立的功業大小截然相反。如果拿山東各諸侯國與陳涉比較長短大小,衡量權勢和力量,則是不能相提並論的。秦憑藉小小的一塊領土,一千輛兵車的力量,招致八州諸侯國,使與自己地位同等的諸侯來秦朝見,(這種情況)已有一百多年。然後把天地四方當成自己的家私,用殽山、函谷關作為宮垣,(但是)一人發難,宗廟全部毀滅,生命死在別人手中,被天下人笑話,這是為什麼呢?是因為不施行仁義,進退攻守的形勢發生了變化的緣故。
秦國統一了四海之內,兼併了各國諸侯,南面稱帝,來撫養海內百姓,天下之士聞風傾服,如此局面是什麼原因呢?可以回答說:這是因為近古以來很長時間沒有帝王的緣故。周室衰微,五霸已經去世,天子政令在全國不能下達,因此諸侯使用武力進行怔伐,強國侵略弱國,人口多的欺壓人口少的,戰爭連綿不斷,百姓疲敝。現在秦王南面而坐,稱王天下,是在上面有了一個天子。凡是庶民百姓都希望能人生安定,沒有不虛心敬仰天子的。在這個時候,保持威勢,鞏固功業,國家安危的關鍵就在這裡。
秦王懷著貪婪卑鄙的心理,運用一己私智,不信任功臣,不親近士民,廢棄仁義治國的原則.樹立個人的權威,禁止典籍流傳,使刑法殘酷,以權術暴力為先,以仁義為後,把暴虐作為統治天下的開端。兼併天下的人崇尚權術暴力,安定天下的人重視順應民心,知權達變,這就是說攻取征戰和持盈守成在方法上是不同的。秦擺脫了戰國紛爭的局面,稱王天下,它的統治原則沒有更替,它的政令沒有改變,它用以創業和守業的方法沒有什麼差異。秦王(沒有分封子弟功臣),孤單一人占有天下,所以他很快地滅亡了。假使秦王能夠考慮一下上古的事情,以及殷、周興衰的蹤跡,來制訂和實行他的政策,後世雖然有驕奢淫佚的君主,也不會出現危亡之患。所以三王建立國家,名號顯揚而完美,功業傳世長人。
如今秦二世即位,天下百姓無不伸長脖子來觀察他的政令。挨冷受凍的人有件粗布短衣就很滿意,飢火難忍的人覺得糟糠也是甜美的,天下百姓饑寒哀吟,正是新皇帝(治國安民)的資本。這就是說對於勞苦的民眾容易實行仁政。如果過去二世具有一般君主的德行,而任用忠臣賢士,君臣同心,把天下百姓的苦難掛在心上,在穿著喪服的時候就糾正先帝的錯誤,割裂疆土,劃分民戶,分封給功臣的後裔,讓他們創立諸侯王國,設定君主、用禮制治理天下,使監獄空無一人,百姓免遭刑戮,廢除收捕罪人妻子兒子為徒隸和各種污穢的罪名,讓罪犯回到他們的家鄉,打開貯藏糧食的倉庫,散發錢財,用來救濟孤獨窮困的人,輕徭薄賦,幫助百姓解決困急,減少刑罰,只有等到禮義教化無效時才運用刑罰,使天下百姓都能得到重新做人的機會,改變態度,修養品德,每人都謹慎地立身處世,滿足千千萬萬民眾的願望,使用威震天下的仁德來治理全國,全國就會安定了。那么四海之內,都歡歡喜喜,各自安居樂業,唯恐發生變化,雖然有狡詐頑猾的人,天下百姓也沒有背叛皇帝的想法,(這樣,)行為不軌的大臣就無法掩飾他的陰謀詭計,不再發生暴亂一類的邪惡事件。二世不實行這種治國方法,而是更加暴虐無道,損害國家和人民,又開始修築阿房宮,刑罰繁細,嚴於誅殺,官吏處置事情刻薄殘酷,賞罰不當,無限制地徵收賦稅,天下事情繁多,官吏都不能全部辦理,百姓窮困,而君主不去安撫救濟。於是奸詐邪偽的事情一起爆發,上下互相隱瞞,獲罪的人很多,受刑被殺的人充塞道路,天下百姓痛苦不堪。