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紀·唐紀五十七
起屠維大淵獻二月,盡重光赤奮若六月,凡二年在奇。
憲宗昭文章武大聖至神孝皇帝下
◎ 元和十四年己亥,公元八一九年
二月,李聽襲海州,克東海、朐山、懷仁等縣。李愬敗平盧兵於沂州,拔丞縣。李師道聞官軍侵逼,發民治鄆州城塹,修守備,役及婦人,民益懼且怨。都知兵馬使劉悟,正臣之孫也,師道使之將兵萬餘人屯陽穀以拒官軍。悟務為寬惠,使士卒人人自便,軍中號曰劉父。及田弘正渡河,悟軍無備,戰又數敗。或謂師道曰:“劉悟不修軍法,專收眾心,恐有他志,宜早圖之。”師道召悟計事,欲殺之。或諫曰:“今官軍四合,悟無逆狀,用一人言殺之,諸將誰肯為用!是自脫其爪牙也。”師道留悟旬日,復遣之,厚贈金帛以安其意。悟知之,還營,陰為之備。師道以悟將兵在外,署悟子從諫門下別奏。從諫與師道諸奴日遊戲,頗得其陰謀,密疏以白父。又有謂師道者曰:“劉悟終為患,不如早除之。”丙辰,師道潛遣二使齎帖授行營兵馬副使張暹,令斬悟首獻之,勒暹權領行營。時悟方據高丘張幕置酒,去營二三里。二使至營,密以貼授暹。暹素與悟善,陽與使者謀曰:“悟自使府還,頗為備,不可匆匆,暹請先往白之,云:‘司空遣使存問將士,兼有賜物,請都頭速歸,同受傳語。’如此,則彼不疑,乃可圖也。”使者然之。暹懷帖走詣悟,屏人示之。悟潛遣人先執二使,殺之。時已向暮,悟按轡徐行還營,坐帳下,嚴兵自衛。召諸將,厲色謂之曰:“悟與公等不顧死亡以抗官軍,誠無負於司空。今司空信讒言,來取悟首。悟死,諸公其次矣。且天子所欲誅者獨司空一人。今軍勢日蹙,吾曹何為隨之族滅!欲與諸公卷旗束甲,還入鄆州,奉行天子之命,豈徒免危亡,富貴可圖也。諸公以為何如?”兵馬使趙垂棘立於眾首,良久,對曰:“如此,事果濟否?”悟應聲罵曰:“汝與司空合謀邪!”立斬之。遍問其次,有遲疑未言者,悉斬之,並斬軍中素為眾所惡者,凡三十餘,屍於帳前。餘皆股粟,曰:“惟都頭命,願盡死!”乃令士卒曰:“入鄆,人賞錢百緡,惟不得近軍帑。其使宅及逆党家財,任自掠取,有仇者報之。”使士卒皆飽食執兵,夜半聽鼓三聲絕即行,人銜枚,馬縛口,遇行人,執留之,人無知者。距城數里,天未明,悟駐軍,使聽城上柝聲絕,使十人前行,宣言“劉都頭奉帖追入城。”門者請俟寫簡白使,十人拔刃擬之,皆竄匿。悟引大軍繼至,城中噪嘩動地。比至,子城已洞開,惟牙城拒守,尋縱火,斧其門而入。牙中兵不過數百,始猶有發弓矢者,俄知力不支,皆投於地。悟勒兵升聽事,使捕索師道。師道與二子伏廁床下,索得之,悟命置牙門外隙地,使人謂曰:“悟奉密詔送司空歸闕,然司空亦何顏復見天子!”師道猶有幸生之意,其子弘方仰曰:“事已至此,速死為幸!”尋皆斬之。自卯至午,悟乃命兩都虞候巡坊市,禁掠者,即時皆定。大集兵民於球場,親乘馬巡繞,慰安之。斬贊師道逆謀者二十餘家,文武將吏且懼且喜,皆入賀。悟見李公度,執手歔欷;出賈直言於獄,置之幕府。悟之自陽穀還兵趨鄆也,潛使人以其謀告田弘正曰:“事成,當舉烽相白。萬一城中有備不能入,願公引兵為助。功成之日,皆歸於公,悟何敢有之!”且使弘正進據己營。弘正見烽,知得城,遣使往賀。悟函師道父子三首遣使送弘正營,弘正大喜,露布以聞。淄、青等十二州皆平。弘正初得師道首,疑其非真,召夏侯澄使識之。澄熟視其面,長號隕絕者久之,乃抱其首,舐其目中塵垢,復慟哭。弘正為之改容,義而不責。
壬戌,田弘正捷奏至。乙丑,命戶部侍郎楊於陵為淄青宣撫使。己巳,李師道首函至。自廣德以來,垂六十年,籓鎮跋扈河南、北三十餘州,自除官吏,不供貢賦,至是盡遵朝廷約束。上命楊於陵分李師道地,於陵按圖籍,視土地遠邇,計士馬眾寡,校倉庫虛實,分為三道,使之適均:以鄆、曹、濮為一道,淄、清、齊、登、萊為一道,兗、海、沂、密為一道,上從之。
劉悟以初討李師道詔云:“部將有能殺師道以眾降者,師道官爵悉以與之。”意謂盡得十二州之地,遂補署文武將佐,更易州縣長吏;謂其下曰:“軍府之政,一切循舊。自今但與諸公抱子弄孫,夫復何憂!”上欲移悟他鎮,恐悟不受代,復須用兵,密詔田弘正察之。弘正日遣使者詣悟,託言修好,實觀其所為。悟多力,好手搏,得鄆州三日,則教軍中壯士手搏,與魏博使者庭觀之,自搖肩攘臂,離坐以助其勢。弘正聞之,笑曰:“是聞除改,登即行矣,何能為哉!”庚午,以悟為義成節度使。悟聞制下,手足失墜。明日,遂行。弘正已將數道兵,比至城西二里,與悟相見於客亭,即受旌節,馳詣滑州,辟李公度、李存、郭昈、賈直言以自隨。
悟素與李文會善,既得鄆州,使召之,未至。聞將移鎮,昈、存謀曰:“文會佞人,敗亂淄青一道,滅李司空之族,萬人所共仇也!不乘此際誅之,田相公至,務施寬大,將何以雪三齊之憤怨乎!”乃詐為悟帖,遣使即文會所至,取其首以來。使者遇文會於豐齊驛,斬之。比還,悟及昈、存已去,無所復命矣。文會二子,一亡去,一死於獄,家貲悉為人所掠,田宅沒官。
詔以淄青行營副使張暹為戎州刺史。
癸酉,加田弘正檢校司徒、同平章事。
先是,李師道將敗數月,聞風動鳥飛,皆疑有變,禁鄆人親識宴聚及道路偶語,犯者有刑。弘正既入鄆,悉除苛禁,縱人遊樂,寒食七晝夜不禁行人。或諫曰:“鄆人久為寇敵,今雖平,人心未安,不可不備。”弘正曰:“今為暴者既除,宜施以寬惠,若復為嚴察,是以桀易桀也,庸何愈焉!”
先是,賊數遣人入關,截陵戟,焚倉場,流矢飛書,以震駭京師,沮撓官軍。有司督察甚嚴,潼關吏至發人囊篋以索之,然終不能絕。及田弘正入鄆,閱李師道簿書,有賞殺武元衡人王士元等及賞潼關、蒲津吏卒案,乃知向者皆吏卒賂於賊,容其奸也。
裴度纂述蔡、鄆用兵以來上之憂勤機略,因侍宴獻之,請內印出付史官。上曰:“如此,似出朕志,非所欲也。”弗許。
三月,戊子,以華州刺史馬總為鄆、曹、濮等州節度使。己丑,以義成節度使薛平為平盧節度、淄、青、齊、登、萊等州觀察使。以淄青四面行營供軍使王遂為沂、海、兗、密等州觀察使。
橫海節度使烏重胤奏:“河朔籓鎮所以能旅拒朝命六十餘年者,由諸州縣各置鎮將領事,收刺史、縣令之權,自作威福。向使刺史各得行其職,則雖有奸雄如安、史,必不能以一州獨反也。臣所領德、棣、景三州,已舉牒各還刺史職事,應在州兵並令刺史領之。”夏,四月,丙寅,詔諸道節度、都團練、都防禦、經略等使所統支郡兵馬,並令刺史領之。自至德以來,節度使權重,所統諸州各置鎮兵,以大將主之,暴橫為患,故重胤論之。其後河北諸鎮,惟橫海最為順命,由重胤外之得宜故也。
辛未,工部侍郎、同平章事程異薨。
裴度在相位,知無不言,皇甫鎛之黨陰擠之。丙子,詔度以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充河東節度使。皇甫鎛專以掊克取媚,人無敢言者,獨諫議大夫武儒衡上疏言之。鎛自訴於上,上曰:“卿以儒衡上疏,將報怨邪!”鎛乃不敢言。儒衡,元衡之從父弟也。
史館修撰李翱上言,以為:“定禍亂者,武功也;興太平者,文德也。今陛下既以武功定海內,若遂革弊事,復高祖、太宗舊制;用忠正而不疑,屏邪佞而不邇;改稅法,不督錢而納布帛;絕進獻,寬百姓租賦;厚邊兵,以制戎狄侵盜;數訪問待制官,以通塞蔽;此六者,政之根本,太平所以興也。陛下既已能行其難,若何不為其易乎!以陛下天資上聖,如不惑近習容悅之辭,任骨鯁正直之士,與之興大化,可不勞而成也。若不有此為事,臣恐大功之後,逸欲易生。進言者必曰:‘天下既平矣,陛下可以高枕自安逸。’如是,則太平未可期矣!”
秋,七月,丁丑朔,田弘正送殺武元衡賊王士元等十六人,詔使內京兆府、御史台遍鞫之,皆款服。京兆尹崔元略以元衡物色詢之,則多異同。元略問其故,對曰:“恆、鄆同謀遣客刺元衡,而士元等後期,聞恆人事成,遂竊以為己功,還報受賞耳。今自度為罪均,終不免死,故承之。”上亦不欲復辨正,悉殺之。
戊寅,宣武節度使韓弘始入朝,上待之甚厚。弘獻馬三千,絹五千,雜繒三萬,金銀器千,而汴之庫廄尚有錢百餘萬緡,絹百餘萬匹,馬七千匹,糧三百萬斛。
己丑,群臣上尊號曰元和聖文神武法天應道皇帝,赦天下。
沂、海、兗、密觀察使王遂,本錢穀吏,性狷急,無遠識。時軍府草創,人情未安,遂專以嚴酷為治,所用杖絕大於常行者,每詈將卒,輒曰“反虜”;又盛夏役士卒營府舍,督責峻急。將卒憤怨。辛卯,役卒王弁與其徒四人浴於沂水,密謀作亂,曰:“今服役觸罪亦死,奮命立事亦死,死於立事,不猶愈乎!明日,常侍與監軍、副使有宴,軍將皆在告,直兵多休息,吾屬乘此際出其不意取之,可以萬全。”四人皆以為然,約事成推弁為留後。壬辰,遂方宴飲,日過中,弁等五人突入,於直房前取弓刀,徑前射副使張敦實,殺之。遂與監軍狼狽起走,弁執遂,數之以盛暑興役,用刑刻暴,立斬之。傳聲勿驚監軍,弁即自稱留後,升廳號令,與監軍抗禮,召集將吏參賀,眾莫敢不從。監軍具以狀聞。
甲午,韓弘又獻絹二十五萬匹,絁三萬匹,銀器二百七十。左右軍中尉各獻錢萬緡。自淮西用兵以來,度支、鹽鐵及四方爭進奉,謂之“助軍”;賊平又進奉,謂之“賀禮”;後又進奉,謂之“助賞”;上加尊號又進奉,亦,謂之“賀禮”。丁酉,以河陽節度使令狐楚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楚與皇甫鎛同年進士,引以為相。
朝廷聞沂州軍亂,甲辰,以棣州刺史曹華為沂、海、兗、密觀察使。
韓弘累表請留京師。八月,己酉,以弘守司徒,兼中書令。癸丑,以吏部尚書張弘靖同平章事,充宣武節度使。弘靖,宰相子,少有令聞,立朝簡默。河東、宣武闕帥,朝廷以其位望素重,使鎮之。弘靖承王鍔聚斂之餘,韓弘嚴猛之後,兩鎮喜其廉謹寬大,故上下安之。
己未,田弘正入朝,上待之尤厚。
戊辰,陳許節度使郗士美薨,以庫部員外郎李渤為弔祭使。渤上言:“臣過渭南,聞長源鄉舊四百戶,今才百餘戶,閺鄉縣舊三千戶,今才千戶,其它州縣大率相似。跡其所以然,皆由以逃戶稅攤於比鄰,致驅迫俱逃,此皆聚斂之臣剝下媚上,惟思竭澤,不慮無魚。乞降詔書,絕攤逃之弊。盡逃戶之產償稅,不足者乞免之。計不數年,人皆復於農矣。”執政見而惡之,渤遂謝病,歸東都。
癸酉,吐蕃寇慶州,營於方渠。
朝廷議興兵討王弁,恐青、鄆相扇繼變,乃除弁開州刺史,遣中使賜以告身。中使紿之曰:“開州計已有人迎候道路,留後宜速發。”弁即日發沂州,導從尚百餘人,入徐州境,所在減之,其眾亦稍逃散,遂加以杻械,乘驢入關。九月,戊寅,腰斬東市。先是,三分鄆兵以隸三鎮,及王遂死,朝廷以為師道餘黨凶態未除,命曹華引棣州兵赴鎮以討之。沂州將士迎候者,華皆以好言撫之,使先入城,慰安其餘,眾皆不疑。華視事三日,大饗將士,伏甲士千人於幕下,乃集眾而諭之曰:“天子以鄆人有遷徙之勞,特加優給,宜令鄆人處右,沂人處左。”既定,令沂人皆出,因闔門,謂鄆人曰:“王常侍以天子之命為帥於此,將士何得輒害之!”語未畢,伏者出,圍而殺之,死者千二百人,無一得脫者。門屏間赤霧高丈餘,久之方散。
臣光曰:《春秋》書楚子虔誘蔡侯般殺之於申。彼列國也。孔子猶深貶之,惡其誘討也,況為天子而誘匹夫乎!王遂以聚斂之才,殿新造之邦,用苛虐致亂。王弁庸夫,乘釁竊發,苟沂帥得人,戮之易於犬豕耳,何必以天子詔書為誘人之餌乎!且作亂者五人耳,乃使曹華設詐,屠千餘人,不亦濫乎!然則自今士卒孰不猜其將帥,將帥何以令其士卒!上下盻盻,如寇讎聚處,得間則更相魚肉,惟先發者為雄耳,禍亂何時而弭哉!惜夫!憲宗削平僭亂,幾致治平,其美業所以不終,由苟徇近功,不敦大信故也。
甲辰,以田弘正兼侍中,魏博節度使如故。弘正三表請留,上不許。弘正常恐一旦物故,魏人猶以故事繼襲,故兄弟子侄皆仕諸朝,上皆擢居顯列,硃紫盈庭,時人榮之。
乙巳,上問宰相:“玄宗之政,先理而後亂,何也?”崔群對曰:“玄宗用姚崇、宋璟、盧懷慎、蘇頲、韓休、張九齡則理,用宇文融、李林甫、楊國忠則亂。故用人得失,所系非輕。人皆以天寶十四年安祿山反為亂之始,臣獨以為開元二十四年罷張九齡相,專任李林甫,此理亂之所分也。願陛下以開元初為法,以天寶末為戒,乃社稷無疆之福!”皇甫鎛深恨之。
冬,十月,壬戊,容管奏安南賊楊清陷都護府,殺都護李象古及妻子、官屬、部曲千餘人。象古,道古之兄也,以貪縱苛刻失眾心。清世為蠻酋,象古召為牙將,清鬱郁不得志。象古命清將兵三千討黃洞蠻,清因人心怨怒,引兵夜還,襲府城,陷之。初,蠻賊黃少卿,自貞元以來數反覆,桂管觀察使裴行立、容管經略使陽旻欲徼幸立功,爭請討之,上從之。嶺南節度使孔戣屢諫曰:“此禽獸耳,但可自計利害,不足與論是非。”上不聽,大發江、湖兵會容、桂二管入討,士卒被瘴癘,死者不可勝計。安南乘之,遂殺都護。行立、旻竟無功,二管凋弊,惟戣所部晏然。
