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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重宿儒盈庭皓首 除痼疾遍野春風

且說西青只望著雙梧直走,到得近處反不見桐杪,卻系兩岸垂楊,滿渠碧藻,無渡無梁。乃仍回舊路,由大道灣轉過了土橋,見有牧童,便問學究先生。牧童指道:“從下邊巷子進去,穿中街,左首出巷,望見竹林便是。”

西青依著河邊進巷,行出竹林,但見花木叢陰,兩株梧桐獨冠群樹,滿空綠葉,垂陰數畝,土垣茅舍皆在其下。有五六童子於林內尋花鬥草,見人行來,便齊到眼前作揖問道:“先生貴姓?府上何方?降臨敝地,可系訪家業師?”

西青還禮道:“不佞姓西,從並峰嶺來,正是拜訪令業師。”

童子拱道:“如此,請!”

西青道:“請!”

童子內有一人先走報信,余者俱隨在後。

轉過南垣,已見荊扉朝東,門前平坦,數株山茶,紅白艷麗,柳樁上晾著魚,舊車篷邊繫著小艇。只見報信的童子迎來道:“午睡尚濃,請先生且到館內坐坐。”

西青應聲入門,卻系三間敞軒,內有十餘童子坐著抄書。當中几上睡著個白髮先生,西青不便驚動。諸童子同下位作揖,西青還禮。看所抄的俱系墳典篆格,妍勁可觀。有童子向外拾松枝,折枯竹,汲水煮茗,片時奉上茶來。西青起身相接,見甌上浮沫未消,隨口道:“香浮蟹眼。”

童子應聲道:“翠折龜胸。”

西青又道:“味沁心脾消濁氣。”

童子應道:“芳潛肘腋起清風。”

西青喜其敏捷,大加褒獎。童子揖道:“學生斗膽求教。”

西青還禮道:“願聞。”

童子道:“五色青紅黃白黑。”

西青想道:“九宮東西南北中。”

忽見先生舉首道:“何事喧譁?”

童子趨近前道:“有客拜訪,坐候多時。”

先生起身道:“何不早言?”

西青向前施禮,見先生五綹蒼髯,三停豐頰,迎答道:“足下貴鄉?尊姓台字?”

西青道:“學生姓西名青,由並峰嶺往老人谷,中途忽遇水沙漲漫,阻住難前,回到鎮上,聞先生學貫天人,無微不悉,冒昧造壇,瞻仰仙姿,且願聞沙水之旨。”

先生道:“鄉人亂言,足下勿信。請問從並峰嶺來,可知抱一翁否?”

西青正欲回答,只見門外走進一人,五短身材,面圓口方,雪白長髯飄揚腦後,呼道:“巫子闊別多時,今日天使趨候。”

先生欣然迎道:“還不是天使,只怕系地使耳。”

那人大笑。禮畢,亦與西青見禮,隨便坐下。先生與那人道:“這位西先生由並峰嶺往老人谷,亦如黃兄阻回。”

那人道:“並峰嶺地僻人稀,未見有姓西者。”

西青道:“請示高姓尊名?”

先生道:“此吾友也。昔居碧雲鎮之西北墨梅崗上,後遷芰頭邑,姓黃名雁。”

西青打恭道:“抱一翁正使小子到芰頭奉候,今不期而會於此,可謂大幸。”

黃雁問先生道:“抱一翁囑來相候,可有書否?”

先生道:“候兄非候弟也。”

黃雁道:“奇了!”

問西青道:“西兄往老人谷可系候巫兄!”

西青道:“巫先生莫非名丕者?”

黃雁道:“然。”

西青大喜道:“正系候巫先生,那知設帳在此?若非沙水漲漫,到老人谷卻系虛行。抱一翁有書,現在寓中,回去取來。”

巫丕道:“兩年不上鎮矣,隨先生行。”

黃雁道:“好,同去就候西先生。”

三人茶畢出門,童子已解纜舉棹,上船坐定。巫丕問抱一翁豐彩精神,西青道:“傴僂善飲。”

次問蓮花山樵,西青道:“只知養親,無意澤民。”

黃雁道:“兩岸垂楊,幾時不見,便掃頭拂面,若此牽纏,何若芙蓉笑臉相迎,盈盈可愛。”

巫丕道:“可速運棹,早見抱一翁手教。”

童子道:“港小岸逼,不勝藻荇掛絆。出口入溪,便好盪也。”

半時出港,舉起雙棹,迅疾如飛,頃刻到鎮。入店見禮,西青令陳聘物,捧書在手道:“原當到宅拜呈,今既幸會,請先哂收,後看箋簡。”

巫丕道:“此聘禮也,足下為誰為此,願聞其詳?”

西青道:“輔公奉命出鎮所取浮金土地山川,自恐年輕,有負恩命,敬求岩穴,以達民膜。訪得抱一翁仙居,弓旌踵聘,翁以年高不就,郎以養志堅辭。竭誠復往,抱一翁時薦四位先生。輔公以命限難遲,只得前往。弗克躬來,謹具禮儀,使青將命。”

巫丕道:“翁太多事。己不出就罷了,何必又道出人來!”

黃雁道:“且看簡內云何?”

