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紀·漢紀四十三
起旃蒙赤奮若,盡昭陽作噩,凡九年。
孝安皇帝下延光四年(乙丑,公元一二五年)
春,二月,乙亥,下邳惠王衍薨。
甲辰,車駕南巡。
三月,戊午朔,日有食之。
庚申,帝至宛,不豫。乙丑,帝發自宛;丁卯,至葉,崩於乘輿。年三十二。
皇后與閻顯兄弟、江京、樊豐等謀曰:“今晏駕道次,濟陰王在內,邂逅公卿立之,還為大害。”乃偽雲“帝疾甚”,徙御臥車,所在上食、問起居如故。驅馳行四日,庚午,還宮。辛未,遣司徒劉熹詣郊廟、社稷,告天請命;其夕,發喪。尊皇后曰皇太后。太后臨朝。以顯為車騎將軍、儀同三司。太后欲久專國政,貪立幼年,與顯等定策禁中,迎濟北惠王子北鄉侯懿為嗣。濟陰王以廢黜,不得上殿親臨梓宮,悲號不食;內外群僚莫不哀之。
甲戌,濟南孝王香薨,無子,國絕。乙酉,北鄉侯即皇帝位。
夏,四月,丁酉,太尉馮石為太傅,司徒劉熹為太尉,參錄尚書事,前司空李郃為司徒。
閻顯忌大將軍耿寶位尊權重,威行前朝,乃風有司奏“寶及其黨與中常侍樊豐、虎賁中郎將謝惲、侍中周廣、野王君王聖、聖女永等更相阿黨,互作威福,皆大不道。”辛卯,豐、惲、廣皆下獄,死;家屬徙比景。貶寶及弟子林慮侯承皆為亭侯,遣就國;寶於道自殺。王聖母子徙雁門。於是以閻景為衛尉,耀為城門校尉,晏為執金吾,兄弟並處權要,威福自由。
己酉,葬孝安皇帝於恭陵,廟曰恭宗。
六月,乙巳,赦天下。
秋,七月,西域長史班勇發敦煌、張掖、酒泉六千騎及鄯善、疏勒、車師前部兵擊後部王軍就,大破之,獲首虜八千餘人,生得軍就及匈奴持節使者,將至索班沒處斬之,傳首京師。
冬,十月,丙午,越巂山崩。
北鄉侯病篤,中常侍孫程謂濟陰王謁者長興渠曰:“王以嫡統,本無失德。先帝用讒,遂至廢黜。若北鄉侯不起,相與共斷江京、閻顯,事無不成者。”渠然之。又中黃門南陽王康,先為太子府史,及長樂太官丞京兆王國等並附同於程。江京謂閻顯曰:“北鄉侯病不解,國嗣宜以時定,何不早征諸王子,簡所置乎!”顯以為然。辛亥,北鄉侯薨。顯白太后,秘不發喪,而更征諸王子,閉宮門,屯兵自守。
十一月,乙卯,孫程、王康、王國與中黃門黃龍、彭愷、孟叔、李建、王成、張賢、史泛、馬國、王道、李元、楊佗、陳予、趙封、李剛、魏猛、苗光等聚謀於西鐘下,皆截單衣為誓。丁巳,京師及郡國十六地震。是夜,程等共會崇德殿上,因入章台門。時江京、劉發及李閏、陳達等俱坐省門下,程與王康共就斬京、安、達。以李閏權勢積為省內所服,欲引為主,因舉刃脅閏曰:“今當立濟陰王,無得搖動!”閏曰:“諾。”於是扶閏起,俱於西鐘下迎濟陰王即皇帝位,時年十一。召尚書令、僕射以下從輦幸南宮,程等留守省門,遮扞內外。帝登雲台,召公卿、百僚,使虎賁、羽林士屯南、北宮諸門。閻顯時在禁中,憂迫不知所為,小黃門樊登勸顯以太后詔召越騎校尉馮詩、虎賁中郎將閻崇將兵屯平朔門以御程等。顯誘詩入省,謂曰:“濟陰王立,非皇太后意,璽綬在此。苟盡力效功,封侯可得。”太后使授之印曰:“能得濟陰王者,封萬戶侯;得李閏者,五千戶侯。”詩等皆許諾,辭以“卒被召,所將眾少。”顯使與登迎吏士於左掖門外,詩因格殺登,歸營屯守。顯弟衛尉景遽從省中還外府,收兵至盛德門。孫程傳召諸尚書使收景。尚書郭鎮時臥病,聞之,即率直宿羽林出南止車門,逢景從吏士拔白刃呼曰:“無乾兵!”鎮即下車持節詔之,景曰:“何等詔!”因斫鎮,不中。鎮引劍擊景墮車,左右以戟叉其胸,遂禽之,送廷尉獄,即夜死。