丙寅,以唐州刺史桂仲武為安南都護,赦楊清,以為瓊州刺史。
是月,吐蕃節度論三摩等將十五萬眾圍鹽州,党項亦發兵助之。刺史李文悅竭力拒守,凡二十七日,吐蕃不能克。靈武牙將史奉敬言於朔方節度使杜叔良,請兵三千,齎三十日糧,深入吐蕃以解鹽州之圍。叔良以二千五百人與之。奉敬行旬餘,無聲問,朔方人以為俱沒矣。無何,奉敬自它道出吐蕃背,吐蕃大驚,潰去。奉敬奮擊,大破,不可勝計。奉敬與鳳翔將野詩良浦、涇原將郝玼以勇著名於邊,吐蕃憚之。
柳泌至台州,驅吏民採藥,歲餘,無所得而懼,舉家逃入山中。浙東觀察使捕送京師。皇甫鎛、李道古保護之,上復使待詔翰林;服其藥,日加躁渴。
起居舍人裴潾上言,以為:“除天下之害者受天下之利,同天下之樂者饗天下之福,自黃帝至於文、武,享國壽考,皆用此道也。自去歲以來,所在多薦方士,轉相汲引,其數浸繁。借令天下真有神仙,彼必深潛岩壑,惟畏人知。凡候伺權貴之門,以大言自衒奇技驚眾者,皆不軌徇利之人,豈可信其說而餌其藥邪!夫藥以愈疾,非朝夕常餌之物。況金石酷烈有毒,又益以火氣,殆非人五藏之所能勝也。古者君飲藥,臣先嘗之,乞令獻藥者先自餌一年,則真偽自可辨矣。”上怒,十一月,己亥,貶潾江陵令。
初,群臣議上尊號,皇甫鎛欲增“孝德”字,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崔群曰:“言聖則孝在其中矣。”鎛譖群於上曰:“群於陛下惜‘孝德’二字。”上怒。時鎛給邊軍賜與,多不時得,又所給多陳敗,不可服用,軍士怒怒,流言欲為亂。李光顏憂懼,欲自殺。遣人訴於上,上不信。京師恟懼,群具以中外人情上聞。鎛密言於上曰:“邊賜皆如舊制,而人情忽如此者,由群鼓扇,將以賣直,歸怨於上也。”上以為然。十二月,乙卯,以群為湖南觀察使,於是中外切齒於鎛矣。
中書舍人武儒衡,有氣節,好直言,上器之,顧待甚渥,人皆言其且入相。令狐楚忌之,思有以沮之者,乃薦山南東道節度推官狄兼謨才行。癸亥,擢兼謨左拾遺內供奉。兼謨,仁傑之族曾孫也。楚自草制辭,盛言“天后竊位,奸臣擅權,賴仁傑保佑中宗,克復明辟。”儒衡泣訴於上,且言:“臣曾祖平一,在天后朝,辭榮終老。”上由是楚楚之為人。
◎ 元和十五年庚子,公元八二零年
春,正月,沂、海、兗、密觀察使曹華請徙理兗州,許之。
義成節度使劉悟入朝。
初,左軍中尉吐突承璀謀立澧王惲為太子,上不許。及上寢疾,承璀謀尚未息。太子聞而憂之,密遣人問計於司農卿郭釗。釗曰:“殿下但盡孝謹以俟之,勿恤其他。”釗,太子之舅也。上服金丹,多躁怒,左右宦官往往獲罪,有死者,人人自危。庚子,暴崩於中和殿。時人皆言內常侍陳弘志弒逆,其黨類諱之,不敢討賊,但云藥發,外人莫能明也。
中尉梁守廉與諸宦官馬進潭、劉承偕、韋元素、王守澄等共立太子,殺吐突承璀及澧王惲,賜左、右神策軍士錢人五十緡,六軍、威遠人三十緡,左、右金吾人十五緡。
閏月,丙午,穆宗即位於太極殿東序。是日,召翰林學士段文昌等及兵部郎中薛放、駕部員外郎丁公著對於思政殿。放,戎之弟;公著,蘇州人;皆太子侍讀也。上未聽政,放、公著常侍禁中,參預機密,上欲以為相,二人固辭。
丁未,輟西宮朝臨,集群臣於月華門外。貶皇甫鎛為崖州司戶,市井皆相賀。
上議命相,令狐楚薦御史中丞蕭俛。辛亥,以俛及段文昌皆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楚、俛與皇甫鎛皆同年進士,上欲誅鎛,俛及宦官救之,故得免。壬子,杖殺柳泌及僧大通,自餘方士皆流嶺表,貶左金吾將軍李道古循州司馬。
癸丑,以薛放為工部侍郎,丁公著為給事中。
二月丁丑,乙卯,尊郭貴妃為皇太后上御丹鳳門樓,赦天下。事畢,盛陳倡優雜戲於門內而觀之。丁亥,上幸左神策軍觀手搏雜戲。庚寅,監察御史楊虞卿上疏,以為:“陛下宜延對群臣,周遍顧問,惠以氣色,使進忠若趨利,論政若訴冤,如此而不致昇平者,未之有也。”衡山人趙知微亦上疏諫上游畋無節。上雖不能用,亦不罪也。壬辰,廢邕管,命容管經略使陽旻兼領之。
安南都護桂仲武至安南,楊清拒境不納。清用刑慘虐,其黨離心。仲武遣人說其酋豪,數月間,降者相繼,得兵七千餘人。朝廷以仲武為逗遛,甲午,以桂管觀察使裴行立為安南都護。乙未,以太僕卿杜式方為桂管觀察使。丙申,貶仲武為安州刺史。
丹王逾薨。
吐蕃寇靈武。
憲宗之末,回鶻遣合達乾來求婚尤切,憲宗許之。三月,癸卯朔,遣合達乾歸國。
上見夏州觀察判官柳公權書跡,愛之。辛酉,以公權為右拾遺、翰林侍書學士。上問公權:“卿書何能如是之善?”對曰:“用筆在心,心正則筆正。”上默然改容,知其以筆諫也。公權,公綽之弟也。
辛未,安南將士開城納桂仲武,執楊清,斬之。裴行立至海門而卒。復以仲武為安南都護。
吐蕃寇鹽州。
初,膳部員外郎元稹為江陵士曹,與監軍崔潭峻善。上在東宮,聞宮人誦稹歌詩而善之。及即位,潭峻歸朝,獻稹歌詩百餘篇。上問:“稹安在?”對曰:“今為散郎。”夏,五月,庚戌,以稹為祠部郎中、知制誥。朝論鄙之。會同傣食瓜於閣下,有蠅集其上,中書舍人武儒衡以扇揮之曰:“適從何來,遽集於此!”同僚皆失色,儒衡意氣自若。
庚申,葬神聖章武孝皇帝於景陵,廟號憲宗。
六月,以湖南觀察使崔群為吏部侍郎,召對別殿。上曰:“朕升儲副,知卿為羽翼。”對曰:“先帝之意,久屬聖明,臣何力之有!”
太后居興慶宮,每朔望,上帥百官詣宮上壽。上性侈,所以奉養太后尤為華靡。
秋,七月,乙巳,以鄆、曹、濮節度為天平軍。
門下侍郎、同平章事令狐楚坐為山陵使,部吏盜官物,又不給工人傭直,收其錢十五萬緡為羨餘獻之,怨訴盈路。丁卯,罷為宣、歙、池觀察使。
八月,癸已,發神策兵二千浚魚藻池。戊戌,以御史中丞崔植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己亥,再貶令狐楚衡州刺史。
上甫過公除,即事游畋聲色,賜與無節。九月,欲以重陽大宴。拾遺李珏帥其同僚上疏曰:“伏以元朔未改,園陵尚新,雖陛下就易月之期,俯從人慾;而《禮經》著三年之制,猶服心喪。遵同軌之會始離京,告遠夷之使未復命。遏密弛禁,蓋為齊人。合謀後庭,事將未可。”上不聽。
戊午,加邠寧節度使李光顏、武寧節度使李愬並同平章事。
冬,十月,王承宗薨,其下秘不發喪,子知感、知信皆在朝,諸將欲取帥於屬內諸州。參謀崔燧以承宗祖母涼國夫人命,告諭諸將及親兵,立承宗之弟觀察支使承元。承元時年二十,將士拜之,承元不受,泣且拜,諸將固請不已。承元曰:“天子遣中使監軍,有事當與之議。”及監軍至,亦勸之。承元曰:“諸公未忘先德,不以承元年少,欲使之攝軍務,承元請盡節天子以遵忠烈王之志,諸公肯從之乎!”眾許諾。承元乃視事於都將聽事,令左右不得謂己為留後,委事於參佐,密表請朝廷除帥。庚辰,監軍奏承宗疾亟,弟承元權知留後,並以承元表聞。
党項復引吐蕃寇涇州,連營五十里。
辛已,遣起居舍人拍耆詣鎮州宣慰。
壬午,群臣入閣。諫議大夫鄭覃、崔郾等五人進言:“陛下宴樂過多,畋游無度。今胡寇壓境,忽有急奏,不知乘輿所在。又晨夕與近習倡優狎暱,賜與過厚。大金帛皆百姓膏血,非有功不可與。雖內藏有餘,願陛下愛之,萬一四方有事,不復使有司重斂百姓。”時久無閣中論事者,上始甚訝之,謂宰相曰:“此輩何人?”對曰:“諫官。”上乃使人慰勞之,曰:“當依卿言。”宰相皆賀,然實不能用也。覃,珣瑜之子也。上嘗謂給事中丁公著曰:“聞外間人多宴樂,此乃時和人安,足用為慰。”公著對曰:“此非佳事,恐漸勞聖慮。”上曰:“何故?”對曰:“自天寶以來,公卿大夫競為游宴,沉酣晝夜,優雜子女,不愧左右。如此不已,則百職皆廢,陛下能無獨憂勞乎!願少加禁止,乃天下之福也。”
癸未,涇州奏吐蕃進營距州三十里,告急求救。以右軍中尉梁守謙為左、右神策京西、北行營都監,將兵四千人,並發八鎮全軍救之。賜將士裝錢二萬緡。以郯王府長史邵同為太府少卿兼御史中丞,充答吐蕃請和好使。初,秘書少監田洎入吐蕃為弔祭使,吐蕃請與唐盟於長武城下,洎恐吐蕃留之不得還,唯阿而已。既而吐蕃為党項所引入寇,因以為辭曰:“田洎許我將兵赴盟。”於是貶洎郴州司戶。
成德軍始奏王承宗薨。乙酉,徙田弘正為成德節度使,以王承元為義成節度使,劉悟為昭義節度使,李愬為魏博節度使。又以左金吾將軍田布為河陽節度使。
渭州刺史郝玼出兵襲吐蕃營,所殺甚眾。李光顏發邠寧兵救涇州。邠寧兵以神策受賞厚,皆慍曰:“人給五十緡而不識戰鬥者,彼何人邪!常額衣資不得而前冒白刃者,此何人邪!”洶洶不可止。光顏親為開陳大義以諭之,言與涕俱,然後軍士感悅而行。將至涇州,吐蕃懼而退。丙戌,罷神策行營。西川奏吐蕃寇雅州。辛卯,鹽州奏吐蕃營於烏、白池,尋亦皆退。
十一月,癸卯,遣諫議大夫鄭覃詣鎮州宣慰,賜錢一百萬緡以賞將士。王承元既請朝命,諸將及鄰道爭以故事勸之,承元皆不聽。及移鎮義成,將士喧譁不受命,承元與柏耆召諸將以詔旨諭之,諸將號哭不從。承元出家財以散之,擇其有勞者擢之,謂曰:“諸公以先代之故,不欲承元去,此意甚厚。然使承元違天子之詔,其罪大矣。昔李師道之未敗也,朝廷嘗赦其罪,師道欲行,諸將固留之。其後殺師道者亦諸將也。諸將勿使承元為師道,則幸矣。”因涕泣不自勝,且拜之。十將李寂等十餘人固留承元,承元斬以徇,軍中乃定。丁未,承元赴滑州。將吏或以鎮州器用財貨行,承元悉命留之。
上將幸華清宮,戊午,宰相率兩省供奉官詣延英門,三上表世諫,且言:“如此,臣輩當扈從。”求面對,皆不聽。諫官伏門下,至暮,乃退。己未,未明,上自復道出城,幸華清宮,獨公主、駙馬、中尉、神策六軍使帥禁兵千餘人扈從,晡時還宮。
十二月,己已朔,鹽州奏:吐蕃千餘人圍烏、白池。
庚辰,西川奏南詔二萬人入界,請討吐蕃。
癸未,容管奏破黃少卿萬餘眾,拔營柵三十六。時少卿久未平,國子祭酒韓愈上言:“臣去年貶嶺外,熟知黃家賊事。其賊無城郭可居,依山傍險,自稱洞主,尋常亦各營生,急則屯聚相保。比緣邕管經略使多不得人,德既不能綏懷,威又不能臨制,侵欺虜縛,以致怨恨。遂攻劫州縣,侵暴平人,或復私仇,或貪小利,或聚或散,終亦不能為事。近者征討本起裴行立、陽旻,此兩人者本無遠慮深謀,意在邀功求賞。亦緣見賊未屯聚之時,將謂單弱,爭獻謀計。自用兵以來,已經二年,前後所奏殺獲計不下二萬餘人,倘皆非虛,賊已尋盡。至今賊猶依舊,足明欺罔朝廷。邕、容兩管,經此凋弊,殺傷疾疫,十室九空,如此不已,臣恐嶺南一道未有寧息之時。自南討已來,賊徒亦甚傷損,察其情理,厭苦必深。賊所處荒僻,假如盡殺其人,盡得其地,在於國計不為有益。若因改元大慶,赦其罪戾,遣使宣諭,必望風降伏。仍為選擇有威信者為經略使,苟處置得宜,自然永無侵叛之事。”上不能用。
穆宗睿聖文惠孝皇帝上
◎ 長慶元年辛丑,公元八二一年
春,正月,辛丑,上祀圓丘。赦天下,改元。河北諸道各令均定兩稅。
門下侍郎、同平章事蕭俛,介潔疾惡,為相,重惜官職,少所引拔。西川節度使王播大修貢奉,且以賂結宦官,求為相,段文昌復左右之。詔征播詣京師。俛屢於延英力爭,言:“播纖邪,物論沸騰,不可以污台司。”上不聽,俛遂辭位。己未,播至京師。壬戌,俛罷為右僕射。俛固辭僕射,二月,癸酉,改吏部尚書。
盧龍節度使劉總既殺其父兄,心常自疑,數見父兄為崇。常於府舍飯僧數百,使晝夜為佛事,每視事退則處其中;或處他室,則驚悸不能寐。晚年,恐懼尤甚。亦見河南、北皆從化,己卯,奏乞棄官為僧。仍乞賜錢百萬緡以賞將士。
上面諭西川節度使王播令歸鎮,播累表乞留京師。會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段文昌請退,壬申,以文昌同平章事;充西州節度使;以翰如學士社杜元穎為戶部侍郎、同平章事。以播為刑部尚書,充鹽鐵轉運使。元穎,淹之六世孫也。
回鶻保義可汗卒。
三月,癸丑,以劉總兼侍中,充天平節度使。以宣武節度使張弘靖為盧龍節度使。
乙卯,以權知京兆尹盧士玫為瀛莫觀察使。
丁已,詔劉總兄弟子侄皆除官,大將僚佐亦宜超擢,百姓給復一年,軍士賜錢一百萬緡。
戊午,立皇弟憬為鄜王,悅為瓊王,惸為沔王,懌為婺王,愔為茂王,怡為光王,協為淄王,憺為衢王,惋為澶王;皇子湛為景王,涵為江王,湊為漳王,溶為安王,瀍為潁王。
劉總奏懇乞為僧,且以其私第為佛寺。詔賜總名大覺,寺名報恩,遣中使以紫僧服及天平節鉞、侍中告身並賜之,惟其所擇。詔未至,總已削髮為僧,將士欲遮留之,總殺其唱帥者十餘人,夜,以印節授留後張,遁去。及明,軍中始知之。奏總不知所在。癸亥,卒於定州之境。