西青送過書,巫還與黃雁接看,面上寫著:“希交承之、伯龍、於岑、赤湖四子展覽。”

拆開看道:

仆愧入山,木深居處,為駱子所識,返覆邀延。仆以自古無百歲邁夫而入仕途者。彼雖絕念於仆,猶注意於帶也。觀公貌厚心明,始終如一,原可從游,但帶素性決烈,當事不撓,居則可以全軀,出則必致喪命。非若足下四人之進退裕如也。特以尺素勸駕,或勉一行。可為,則展素蓄,以仰體天地生民之心;不合,則卷琴書而相逐林泉。適意之性,去留任意。諸子其不以仆言為謬乎?

二人看畢,黃雁道:“如此,何妨遊戲?”

巫丕道:“伯龍、於岑出,吾亦出矣。”

西青道:“敢懇修函,小子帶往鷹巢敦請。”

巫丕道:“我等修函,系勸其出也。大木率真,小木怪僻,不必修書,只須將抱一翁此札示之足矣。”

西青稱善,令從人將禮同行,送入書屋。又向黃雁道:“抱一翁命往芰頭,理應踵府。”

黃雁道:“寒捨去此甚遙,存巫兄處可也。”

從人將禮放下,回碧雲鎮。巫丕擺出魯酒村餚,三人就席,舉盞閒談。

膳畢,已系下午。巫丕掐指道:“此其時也。”

黃雁道:“有什麼事?”

巫丕道:“紺珠島梨棗花英能復瞽目,過時不彩,落黏土氣,力量便輕。山妻病目,前日就安子診脈,據云,防瞽須以天印島紫綬岡上葵花露點之可免。我想往天印取之費事,仍系梨棗英為便。”

黃雁道:“沿路瓊花可觀,甚不寂寞。”

巫丕道:“須待水退,方可起程。”

西青別回碧雲鎮,使人訪問,次日路已可行,乃到館內通知。巫丕道:“仍須緩期。”

黃雁道:“猶有未了事么?”

巫丕指眾童子道:“俱應管押,庶免荒蕪。”

乃修書,命館童推車:“往綠竹潭,請華世侄權代。”

館童領命,入後取車,藏書推去。

黃雁捧過棋子同巫丕圍棋,西青旁觀,由晝到放學時,仍未及半。全盤終時,天已亮矣,巫丕輸有兩著。整兵再戰,各人窮思極算,黃昏方畢,巫丕仍輸兩著。正欲復布,童子自外進報導:“華老師伯到也。”

巫丕、黃雁俱出迎接。西青在旁,見入來者卻系混沌篙子,三人揖過,西青步出為禮。篙子定睛看道:“足下從何而來?”

西青道:“自別後第三日,復具禮奉拜,始知先生已於其日前動身,無從延請。輔公悵悵而往並峰嶺,抱一翁卻禮不出。虔告再四,乃命請巫先生、黃先生、二木先生,是以至此。”

巫丕道:“原來也系相識。”

篙子道:“非相識也。聞駱子言,他系西庶長令嗣,官拜下大夫。駱子誤薦弟,相會於混沌律,弟無脫身之計,乃轉薦江帶。”

巫丕道:“老兄薦帶,帶又引到弟等四人。”

篙子道:“抱一之書不可違也。所委館事,小兒現在收穫,不能趨承,弟可從命。惟願西大夫勿言在此。”

西青道:“敬遵台命。”

篙子乃喜。轉向巫、黃道:“昨札言書致四人,二木亦非決意避世者,何不同往商之?懷卷用行,自在方寸,更不必各拘形跡也。”

黃、巫點頭。當夜無話。

次早,巫丕命館童將行李置好,西青令親隨取安車兩乘到來,恭請乘坐。同別篙子,發軔到鎮,侍從車馬,俱齊整在路口,伺候進發,向西而行。不走投鞭河,由下流避白津過渡向南。次日到元戈塢,黃雁問巫丕道:“可候過文?”

巫丕道:“我正忘之。可由右徑繞道暫停。”

西青道:“命僕夫在此守待,小子陪二位老先生候客。”

黃雁道:“此公古怪,西子亦無妨於事。”

乃並車進塢。行不多路,見溪邊有柳橫臥,枝拖對岸,根頭坐著老者垂綸。西青道:“高哉!此叟也。”

黃雁看道:“且住!”

車夫停止,三人步行。巫丕從後呼道:“先生好消遣!”

那老者回顧,見是巫、黃,置竿於綠柳隙中,起身道:“故交到舍,無物佐酒,是以求魚。”

巫丕道:“有何嘉賓,願同把臂。”

老者道:“俞廣特候,過盛不知,已去驪龍窟設帳。我聞之,挽請到舍。二公可先往晤。”

巫丕乃同黃雁、西青行到埠頭過渡,轉出桑坂,入垂柳叢中,只見兩老者坐在草茵上,巫丕招呼道:“俞兄、杜兄何同會於此?”

兩老者起身道:“巫兄、黃兄又何同至於此?”

見西青,問道:“此非我輩中人。”

互相作禮畢,黃雁乃將緣由說明。西青問道:“二位老丈尊姓大名?”