從卿相以下至於庶民百姓,人人懷著自危的心情,親身處在窮困苦難的境地,都不安心自己的地位,所以很容易動搖。陳涉不必利用商湯、周武王那樣優秀的才能和德行,不必憑藉公侯一樣尊貴的地位,在大澤鄉奮臂而起,天下回響,這是由於百姓心懷危懼的緣故。古代先王洞察事物從始至終的變化,知道國家存亡的契機,因此,統治人民的原則,在於盡力使人民安定而已。(這樣,)天下雖然有倒行逆施的臣子,但一定不會得到人民的回響和幫助。所以常言說“生活安定的人民可以和他們一起奉公守法,而危懼不安的人民容易和他們一起為非作歹”,就是說的這個道理。貴為天子,擁有天下的財富,自身沒有免遭殺害,是因為挽救危亡的方法不正確。這是二世的錯誤。
襄公即位,在位十二年。開始修建西畤。襄公埋葬在西垂。生了文公。
文公即位,居住西垂宮。在位五十年死去,埋葬在西垂。生了靜公。
靜公沒有即位就死了。生了憲公。
憲公在位十二年,居住西新邑。死後埋葬在衙邑。生了武公、德公、出子。
出子在位六年,居住西陵。庶長弗忌。威累、參父三個人,率領盜賊在鄙衍把出子殺害了,埋葬在衙邑。武公嗣立。
武公在位二十年。居住平陽封宮。埋葬在宣陽聚東南。三個庶長伏法被誅。德公嗣立。
德公在位二年。居住雍邑大鄭宮。生了宣公、成公、繆公。埋葬在陽邑。開始規定三伏節令,在城郭四門殺狗,禳除暑熱瘟疫。
宣公在位十二年。居住陽宮。埋葬在陽邑。開始記載閏月。
成公在位四年,居住在雍邑的宮殿里。埋葬在陽邑。齊國討伐山戎、孤竹。
繆公在位三十九年。天子給予霸主的地位。埋葬在雍邑地區。繆公向宮殿門、屏之間的守衛人員學習。生了康公。
康公在位十二年。居住雍邑高寢。埋葬在竘社。生了共公。
共公在位五年。居住雍邑高寢。埋葬在康公南面。生了桓公。
桓公在位二十七年。居住雍邑太寢。埋葬在義里丘北面。生了景公。
景公在位四十年。居住雍邑高寢。埋葬在丘里南面。生了畢公。
畢公在位三十六年。埋葬在車裡北面。生了夷公。
夷公沒有即位就死了,埋葬在左宮。生了惠公。
惠公在位十年。埋葬在車裡。車裡位於康公、景公二墓之間。生了悼公。
悼公在位十五年。埋葬在僖公西面。在雍邑築城。生了刺龔公。
刺龔公在位三十四年。埋葬在入里。生了躁公、懷公。刺龔公十年,彗星出現。
躁公在位十四年。居住受寢。埋葬在悼公南面。躁公元年,彗星出現。
懷公從晉國返回。在位四年。埋葬在櫟圉。生了靈公。群臣圍攻懷公,懷公自殺。
肅靈公是昭子的兒子。居住涇陽。在位十年。埋葬在悼公西面。生了簡公。
簡公從晉國返回。在位十五年。埋葬在僖公西面。生了惠公。簡公七年,百姓開始佩帶劍器。
惠公在位十三年。埋葬在陵圉。生了出公。
出公在位二年。出公自殺,埋葬在雍邑。
獻公在位二十三年。埋葬在囂圉。生了孝公。
孝公在位二十四年。埋葬在弟國。生了惠文王。孝公十三年,開始建都鹹陽。
惠文王在位二十七年。埋葬在公陵。生了悼武王。
悼武王在位四年。埋葬在永陵。
昭襄王在位五十六年。埋葬在茝陽。生孝文王。
孝文王在位一年。埋葬在壽陵。生了莊襄王。
莊襄王在位三年。埋葬在茝陽。生了始皇帝。呂不韋為丞相。
獻公即位七年,開始設定市場,進行貿易。十年,建立戶籍,按五家為一伍進行編制。
孝公即位十六年,當時桃樹李樹在冬天開花。
惠文王生後十九年即位,即位二年,開始鑄造發行錢幣。有一個剛生下來的嬰兒說“秦國將要稱王天下”。
悼武王生後十九年即位,即位三年,渭水紅了三天。