翰林學士李德裕,吉甫之子也,以中書舍人李宗閔嘗對策譏切其父,恨之。宗閔又與翰林學士元稹爭進取有隙。右補闕楊汝士與禮部侍郎錢徽掌貢舉,西川節度使段文昌、翰林學士李紳各以書屬所善進士於徽;及榜出,文昌、紳所屬皆不預焉,及第者,鄭朗,覃之弟;裴譔,度之子;蘇巢,宗閔之婿;楊殷士,汝士之弟也。文昌言於上曰:“今歲禮部殊不公,所取進士皆子弟無藝,以關節得之。”上以問諸學士,德裕、稹、紳皆曰:“誠如文昌言。”上乃命中書舍人王起等覆試。夏,四月,丁丑,詔黜朗等十人,貶徽江州刺史,宗閔劍州刺史,汝士開江令。或勸徽奏文昌、紳屬書,上必悟。徽曰:“苟元愧心,得喪一致,奈何奏人私書,豈士君子所為邪!”取而焚之,時人多之。紳,敬玄之曾孫;起,播之弟也。自是德裕、宗閔各分朋黨,更相傾軋,垂四十年。
丙戌,冊回鶻嗣君為登囉羽錄沒密施句主毘伽崇德可汗。
五月,丙申朔,回鶻遣都督、宰相等五百餘人來逆公主。
壬子,鹽鐵使王播奏:約榷茶額,每百錢加稅五十。右拾遺李珏等上疏,以為“榷茶近起貞元多事之際,今天下無虞,所宜寬橫斂之目,而更增之,百姓何時當得息肩!”不從。
丙辰,建王恪薨。
癸亥,以太和長公主嫁回鶻。公主,上之妹也。吐蕃聞唐與回鶻婚,六月,辛未,寇青寨堡,鹽州刺史李文悅擊卻之。戊寅,回鶻奏:“以萬騎出北庭,萬騎出安西,拒吐蕃以迎公主。”
初,劉總奏分所屬為三道:以幽、涿、營為一道,請除張弘靖為節度使;平、薊、媯、檀為一道,請除平盧節度使薛平為節度使;瀛、莫為一道,請除權知京兆尹盧士玫為觀察使。弘靖先在河東,以寬簡得眾,總與之鄰境,聞其風望,以燕人桀驁日久,故舉弘靖自代以安輯之。平,嵩之子,知河朔風俗,而盡誠於國。士玫,則總妻族之親也。總又盡擇麾下宿將有功伉健難制者都知兵馬使硃克融等送之京師,乞加獎拔,使燕人有慕羨朝廷祿位之志。又獻征馬萬五千匹,然後削髮委去。克融,滔之孫也。
是時上方酣宴,不留意天下之務,崔植、杜元穎無遠略,不知安危大體,苟崇重弘靖,惟割瀛、莫二州,以士玫領之,自餘皆統於弘靖。硃克融等久羈旅京師,至假丐衣食,日詣中書求官,植、元穎不之省。及除弘靖幽州,勒克融輩歸本軍驅使,克融輩皆憤怨。
先是,河北節度使皆親冒寒暑,與士卒均勞逸。及弘靖至,雍容驕貴,肩輿於萬眾之中,燕人訝之。弘靖莊默自尊,涉旬乃一出坐決事,賓客將吏罕得聞其言,情意不接,政事多委之幕僚。而所辟判官韋雍輩多年少輕薄之士,嗜酒豪縱,出入傳呼甚盛,或夜歸燭火滿街,皆燕人所不習也。詔以錢百萬緡賜將士,弘靖留其二十萬緡充軍府雜用,雍輩復裁刻軍士糧賜,繩之以法,數以反虜詬責吏卒,謂軍士曰:“今天下太平,汝曹能挽兩石弓,不若識一丁字!”由是軍中人人怨怒。
段譯
憲宗昭文章武大聖至神孝皇帝下元和十四年(己亥、819)唐紀五十七 唐憲宗元和十四年(己亥,公元819年)
[1]二月,李聽襲海州,克東海、朐山、懷仁等縣。李敗平盧兵於沂州,拔丞縣。
[1]二月,李聽出兵襲擊海州,攻克東海、朐山、懷仁等縣。李率軍在沂州擊敗平盧兵,攻克丞縣。
李師道聞官軍侵逼,發民治鄆州城塹,修守備,役及婦人,民益懼且怨。
淄青節度使李師道聽說唐官軍日益逼近,於是徵發民夫修治鄆州城池,加強防守。又徵發婦女,百姓更加恐懼怨恨。
都知兵馬使劉悟,正臣之孫也,師道使之將兵萬餘人屯陽以拒官軍。悟務為寬惠,使士卒人人自便,軍中號曰劉父。及田弘正渡河,悟軍無備,戰又數敗。或謂師道曰:“劉悟不修軍法,專收眾心,恐有他志,宜早圖之。”師道召悟計事,欲殺之。或諫曰:“今官軍四合,悟無逆狀,用一人言殺之,諸將誰肯為用!是自脫其爪牙也。”師道留悟旬日,復遣之,厚贈金帛以安其意。悟知之,還營,陰為之備。師道以悟將兵在外,署悟子從諫門下別奏。從諫與師道諸奴日遊戲,頗得其陰謀,密疏以白父。
都知兵馬使劉悟,即唐肅宗朝平盧節度使劉正臣的孫子。李師道命悟率兵萬餘人屯駐陽,以拒抗官軍。劉悟治軍寬厚,使士卒人人自便,不加約束,軍中稱譽他為“劉父”。及至魏博節度使田弘正率軍南渡黃河,進攻淄青,劉悟軍無準備,出戰屢敗。有人對李師道說:“劉悟不修軍法,專意收買人心,恐有異志,應早有防備。”於是,李師道託言商議軍事,召劉悟來鄆州,想藉機把劉悟殺死。有人勸李師道說:“今官軍四面圍攻淄青,劉悟尚未有謀反的跡象,聽信一人之言就把他殺死,諸將中誰肯為您效力!這是自除爪牙。”李師道認為言之有理,留劉悟在鄆州十日後,命他仍回陽穀,並贈送大批金帛加以安撫。劉悟知李師道已懷疑自己,返回軍營後,秘密做防守準備。李師道因劉悟率兵在外,任命他的兒子劉從諫為門下別奏,留在鄆州。劉從諫每天與李師道家奴遊玩,獲悉李師道陰謀,寫密信轉告父親。
又有謂師道者曰:“劉悟終為患,不如早除之。”丙辰,師道潛遣二使齎帖授行營兵馬副使張暹,令斬悟首獻之,勒暹權領行營。時悟方據高丘張幕置酒,去營二三里。二使至營,密以帖授暹。暹素與悟善,陽與使者謀曰:“悟自使府還,頗為備,不可匆匆,暹請先往白之,雲‘司空遣使存問將士,兼有賜物,請都頭速歸,同受傳語。’如此,則彼不疑,乃可圖也。”使者然之。暹懷帖走詣悟,屏人示之。悟潛遣人先執二使,殺之。
部下又有人對李師道說:“劉悟終必謀反,不如早日除掉他。”丙辰(初八),李師道密派親信二人帶手令前往陽穀,命行營兵馬副使張暹殺掉劉悟,割下他的頭送鄆州查驗,然後由張暹代領行營兵馬。這時,劉悟正在一塊高地上樹立帳幕,設定酒宴,離開軍營二三里。二使到陽穀軍營後,密將李師道手令授予張暹。張暹向來和劉悟相好,便假裝與使者商議說:“劉悟從鄆州節度使府回來後,已有防備,此事不可匆忙。請先讓我去報告劉悟,假稱‘李師道派人來尉問將士,帶來大批賞賜物品,請都頭速歸軍營,一同接受指令’。這樣,劉悟必然不疑,然後可乘機下手。”二使同意張暹的意見。於是,張暹把李師道手令揣在懷中,到劉悟飲宴處,命隨從退下,交劉悟觀看。劉悟得知李師道陰謀後,秘密派人擒殺二使。
時已向暮,悟按轡徐行還營,坐帳下,嚴兵自衛。召諸將,厲色謂之曰:“悟與公等不顧死亡以抗官軍,誠無負於司空。今司空信讒言,來取悟首。悟死,諸公其次矣。且天子所欲誅者獨司空一人,今軍勢日蹙,吾曹何為隨之族滅!欲與諸公卷旗束甲,還入鄆州,奉行天子之命,豈徒危亡,富貴可圖也。諸公以為何如?”兵馬使趙垂棘立於眾首,良久,對曰:“事果濟否?”悟應聲罵曰:“汝與司空合謀邪!”立斬之。遍問其次,有遲疑未言者,悉斬之,並斬軍中素為眾所惡者,凡三十餘,屍於帳前。余皆股慄,曰:“惟都頭命,願盡死!”
這時,天已傍晚,劉悟乘馬緩行回營,坐於帳中,重兵把守,嚴加防備。隨後,召集眾位將領,聲色嚴厲地說:“我和你們不顧死活抗擊官軍,確實對得起李師道。今李師道聽信讒言,派人來殺我。如果我死,你們隨後也會被殺。當朝天子發兵圍攻淄青,聲明只殺李師道一人。如今我軍形勢日漸窘迫,我等為什麼要隨他一同被滅族!現在,我和大家商議,打算卷旗束甲襲擊鄆州,奉行天子之命,殺李師道,不僅可免我等危亡,而且可圖富貴。大家認為如何?”兵馬使趙垂棘站在諸將前頭,沉默很久,說:“不知此事能否成功?”劉悟應聲罵道:“難道你要與李師道同謀嗎?”即命斬首。接著,挨個詢問,諸將凡遲疑不言者,一律斬首,並斬殺軍中向來為眾所憎惡者,共三十餘人,屍首列於帳前。其餘諸將都兩腿發抖,說:“願聽都頭命令,盡死效力!”
乃令士卒曰:“入鄆,人賞錢百緡,惟不得近軍帑。其使宅及逆党家財,任自掠取;有仇者報之。”使士皆飽食執兵,夜半聽鼓三聲絕即行,人銜枚,馬縛口,遇行人,執留之,人無知者。距城數里,天未明,悟駐軍,使聽城上柝聲絕,使十人前行,宣言“劉都頭奉帖追入城。”門者請俟寫簡白使,十人拔刃擬之,皆竄匿;悟引大軍繼至,城中噪嘩動地。比至,子城已洞開,惟牙城拒守,尋縱火斧其門而入。牙中兵不過數百,始猶有發弓矢者,俄知力不支,皆投於地。
於是,劉悟下達出兵命令,對士卒說:“攻入鄆州,每人賞錢一百緡。除軍庫外,凡節度使住宅及其他叛党家財,允許你們任意掠取,有仇者許可報仇。”接著,命士卒飽食一頓,每人攜帶兵器,半夜時分,聽鼓聲三響後出發。將士口銜枚,軍馬縛口,防止喧譁;凡遇行人,都執留軍中,以防走漏訊息。軍行所至,人都不知。距鄆州數里時,天還未亮,劉悟命將士就地待命,聽城上巡邏的木邦聲停止後,派十人先行抵城下,言稱“劉都頭奉節度使手令入城”。守門人請大家稍候,正想寫書簡秉告李師道時,十人突然拔刀欲斬,守門人一哄而逃。劉悟率大軍隨後趕到。城中聽說有兵馬襲擊,喧譁動地,一片混亂。等到劉悟入城時,內城已被攻開。只有李師道所住的牙城還在抗拒堅守。劉悟下令縱火焚燒,用大斧辟開城門,將士一齊湧入。城中親兵不過數百人,開始還有人發箭抵抗,後知寡不敵眾,都投弓箭於地而降。
悟勒兵升聽事,使輔索師道。師道與二子伏廁床下,索得之,悟命置牙門外隙地,使人謂曰:“悟奉密詔送司空歸闕,然司空亦何顏復見天子!”師道猶有幸生之意,其子弘方仰曰:“事已至此,速死為幸!”尋皆斬之。自卯至午,悟乃命兩都虞候巡坊市,禁掠者,即時皆定。大集兵民於球場,親乘馬巡繞,慰安之。斬贊師道逆謀者二十餘家,文武將吏且懼且喜。悟見李公度,執手欷;出賈直言於獄,置之幕府。
劉悟率將士入淄青節度使府,命搜捕李師道。李師道和他的兩個兒子藏在側面的床下,被士卒搜出。劉悟命把李師道父子押到節度使府門外的空地上,派人對他說:“劉都頭奉天子密詔,打算將您送到京城面見皇上,但是您還有什麼臉面再見皇上呢!”這時,李師道仍想能倖免一死,他的兒子李弘方仰面嘆道:“事已至此,盼求快死為幸!”隨後,父子三人都被斬首。從清晨到中午,劉悟命令左、右都虞候巡行街坊和集市,禁止將士焚掠,到了下午,城內很快安定。於是,劉悟命將士和百姓到鞠場集中,親自乘馬繞場一周,安撫慰勞眾人。然後,下令處斬與李師道一起叛亂者,共二十餘家,文武將吏目睹叛亂者被殺,又怕又喜。劉悟與李公度相見,二人握手哭泣。又命把賈直言從獄中放出,置於幕府參議軍事。
悟之自陽還兵趨鄆也,潛使人以其謀告田弘正:“事成,當舉烽相白;萬一城中有備不能入,願公引兵為助。攻成之日,皆歸於公,悟何敢有之。”且使弘正進據已營。弘正見烽,知得城,遣使往賀。悟函師道父子三首遣使送弘正營,弘正大喜,露布以聞。淄、青等十二州皆平。
在劉悟率軍從陽出發襲擊鄆州前,曾暗中派人把行動計畫轉告魏博節度使田弘正,約定:“如果事成,就舉烽火相告;萬一城中有防備不能攻入,請率兵相助。事成之後,全部歸功於您,我不敢據功為己有。”同時,請求田弘正率軍進據陽穀營地。這時,田弘正看到烽火,知道鄆州已被劉悟攻克,便派使者前往祝賀。劉悟把李師道父子三人的首級放入盒中,派人送到田弘正軍營,弘正大喜,寫文告上報朝廷。至此,淄、青等十二州全部平定。
弘正初得師道首,疑其非真,召夏侯澄使識之,澄熟視其面,長號隕絕者久之,乃抱其首,舐其目中塵垢,復慟哭。弘正為之改容,義而不責。
起初,田弘正得李師道首級,懷疑是否真實,於是,命夏侯澄前來辨識。夏侯澄仔細看後,大聲痛哭了很久,悲痛欲絕,接著,將李師道首級捧起,用舌尖舐淨眼睛中的灰塵,然後又大聲哭泣。田弘正見此情景,不免受到感染,認為夏侯澄忠心重義,也不責備。
[2]壬戌,田弘正捷奏至。乙丑,命戶部侍郎楊於陵為淄青宣撫使。已巳,李師道首函至。自廣德以來,垂六十年,藩鎮跋扈河南、北三十餘州,自除官吏,不供貢賦,至是盡遵朝廷約束。
[2]壬戌(十四日),田弘正奏捷文告送到京城。乙丑(十七日),唐憲任命戶部侍郎楊於陵為淄青宣撫使。已巳(二十一日),裝著李師道首級的盒子送至京城。自從唐代宗廣德元年(763年)以來,蕃鎮在河南、河北三十餘州割據跋扈,自命官吏,不向朝廷上供賦稅,將近六十餘年,至此全部重新遵守朝廷法令。
上命楊於陵分李師道地,於陵按圖籍,視土地遠邇,計士馬眾寡,校倉庫虛實,分為三道,使之適均:以鄆、曹、濮為一道,淄、青、齊、登、萊為一道,兗、海、沂、密為一道;上從之。
唐憲宗命楊於陵分割李師道淄青十二州。於陵閱視淄青地圖和戶籍後,根據各州土地的遠近,士卒和軍馬的多少,以及倉庫虛實,擬分為三道,使各方面情況比較平均:以鄆州、曹州、濮州為一道;淄州、青州、齊州、登州、萊州為一道;兗州、海州、沂州、密州為一道。憲宗準奏。
劉悟以初討李師道詔云:“部將有能殺師道以眾降者,師道官爵悉以與之。”意謂盡得十二州之地,遂補署文武將佐,更易州縣長吏;謂其下曰:“軍府之政,一切循舊。自今但與諸公抱子弄孫,夫復何憂!”
劉悟根據當初發布的討伐李師道詔書所說“如果部將有人能殺李師道,率軍投降朝廷,即以師道官爵授予此人”,認為自己應該為淄青節度使,盡得淄青十二州。於是,開始擅自任命文武將吏,更換州縣官吏。他對部下說:“軍府政事,一切遵循舊制。今後,我和大家抱子弄孫,長享富貴,還有什麼可以憂愁的呢!”