巫丕指微須長眉者道:“此俞子,名廣。”

指斑臉滿部鬍髯者道:“此杜子,名進。”

黃雁問杜進道:“聞兄喬遷七里岫,彼處山川若何?”

杜進道:“山川雖美,人事卻非。”

巫丕道:“有何非處?”

杜進道:“農好雕琢,女好繪組,儒者木以道德為懷,而以爵祿為重。”

巫丕道:“先何輕舉?”

俞廣道:“去年同過彼處,因見家戶誦歌,林壑層迭,故勸遷之。今欲與周子商量,將移於茲。”

黃雁道:“適周子垂綸相遇,言俞兄在此,不意杜兄又在此,洵系良逢。”

西青問道:“垂綸周老丈尊名?”

巫丕道:“名蟠。”

黃雁道:“昨所言檀溪釣叟是也。”

杜進道:“何不到草堂中坐談?”

乃同舉步前行。

忽聞後面叫道:“杜子何來?”

停步鏇身看時,周蟠肩擔竿子在前,背後隨抬大網者提得兩串溪魚。俞廣笑道:“周兄急矣。雖得魚,誰人食之?”

周蟠也笑道:“恐客久待,故買歸而卷綸耳。”

行到前來,將竹竿交與抬網者先行,自陪五人隨後同進草堂。禮畢坐定,問西青道:“仙鄉何處?尊翁何名?”

西青道:“學生姓西,家住岫羅岡。”

俞廣道:“他尊翁名山。”

周蟠道:“不應到此。”

俞廣道:“偕巫、黃同訪過丈。”

杜進道:“如我輩世居山林,出者則非;他們世受恩澤,安可遁乎?”

俞廣道:“非遁也,招遁者耳。”

周蟠道:“所招者誰?”

巫丕將抱一翁致書勸出,細細說明。周蟠道:“所指四人恰當。但小木激而棄之則行,敬而禮之則遁,須以不請為請耳。”

西青避席道:“願求指示其略。”

周蟠道:“大木資性魯鈍,好學天生,錙銖累積以成其道,老而彌篤。小木天資敏絕,墳、典、經、子無所關心。抱一翁曾同入萬卷樓,其內藏書何止十萬!歷指名目,掩而詢之,小木吐詞論理皆當無訛。而尤縱情岩壑,四國百島,幽深邃遠,亘古未有標題之處,立記不勝悉數。行山林中,與麋鹿猿猴各無避忌。凡仙蹤聖跡、斷碣殘碑,莫不畢覽。江帶贈大木有句云:‘面積兼旬垢,衣留隔歲泥。’贈小木有雲;‘囊繩游絕壑,帶粉恃殘碑。’二子之情性行為已可概見。弟兄賦性不同,趨向亦異:大木以寬宏化育為功,小木以稀奇駭怪為務,禮請斷然不出。”

巫丕視黃雁道:“論二木詳且盡矣。我們到鷹巢嶺看大木若何,大木不出,亦當速歸也。”

俞廣道:“大木見抱一之書,亦無辭卻。”

周蟠道:“雖大木不出,二子既偕行於先,何可復退,為人所笑,謂處士虛聲,因人輕重也。”

黃雁、巫丕道:“所論甚是,豈敢不遵!”

盤桓過了一宵,次日辭別,三人返,出塢外。中時,舍車進得谷口,石徑盤鏇,片時間,早已望見巫家外垣。行近前來,只見稚童村婦奔入,將門緊閉。黃雁笑道:“山村不慣看軒車,驚慌卻避。”

西青道:“高致可羨。”

巫丕自己敲開,請黃雁、西青上堂交拜,西青又將私禮二分送上,巫丕也不推辭,黃雁稱謝,俱收入內。用過午餐,巫丕道:“赤湖可陪西子散步散步,弟往南莊家姐處看看即回。”

西青道:“請便。”

黃雁道:“我們不必散步,且到峭壁擁書樓坐坐。”

西青道:“奉陪。”

二人出門,入東垣,到松風草堂轉入後進,芸窗有額曰:“虛臼軒。”

由旁上樓,但見密密松枝遮護,隆陰綠蓋,遠無所見。又更上一層,乃見周圍峰巒重迭,山麓俱系石壁,遠岫顯呈,更覺娬媚。無數松頂接聯如茵褥平鋪,田禾皆看不見。西青道:“於此心胸頓豁,塵念都捐。”

黃雁笑道:“請看匾額。”

西青仰看,乃“半陶”二字。問道:“願聞其故。”

黃雁道:“老人峰之南有塢,曰陶塢,其幽致迭出,逸景難言。此名半陶,以吾視之,未能‘半’也。”

西青稱羨不已。審看峰巒,似有形狀,黃雁挨排指點,莫不畢肖。

瞻玩許久,急聞樓梯有聲,巫丕呼道:“黃子,東溪公至也。”

黃雁慌忙下樓應道:“雁來迎接也。”

西青隨下到書屋內,見一位老翁,左手搭著童肩,巫丕摻著右膊行來,道:“黃子到此,何不看看老漢?”

黃雁迎上揖道:“因巫子別去,未暇趨候。欲待彼回,同晉謁也。”

東溪公道:“諒非俗客,何不同邀到舍?”

西青向前見禮,東溪公道:“西子有嗣如此,家聲不墜矣。可喜,可喜!”