戊午,遣使者入省,奪得璽綬,帝乃幸嘉德殿,遣侍御史持節收閻顯及其弟城門校尉耀、執金吾晏,並下獄,誅;家屬皆徙比景。遷太后於離宮。己未,開門,罷屯兵。壬戌,詔司隸校尉:“惟閻顯、江京近親,當伏辜誅,其餘務崇寬貸。”封孫程等皆為列侯:程食邑萬戶,王康、王國食九千戶,黃龍食五千戶,彭愷、孟叔、李建食四千二百戶,王成、張賢、史泛、馬國、王道、李元、楊佗、陳予、趙封、李剛食四千戶,魏猛食二千戶,苗光食千戶:是為十九侯,加賜車馬、金銀、錢帛各有差;李閏以先不豫謀,故不封。擢孫程為騎都尉。初,程等入章台門,苗光獨不入。詔書錄功臣,令王康疏名,康詐疏光入章台門。光未受符策,心不自安,詣黃門令自告。有司奏康、光欺詐主上;詔書勿問。以將作大匠來歷為衛尉。礻殳諷、劉瑋、閭丘弘等先卒,皆拜其子為郎。硃倀、施延、陳光、趙代皆見拔用,後至公卿。征王男、邴吉家屬還京師,厚加賞賜。帝之見廢也,監太子家小黃門籍建、傅高梵、長秋長趙熹、丞良賀、藥長夏珍皆坐徙朔方;帝即位,並擢為中常侍。
初,閻顯辟崔因之子瑗為吏,瑗以北鄉侯立不以正,知顯將敗,欲說令廢立,而顯日沉醉,不能得見,乃謂長史陳禪曰:“中常侍江京等惑蠱先帝,廢黜正統,扶立疏孽。少帝即位,發病廟中,周勃之徵,於斯復見。今欲與君共求見說將軍,白太后,收京等,廢少帝,引立濟陰王,必上當天心,下合人望,伊、霍之功不下席而立,則將軍兄弟傳祚於無窮;若拒違天意,久曠神器,則將以無罪並辜元惡。此所謂禍福之會,分功之時也。”禪猶豫未敢從。會顯敗,瑗坐被斥;門生蘇祗欲上書言狀,瑗遽止之。時陳禪為司隸校尉,召瑗謂曰:“弟聽祗上書,禪請為之證。”瑗曰:“此譬猶兒妾屏語耳,願使君勿復出口。”遂辭歸,不復應州郡命。
己卯,以諸王禮葬北鄉侯。
司空劉授以阿附惡逆,辟召非其人,策免。
十二月,甲申,以少府河南陶敦為司空。
楊震門生虞放、陳翼詣闕追訟震事;詔除震二子為郎,贈錢百萬,以禮改葬於華陰潼亭,遠近畢至。有大鳥高丈餘集震喪前,郡以狀上。帝感震忠直,詔復以中牢具祠之。議郎陳禪以為:“閻太后與帝無母子恩,宜徙別館,絕朝見,”群臣議者鹹以為宜。司徒掾汝南周舉謂李郃曰:“昔瞽瞍常欲殺舜,舜事之逾謹;鄭武姜謀殺莊公,莊公誓之黃泉,秦始皇怨母失行,久而隔絕,後感潁考叔、茅焦之言,復修子道;書傳美之。今諸閻新誅,太后幽在離宮,若悲愁生疾,一旦不虞,主上將何以令於天下!如從禪議,後世歸咎明公。宜密表朝廷,令奉太后,率群臣朝覲如舊,以厭天心,以答人望!”郃即上疏陳之。
孝和皇帝上
孝安皇帝下永建元年(丙寅,公元一二六年)
春,正月,帝朝太后於東宮,太后意乃安。
甲寅,赦天下。