上欲移悟他鎮,恐悟不受代,復須用兵,密詔田弘正察之。弘正日遣使者詣悟,託言修好,實觀其所為。悟多力,好手搏,得鄆州三日,則教軍中壯士手搏,與魏博使者庭觀之,自搖肩攘臂,離坐以助其勢。弘正聞之,笑曰:“是聞除改,登即行矣,何能為哉!”庚午,以悟為義成節度使。悟聞制下,手足失墜;明日,遂行。弘正已將數道,比至城西二里,與悟相見於客亭,即受旌節,馳詣滑州,辟李公度、李存、郭、賈直言以自隨。
唐憲宗擬把劉悟調離淄青,但恐怕劉悟拒不從命,而不得不再次用兵。於是,下密詔給田弘正,命他觀察劉悟的言行,看他是否可能拒詔。田弘正接到憲宗的密詔後,每天派人前往鄆州,藉口與劉悟交好,實際上是觀察他的言行。劉悟力大無比,喜歡摔跤,攻克鄆州三天后,就教軍中壯士練習摔跤,他和魏博的使者在庭院中觀看。劉悟一邊觀看,一邊挽袖捋臂,有時還離座吶喊助威。田弘正聽說後,啞然失笑,說:“像他這個樣子,如果調動的詔書下達,肯定會立即成行,不可能有什麼作為。”庚午(二十二日),唐憲宗詔命劉悟為義成節度使,劉悟接詔後,驚慌失措。第二天,就上路赴任了。這天,田弘正率眾將為劉悟送行,到鄆州城西二里時,在驛站與劉悟相見,劉悟接受義成節度使旌節,徵召李公度、李存、郭、賈直言為幕僚,趕赴滑州上任。
悟素與李文會善,既得鄆州,使召之,未至。聞將移鎮,、存謀曰:“文會佞人,敗亂淄青一道,滅李司空之族,萬人所共讎也!不乘此際誅之,田相公至,務施寬大,將何以雪三齊之憤怨乎!”乃詐為悟帖,遣使即文會於豐齊驛,斬之。比還,悟及、存已去,無所復命矣。文會二子,一亡去,一死於獄,家貲悉為人所掠,田宅沒官。
劉悟向來和李文會相好,當初攻克鄆州後,曾派人到登州去請李文會。李文會尚未到鄆州,郭、李存聽說劉悟即將調往他地,二人商議說:“文會是奸佞小人,由於他的緣故,致使淄青敗亂,李師道遭滅族之災,眾人無不以他為仇人!如果不乘此良機把他殺掉,等田弘正來後,肯定以寬大為懷,那時,將怎樣來報大家的這個仇恨呢!於是,二人偽作劉悟手令,派人出使登州,命殺李文會,割下他的頭回來報告。使者在齊州東南方向的豐齊驛碰到李文會,將他殺死後,回到鄆州。這時,劉悟已經和郭、李存等人離開鄆州前往滑州,使者無法再報告了。李文會有兩個兒子,一個逃亡,一個死在獄中,他的家產全都被人掠去,田地和莊宅被朝廷沒收。
詔以淄青行營副使張暹為戎州刺史。
唐憲宗下詔,命淄青行營副使張暹為戎州刺史。
癸酉,加田弘正檢校司徒、同平章事。
癸酉(二十五日),唐憲宗加封田弘正為檢校司徒、同平章事。
先是,李師道將敗數月,聞風動鳥飛,皆疑有變,禁鄆人親識宴聚及道路偶語,犯者有刑。弘正既入鄆,悉除苛禁,縱人遊樂,寒食七晝夜不禁行人!或諫曰:“鄆人久為寇敵,今雖平,人心未安,不可不備。”弘正曰:“今為暴者既除,宜施以寬惠,若復為嚴察,是以桀易桀也,庸何愈焉!”
當初,李師道在敗亡前的幾個月,緊張多疑,聽到風吹鳥飛,就懷疑有什麼變故,於是下令禁止鄆州人在一起飲宴相聚,以及行人悄聲私語,如有違犯,就嚴刑懲處。田弘正來到鄆州後,下令除去這些嚴苛的禁令,放縱百姓們遊樂,寒食節七晝夜不禁行人往來。有人勸田弘正說:“鄆州人隨同李師道數年,與朝廷為敵,現雖已平定,人心尚未安定,不可不防。”田弘正說:“如今淄青暴亂為首者已經誅除,應當施行惠政,如果仍以嚴刑為政,那就好比是以夏桀來代替夏桀,又有什麼改善呢?”
先是,賊數遣人入關,截陵戟,焚倉場,流矢飛書,以震駭京師,沮撓官軍。有司督察甚嚴,潼關吏至發人囊篋以索之,然終不能絕。及田弘正入鄆,閱李師道簿書,有賞殺武元衡人王士元等及賞潼關、薄津吏卒案,乃知者皆吏卒受賂於賊,容其奸也。
起初,在元和十年時,朝廷數萬官軍圍攻淮西吳元濟,叛賊多次派人潛入潼關,截斷皇陵門戟,焚燒官倉糧儲,甚至用箭把恐嚇信射入京城,製造混亂,嚇唬朝廷和百姓,以便阻撓官軍的進攻。朝廷嚴令有關部門搜查,潼關官吏甚至把來往行人的背包和箱子都打開查看,但始終未能禁絕這類不測事件的發生。等到田弘正進入鄆州後,翻閱李師道的文書,發現其中有賞賜殺宰相武元衡的刺客王士元等人的記載,以及賞賜潼關、蒲津官吏、士卒的案卷,這才知道以往種種不測事件,都是由於官吏、士卒受敵賄賂,容納叛賊作亂。
裴度纂述蔡、鄆用兵以來上之憂勤機略,因侍宴獻之,請內印出付史官。上曰:“如此,似出朕志,非所欲也。”弗許。
裴度把朝廷對淮西、淄青用兵以來,唐憲宗勤勉為政、日理萬機的情形編纂成冊,在陪伴憲宗飲宴時,乘機獻上,奏請憲宗蓋印,然後交付史官。憲宗說:“如果這樣做,就會使史官產生錯覺,以為是我指派你編纂的,其實,這並非我的本意。”於是沒有準許。
三月,戊子,以華州刺史馬總為鄆、曹、濮等州節度使。己丑,以義成節度使薛平為平盧節度、淄·青·齊·登·萊等州觀察使。以淄青四面行營供軍使王遂為沂、海、兗、密等州觀察使。
三月,戊子(初十),唐憲宗命華州刺史馬總為鄆、曹、濮等州節度使。己丑(十一日),命義成節度使薛平為平盧節度使和淄、青、齊、登、萊等州觀察使。命淄青四面行營供軍使王遂為沂、海、兗、密等州觀察使。
[3]橫海節度使烏重胤奏:“河朔藩鎮所以能旅拒朝命六十餘年者,由諸州縣各置鎮將領事,收刺吏、縣令之權,自作威福。使刺史各得行其職,則雖有奸雄如安、史,必不能以一州獨反也。臣所領德、棣、景三州,已舉牒各還刺史職事,應在州兵並令刺史領之。”夏,四月,丙寅,詔諸道節度、都團練、都防禦、經略等使所統支郡兵馬,並令刺史領之。自至德以來,節度使權重,所統諸州各置鎮兵,以大將主之,暴橫為患,故重胤論之。其後河北諸鎮,惟橫海最為順命,由重胤處之得宜故也。
[3]橫海節度使烏重胤上奏:“河朔藩鎮所以能夠長期抗拒朝廷詔令,割據六十餘年,原因是他們在各州設定鎮將主持軍政,奪刺史和縣令的權力,自作威福。如果能讓刺史行使自己的職權,那么,就是出現像安祿山、史思明這樣的奸雄,也必然不可能以一州的兵力叛亂。現在,我所管轄的德、棣、景三州,已下令各州鎮將把軍權歸還刺史,各州的州兵都由刺史統轄。”夏季,四月,丙寅(十九日),唐憲宗下詔,命各道節度使、都團練使、都防禦使、經略使等所統轄的支郡兵馬,一律歸各州刺史統轄。自從至德元年以來,節度使權勢日重,他們在各自管轄的州郡設定鎮兵,派大將主持軍務,專橫跋扈,所以,烏重胤上奏論及此事。從此以後,河北藩鎮中,只有橫海最為順從朝廷,都是由於烏重胤處置適宜的緣故。
[4]辛未,工部侍郎、同平章事程異薨。
[4]辛未(二十四日),工部侍郎、同平章事程異去世。
[5]裴度在相位,知無不言,皇甫之黨陰擠之。丙子,詔度以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充河東節度使。
[5]宰相裴度知無不言,皇甫的黨羽在暗地裡不斷排擠他。丙子(二十九日),唐憲宗下詔,命裴度帶門下侍郎、同平章事的榮譽官銜,充任河東節度使。
皇甫專以掊克取媚,人無敢言者,獨諫議大夫武儒衡上疏言之。自訴於上,上曰:“卿以儒衡上疏,將報怨邪!”乃不敢言。儒衡,元衡之從父弟也。
皇甫專以聚斂取媚憲宗,朝臣都不敢言,只有諫議大夫武儒衡上奏,指斥皇甫罪行。皇甫向憲宗抗訴,表示自己清白無辜。憲宗說:“你是由於武儒衡上奏,難道想要報復他嗎?”皇甫這才不敢再說了。武儒衡是前宰相武元衡的叔伯兄弟。
[6]史館修撰李翱上言,以為:“定禍亂者,武功也;興太平者,文德也。今陛下既以武功定海內,若遂革弊事,復高祖、太宗舊制;用忠正而不疑,屏邪佞而不邇;改稅法,不督錢而納布帛;絕進獻,寬百姓租賦;厚邊兵,以制戎狄侵盜;數訪問待制官,以通塞蔽;此六者,政之根本,太平之所以興也。陛下既已能行其難,若何不為其乎!以陛下天資上聖,如不惑近飛容悅之辭,任骨鯁正直之士,與之興大化,可不勞而成也。若不以此為事,臣恐大功之後,逸欲易生。進言者必曰:‘天下既平矣,陛下可以高枕自安逸,’如是,則太平未可期矣!”
[6]史館修撰李翱上奏,認為:“平定禍亂依靠武力,開創太平大業則依靠文治和賢德。現在,皇上既然已經用武力平定天下,不如接著革除弊政,恢復高祖、太宗創立的傳統制度,任用忠心正直的人士而不隨便懷疑,摒斥奸邪佞幸的小人而不再親近他們;改革賦稅制度,將以往收錢幣改為交納實物;禁絕地方官吏向朝廷奉獻錢物,減免百姓的租稅;加強邊防,抵抗邊境戎狄的侵犯;經常訪求待制官員,傾聽他們的意見,以使下情上達。以上六條,是朝廷大政的根本之道,也是達到太平盛世的主要途徑。現在,皇上既已經把那些常人難以做到的事都完成了,為什麼不接著實行這些容易做到的事呢?按照皇上的天資和聖明,如果不受身邊小人的巧言誘惑,信用耿直忠正的臣僚,那么,天下太平大治,可不勞皇上躬親辛勞而自然形成。但如果皇上不注意這些方面,我擔心在以武功平定天下之後,貪圖安逸的欲望容易滋生,臣下左右阿諛迎奉,這時,就有人向皇上進言,他們必定會這樣說:‘天下已經太平了,皇上可以高枕無憂,自圖安逸。’如果皇上按照他們說的那樣去貪圖享樂的話,太平盛世也就遙遠無期了!”
[7]秋,七月,丁丑朔,田弘正送殺武元衡賊王士元等十六人,詔使內京兆府、御史台遍鞫之;皆款服。京兆尹崔元略以元衡物色詢之,則多異同。元略問其故,對曰:“恆、鄆同謀遣客刺元衡,而士元等後期,聞恆人事已成,遂竊以為己功,還報受賞耳。今自度為罪均,終不免死,故承之。”上亦不欲復辨正,悉殺之。
[7]秋季,七月,丁丑朔(初一),田弘正把暗殺武元衡的刺客王士元等十六人押送京城。唐憲宗下詔,命將王士元等人交付京兆府、御史台逐個詳加審問,王士元等人都招供認罪。但當京兆尹崔元略問武元衡遇難時穿的衣服是什麼顏色時,王士元等人就說法不一了,崔元略追問是何緣故?王士元等人答稱:“成德王承宗和淄青李師道同謀策劃派遣刺客暗殺武元衡,我們受李師道的指派趕赴京城,不料來晚,誤了約定的日期。聽說成德人已經把武元德殺害,於是,我們就把功勞據為己有,為的是回去報功領賞。現在,我們自認為罪責和暗殺者相等,最終難免於一死,所以,也就招供認罪了。”唐憲宗也不願再辨別王士元等人是否兇手,下令把他們全部斬首。
[8]戊寅,宣武節度使韓弘始入朝,上待之甚厚。弘獻馬三千,絹五千,雜繒三萬,金銀器千,而汴之庫廄尚有錢百餘緡,絹百餘萬匹,馬七千匹,糧三百萬斛。
[8]戊寅(初二),宣武節度使韓弘首次來京朝拜,唐憲宗以隆重的禮節接待韓弘。韓弘向朝廷奉獻戰馬三千匹,絲絹五千匹,雜色絲織品三萬匹,金銀器皿一千件。除此之外,宣武庫房還有錢百餘緡,絲絹百餘萬匹,戰馬七千匹,糧食三百萬斛。
[9]己丑,群臣上尊號曰元和聖文神武法天應道皇帝;赦天下。
[9]己導(十三日),朝廷百官唐憲宗上尊號,稱為元和聖文神武法天應道皇帝。然後,憲宗下詔大赦天下。
[10]兗、海、沂、密觀察使王遂,本錢穀吏,性狷急,無遠識。時軍府草創,人情未安,遂專以嚴酷為治,所用杖絕大於常行者;每詈將卒,輒曰“反虜”;又盛夏役士卒營府舍,督責峻急;將卒憤怨。
[10]兗、海、沂、密觀察使王遂出身於掌管錢穀的官吏,性情急躁,氣量狹小,缺乏遠見卓識。這時,觀察使府剛剛創建,人心尚未安定,王遂卻專門以嚴刑酷法進行治理,他所用的刑杖比一般常用的大得多。每次責罵將士時,動不動就侮辱他們為“反虜”。他還在盛夏的季節里,命令乾兵冒著炎熱酷暑為自己建造觀察使府的房舍,並且嚴加監督催促。將士無不憤怒怨恨。
辛卯,役卒王弁與其徒四人浴於沂水,密謀作亂,曰:“今服役觸罪亦死,奮命立事亦死,死於立事,不猶愈乎!明日,常侍與監軍、副使有宴,軍將皆在告,直兵多休息,吾屬乘此際出其不意取之,可以萬全。”四人皆以為然,約事成推弁為留後。
辛卯(十五日),參加建造房舍的士兵王弁和同夥四人在沂水中洗澡,五人密謀作亂,王弁說:“現在,我們服役犯罪不免一死,拚死奮力而建功立業也不過一死,如果死於建功立業,豈不比服役犯罪而死更勝一籌!明天,聽說王常侍和監軍、副使要舉行宴會,而部將都在休假,衛兵也大多休息,如果我們趁此機會出其不意襲殺他們,可以說是萬全之策。”四人都認為王弁的主意不錯,約定事成後共推王弁為觀察留後,代行王遂的職務。
壬辰,遂方宴飲,日過中,弁等五人突入,於直房前取弓刀,徑前射副使張敦實,殺之。遂與監軍狼狽起走,弁執遂,數之以盛暑興役,用刑刻暴,立斬之。傳聲勿驚監軍,弁即自稱留後,升廳號令,與監軍抗禮,召集將吏參賀,眾莫敢不從。監軍具以狀聞。
壬辰(十六日),王遂等人正在飲宴,中午剛過,王弁等五人突然沖入,直奔衛兵值班房中奪取弓箭和刀槍,然後,向前對準觀察副使張敦實射去,張敦實當即被殺死。王遂和監軍倉遑站起逃竄,被王弁擒獲,他歷數王遂上任以來在盛夏徵發勞役,以及對士兵和百姓用刑殘暴的罪行,然後,將王遂斬首。王弁傳令不得驚嚇和冒犯監軍,隨即自稱留後,升堂發布號令,與監軍在禮儀上平起平坐。他又召集諸將和下屬官吏前來參拜祝賀,眾人不敢不從。監軍把以上情況寫成表狀,上報朝廷。
[11]甲午,韓弘又獻絹二十五萬匹,三萬匹,銀器二百七十;左右軍中尉各獻錢萬緡。自淮西用兵以來,度支、鹽鐵及四方爭進奉,謂之“助軍”;賊平又進奉,謂之“賀禮”;後又進奉,謂之“助賞”;上加尊號又進奉,亦謂之“賀禮”。