坐下,同黃雁談得不休,直至入席方止,始問巫丕些近事。席散,黃雁扶送回家,約明日於葫蘆蜂下會齊。西青道:“小子亦應登堂晉謁。”

東溪公道:“不需,不需,見過就算了。但願爾以民之憂樂為憂樂,老漢輩受惠多矣。”

西青道:“敬謹書紳。”

同巫丕送到垣外,回房下榻。

次早,巫丕收拾起身,並帶家童陟岡涉澗,由西夾岩縫中出山,過葛嶺,逾梅溪,早見黃雁坐青松根守待。從人迎上,巫丕、西青行到跟前,邀同上車,出元戈塢,乃由赤騮嶺腳撇掉通明關,斜向太乙峰,取路雷門,過雲嶺、濫柿河、獨鎖渡、百結關,到紺珠島採取花英。

西青邀黃雁過藤橋,登元珠島眺望,見有臞顏短髮老者荷鋤擔筐而來,行歌道:

昨說週遊非為國,今知吊伐乃無君。
由來處出光明者,版築躬耕義孔殷。

黃雁視之,卻是過盛之弟過迂,招呼道:“二先生何來?聖賢道任天下之重,胡可與尋常共語!”

過迂抬頭答道:“黃子久違,莫非往天井么?此不系吾所作,乃故交詠吟,偶爾誦之。然尋常之道即聖賢之道。聖賢不能舍尋常另立一道也。”

黃雁道:“何為問往天井?”

過迂道:“而今主上封二世子為輔國公,出鎮所取浮金土地。到境次日,躬備玉帛,帶往鷹巢。伯龍因其誠篤,且知有並峰老翁手札,當時就聘,於岑避跡,無處訪尋。伯龍愛石門幽靜,輔公請居於西園,開迎賓館,以接待隱逸。今有自天井來者,據說如此,是以見詢。”

黃雁道:“雁因江叟致札,故偕巫子前往,卻不知伯龍先已到彼。巫子現在紺珠島彩梨棗英,先生可前去相晤。”

過迂道:“不必。諸子既在天井,我儔或往或來,順便俱可敘會歇息,惟名姓不可使居停知之,阻斷足跡耳。”

黃雁應答,揖別,同西青回紺珠島。登頂四望,周圍俱系岡嶺迴繞,景致無益奇特。下到半腰,見巫丕彩足梨棗英,封付家童帶回老人谷,再與黃雁、西青離紺珠,登舟至靴塵埠上岸,由萬馬岡過倉箱嶺,經堆甲山腳進交紐關。次日入羊腸峽,逾羊肝嶺出口,望見鐵圍。西青欲先入城通知輔公迎接,巫丕命從人將車箱中原聘禮物取出,交西青道:“煩帶璧謝輔公,如莫見允,丕等在此聽教。或堅意使受,則今朝權領,明日決然行矣。足下所惠,俱已登貯。”

西青不便違拗,將各件收回,道:“謹遵金諭,待輔公親奉。”

巫丕道:“莫於省事,免得煩攪。”

黃雁道:“西子善為道達,若費往返,便非率真。”

巫丕道:“丕等且見伯龍,西子請入關。”

西青道:“陪進石門,方好復命。”

三人登車沿澗而行,只見石壁迎來,阻住去路。行到跟前,轉由側首,又有一層石壁相對峙立,中有曲徑,進入塢內便覺空闊。來到西園,但見堂中濟濟,垣內翩翩,俱系皓須素髮。

巫子、黃子遍見過禮。大木迎問抱一翁諸人,黃雁交出原書,略道始末。

西青作別,回出塢口,遇見前驅,舉首望時,車駕將近。

原來輔公自在朝門外,命胡爾仁等先行赴任,次日進宮拜別。

島主正在射圃觀韓駙馬教宮娥彈蝴蝶彈法。輔公趨前禮畢。島主命入後宮拜別廉妃,又命駙馬同往。廉妃見輔公告辭,垂下淚來,問駙馬道:“輔公出鎮,左右無人,實在難以放心。”

駙馬道:“駱燾、西青皆勁直之臣,輔公平素以忠孝為懷,斷不致惑於邪佞,請娘娘無慮。”

廉妃道:“我意原欲駙馬同行,各事教導,奈難捨公主遠出;意欲請武侯為之師傅,駙馬以為何如?”

駙馬道:“公以忠孝為懷,雖孤身亦有天佑;若遠君子而親小人,雖十仲卿亦無能為。”

輔公道:“駙馬所見極高,況顧庶長作古,文侯年老多病,國事正賴武侯維持,豈可離朝?娘娘莫多無益之慮。”

說罷出宮,又辭太子,二人依依,墮淚分手。車騎齊全,駙馬欲送於郊外,輔公再三謝別,乃同駱大夫共載,取青豹坡,一路往雲平嶺前進。先已行文沿途,文武官員毋許供奉,不準迎送。駱大夫系有名古直的,並非沽名釣譽、心與口違之具文,哪個敢不遵依!所以路上毫無耽阻,六日便到鐵圍城。文武官員參見,溫言慰勞,檢覽輿圖,知鷹巢嶺在赤雁邑中,去天井關北五百餘里。

次日同平無累往訪二木,命駱燾居守。午飯時分,行過千牛山。及到赤雁邑,天色已晚,停車止宿。次早出城,望見鐵牛谷後巍巍一條峻岭。行有五十里,到得跟前看時,俱繫纍累迭迭的石塊,雖有曲徑,莫能容孰。公自下車,令四弁負禮隨行,餘人停留守候。無累在前開道,看嶺不似遠望之峻險,但看得頂巔,半天仍未得到。就石坐下,歇歇又行。見個黑面銀須、身長七尺的老者擔著鋤頭、竹籃,自旁穿來。平無累視其形容不俗,向前揖道:“借問老丈上姓?”