昭襄王生後十九年即位。即位四年,開始在耕地上設定新田界。
孝文王生後五十三年即位。
莊襄王生後三十二年即位。即位二年,攻取了太原地區。莊襄王元年,大赦天下,崇敬先王的功臣,廣施恩德,親厚宗室骨肉,播惠於百姓。東周和各國諸侯圖謀秦國,秦國派相國呂不韋消滅了東周,兼併了它的國土。秦國不斷絕它的祭祀,把陽人地區賜予周君,在那裡奉事周先祖的祭祀。
始皇在位三十七年。埋葬在酈邑。生了二世皇帝。始皇生後十三年即位。
二世皇帝在位三年。埋葬在宜春。趙高為丞相,封安武侯。二世生後十二年即位。
右秦襄公至二世,六百一十年。
孝明皇帝十七年十月十五日乙丑,班固說:
周朝的歷數已經過去了,按照仁德規範,處在子位的王朝不能代替母位的王朝的位置。(秦對周來說,應處在子位,)它卻自居母位,(成為歷史發展規律以外的一個多餘的王朝,因此,)呂政為政殘酷暴虐。然而卻能以十三歲的一個諸侯,兼併了天下,放縱情慾,撫養宗族。三十七年之間,兵鋒無所不至,制定政令,傳給以後的帝王。他大概得到了聖人的神威,河神給了他圖錄,身據狼、狐、腳踏參、伐,上天幫助他驅除天下,最後終於(統一天下),號稱始皇。
始皇死後,胡亥極端愚蠢,酈山工程還沒有結束,又去繼續修建阿房宮,來完成以前始皇遺留下來的計畫。說什麼“凡是尊貴而掌握了天下的人,應隨心所欲,為所欲為,大臣們竟然想廢除先君所做的事情”。他殺死了李斯、馮去疾,任用趙高。二世說的話,真是令人痛心啊!長著人頭,說的話卻像畜牲叫喚。不憑藉帝王威勢就不能誇耀自己的邪惡,邪惡不積累很多就不會輕易滅亡,到了君位無法保持時,殘酷暴虐使在位時間更加短促,雖然占據地形有利的國土,還是不能存身立國。
子嬰按照次序嗣立為王,頭戴玉冠,身佩華麗的系印絲帶,車子使用黃繒作蓋里,身後隨從百官,拜謁列祖的靈廟。如果小人登上不符合自己身份的位子,都會恍恍惚惚,若有所失,天天苟且偷安,而子嬰卻能作長遠打算,排除憂慮,父子使用計謀,就近在門戶之內,竟然殺死了狡猾的奸臣,替已死的皇帝誅戮了這個賊子。趙高死後,賓辛姻婭還沒有全部慰勞,飯還沒有來得及咽下去,酒還沒有來得及沾著嘴唇,楚國士卒已經屠戮關中,仙人翔至霸上,子嬰素車白馬,用絲帶繫著脖子,捧著他的符節和印璽,來歸降真正的皇帝。真有點像當年鄭伯左持茅旌,右執鸞刀,楚莊王后撤七里。黃河決口不能再堵塞,魚腐爛了不能再使它完整。賈誼、司馬遷說:“如果當時子嬰具有一般君主的能力,只要得到中等才能的輔佐大臣,山東雖然叛亂,秦國故地還是可以保全的,宗廟祭祀不會斷絕。”秦國的衰敗局面是日久天長積聚而成,天下土崩瓦解,雖然有周旦這樣的人才,也無法再施展他的聰明才智,去責備即位短暫的一個君主,那是錯誤的!民間流傳一種說法,認為罪惡起源於秦始皇,胡亥時登峰造極,這一看法是有道理的。賈誼、司馬遷又責備子嬰,說是秦國故地可以保全,這就是所說的不懂得形勢變化的人。(齊國將要吞滅紀國,)紀季把酅邑送給齊國,(成為齊國的附庸,使紀國的宗廟祭祀保存下來,)《春秋》讚美他,(記載這件事時,)不直呼其名。(紀季就是一個通權達變的人。)我讀《秦紀》,讀到子嬰車裂趙高,未嘗不認為他的決斷果敢而雄武,對他的心意表示同情。子嬰就死生大義而言,是很完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