[11]甲午(十八日),韓弘又向朝廷奉獻絲絹二十五萬匹,粗絲綢三萬匹,銀器二百七十件。左、右神策軍護軍中尉各向朝廷奉獻錢一萬緡。自從元和九年朝廷對淮西用兵以來,度支使、鹽鐵使以及各地藩鎮爭相向朝廷進奉錢物,稱為“助軍”;平定淮西等地以後又進奉,稱為“賀禮”;接著,又進奉,稱為“助賞”;憲宗加尊號時又進奉,也稱為“賀禮”。
[12]丁酉,以河陽節度使令狐楚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楚與皇甫同年進士,故引以為相。
[12]丁酉(二十一日),唐憲宗任命河陽節度使令狐楚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令狐楚與皇甫是同一年考中的進士,所以,皇甫引薦令狐楚擔任宰相。
[13]朝廷聞沂州軍亂,甲辰,以棣州刺史曹華為沂、海、兗、密觀察使。
[13]朝廷聽說沂州發生軍亂,甲辰(二十八日),任命棣州刺史曹華為沂、海、兗、密觀察使。
[14]韓弘累表請留京師,八月,己酉,以弘守司徒,兼中書令。癸丑,以吏部尚書張弘靖同平章事,充宣武節度使。弘靖,宰相子,少有令聞,立朝簡默;河東、宣武闕帥,朝廷以其位望素重,使鎮之。弘靖承王鍔聚斂之餘,韓弘嚴猛之後,兩鎮喜其廉謹寬大,故上下安之。
[14]韓弘多次上奏朝廷,請求批准自己留居京城。八月,己酉(初三),唐憲宗任命韓弘代理司徒,兼中書令。癸丑(初七),任命吏部尚書張弘靖帶同平章事的官銜,充任宣武節度使。張弘靖是唐德宗時的宰相張延賞的兒子,從小就美名在外,在朝做官清簡練達、靜默通識。河東、宣武兩鎮缺任節度使,朝廷認為他向來威望和地位崇重,相繼任命他前往鎮守。河東前節度使王鍔貪財聚斂,宣武前節度使韓弘嚴刑苛政,張弘靖赴任後,兩鎮的將吏和百姓喜愛他為官廉潔謹厚、寬容大度,因此,軍心和民心由此安定下來。
[15]已未,田弘正入朝,上待之尢厚。
[15]已未(十三日),田弘正來京朝拜,唐憲宗以最為隆重的禮節接待他。
[16]戊辰,陳許節度使郗士美薨,以庫部員外郎李渤為弔祭使。渤上言:“臣過渭南,聞長源鄉舊四百戶,今才百餘戶,鄉縣舊三千戶,今才千戶,其他州縣大率相似。跡其所以然,皆由以逃戶稅攤於比鄰,致驅迫俱逃,此皆聚斂之臣剝下媚上,惟思竭澤,不慮無魚。乞降詔書,絕攤逃之弊;盡逃戶之產償稅,不足者乞免之。計不數年,人皆復於農矣。”執政見而惡之,渤遂謝病,歸東都。
[16]戊辰(二十二日),陳許(忠武)節度使郗士美去世,唐憲宗任命庫部員外李渤為弔祭使。李渤完成弔喪任務後,回到京城,上奏朝廷說:“我這次出使路過渭南,聽說長源鄉過去有四百戶,現在僅存百餘戶,鄉縣過去有三千戶,現在僅存一千戶,其它州縣戶口耗減情況與此大體相似。戶口耗減這樣嚴重,究其原因,都是由於州縣官吏把逃戶所欠的稅款攤派給他們的鄰居,鄰居不堪負擔,以致被迫和逃戶一樣逃亡。這都是那些貪官污吏剝奪百姓而向他們的上司獻媚,因此只想到竭澤而漁,不考慮以後還有沒有魚可捕撈的緣故。請求皇上頒下詔書,禁絕攤逃的弊政,同時建議把逃戶的全部財產用來抵稅,如果還不足以抵償的話,就請求予以免除。這樣,用不了幾年,逃戶就會逐漸回鄉重新開始農業生產。”宰相皇甫看到李渤的奏章,憎恨他詆毀朝政,置之不理。於是李渤假託身體有病,辭官回到東都洛陽。
[17]癸酉,吐蕃寇慶州,營於方渠。
[17]癸酉(二十七日),吐蕃出兵侵犯慶州,在方渠紮寨安營。
[18]朝廷議興兵討王弁,恐青、鄆相扇繼變,乃除弁開州刺史,遣中使賜以告身。中使紿之曰:“開州計已有人迎侯道路,留後宜速發。”弁即日發沂州,導從尚百餘人,入徐州境,所在減之,其眾亦稍逃散。遂加以械,乘驢入關。九月,戊寅,腰斬東市。
[18]朝廷商議發兵討伐王弁,但又恐怕青州和鄆州相互煽動,繼而也發生兵變。於是,任命王弁為開州刺史,派宦官把任命書授予王弁。宦官到沂州後,哄騙王弁說:“開州已經預先派人在路旁迎接您,您接到任命書後,應當儘快出發上任。”王弁當天就從沂州出發,這時,他的前導和隨從人員還有一百多人。進入徐州境內後,當地官吏命他減少隨從人員,跟隨他的人也逐漸逃散。於是,宦官命人將王弁上了枷鎖,乘驢進關。九月,戊寅(初三),王弁在東市被攔腰斬殺。
先是,三分鄆兵以隸三鎮,及王遂死,朝廷以為師道餘黨凶態未除,命曹華引棣州兵赴鎮以討之。沂州將士迎候者,華皆以好言撫之,使先入城,慰安其餘,眾皆不疑。華視事三日,大饗將士,伏甲士千人於幕下,乃集眾而諭之曰:“天子以鄆人有遷徒之勞,特加優給,宜令鄆人處左,沂人處右。”既定,令沂人皆出,因闔門,謂鄆人曰:“王常侍以天子之命為帥於此,將士何得輒害之!”語未畢,伏者出,圍而殺之,死者千二百人,無一得脫者,門屏間赤霧高丈余,久之方散。
當初,朝廷平定淄青後,把淄青分為三鎮,李師道在鄆州的兵士被分配到鄆、青、沂、三個藩鎮。等到沂州觀察使王遂被王弁殺害後,朝廷認為李師道的餘黨仍然反叛,兇悍驕橫的本性沒有絲毫改變。於是,命令棣州刺吏曹華為沂州觀察使,率領棣州的軍隊奔赴沂州,將李師道配屬沂州的兵全部斬除。曹華率兵抵達沂州城下,對沂州歡迎他的將士,都用好言好語加以安撫,讓他們先回城去,然後,入城安撫其餘將士,這樣,眾人對曹華的來意都不加懷疑。曹華上任三天后,舉行盛大宴會,招待沂州的將士,事先在帳幕的背後埋伏披甲持槍的兵士一千人。將士到齊後,曹華召集大家說:“皇上考慮到鄆州的兵士遷徒到沂州,十分辛苦,特此讓我加給賞賜,所以,現在我命令鄆州的將士站在左邊,沂州的將士站到右邊。”將士分別站定後,曹華命沂州的將士一律出去,隨即下令關閉大門,對留在裡面的鄆州將士說:“王常侍奉皇上的命令到這裡做觀察使,你們都是他的部下,怎敢犯上作亂,肆意把他殺害!”話音未落,伏兵一齊衝出,把鄆州的將士團團包圍,亂刀斬殺,一千二百人全部死亡,無一人逃脫,地上的流血蒸發成紅色的霧氣,在大門和牆壁間縈繞飄浮,達一丈多高,很久才逐漸消散。
臣光曰:《春秋》書楚子虔誘蔡侯般殺於申。彼列國也,孔子猶深貶之,惡其誘討也,況為天子而誘匹夫乎!
臣司馬光曰:《春秋》記載楚子虔在申誘殺蔡侯般,這件事雖然是發生在諸侯國之間,但孔子仍然深加貶責,因為孔子憎惡楚子虔使用誘殺這種不仁道的手段來消滅自己的政敵。諸侯國之間相互誘殺尚且不仁,何況作為天子而誘殺自己的將士呢!
王遂以聚斂之才,殿新造之邦,用苛虐致亂。王弁庸夫,乘釁竊發,苟沂帥得人,戮之易於犬豕耳,何必以天子詔書為誘人之餌乎!且作亂者五人耳,乃使曹華設詐,屠千餘人,不亦濫乎!然則自今士卒孰不猜其將帥,將帥何以令其士卒!上下,如寇讎聚處,得間則更相魚肉,惟先發者為雄耳,禍亂何時而弭哉!
王遂靠他擅長搜刮百姓的才能,被唐憲宗看中,任命他鎮守沂州這個剛剛被官軍平定收復的地區。王遂施政苛刑暴虐,以致激發兵變。王弁不過是個見識淺陋的兵卒,他乘將士對王遂不滿,才得以發動兵變。如果唐朝對沂州的觀察使任用稱職的話,那么,平息王弁的兵變,就如同殺一頭狗和豬一樣的容易,又何必以天子詔書作誘人的食餌,來誅殺王弁呢?何況作亂者僅王弁等五個人,而唐憲宗卻指派曹華設下圈套,屠殺了一千多個不相干的士兵,難道這不是太濫殺無辜了嗎!這樣一來,以後士卒怎能不猜疑他們的將帥,將帥又怎樣才能統帥他們的兵士呢?將帥和士卒之間相互敵視,像仇敵一樣相處在一起,一有機會就相互殘殺,成敗勝負,就看誰先動手罷了。這樣下去,戰禍動亂什麼時候才能平息呢?
惜夫!憲宗削平僭亂,幾致昇平,其美業所以不終,由苟徇近功不敦大信故也。
可惜啊!唐憲宗依靠武力平定藩鎮叛亂,幾乎已經使天下達到太平,但他所孜孜追求不息的美好事業之所以有始無終,都是由於只求眼前小利,而不講求大的誠信的緣故。
[19]甲辰,以田弘正兼待中,魏博節度使如故。弘正三表請留,上不許。弘正常恐一旦物故,魏人猶以故事繼襲,故兄弟子侄皆仕諸朝,上皆擢居顯列,朱紫盈庭,時人榮之。
[19]甲辰(二十九日),唐憲宗任命田弘正兼待中,仍為魏博節度使。田弘正三次上奏,請求留居京城,唐憲宗不準。田弘正常常擔心自己一旦去世之後,魏博的將吏仍然按照以往的慣例,擁戴自己的親人,所以,他讓自己的兄弟、兒子和侄子都到朝廷做官。唐憲宗也都把他們提拔到顯要的官位上,以致在他的家裡,身著紅色和紫色官服的人布滿院庭,當時的人認為他們很榮耀。
[20]乙巳,上問宰相:“玄宗之政,先理而後亂,何也?”崔群對曰:“玄宗用姚崇、宋、盧懷慎、蘇、韓休、張九齡則理,用宇文融、李林甫、楊國忠則亂。故用人得失,所系非輕。人皆以天寶十四年安祿山反為亂之始,臣獨以為開元二十四年罷張九齡相,專任李林甫,此理亂之所分也。願陛下以開元初為法,以天寶末為戒,乃社稷無疆之福!”皇甫深恨之。
[20]乙巳(三十日)唐憲宗詢問宰相:“玄宗朝政治,先治而後亂,是什麼原因?”崔群回答說:“玄宗任用姚崇、宋、盧懷慎、蘇、韓休、張九齡為宰相,則天下大治;但用宇文融、李林甫、楊國忠為宰相,則朝政紊亂。所以,用人得失,關係重大。人們都認為天寶十四年(755)安祿山叛亂是天下大亂的開端,我則認為開元二十四年(736)罷除張九齡相位,信用李林甫主持朝政是治亂的分界線。但願陛下效法玄宗開元初年,以天寶末年為鑑戒,如果陛下能這樣做,那就是國家長治久安的福分啊!”皇甫知道自己是靠諂媚皇上的手段才被提拔為宰相的,所以,對崔群十分痛恨。
[21]冬,十月,壬戌,容管奏安南賊楊清陷都護府,殺都護李象古及妻子、官屬、部曲千餘人。象古,道古之兄也,以貪縱苛刻失眾心。清世為蠻酋,象古召為牙將,清鬱郁不得志。象古命清將兵三千討黃洞蠻,清因人心怨怒,引兵夜還,襲府城,陷之。
[21]冬季,十月,壬戌(十七日),容管經略使奏稱,安南叛賊楊清起兵,攻陷都護府所在地交州城,殺死都護李象古和他的妻子,以及下屬官吏、隨從士卒一千多人。李象古,即前鄂岳觀察使李道古的哥哥,由於貪圖錢財,對部下苛刻而失去眾心。楊清世代為蠻人酋長,李象古召見楊清,任命他為牙將,楊清鬱郁不得志。李象古命楊清率兵三千討伐黃洞蠻,楊清乘士卒不滿李象古的機會,率兵在半夜擅自返回,襲擊交州城,結果把州城攻陷。
初,蠻賊黃少卿,自貞元以來數反覆,桂管觀察使裴行立、容管經略使陽欲徼幸立功,爭請討之;上從之。嶺南節度使孔屢諫曰:“此禽獸耳,但可自計利害,不足與論是非。”上不聽,大發江、湖兵會容、桂二管入討,士卒被癉疣,死者不可勝計。安南乘之,遂殺都護。行立、竟無功,二管凋弊,惟所部晏然。
當初,蠻賊酋長黃少卿,從貞元年間以來反覆無常,時而歸順,時而叛變。桂管觀察使裴行立、容管經略使陽二人,抱著僥倖立功的心理,爭相上奏朝廷,請求出兵討伐。唐憲宗批准了他們的請求。嶺南節度使孔多次上奏勸阻說:“這些人都是禽獸,不講禮義廉恥,我們只應當考慮朝廷的利害得失,不必和他們爭論是非曲直。”唐憲宗不聽孔的意見,大肆徵發江淮、荊湖的兵力,命令他們會同容管、桂管的軍隊,共同討伐黃洞蠻。結果,士卒在南方的深山密林里作戰,都被瘴氣染上疾病,死亡不計其數。安南牙將楊清趁此機會,率兵叛亂,殺死都護李象古。裴行立、陽二人也最終未能立功。桂管、容管由於長期出兵打仗,民力耗竭,田野荒蕪,只有孔所管轄的嶺南道安然無恙。
丙寅,以唐州刺史桂仲武為安南都護;赦楊清,以為瓊州刺史。
丙寅(二十一日),唐憲宗任命唐州刺史桂仲武為安南都護,宣詔赦免楊清叛亂的罪行,任命他為瓊州刺史。
[22]是歲,吐蕃節度論三摩等將十五萬眾圍鹽州,党項亦發兵助之。刺史李文悅竭力拒守,凡二十七日,吐蕃不能克。靈武牙將史奉敬言於朔方節度使杜叔良,請兵三千,齎三十日糧,深入吐蕃以解鹽州之圍。叔良以二千五百人與之。奉敬行旬余,無聲問,朔方人以為俱沒矣。無何,奉敬自他道出吐蕃背,吐蕃大驚,潰去。奉敬奮擊,大破,不可勝計。奉敬與鳳翔將野良輔、涇原將郝皆以勇著名於邊,吐蕃憚之。
[22]這一年,吐蕃節度論三摩等人率十五萬大軍圍攻唐朝的鹽州,党項也派兵援助吐蕃,參予攻城。鹽州刺史李文悅竭力堅守城池二十七天,吐蕃未能攻克。靈武牙將史敬奉請求朔方節度使杜叔良撥給自己兵力三千人,帶三十天的乾糧,深入吐蕃境內,攻擊敵後,以便迫使吐蕃大軍解除對鹽州的圍攻。杜叔良批准史奉敬的請求,撥給他二千五百兵力。史奉敬出兵後十多天,沒有音信,朔方人都認為他已經全軍覆沒,鹽州也已失守。不料沒過多久,史奉敬率兵從意想不到的小路繞到吐蕃軍隊的背後,吐蕃得知腹背受敵,大為驚慌,急忙潰退。史奉敬率軍奮力追擊,大敗吐蕃軍隊,殺傷不計其數。史敬奉和鳳翔節度使部將野詩良輔、涇原節度使部將郝都是以英勇善戰聞名於邊陲,吐蕃將士特別害怕他們三人。
[23]柳泌至台州,驅吏民採藥,歲余,無所得而懼,舉家逃入山中;浙東觀察使捕送京師。皇甫、李道古保護之,上復使待詔翰林;服其藥,日加躁渴。
[23]柳泌抵達台州後,逼迫當地的官吏率領百姓上天台山,為唐憲宗採摘草藥,經過一年多的時間,毫無所獲,柳泌害怕擔當欺君的罪名,攜帶全家老小逃到山裡。浙江東道觀察使派人逮捕柳泌,把他押送到京城。皇甫、李道古百般為柳泌辯解,開脫他的罪名。唐憲宗聽信二人的話,命柳泌仍舊待詔翰林院,服用柳泌的藥後,越來越躁渴。