那老者放下鋤籃還禮道:“尊容上姓?”

平無累道:“小子姓平。”

那老者道:“學生姓吳名宴。”

平無累道:“木先生宅上敢問在於何處?”

老者望見嶺下又有多人,恍然答道:“學生不知。”

說罷,擔籃荷鋤而去。

二人先到頂頭,四顧觀望,見嶺麓隈中有煙矗而起,乃望著由石隙中走,管不得腳步高低。行過多時,雖見數間茅屋,奈足底都系陡崖,無路前進,只得復沿邊鏇轉四五里,方有坡下山。見牧童驅犢,問時,知前面臨澗,柴門系大木先生住宅。

行近前來,公命從人俱在扉外,自同平無累步入。聞有談笑之聲,向窗欞中看去,見二人倚柱而立,左邊的身長八尺有餘,紫棠面色,花白髯須,團面垂耳,眉高鼻正,目秀口方,氣度偉然;右邊的,長不滿五尺,額顯眼凹,鼻塌孔揭,耳反嘴撮,幾莖黃須,兩鬢短髮,身材猥陋,展著圖畫賞玩。輔公轉身入門,升階拱手揖道:“二位老先生,小子造次驚動,敢問那位系木老先生?”

二人回禮。右邊矮老者指氣度偉然的道:“這位就是。”

輔公登堂,那老者托住手道:“學生木尺,不知足下貴鄉高姓?何緣降臨?”

平無累答道:“吾公奉主上命來鎮鐵圍城,訪求岩穴高賢。江抱一老先生指示仙鄉,是以特踵拜訪。”

木尺道:“學生毫無所知,山居情性已定。吾公勿為抱一翁所誤,此系薦他人,實脫自己。”

輔公道:“今既瞻韓,且請拜見。”

木尺道:“學生系山野小民,安敢與公抗禮?”

輔公道:“先生道德高巍,天爵莫比。”

互相謙遜。賓主禮畢,輔公轉身來與右邊那老者施禮,已不在了。平無累令從人將聘禮捧上,木尺道:“此物請速收回。雖出亦弗受,否則,可無論矣。”

輔公道:“纖微不腆,聊以申敬,那成聘大賢之禮!請賜哂納。”

平無累道:“禮以致敬,訂交之常,出與不出,均可無辭。”

木尺視平無累道:“足下高姓?”

輔公道:“天井平大夫也。”

木尺舉手道:“原來就是平大夫,失敬,失敬!”

對輔公道:“才德兼優如平子,公得而信用之,何必更及山人?”

平無累道:“無累不過效奔走之勞,安及大賢萬一!”

輔公道:“不才亦未敢以俗事相屈,或往或還,悉憑尊意。”

木尺道:“今且問公,將為國之保障乎?將立百世之規模乎?”

輔公道:“得不失保障足矣。”

木尺道:“似此,往還無拘,尺願從游。但必須將禮收回,方可聽命。”

平無累向輔公道:“木先生諄諄見卻,請權且從命罷。”

輔公依允。木尺請用過飯,即邀同往萬丈潭。木尺道:“無庸徒往,日久自來。”

輔公道:“必須親詣,以表微忱。遇與不遇,俱勿論也。”

木尺道:“如此,盡在草舍拱候。”

輔公道:“暫別不恭。”

乃同平無累等帶禮直到萬丈潭。問至木寸居所,空室無人,只得回車。木尺迎入,留宿一宵。

第二日,膳畢,吩咐家人看守田園,乃同輔公過嶺上車。

沿路指點山景,諮詢民情,到白雉壑歇宿。次午游西北地區,見山岡迢遞,卸脫粗頑,形勢逶迤,陵阜折迭,江河繚繞,遠峰秀麗,喬木陰濃。木尺問道:“此處何名?”

平無累道:“此石門塢也。武侯暇時,常於此地散步。諸將士因伐木截竹,結蓋敞亭,額曰‘西園’,最為幽靜。”

木尺道:“尺素畏近城市,今居止於此可乎?”

輔公道:“有所未便,恐防簡褻耳。”

平無累道:“駱大夫曾囑,山林不耐市井,喜清靜者可下榻於郭外。定然因此地隔絕塵囂,房舍潔淨也。”

木尺、輔公、平無累俱下車人林,步到澗邊,只見流水澌澌,白石縱橫,綠藻青蒲,蔥籠蕩漾。過平橋,穿射圃,經松徑,進石垣,卻有多人奔走伺候。輔公同木尺上堂禮畢,木尺又同平無累見禮。當晚請大木修書勸小木駕,木尺道:“請必不來,無庸往也。”

輔公亦駐於園中。

次早,駱大夫到來,見過輔公,又與木尺、平無累相見。

便令從人捧過印劍交還,平無累不受,道:“已奉公命,交大夫為城守。無累自今只在塢內侍奉諸賢。”

駱大夫道:“不佞奉上命侍輔公,未奉命守關。昨日因不知地理,是以暫時代勞,今大夫既回,自應交卸。”

輔公道:“駱大夫之言是也,平大夫仍當照舊管理軍民政事。”

平無累始肯收下,別過木尺,稟明輔公,回城辦理。木尺修書四出,駱大夫將垣外左右並前圃後岡,俱布置蓋造房屋亭台樓榭,即有老者到來,漸漸接踵,繹絡而至,俱無姓名,設榻供養。駱大夫接待,不厭不倦。

輔公朝來暮去,或半日在城,半日在塢。今日正出關遇見西青立於道旁。西青上前啟明,輔公早已下車,道:“大夫勞矣!木先生已經請到,巫先生、黃先生曾否會晤?”

西青道:“二子聘禮絲毫不收。因見江先生札,就駕同來,現住西園。”

輔公大喜,命西青登車御馬,同進石門,步上草堂,向渚公作禮,又與巫、黃敘仰慕之誠。巫、黃道:“不佞輩何足數?明公招迎岩穴,近者已無不至,遠者亦當來游,公俱勿問也。”

輔公稱謝。木尺道:“如駱子念切民膜,時刻訪詢,公允而行之,勝尺輩十倍也。”

輔公與駱大夫道:“先生所知為民興利除害的事,可悉同平大夫施行。不才樂朝夕側聆諸公議論,關中所有事務,俱可商決之。”

駱大夫道:“大權不可下移。民間疾苦,臣與平大夫商議去之。其它事件,仍請公定奪。”

輔公應允。

不說鐵圍、石門各事,再說島主自輔公同駱燾、西青出鎮,放心不下,問於朝臣。獨孤信天奏道:“駱燾、西青、平無累皆忠乾之士,主上可以放心。”

島主道:“若親近此三人,而惟其言是聽,寡人何憂?聞在鐵圍筑西園館閣,日夕宴會於其中,不知所同游者何等人耳。”

獨孤信天道:“據理觀之,定皆正士,若有邪佞,駱燾等自能禁絕,公如剛愎,亦必奏聞。全未見有本章,又不聞西青有稟啟文侯,尚何憂哉?”

島主道:“雖然,寡人疑終難釋。”

獨孤信天道:“如此,只須使親信之忠誠者往視,便可知矣。”

島主道:“上日,淦中關大夫苟誼來朝,武侯言彼有社稷臣風,請留於朝。又言苟誼之子下大夫苟學禮深沉毅果,當使往守競羊,升鐵柱管淦中關事,今使苟誼密往鐵圍如何?”

獨孤信天道:“苟誼面生心正,實堪此任。”

島主召到面諭,苟誼奏明,告假料理未清事件,島主依允。苟誼回關查點清楚,鐵柱亦到,逐件交代。乃問:“可知輔公近事?”

鐵柱道:“初聞不甚親理政務,前日奉管淦中之命,往鐵圍告辭,輔公卻在石門塢內。柱到西園,見其中只有西大夫與輔公兩個烏頭,余者俱系霜髯雪發。所與同游,既皆老誠,政治將來定可觀也。”

苟誼道:“似此,誼可無須往矣。然既奉命,亦應去來。”

乃易便服,單騎獨仆,仍由國中行,不過岫羅岡,徑向紫霞山,逾五星嶺,出小龍潭,到雲窩壑,越烏兔山,下百結嶺,至交渡津。上船時,那篙工前來相扶進艙,艙內諸人起身讓坐。

苟誼道:“可怪!篙子攙扶或系思想多索渡值,諸人讓坐何也?”

忽聞老者道:“當初子直為雁翼關守何等刻剝!去後又系郎紫接守,剝削更甚。而今安在哉!”

聞有人接道:“也虧得他們,若非將士,百里地土送與浮金,今日哪得有如此美政?”

又有人接道:“就系當年燭相公為守,與後日武侯鎮天井時,皆不能如今日之極。”

又聞道:“非二公才德遜於輔公,此時有人遍知民所素苦而悉除之,是以未之及耳。”

苟誼喜道:“行人如此褒讚善政,自必不誣。且沿路看去,虛實便知。”

內中有老者問苟誼道:“老翁仙鄉何處?莫非往訪西園內相知么?”

苟誼道:“老漢敝處淦中,往鐵圍探親,無有相知在西園。”

那老人道:“淦中自苟剛去後,苟誼守關,政令都變好了。而今苟大夫康健么?前有朋友從黃雲城來,言島主召留在朝,這話確么?”

苟誼道:“老漢也聽得似此說法,卻未知其確否。”

那老人又道:“老翁住淦中,系從好處來的,今到鐵圍,方知更有樂境也。老漢往盤根谷,正系同路,相伴而行何如?”