起居舍人裴上言,以為:“除天下之害者受天下之利,同天下之樂者饗天下之福,自黃帝至於文、武,享國壽考,皆用此道也。自去歲以來,所在多薦方士,轉相汲引,其數浸繁。借令天下真有神仙,彼必深潛岩壑,惟胃人知。凡候伺權貴之門,以大言自炫奇技驚眾者,皆不軌徇利之人,豈可信其說而餌其藥邪!夫藥以愈疾,非朝夕常餌之物;況金石酷烈有毒,又益以火氣,殆非人五藏之所得勝也。古者君飲藥,臣先嘗之,乞令獻藥者先自餌一年,則真偽自可辨矣。”上怒,十一月,己亥,貶江陵令。
起居舍人裴上書朝廷,認為:“能夠除去天下禍害的人,就能夠享受天下的利益;能夠和天下人同享歡樂的人,就能夠享受天下的福分。從黃帝開始,一直到周文王、武王,他們的壽命和在帝位的時間之所以很長,都是由於遵循這種道理的緣故。但是,從去年以來,不少地方官吏向朝廷推薦方士,方士之間也相互舉薦,以致推薦到朝廷來的方士越來越多。如果天下真的有神仙存在,他們必定躲藏在深山密林中,惟恐被人發現。因此,凡是想和當朝權貴交結,說大話自誇,用奇技巧術譁眾取寵的人,肯定都是急功好利的不法之徒,怎么能輕易相信他們的大話,從而服用他們的藥呢?藥材是用來治病的東西,不是早晚經常吃的食品,況且金石濃烈而有毒性,又加上用火煉,恐怕不是人的五臟所能承受得了的。古代的時候,凡是君主要飲用的藥物,都由臣下先嘗,確信沒有問題,然後才吃。因此,請求皇上下令,讓獻藥的那些方士自己先吃一年,然後,他們所獻的藥是真是假,自然就可以辨別了。”唐憲宗看到裴上書後大怒。十一月,己亥(二十五日),命令把裴貶為江陵令。
[24]初,群臣議上尊號,皇甫欲增“孝德”字,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崔群曰:“言聖則孝在其中矣。”譖群於上曰:“群於陛下惜‘孝德’二字,”上怒。時給邊軍賜與,多不時得,又所給多陳敗,不可服用,軍士怨怒,流言欲為亂。李光顏憂懼,欲自殺;遣人訴於上,上不信。京師懼,群具以中外人情上聞。密言於上曰:“邊賜皆如舊制,而人情忽如此者,由群鼓扇,將以賣直,歸怨於上也。”上以為然。十二月,乙卯,以群為湖南觀察使,於是中外切齒於矣。
[24]當初,百官商議唐憲宗的尊號時,皇甫認為應當增加“孝德”兩個字。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崔群說:“尊號中有‘聖’字,那么,‘孝’的意義已經包含在其中了。”皇甫在唐憲宗的面前說崔群的壞話:“崔群對於陛下的尊號,竟然捨不得用‘孝德’兩個字。”憲宗大怒。這時,由於皇甫對於邊軍的衣糧和賞賜物品,經常不按時發放,凡是供給的衣糧物品,又大多是陳舊腐敗的東西,無法使用,兵士埋怨憤怒,流言要發動兵變。寧節度使李光顏憂心如焚,十分恐懼,甚至一度打算自殺,他派人將此情況向唐憲宗匯報,憲宗不信。這時,京城上下聽說邊兵要發動兵變的訊息,也都驚恐不安,崔群把京城內外人們驚恐不安的情況向唐憲宗報告。皇甫秘密地對唐憲宗說:“朝廷供給邊軍的衣糧賞賜物品,都是按照過去的制度發放的。可是,人們的情緒卻突然發生變化,我看都是由於崔群在那裡鼓吹煽動,以此來獵取名聲,而把人們的怨怒推給皇上。”憲宗聽信了皇甫的讒言。十二月,乙卯(十一日),貶崔群為湖南觀察使。於是,朝廷內外都咬牙切齒般地憎恨皇甫。
[25]中書舍人武儒衡,有氣節,好直言,上器之,顧待甚渥,人皆言且入相。令狐楚忌之,思有以沮之者,乃薦山南東道節度推官狄兼暮才行。癸亥,擢兼暮左拾遺內供奉。兼暮,仁傑之族曾孫也。楚自草制辭,盛言“天后竊位,奸臣擅權,賴仁傑保佑中宗,克復明辟。”儒衡泣訴於上,且言:“臣曾祖平一,在天后朝,辭榮終老。”上由是薄楚之為人。
[25]中書舍人武儒衡做官有節操,喜好直言不諱,因此得到唐憲宗的器重,待遇甚為優厚,人們都認為他即將被憲宗拜為宰相。令狐楚忌妒武儒衡,想找人來阻止武儒衡被拜為宰相。於是,他向憲宗推薦山南東道節度推官狄兼德才兼備。癸亥(十九日),唐憲宗任命狄兼為左拾遺內供奉。狄兼,即武則天朝宰相狄仁傑的同族曾孫。令狐楚親自動手起草任命狄兼的制書措辭,制書誇張地說:“天后武則天竊取帝位,奸臣專權,幸賴狄仁傑保護中宗皇帝,以致最終得以恢復李唐王朝。”武儒衡向唐憲宗哭泣抗訴,認為令狐楚這番話是影射自己的祖先,他說:“我的曾祖武平一,在天后武則天朝時,辭官住在嵩山,信奉佛教,以至於死。”憲宗由此而鄙薄令狐楚的為人。
十五年(庚子、820)
十五年(庚子,公元820年)
[1]春,正月,沂、海、兗、密觀察使曹華請徙理兗州;許之。
[1]春季,正月,沂、海、兗、密觀察使曹華奏請朝廷,將觀察使所在地由沂州遷往兗州,唐憲宗準奏。
[2]義成節度使劉悟入朝。
[2]義成節度使劉悟來京朝拜。
[3]初,左軍中尉吐突承璀謀立澧王惲為太子,上不許。及上寢疾,承璀謀尚未息;太子聞而憂之,密遣人問計於司農卿郭釗,釗曰:“殿下但盡孝謹以俟之,勿恤其他。”釗,太子之舅也。
[3]當初,左神策軍護軍中尉吐突承璀密謀擁立澧王李惲為皇太子,唐憲宗不許。待到唐憲宗臥病時,吐突承璀的陰謀仍未止息。太子聽說這個訊息後,十分憂愁,密派人向司農卿郭釗詢問應付此事的計策,郭釗說:“殿下只要對皇上竭盡孝順,等待事情發展的結果,而不要憂慮其他事情。”郭釗是皇太子的舅舅。
上服金丹,多躁怒,左右宦官往往獲罪,有死者,人人自危;庚子,暴崩於中和殿。時人皆言內常侍陳弘志弒逆,其黨類諱之,不敢討賊,但云藥發,外人莫能明也。
唐憲宗服用金丹後,常常暴躁發怒,左右隨從宦官往往被怪罪責罵挨打,甚至有人被打死。由此人人自危。庚子(二十七日),唐憲宗在中和殿突然死亡,當時人都說是被內常侍陳弘志殺死的。陳弘志的同黨內宮官員,為了隱瞞真相,不敢追究兇手,只是說憲宗吃金丹後藥性發作而死,外人都無法辨明事情真假。
中尉梁守謙與諸宦官馬進潭、劉承偕、韋元素、王守澄等共立太子,殺吐突承璀及澧王惲,賜左、右神策軍士錢人五十緡,六軍、威遠人三十緡,左、右金吾人十五緡。
神策軍護軍中尉梁守謙和諸位宦官馬進潭、劉承偕、韋元素、王守澄等人,共同擁立太子繼皇帝位,殺吐突承璀和澧王李惲,賞賜左、右神策軍士每人錢五十緡,左右羽林、左右龍武、左右神武六軍、威遠營軍士每人錢三十緡,左右金吾軍士每人錢十五緡。
閏月,丙午,穆宗即位於太極殿東序。是日,召翰林學士段文昌等及兵部郎中薛放、駕部員外郎丁公著對於思政殿。放,戎之弟;公著,蘇州人;皆太子侍讀也。上未聽政,放、公著常侍禁中,參預機密,上欲以為相,二人固辭。
閏月,丙午(初三),唐穆宗在太極殿東廂即皇帝位。當天,在思政殿召見翰林學士段文昌等人,以及兵部郎中薛放、駕部員外郎丁公著。薛放,即德宗朝福建觀察使幕僚薛戎的弟弟;丁公著是蘇州人。二人都是穆宗即位前的太子侍讀。穆宗這時正為憲宗服喪,尚未親政。薛放和丁公著常常在宮中陪伴穆宗,參預朝廷的機密工作。穆宗打算任命這兩個人為宰相,二人堅決推辭。
[4]丁未,輟西宮朝臨,集群臣於月化門外。貶皇甫為崖州司戶;市井皆相賀。
[4]丁未(初四),唐穆宗在西宮早晚哭喪,在月華門外召見百官。隨後下詔,貶皇甫為崖州司戶。市民百姓都拍手叫好,慶賀除去一大禍害。
[5]上議命相,令狐楚薦御史中丞蕭;辛亥,以及段文昌皆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楚、與皇甫皆同年進士,上欲誅,及宦官救之,故得免。
[5]唐穆宗與百官商議任命宰相,令狐楚推薦御史中丞蕭。辛亥(初八),唐穆宗任命蕭和段文昌二人均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令狐楚、蕭和皇甫都是同一年考中的進士,穆宗恨皇甫和吐突承璀陰謀擁立澧王李惲,因此,打算誅殺他,蕭和宦官勸阻穆宗,皇甫才得以免死。
壬子,杖殺柳泌及僧大通,自余方士皆流嶺表;貶左金吾將軍李道古循州司馬。
壬子(初九),唐穆宗下令杖殺柳泌和僧人大通,其餘方士一律流放到五嶺以外的荒遠之地,同時下令貶左金吾將李道古為循州司馬。
[6]癸丑,以薛放為工部侍郎,丁公著為給事中。
[6]癸丑(初十),唐穆宗任命薛放為工部侍郎,丁公著為給事中。
[7]乙卯,尊郭貴妃為皇太后。
[7]乙卯(十二日),唐穆宗尊奉郭貴妃為皇太后,
[8]丁卯,上與群臣皆釋服從吉。
[8]丁卯(二十四日),唐穆宗和群臣百官服喪期滿,脫去喪服,穿上日常服裝。
[9]二月,丁丑,上御丹鳳門樓,赦天下。事畢,盛陳倡優雜戲於門內而觀之。丁亥,上幸左神策軍觀手搏雜戲。
[9]二月,丁丑(初五),唐穆宗御臨丹鳳門樓,大赦天下。隨後,在城樓上大擺樂舞和雜戲,穆宗在門裡觀看。丁亥(十五日),穆宗親臨左神策軍,觀看摔跤和雜戲表演。
庚寅,監察御史楊虞卿上疏,以為;“陛下宜延對群臣,周遍顧問,惠以氣色,使是忠若趨利,論政若訴冤,如此而不致昇平者,未之有也。”衡山人趙知微亦上疏諫上游畋無節。上雖不能用,亦不罪也。
庚寅(十八日),監察御史楊虞卿上奏,認為:“陛下應當接見群臣百官,逐個徵求他們對朝政的意見,態度要和藹可親,以便使對陛下盡忠的人感覺到他們是在求取功名,議論朝政的人感覺是在訴說冤曲。如果這樣去做,而天下還不太平,那是沒有的事。”衡山人趙知微也上奏,勸阻穆宗不要沒有限度地遊樂和外出打獵。穆宗雖然不能按照他們說的那樣去做,但也不怪罪他們。
[10]壬辰,廢邕管,命容管經略使陽兼領之。
[10]壬辰(二十日),唐穆宗下令廢除邕管經略使,命容管經略使陽兼領。
[11]安南都護桂仲武至安南,楊清拒境不納。清用荊慘虐,其黨離心;仲武遣人說其酋豪,數月間,降者相繼,得兵七千餘人。朝廷以仲武為逗遛,甲午,以桂管觀察使裴行立為安南都護。乙未,以太僕卿杜式方為桂管觀察使。丙申,貶仲武為安州刺史。
[11]安南都護桂仲武赴任抵安南,楊清抗拒朝廷命令,不讓他入境。楊清對部下用荊殘酷,他的同黨都離心離德。桂仲武派人勸說蠻人的酋長豪強歸順朝廷,數月之間,歸降的蠻人一批接著一批,總計得兵力七千多人。朝廷得知桂仲武仍然沒有上任,認為他停留觀望不前。甲午(二十二日),任命桂管觀察使裴行立為安南都護。乙未(二十三日),任命太僕卿杜式方為桂管觀察使。丙申(二十四日),貶桂仲武為安州刺史。
[12]丹王逾薨。
[12]丹王李逾去世。
[13]吐蕃寇靈武。
[13]吐蕃國出兵侵犯靈武。
[14]憲宗之末,回鶻遣合達於來求昏尤切;憲宗許之。三月,癸卯朔,遣合達于歸國。
[14]唐憲宗末年時,回鶻國派大臣合達乾來唐朝求婚,要求十分迫切。憲宗同意回鶻國的請求。三月,癸卯朔(初一),穆宗命合達乾回國。
[15]上見夏州觀察判官柳公權書跡,愛之。辛酉,以公權為右拾遺、翰林侍書學士。上問公權:“卿書何能如是之善?”對曰:“用筆在心,心正則筆正。”上默然改容,知其以筆諫也。公權,公綽之弟也。
[15]唐穆宗看到夏州觀察判官柳公權的書法墨跡,十分喜愛。辛酉(十九日),任命柳公權為右拾遺、翰林侍書學士。穆宗問柳公權:“你的書法為什麼寫得這么好?”柳公權回答說:“寫字運筆關鍵在於用心,心正則筆正。”穆宗聽後默然不語,神色改變,知道柳公權是以用筆作譬來規勸自己。柳公權是鄂岳觀察使柳公綽的弟弟。
[16]辛未,安南將士開城納桂仲武,執楊清,斬之。裴行立至海門而卒;復以仲武為安南都護。
[16]辛未(二十九日),安南的將士打開城門,迎接桂仲武入城。然後,逮捕楊清,把他斬首。新任安南都護裴行立赴任到海門鎮時故去。朝廷仍任命桂仲武為安南都護。
[17]吐蕃寇鹽州。
[17]吐蕃國出兵侵犯鹽州。
[18]初,膳部員外郎元稹為江陵士曹,與監軍崔潭峻善。上在東宮,聞宮人誦稹歌詩而善之;及即位,潭峻歸朝,獻稹歌詩百餘篇。上問“稹安在?”對曰:“今為散郎。”夏,五月,庚戌,以稹為祠部郎中、知制誥;朝論鄙之。會同僚食瓜於閣下,有青蠅集其上,中書舍人武儒衡以扇揮之曰:“適從何來,遽集於此!”同僚皆失色,儒衡意氣自若。
[18]當初,膳部員外郎元稹任江陵士曹時,和監軍崔潭峻關係親密。當時,唐穆宗還在東宮做太子,聽到宮中有人朗誦元稹的詩歌,十分喜愛。待到他繼位做了皇帝以後,崔潭峻回到京城,向穆宗獻上元稹的詩歌一百多篇。穆宗問道:“元稹現在在哪裡?”潭峻回答說:“他現在任職為散郎。”夏季,五月,庚戌(初九),穆宗任命元稹為祠部郎中、知制誥。百官知道元稹是由於得到宦官推薦而被提拔的,都鄙視他的為人。這一天,正好中書省的官員們在一起吃瓜,一群蒼蠅落在瓜上,中書舍人武儒衡用扇子一邊扇一邊說道:“這些蒼蠅是從哪裡來的,都聚集在這裡!”同僚們聽他用蒼蠅來譏諷元稹,都大驚失色,武儒衡卻面不改色,神態自若。
[19]庚申,葬神聖章武孝皇帝於景陵;廟號憲宗。
[19]庚申(十九日),朝廷在同州奉先縣的景陵埋葬神聖章武孝皇帝,廟號為憲宗。
[20]六月,以湖南觀察使崔群為吏部侍郎,召對別殿。上曰:“朕升儲副,知卿為羽翼。”對曰:“先帝之意,久屬聖明,臣何力之有!”
[20]六月,唐穆宗任命湖南觀察使崔群為吏部侍郎。穆宗在便殿召見崔群,說;“朕當年被立為皇太子,知道你曾有贊助的功勞。”崔群說:“先帝立皇太子,一直是以陛下作為人選,我又有什麼功勞呢?”
[21]太后居興慶宮,每朔望,上帥百官詣宮上壽。上性侈,所以奉養太后尤為華靡。
[21]皇太后居住在興慶宮,每月初一和十五,唐穆宗率領百官到興慶宮,為皇太后敬酒祝壽。穆宗本性奢侈,所以,奉養皇太后尤為排場浪費。
[22]秋,七月,乙巳,以鄆、曹、濮節度為天平軍。
[22]秋季,七月,乙巳(初五),唐穆宗命鄆、曹、濮節度號為“天平軍”。
[23]門下侍郎、同平章事令狐楚坐為山陵使,部吏盜官物,又不給工人傭直,收其錢十五萬緡為羨餘獻之,怨訴盈路,丁卯,罷為宣、翕、池觀察使。
[23]門下侍郎、同平章事令狐楚任職山陵使時,他的部下官吏偷盜國家財物,而且,他又不支付工匠的工錢,搜颳了十五萬緡作為陵墓工程的節餘,奉獻朝廷。工匠憤怒異常,不斷向官府抗訴。丁卯(二十七日),穆宗貶令狐楚為宣、歙、池觀察使。
[24]八月,癸巳,發神策兵二千浚魚藻池。
[24]八月,癸巳(二十四日),唐穆宗徵發神策軍兵士二千人疏浚魚藻也。
[25]戊戌,以御史中丞崔植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25]戊戌(二十九日),唐穆宗任命御史中丞崔植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26]己亥,再貶令狐楚衡州刺史。
[26]己亥(三十日),唐穆宗下令再貶令狐楚為衡州刺史。
[27]上甫過公除,即事游畋聲色,賜與無節。九月,欲以重陽大宴,拾遺李珏帥其同僚上疏曰:“伏以元朔未改,園陵尚新,雖陛下就易月之期,俯從人慾;而《禮經》著三年之制,猶服心喪。遵同軌之始離京,告遠夷之使未復命。遏密弛禁,蓋為齊人;合樂後庭,事將未可。”上不聽。
[27]唐穆宗剛剛為憲宗服喪期滿,就開始遊樂打獵,喜好歌舞和女色,對臣下賞賜毫無節制。九月,穆宗計畫在重陽節舉行盛大宴會。拾遺李珏率領同僚上奏說:“陛下繼位不到一年,年號尚未更改,先帝的陵墓也還是新的。雖然陛下採取以日易月的喪期,俯從人們的願望,但是根據《禮經》服喪三年的制度,還應當在內心繼續哀悼。現在,鄰國前來弔喪的使者才剛剛離開京城,朝廷赴各國告喪的使者還沒有回來秉告。解除喪期的各種禁令,都是為了百姓;在後宮舉行宴樂,恐怕不妥。”穆宗不聽。
[28]戊午,加寧節度使李光顏、武寧節度使李並同平章事。
[28]戊午(十九日),穆宗授予寧節度使李光顏、武寧節度使李同平章事的榮譽官銜。
[29]冬,十月,王承宗薨;其下秘不發喪,子知感、知信皆在朝,諸將欲取帥於屬內諸州。參謀崔燧以承宗祖母涼國夫人命,告諭諸將及親兵,立承宗之弟觀察支使承元。
[29]冬季,十月,成德節度使王承宗死亡,他的部下隱瞞此事,沒有公開舉喪。王承宗的兒子王知感、王知信都在朝廷作人質,部將們想從成德管轄的諸州選取一人作節度使。參謀崔燧根據王承宗祖母涼國夫人的命令,通報諸將和親兵,立王承宗的弟弟、觀察支使王承元繼承節度使的職位。
承元時年二十,將士拜之,承元不受,泣且拜;諸將固請不已,承元曰:“天子遣中使監軍,有事當與之議。”及監軍至,亦勸之。承元曰:“諸公未忘先德,不以承元年少,欲使之攝軍務,承元請盡節以遵忠烈之志,諸公肯從之乎!”眾許諾。承元乃視事於都將聽事,令左右不得謂己為留後,委事於參佐,密表請朝廷除帥。
這一年,王承元年滿二十歲,成德的將士向他行禮,他推辭不願接受,一邊哭泣,一邊還禮。將士一再請求王承元繼任節度使,王承元說:“皇上派宦官來監軍,如有大事,應當與監軍商議。”等到監軍來到以後,也勸王承元繼任。王承元說:“大家沒有忘記我的祖輩在成德做節度使時的恩德,不認為我年少無知,想讓我暫時管理軍務,我請求大家允許我首先向朝廷盡忠,以便能夠遵循我的祖父忠於朝廷的遺志。大家願意聽我的話嗎?”諸將都表示同意。於是,王承元開始到都將廳堂辦公,他下令左右隨從不許稱自己為留後,然後,把軍政事務委託部下副職處理,自己向朝廷秘密上奏,請求由朝廷任命節度使。
庚辰,監軍奏承宗疾亟,弟承元權知留後,並以承元表聞。
庚辰(十一日),成德監軍上奏朝廷,稱王承宗病重,由他的弟弟王承元暫時代理留後。同時,把王承元請求任命節度使的表奏上報朝廷。
[30]党項復引吐蕃寇涇州,連營五十里。
[30]党項再次勾引吐蕃侵犯涇州,軍營首尾相連,達五十里。
[31]辛巳,遣起居舍人柏耆詣鎮州宣慰。
[31]辛巳(十二日),穆宗派遣起居舍人柏耆前往成德安撫將士。
[32]壬午,群臣入。諫議大夫鄭覃、崔郾等五人進言:“陛下宴樂過多,畋游無度。今胡寇壓境,忽有急奏,不知乘輿所在。又晨夕與倡優狎昵,賜與過厚。夫金帛皆百姓膏血,非有功不可與。雖內藏有餘,願陛下愛之,萬一四方有事,不復使有司重斂百姓。”時久無中論事者,上始甚訝之,謂宰相曰:“此輩何人?”對曰:“諫官。”上乃使人慰勞之,曰:“當依卿言。”宰相皆賀,然實不能用也。覃,瑜之子也。
[32]壬午(十三日),群臣入殿,諫議大夫鄭覃、崔郾等五人向唐穆宗進言:“陛下遊樂和宴會的次數過多,外出打獵沒有節制。現在,吐蕃大軍侵犯邊境,如果邊防忽然有緊急情況上奏,不知陛下在何處。另外,陛下日夜與樂舞唱戲的優人在一起親近遊玩,對他們賞賜太多。凡金銀布帛,都是百姓的血汗,如果沒有戰功,不可隨便賞賜。現在,雖然國庫的財物尚有結餘,但願陛下愛惜,萬一天下發生不測事件,就可動用國庫,而不致使官吏再重稅搜刮百姓。”諫官很久無人在內殿奏論朝政,穆宗聽到鄭覃等人的進言後,覺得十分驚訝,他對宰相說:“這幾個都是什麼人?”宰相回答說:“是諫官。”於是,穆宗派人慰勞鄭覃等人,說:“我打算按照你們說的去做。”宰相都對穆宗虛心納諫表示祝賀。然而,穆宗其實並沒有接受鄭覃等人的規勸。鄭覃是唐順宗時宰相鄭瑜的兒子。
[33]上嘗謂給事中丁公著曰:“聞外間人多宴樂,此乃時和人安,足用為慰。”公著對曰:“此非佳事,恐漸勞聖慮。”上曰:“何故?”對曰:“自天寶以來,公卿大夫競為游宴,沈酣晝夜,優雜子女,不愧左右。如此不已,則百職皆廢,陛下能無獨憂勞乎!願少加禁止,乃天下之福也。”
[33]唐穆宗曾對給事中丁公著說:“聽說朝外士大夫經常飲宴遊樂,這真是國泰民安,令人欣慰。”丁公著說:“這種現象並非好事,恐怕以後有勞陛下聖慮。”穆宗問:“你這樣說是什麼緣故?”丁公著回答說:“自天寶以來,公卿士大夫爭相遊樂飲宴,沉緬於酒色,男女混雜在一起遊戲跳舞,不以為恥。如此下去,必然導致朝政廢弛,陛下能不憂慮嗎?但願陛下對這種現象稍加禁止,也就是天下的福分了。”
[34]癸未,涇州奏吐蕃進營距州三十里,告急求救;以右軍中尉梁守謙為左·右神策京西·北行營都監,將兵四千人,並發八鎮全軍救之;賜將士裝錢二萬緡。以郯王府長史邵同為太府少卿兼御史中丞,充答吐蕃請和好使。
[34]癸未(十四日),涇州上奏:吐蕃國進犯,軍營離州城僅三十里。軍書告急,請求朝廷出兵救援。穆宗任命右神策軍護軍中尉梁守謙為左、右神策京西、北行營都監,率兵四千人,同時徵發神策京畿八鎮全軍前往救援,賞賜將士行裝錢二萬緡。穆宗又任命郯王府長史邵同為太府少卿兼御史中丞,充任答吐蕃請和好使。
初,秘書少監田洎入吐蕃為弔祭使,吐蕃請與唐盟於長武城下,洎恐吐蕃留之不得還,唯阿而已。既而吐蕃為党項所引入寇,因以為辭曰:“田洎許我將兵赴盟。”於是貶洎郴州司戶。
當初,秘書少監田洎奉命赴吐蕃為弔祭使,吐蕃請求和唐朝在長武城下締結會盟條約,田洎恐怕吐蕃把自己拘留,所以滿口答應。不久,吐蕃由党項勾引入侵,以田洎曾答應會盟為藉口說:“田洎許可我國帶兵來參加會盟。”於是,貶田洎為郴州司戶。
[35]成德軍始奏王承宗薨。乙酉,徙田弘正為成德節度使,以王承元為義成節度使,劉悟為昭義節度使,李為魏博節度使。又以左金吾將軍田布為河陽節度使。
[35]這時,成德鎮方上奏,報告王承宗的死訊。乙酉(十六日),唐穆宗任命魏博節度使田弘正為成德節度使,任命王承元為義成節度使,劉悟為昭義節度使,李為魏博節度使。又任命左金吾將軍田布為河陽節度使。
[36]渭州刺史郝數出兵襲吐蕃營,所殺甚眾。李光顏發寧兵救涇州。寧兵以神策受賞厚,皆慍曰:“人給五十緡而不識戰鬥者,彼何人邪!常額衣資不得而前冒白刃者,此何人邪!“”洶洶不可止。光顏親為開陳大義以諭之,言與涕俱,然後軍士感悅而行。將至涇州,吐蕃懼而退。丙戌,罷神策行營。
[36]渭州刺史郝多次出兵襲擊吐蕃軍營,殺傷很多敵軍。寧節度使李光顏徵發部兵馬救援涇州,寧兵士認為神策軍已得優厚賞賜,自己卻一無所得,都憤怒地說:“有的軍人給了五十緡錢而不參戰,他們是什麼人?有的軍人連應當得到的衣服和糧食都未發給,卻要冒死向前衝鋒陷陣,這又是什麼人呢?”兵士喧擾不息,難以制止。李光顏親自出面,對兵士們曉以大義,一邊說,一邊流淚。士兵受到感染,憤怒的情緒才平息下來,出發上路了。快到涇州時,吐蕃畏懼寧軍,於是退去。丙戈(十七日),穆宗下令,罷梁守謙所率領的神策行營。
西川奏吐蕃寇雅州;辛卯,鹽州奏吐蕃營於烏、白池,尋亦皆退。
西川上奏:吐蕃國侵雅州。辛卯(二十二日),鹽州上奏:吐蕃國在烏池、白池附近駐紮軍隊。不久,都撤退了。
[37]十一月,癸卯,遣諫議大夫鄭覃詣鎮州宣慰,賜錢一百萬緡以賞將士。王承元既請朝命,諸將及鄰道爭以故事勸之;承元皆不聽。及移鎮義成,將士喧譁不受命,承元與柏耆召諸將以詔旨諭之,諸將號哭不從。承元出家財以散之,擇其有勞者擢之,謂曰:“諸公以先代之故,不欲承元去,此意甚厚。然使承元違天子之詔,其罪大矣。昔李師道之未敗也,朝廷嘗赦其罪,師道欲行,諸將固留之;其後殺師道者亦諸將也。諸將勿使承元為師道,則幸矣。”因涕泣不自勝,且拜之。將李寂等十餘人固留承元;承元斬以徇,軍中乃定。丁未,承元赴滑州。將吏或以鎮州器用財貨行,承元悉命留之。
[37]十一月,癸卯(初五),唐穆宗派遣諫議大夫鄭覃赴鎮州安撫軍民,賞賜將士錢一百萬緡。王承元在請求朝廷任命成德節度使以後,他的部將和鄰近的藩鎮爭相以過去成德世襲的慣例勸說他,王承元一概不聽。等到朝廷任命他為義成節度使,將士仍然喧譁不已,拒不接受朝廷任命。王承元和柏耆召集諸將,以朝廷下達的任命詔書開導大家,諸將卻大聲痛哭起來,仍不從命。王承元不得已。拿出自己家裡的財產,散發給將士,並且把那些曾有軍功的將士提拔遷升,然後對他們說:“諸位以我先輩在成德世代做節度使的緣故,不願讓我離開這裡,你們的深情厚意我領了。但是,要讓我違抗皇上的招令,這個罪名就太大了。過去,李師道叛亂尚未失敗時,朝廷曾赦免他的罪行,李師道本打算入朝,他的部將卻執意挽留,不讓他走。結果,後來殺李師道的人也是他的部將。因此,諸位不要再讓我成為李師道第二,我也就算是幸運了。”王承元說完後,已哭是不能自制,他又向將士拜禮,請求讓自己成行。牙將李寂等十幾人再次強留,王承元下令斬首,以儆效尤,軍中這才安定下來。丁未(初九),王承元出發到滑州上任,將吏有人想讓他把成德的公用器物和財產帶走,王承元命令一律留下。
[38]上將幸華清宮,戊午,宰相率兩省供奉官詣延英門,三上表切諫,且言:“如此,臣輩當扈從。”求面對,皆不聽。諫官伏門下,至暮,乃退。己未,未明,上自復道出城,幸華清宮,獨公主、駙馬、中尉、神策六軍使帥禁兵千餘人扈從,晡時還宮。
[38]唐穆宗想到華清宮去遊玩。戊午(二十一日),宰相率領中書、門下兩省的供奉官到延英門,三次上奏勸阻,並且說:“如果皇上一定要去華清宮,我們做臣下的就應當隨行護送。”宰相請求面見穆宗,穆宗不聽。諫官都拜伏在延英門下,一直到傍晚才退回。己未(二十二日),天尚未明,穆宗從復道出城,到華清宮去遊玩,只有公主、駙馬、神策軍護軍中尉、神策軍以及羽林、龍武、神威六軍軍使率禁軍一千多人隨從護衛,到黃昏時才回宮。
[39]十二月,已巳朔,鹽州奏:吐蕃千餘人圍烏、白池。
[39]十二月,己巳朔(初一),鹽州上奏:吐蕃國出動一千多人圍攻烏池、白池。
[40]庚辰,西川奏南詔二萬人入界,請討吐蕃。
[40]庚辰(十二日),西川上奏:南詔國兩萬人進入唐朝境內,請求討伐吐蕃。
[41]癸未,容管奏破黃少卿萬餘眾,拔營柵三十六。時少卿久未平,國子祭酒韓愈上言:“臣去年貶嶺外,熟知黃家賊事。其賊無城郭可居,依山傍險,自稱洞主,尋常亦各營生,急則屯聚相保。比緣邕管經略使,多不得人,德既不能綏懷,威又不能臨制,侵欺虜縛,以致怨恨;遂攻劫州縣,侵暴平人,或復私仇,或貪小利,或聚或散,終亦不能為事。近者征討本起裴行立、陽,此兩人者本無遠慮深謀,意在邀功求賞。亦緣見賊未屯聚之時,將謂單弱,爭獻謀計。自用兵以來,已經二年,前後所奏殺獲計不下二萬餘人,儻皆非虛,賊已尋盡。至今賊猶依舊,足明欺罔朝廷。邕、容兩管,經此凋弊,殺傷疾疫,十室九空,如此不已,臣恐嶺南一道未有寧息之時。自南討已來,賊徙亦甚傷損,察其情理。厭苦必深。賊所處荒僻,假如盡殺其人,盡得其地,在於國計不為有益。若因改元大慶,赦其罪戾,遣使宣諭,必望風降伏。仍為選擇有威信者為經略使,苟處置得宜,自然永無侵叛之事。”上不能用。