苟誼道:“奉陪。得老翁指教,聞新政令,叨惠多矣。”

忽聞船頭上道:“已到岸了。”

眾人出艙,有交值的,有不交值的。苟誼交值,篙工退回。那老者道:“渡值有三不受:廢疾不受;窮苦不受;老幼不受。今老翁同行二人俱系白髮,不須與值。”

苟誼點頭上岸,那老者帶著童子偕行。逢州游州,逢邑游邑,但見農力在田,女力在機;市無游手之民,戶有弦歌之雅;堂案塵封,關無措滯。遊覽數日,來到鐵圍,那老人帶著童子,相別往東而去。苟誼進城,門官查問,取出隨身鄉貫年貌,照單呈驗登簿,始行放入。看那隊伍嚴整,軍士雄壯,街道潔淨,往來相讓,交易和平,貨色無偽。苟誼見文德武備並美,心中暗喜。住下詢問居人,皆無不足之處。

次日到石門塢內,只見西青出垣迎入,登堂與諸老翁見禮,推上客位,苟誼不可。西青告道:“諸賢降臨,總以初到者作客,後便不拘形跡。”

苟誼乃坐。凡到此地,有相熟者,就來陪敘。苟誼原非岩穴,是以無人相認。坐過逾時,西青乃請入後閣下榻,苟誼不辭。先於近旁各老翁軒窗榭館內敘談,二三日間,通園俱相識了。偶步閣後觀看,乃係潔淨小樓,中懸有榻。問樓役系誰所居,答道:“自樓告成,公命存榻在此。後恐誤住,是以懸之。”

苟誼如系有為而預設也。

忽見人役奔入道:“輔公自錦屏岡回到園內。”

苟誼出閣,輔公同駱燾、平無累已到。苟誼趨下行禮,輔公驚扶道:“此地從來未有此禮。”

平無累卻認得系苟誼,向前問道:“老翁若非苟姓?莫行此禮。”

苟誼道:“正系苟誼。”

輔公問平無累道:“大夫何以知老翁上姓?”

平無累道:“昔御武侯到淦中,與老翁有數面之識。”

苟誼道:“平大夫,彼時失敬,又十餘年矣。今日見公,豈可妄誕!”

輔公道:“然則系苟大夫矣。聞召入朝,而今到此,定有上命,昱合具禮迎接。”

苟誼道:“主上使臣到此觀政,臣已悉其詳。因公出巡,未獲瞻仰,是以暫留。別無所命。”

輔公慌請島主君安,駱燾道:“既系天使,自應平禮。”

苟誼推不過,乃行平禮。又與駱燾、平無累見禮道:“入境入城,風化政令無加,二位大夫勳勞懋矣!”

駱、平齊答道:“澤沛閭閻,義著史冊,老大夫功德偉哉!”

苟誼道:“今已見公,臣請復命。”

輔公留住盤桓。

次日餞行,通園老者亦俱辭別,仍系單騎獨仆回朝。過了交渡律,氣象亦覺變異。苟誼想道:“此處風土人情均未得悉,須細為訪察,方不負主上差遣此行。”

乃過品字城,撇掉百結關,向南行,來到文星集,只見眾人圍擁,看新告示,歡聲動地。苟誼也擠入觀看,上寫道:

帷幄大夫懋,為永除蠹弊事:照得陋習相沿,病國最甚,雖賢者不能悉其詳。假官肆虐,害民尤凶,惟受者始深知其毒。主上高居九重,僅念閭閻膚膜;下臣謹守三尺,嚴搜城社蠹奸。雖雲已往不究,惟積猾難容漏網。即使改過自新,而蒲鞭亦應加懲。茲將素所病民,從今禁絕,先行曉示,隨後鐫碑。除例禁不載外,各條均列於下:

1、凡大臣以及上司經過,地方官員無絲毫饋送,雖酒食亦不準。違而收受者,免;饋送者,流。

2、凡文武官員食用各物,俱須公平購買,不得使書役買辦。違者革職。蓋此二條,名出於官,官多取於書役,書役非苛於市民,則派于田畝。官得其一,民費其十矣。

3、凡訟獄非大疑案,不即斷決,而故牽連羈久者,革職,從重糾處。

4、凡納完稅額,無論五穀、絲麻、各貝,概行隨時價值收受,毋許拘定,逼民以有易無,受居奇之苦,以免物價低昂。

5、凡百姓完納而物不如式,加一罰入;若如式,而胥役刁難,狼藉苛求並縱容者,概以軍法從事。

6、凡衙門修葺、遷造,俱須詳明,支帑報銷。卸任之日,造冊交代,毋許缺少一草一木。如有聽信邪說,妄動工作,俱令照舊更正,仍加倍追罰充公。

7、凡苛及農家,擾及田畝者,計贓照例加等治罪。

8、凡大員出差及地方官往來管轄之處,不許多帶家人,以免各項索詐,下屬受累。

9、凡民無恆業,不歸於四民而游惰者,驅往北漠島州開墾。

10、凡考試,隨便鄰邑鄰州,俱準移文考錄,庶真才不致久仰,而士愈多奮勵。

11、凡婚喪務於從儉,遵古制度。欲奢華而逾制者,估值倍輸入官,以備饑饉發賑之用。凡未達士子及已退大夫,不得貪逸懶怠,俱須授徒肄業,興起教化。

12、凡強欺弱、狡欺愚、眾欺寡並欺四窮者,俱驅邊遠洲島開墾。

13、凡商賈貿易往來,其非切於民用而販賣者,皆籍入官。

14、凡百工非切於實用,而事虛華費工者,沒其物而罪其身。

15、凡四民更易,工商準歸士農,士農俱不準歸工商。

16、除雙阜、鱷群二關,其餘關津隘塞俱稽而不征,違者島籍。

17、凡胥役、牙行、腳夫人等指詐四民已得貝者,照竊盜得貝律計贓治罪;未得貝者徒。

18、凡吏役事件不增而增費用,照竊盜加一等論。所有習久之飯食使費,而包攬把持刻削者,罪亦如之。

以上各條,雖前所未禁,如墨吏放翮、柏露頂,穢役瞰方,俱經查出,立正典刑外,合行曉示通國牧宰、吏胥、士農、軍民人等知悉,恪遵毋違。

苟誼看畢,問旁邊人道:“此示因何而出?”

答道:“今早晨黏的,乃有竹籃盛著三個首級在這裡與人看,此刻約已過品字城去也。其中細故卻不得知。”

苟誼離了文星集,來到比馬場——最系民悍吏刁的地方。昔年曾經訪親羈留多時,知為五鄉。今見街市交易,行人不少而寂靜無聲,殊覺詫異。因到舊寓住下,細問店主,方知樊勇同水湖久密奉命,賜劍查察四境。水湖由南東而北西。樊勇於西北而東南,互相諮詢。樊勇察遍,已知某也賢,某也愚,某也猾,開有清冊,交水湖復訪。水湖交冊亦然。樊勇過江上邑,復察蠹胥瞰方擾害商業;由常豐倉察得下大夫柏露頂生端苛斂,嚇詐圖財;到比馬場察得下大夫放翮濫差嚇詐,貌注殘民。各確實情由,俱立時拿下。其餘賢者,獎賞題升。過小者降,大者罷。再檄集各處牧宰,將放翮等三人提到鱷群關,請出上方劍斬首,各於該處揭示後集於一籠,使役持行,命吏刊刷告示,各處曉諭。凡地方胥役詐害良民者,俱籍沒,發北漠洲島開墾。所以民情安靜,市絕爭嘩。

苟誼喜道:“樊相國有後矣!”

乃別店主,復往前行。但見處處軍民安業,遍野俱謳歌之聲。田土盡辟,山澤少荒蕪之地。到赤蛇岡,想東南一隅皆系如此,其三隅大概可知,不必廣訪,徑由魚尾谷還都。郊野景象較外更覺浩蕩,心胸露暢之至。入朝復命並將國內邊地形景奏知,島主喜道:“寡人只道大夫耽阻於新境,那知如此跋涉風塵!其進爵上大夫,以酬勞瘁。”

苟誼謝恩。余大忠奏道:“據苟大夫所見,國內已臻雍熙氣象,雖堯天舜日無以復加。請主上制禮作樂,以鳴其盛。”

島主大喜,視武侯道:“國內治安,先生之功為首,今欲製作禮樂,不識以為何如”?武侯道:“臣聞制禮作樂須天下奠安,匹夫匹婦無不得其所。然後上天降征,下土呈瑞,始可議之。今國雖粗安,竊恐未及於此。”

余大忠道:“數月以來,各處並不見有罪犯奏聞,遠近州邑陸續俱報獄空,又無水旱兵蝗之災,何謂匹夫匹婦不得其所?”

武侯道:“現在砂磧塘崩,漲漫數邑,田廬百姓俱歸烏有,猶當宵旰訪求良法。”

島主蹙額道:“是也。寡人幾忘也。”

大忠奏道:“此乃天災,自古莫治。與盛世無所關係。”

武侯道:“古事湮沒,雖無考處,然不聞遠年有接連漲漫傷民之案。當時必有治者。民溺己溺之謂何?而乃雲稱無所關係耶?”

余大忠暗想道:“樊嗣昌、西山皆歇力殫思,欲止漫淹而終莫能,今何不即以難之?”

便奏道:“武侯灼見,非臣所及。然此事非武侯更無可奏功除患者,請主上專委任之。”

島主喜道:“大忠所見與寡人相同,願先生為國消擾。”

武侯領命。廣望君奏道:“臣欲隨仲卿辦理此事。”

武候道:“聞公主坐月,韓速豈可遠出?乞主上寬臣轡勒,而不限以年月,使得便宜行事,臣獨任之。如果無策可治,再行具奏。”

島主道:“一切依允。寡人新得良馬,渾身如墨,名暮歸鴉,請先生帶去。”

武侯道:“此非求遠之事,無用寶騎。”

島主道:“可有所需?”

武侯道:“惟請以下大夫引笑、舒太遠同行足矣。”

二人出班,伏奏道:“願隨武侯視河。”

島主大喜,命即設宴,手持玉觥賜酒。武侯跪下,島主扶起。武侯雙手捧觥吸過,隨與引笑、舒太遠吸乾,謝恩而去。

邀二大夫到府起程。正是:

赤心開口招難事,粉面隨機困直臣。

未知商議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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