[41]癸未(十五日),容管上奏:出兵擊破蠻人黃少卿一萬多人,攻拔營柵三十六個。這時,由於唐朝軍隊很久未能平定黃少卿,國子祭酒韓愈上言說:”我於去年貶官到嶺南,對黃家賊的情況很熟悉。這些人沒有城池可以居住,都是依山傍險,自稱洞主。平日各自謀生,發生緊急情況則屯聚在一起防守。以往由於邕管經略使大多不稱職,他們既不能施行德政安撫蠻人,又沒有足夠的威望使蠻人畏服,因而經常侵犯、欺騙甚至俘掠蠻人,致使蠻人產生仇恨,於是,起兵攻打劫掠州縣,躪辱百姓。他們有時是為了報私仇,有時是貪求財物或臨時聚集在一起,事後,又各自散去,還不足以造成大的危害。近來征討蠻人,始於裴行立、陽二人,這兩個人本來就沒有深謀遠慮,征討蠻人的目的是為了邀功求賞。他們只看到蠻人尚未聚屯在一起的時候,認為蠻人勢單力弱,因而爭相向朝廷獻計,請求討伐。自從用兵以來,已經兩年,他們奏報殺死和俘虜的人數,總計已不下兩萬多人。如果不是虛報,那么,蠻人已經滅絕。但至今蠻人仍然如舊,可見他們是在欺騙朝廷。邕管、容管兩地,經過這次戰爭後,百姓又遭受殺傷和疾病,已經十室九空。如果長此以往,我擔心嶺南一道不會再有安寧休息的時候。自從南征以來,黃家賊也已遭受重大傷亡,從情理上說,蠻人也必定十分厭戰。況且蠻人都住在荒遠偏僻的地方,假如把蠻人殺光,全部占領這些地區,對於國家也沒有什麼好處。因此,不如借國家改年號大慶的機會,赦免蠻人的罪行,派使者前往安撫,蠻人必定會望風而降。然後,選擇一位有威望的大臣為經略使,如果對蠻人處置得宜的話,那么,以後自然永遠不會再發生叛亂的事情。”穆宗未採納韓愈的建議。
穆宗睿聖文惠存皇帝上長慶元年(辛丑、821)
唐穆宗長慶元年(辛丑,公元821年)
[1]春,正月,辛丑,上祀圜丘;赦天下,改元。河北諸道各令均定兩稅。
[1]春季,正月,辛丑(初四),唐穆宗到圜丘祭天,大赦天下,改年號為長慶。下令河北各藩鎮勘定兩稅稅額。
[2]門下侍郎、同平章事蕭,介潔疾惡,為相,重惜官職,少所引拔。西川節度使王播大修貢奉,且以賂結宦官,求為相,段文昌復左右之;詔徵播詣京師。屢於延英力爭,言:“播纖邪,物論沸騰,不可以污台司。”上不聽,遂辭位。己未,播至京師。壬戌,罷為右僕射。固辭僕射,二月,癸酉,改吏部尚書。
[2]門下侍郎、同平章事蕭性情耿直,疾惡如仇,他當宰相以後,珍惜官職,很少向朝廷引薦拔擢官吏。西川節度使王播大肆向朝廷貢獻財物,同時賄賂交結宦官,請求為宰相,段文昌也在朝中為他活動。穆宗下詔,命王播進京。蕭多次在延英殿極力論爭,他說:“王播卑鄙邪惡,陛下命他進京後,朝廷議論沸騰,不可以讓這種人來玷污朝廷的官職。”穆宗不聽。於是,蕭請求辭職。己未(二十二日),王播進抵京城。壬戌(二十五日),蕭被罷為右僕射。他又堅決請辭僕射,二月,癸酉(初六),改為吏部尚書。
[3]盧龍節度使劉總既殺其父兄,心常自疑,數見父兄為祟;常於府舍飯僧數百,使晝夜為佛事,每視事退則處其中,或處他室,則驚悸不敢寐。晚年,恐懼尤甚;亦見河南、北皆從化,己卯,奏乞棄官為僧;仍乞賜錢百萬緡以賞將士。
[3]盧龍(幽州)節度使劉總自從殺死他的父親和兄弟後,心中常常自疑不安,多次夢見父親和兄弟變為鬼祟,危害自己。於是,經常在節度使府的一個房間招待幾百名僧人就餐,讓他們晝夜為自己念佛,以便避免災禍。他每次辦公後就住在這裡,如果偶然住在別處,就會驚嚇得睡不著覺。到了晚年,他更加恐懼。同時,看到河南、河北的藩鎮都已歸順朝廷,己卯(十二日),上奏朝廷,乞請棄官為僧,並請求朝廷賜錢一百萬緡,用來賞賜將士。
[4]上面諭西川節度使王播令歸鎮,播累表乞留京師。會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段文昌請退,壬申,以文昌同平章事,充西川節度使;以翰林學士杜元穎為戶部侍郎、同平章事;以播為刑部尚書,充鹽鐵轉運使。元穎,淹之六世孫也。
[4]唐穆宗當面告訴西川節度使王播,命令他歸還本鎮。王播多次上表,乞請留居京城。這時,正好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段文昌請求辭職,壬申(疑誤),穆宗任命段文昌帶同平章事的官銜,充任西川節度使;任命翰林學士杜元穎為戶部侍郎、同平章事;任命王播為刑部尚書,充任鹽鐵轉運使。杜元穎是唐太宗時宰相杜淹的第六代孫。
[5]回鶻保義可汗卒。
[5]回鶻國保義可汗去世。
[6]三月,癸丑,以劉總兼侍中,充天平節度使;以宣武節度使張弘靖為盧龍節度使。
[6]三月,癸丑(十七日),唐穆宗任命劉總兼侍中,充任天平節度使;任命宣武節度使張弘靖為盧龍(幽州)節度使。
[7]乙卯,以權知京兆尹盧士玫為瀛莫觀察使。
[7]乙卯(十九日),任命代理京兆尹盧士玫為瀛莫觀察使。
丁巳,詔劉總兄弟子侄皆除官,大將僚佐亦宜超擢,百姓給復一年,軍士賜錢一百萬緡。
丁巳(二十一日),唐穆宗下詔:劉總的兄弟子侄全都授官,大將和僚佐也都應予以越級提拔,百姓免除一年賦稅,兵士賞賜錢一百萬緡。
[8]戊午,立皇弟憬為王,悅為瓊王,為沔王,懌為婺王,為茂王,為光王,協為淄王,為衢王,惋為澶王;皇子湛為景王,涵為江王,湊為漳王,溶為安王,為潁王。
[8]戊午(二十二日),唐穆宗立自己的弟弟李憬為王,李悅為瓊王,李為沔王,李懌為婺王,李為茂王,李怡為光王,李協為淄王,李為衢王,李惋為澶王。立兒子李湛為景王,李涵為江王,李湊為漳王,李溶為安王,李為潁王。
[9]劉總奏懇乞為僧,且以其私第為佛寺;詔賜總名大覺,寺名報恩,遣中使以紫僧服及天平節鉞、侍中告身並賜之,惟其所擇。
[9]劉總上奏,懇求穆宗批准自己為僧,同時請求批准以自己的私人住宅為佛寺。穆宗下詔,賜劉總的名字叫大覺,佛寺的名字叫報恩寺,派遣宦官帶著紫色的僧服以及天平節度使的符節和侍中的任命書授予劉總,由他選擇。
詔未至,總已削髮為僧,將士欲遮留之,總殺其唱帥者十餘人,夜,以印節授留後張,遁去;及明,軍中始知之。奏總不知所在;癸亥,卒於定州之境。
詔書尚未到達幽州,劉總已經剃髮做了和尚。將士想遮攔強留劉總,劉總殺死將士中為首者十幾個人。當夜,他把節度使的大印和符節授予留後張,然後逃走。等到天明,軍中才知道他已逃亡的訊息。張上奏,稱劉總去向不明。癸亥(二十七日),劉總死於定州境內。
[10]翰林學士李德裕,吉甫之子也,以中書舍人李宗閔嘗對策譏切其父,恨之。宗閔又與翰林學士元稹爭進取有隙。右補闕楊汝士與禮部侍郎錢徽掌貢舉,西川節度使段文昌、翰林學士李紳各以書屬所善進士於徽;及榜出,文昌、紳所屬皆不預,及第者,鄭朗,覃之弟;裴撰,度之子;蘇巢,宗閔之婿;楊殷士,汝士之弟也。
[10]翰林學士李德裕是李吉甫的兒子,鑒於中書舍人李宗閔曾經在元和三年科舉考試的對策中諷刺他的父親,十分痛恨。李宗閔又與翰林學士元稹爭官,二人產生矛盾。這一年,右補闕楊汝士和禮部侍郎錢徽二人主持進士考試。西川節度使段文昌、翰林學士李紳分別給錢徽寫信,推薦自己所親近的考生。等到放榜後,文昌和李紳所推薦的考生都落選了,中榜的進士當中:鄭朗中鄭覃的弟弟;裴撰是裴度的兒子;蘇巢是李宗閔的女婿;楊殷士是楊汝士的弟弟。
文昌言於上曰:“今歲禮部殊不公,所取進士皆子弟無藝,以關節得這。”上以問諸學士,德裕、稹、紳皆曰:“誠如文昌言。”上乃命中書舍人王起等覆試。夏,四月,丁丑,詔黜朗等十人,貶徽江州刺史,宗閔劍州刺史,汝士開江令。
段文昌對唐穆宗說:“今年,禮部考試很不公正,所錄取的進士都是朝廷公卿大臣的子弟,沒有才能,靠行賄和托人情才考中的。”穆宗將段文昌所說的情況問翰林諸位學士,李德裕、元稹、李紳都異口同說:“確實像文昌說的那樣。”於是,穆宗命中書舍人王起等人複試。夏季,四月,丁丑(十一日),下詔廢除鄭朗等十個進士,貶錢徽為江州刺史;李宗閔為劍州刺史,楊汝士為開江令。
或勸徽奏文昌、紳屬書,上必悟,徽曰:“苟無愧心,得喪一致,奈何奏人私書,豈士君子所為邪!”取而焚之,時人多之。紳,敬玄之曾孫;起,播之弟也。自是德裕、宗閔各分朋黨,更相傾軋,垂四十年。
有人勸錢徽向朝廷揭發段文昌、李紳曾寫信為自己的親友請託,認為這樣的話,皇上必定會明白是非曲直,收回詔書。錢徽說:“如果我問心無愧,無論升官還是貶官,都無所謂,為什麼要去揭發人家的私人信件?這難道是士大夫和君子所應當幹的事嗎?”說完,就把段文昌和李紳的信拿出來燒了,當時的人都稱讚他有君子的風度。李紳是唐高宗時宰相李敬玄的曾孫;王起是王播的弟弟。從此以後,李德裕和李宗閔二人各分為朋黨,相互傾軋,近四十年。
[11]丙戌,冊回鶻嗣君為登羽錄沒密施句主毗伽崇德可汗。
[11]丙戌(二十日),唐穆宗冊命回鶻國的新任君主為登羽錄沒密施句主毗伽崇德可汗。
[12]五月,丙申朔,回鶻遣都督、宰相等五百餘人來逆公主。
[12]五月,丙申朔(初一),回鶻國派遣都督、宰相五百人來唐迎接公主。
[13]壬子,鹽鐵使王播奏:約榷茶額,每百錢加稅五十。右拾遺李珏等上疏,以為:“榷茶近起貞元多事之際,今天下元虞,所宜寬橫斂之目;而更增之,百姓何時當得息肩!”不從。
[13]壬子(十七日),鹽鐵使王播上奏:國家茶葉專賣的稅收數額,大約每一百文可加稅錢五十文。右拾遺李珏等人上疏,認為:“茶葉專賣始於貞元年間朝廷多難的時期,現在,天下太平,應當減少橫徵暴斂的賦稅數量,卻反而增加,那么,百姓什麼時候才能減輕負擔呢?”穆宗不聽。
[14]丙辰,建王恪薨。
[14]丙辰(二十一日),建王李恪去世。
[15]癸亥,以太和長公主嫁回鶻。公主,上之妹也。吐蕃聞唐與回鶻婚,六月,辛未,寇青塞堡;鹽州刺史李文悅擊卻之。戊寅,回鶻奏:“以萬騎出北庭,萬騎出安西,拒吐蕃以迎公主。”
[15]癸亥(二十八日),唐穆宗命以太和長公主出嫁回鶻國可汗。公主,即穆宗的妹妹。吐蕃國聽到唐朝和回鶻國通婚的訊息,六月,辛未(初七),出兵侵犯青寨堡,鹽州刺史李文悅率兵擊退吐蕃兵。戊寅(十四日),回鶻國上奏:“我國已經出動一萬名騎兵到北庭,一萬名騎兵到安西,抵抗吐蕃侵擾,以便迎接公主。”
[16]初,劉總奏分所屬為三道:以幽、涿、營為一道,請除張弘靖為節度使;平、薊、媯、檀為一道,請除平盧節度使薛平為節度使;瀛、莫為一道,請除權知京兆尹盧士玫為觀察使。
[16]當初,幽州節度使劉總上奏,建議將幽州所管轄的州縣分為三道:幽州、涿州、營州為一道,請求任命張弘靖為節度使;平州、薊州、媯州、檀州為一道,請求任命平盧節度使薛平為節度使;瀛州、莫州為一道,請求任命代理京兆尹盧士玫為觀察使。
張靖先在河東,以寬簡得眾,總與之鄰境,聞其風望,以燕人桀驁日久,故舉弘靖自代以安輯之。平,嵩之子,知河朔風俗,而盡誠於國,故舉之。士玫,則總妻族之親也。
張弘靖過去河東做節度使時,對部下寬容大度,因而得到將士的擁戴。幽州與河東相鄰,劉總聽說張弘靖在河東的情況,考慮到幽州人桀驁不馴已天長日久,因此,推薦張弘靖代替自己,以便能夠安撫將士。薛平是唐代宗時相衛節度使薛嵩的兒子,熟悉河朔地區的風俗習慣,所以推薦他來幽州任職。盧士玫是劉總妻子家族的親戚。
總又盡擇麾下伉健難制者都知兵馬使朱克融等送之京師,乞加獎拔,使燕人有慕羨朝廷祿位之志。又獻征馬萬五千匹,然後削髮委去。克融,滔之孫也。
劉總又把部下驕縱強橫難以管轄的將士,如都知兵馬使朱克融等人全部挑選出來,送到京城,請朝廷獎勵並予以提拔,以便讓幽州人都能產生羨慕朝廷官爵俸祿的意向。同時,他又向朝廷奉獻戰馬一萬五千匹,然後,剃髮離開幽州。朱克融是唐德宗時幽州節度使朱滔的孫子。
是時上方酣宴,不留意天下之務,崔植、杜元穎無遠略,不知安危大體,苟欲崇重弘靖,惟割瀛、莫二州,以士玫領之,自余皆統於弘靖。朱克融等久羈旅京師,至假丐衣食,日詣中書求官,植、元穎不之省。及除弘靖幽州,勒克融輩歸本軍驅使,克融輩皆憤怨。
這時,唐穆宗整天沉湎於酒宴之中,不大留意天下的政務,宰相崔植、杜元穎缺乏深謀遠慮,沒有考慮朝政的安危大局,只是想尊崇張弘靖官位,於是,僅僅把瀛州、莫州從幽州節度使管轄的地區中分割出來,由盧士玫統轄,其餘各州,都由張弘靖統領。朱克融等人在京城客居很久,窘迫到借衣討食的地步,每天到中書省去請求授予官職,崔植、杜元穎不理。等到朝廷正式任命張弘靖為幽州節度使,勒令朱克融等人歸回幽州,受張弘靖指使效力。朱克融等人十分怨怒。
先是,河北節度使皆親冒寒暑,與士卒均勞逸。及弘靖至,雍容驕貴,肩輿於萬眾之中,燕人訝之。弘靖莊默自尊,涉旬乃一出坐決事,賓客將吏罕得聞其言,情意不接,政事多委之幕僚。而所辟判官韋雍輩多年少輕薄之士,嗜酒豪縱,出入傳呼甚盛,或夜歸燭火滿街,皆燕人所不習也。詔以錢百萬緡賜將士,弘靖留其二十萬緡充軍府雜用,雍輩復裁刻軍士糧賜,繩之以法,數以反虜詬責吏卒,謂軍士曰:“今天下太平,汝曹能挽兩石弓,不若識一丁字!”由是軍中人人怨怒。
以前,幽州節度使都能冒著嚴寒酷暑,親自和士卒同甘共苦。等到張弘靖來到幽州上任後,卻雍容閒雅,傲慢華貴,乘轎出入於眾人之中,幽州人很看不慣,十分驚訝。張弘靖莊重自尊,每十天才到節度使府辦分處理軍政事務一次,他的幕僚和部下將吏很難聽到他說話,因此,上下關係很不融洽,日常政務大多委託他的幕僚處理。他所任命的判官韋雍等人大多都是年少輕浮的人,嗜好飲酒奢侈,行為放縱,進出官府時,隨從傳叫呼喊,十分隆重,有時夜間從外面回來,燭火滿街。這些,都是幽州人所不習慣的。穆宗下詔賜將士錢一百萬緡,張弘靖截留其中二十萬緡,充作切度使府雜用。韋雍等人又剋扣兵士的軍糧,將士不滿,動不動就繩之以法,並經常嘲笑責罵官吏和士卒為反虜,他們對兵士說:“現在天下太平,你們雖然能拉開兩石的強弓,但不如認識一個字。”於是,軍中將士人人怨恨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