辛未,皇太后閻氏崩。
辛巳,太傅馮石、太尉劉熹以阿黨權貴免。司徒李郃罷。
二月,甲申,葬安思皇后。
丙戌,以太常桓焉為太傅;大鴻臚京兆硃寵為太尉,參錄尚書事;長樂少府硃倀為司徒。
封尚書郭鎮為定潁侯。
隴西鍾羌反,校尉馬賢擊之,戰於臨洮,斬首千餘級,羌眾皆降;由是涼州復安。
六月,己亥,封濟南簡王錯子顯為濟南王。
秋,七月,庚午,以衛尉來歷為車騎將軍。
八月,鮮卑寇代郡,太守李超戰歿。
司隸校尉虞詡到官數月,奏馮石、劉熹,免之,又劾奏中常侍程璜、陳秉、孟生、李閏等,百官側目,號為苛刻。三公劾奏:“詡盛夏多拘系無辜,為吏民患。”詡上書自訟曰:“法禁者,俗之堤防;刑罰者,民之銜轡。今州曰任郡,郡曰任縣,更相委遠,百姓怨窮;以苟容為賢,盡節為愚。臣所發舉,臧罪非一。三府恐為臣所奏,遂加誣罪。臣將從史魚死,即以尸諫耳!”帝省其章,乃不罪詡。中常侍張防賣弄權勢,請託受取;詡案之,屢寢不報。詡不勝其憤,乃自系廷尉,奏言曰:“昔孝安皇帝任用樊豐,交亂嫡統,幾亡社稷。今者張防復弄威柄,國家之禍將重至矣。臣不忍與防同朝,謹自系以聞,無令臣襲楊震之跡!”書奏,防流涕訴帝,詡坐論輸左校;防必欲害之,二日之中,傳考四獄。獄吏勸詡自引,詡曰:“寧伏歐刀以示遠近!喑嗚自殺,是非孰辨邪!”浮陽侯孫程、祝阿侯張賢相率乞見,程曰:“陛下始與臥等造事之時,常疾奸臣,知其傾國。今者即位而復自為,何以非先帝乎!司隸校尉虞詡為陛下盡忠,而更被拘系;常侍張防臧罪明正,反構忠良。今客星守羽林,其占宮中有奸臣;宜急收防送獄,以塞天變。”時防立在帝後,程叱防曰:“奸臣張防,何不下殿!”防不得已,趨就東箱。程曰:“陛下急收防,無令從阿母求請!”帝問諸尚書,尚書賈朗素與防善,證詡之罪;帝疑焉,謂程曰:“且出,吾方思之!”於是詡子顗與門生百餘人,舉幡候中常侍高梵車,叩頭流血,訴言枉狀。梵入言之,防坐徙邊,賈朗等六人或死或黜;即日赦出詡。程復上書陳詡有大功,語甚切激。帝感悟,復征拜議郎;數日,遷尚書僕射。詡上疏薦議郎南陽左雄曰:“臣見方今公卿以下,類多拱默,以樹恩為賢,盡節為愚,至相戒曰:‘白璧不可為,容容多後福。’伏見議郎左雄,有王臣蹇蹇之節,宜擢在喉舌之官,必有國弼之益。”由是拜雄尚書。
浮陽侯孫程等懷表上殿爭功,帝怒。有司劾奏“程等於亂悖逆,王國等皆與程黨,久留京都,益其驕恣。”帝乃免程等官,悉徙封遠縣。因遺十九侯就國,敕洛陽令促期發遺。司徒掾周舉說硃倀曰:“朝廷在西鐘下時,非孫程等豈立!今忘其大德,錄其小過。如道路夭折,帝有殺功臣之譏。及今未去,宜急表之!倀曰:“今詔指方怒,吾獨表此,必致罪譴。”舉曰:“明公年過八十,位為台輔,不於今時竭忠報國,惜身安,欲以何求!祿位雖全,必陷佞邪之機;諫而獲罪,猶有忠貞之名。若舉言不足采,請從此辭!”倀乃表諫,帝果從之。程徙封宜城侯,到國,怨恨恚懟,封還印綬、符策,亡歸京師,往來山中。詔書追求,復故爵土,賜車馬、衣物,遣還國。
冬,十月,丁亥,司空陶敦免。
朔方以西,障塞多壞,鮮卑因此數侵南匈奴;單于憂恐,上書乞修復障塞。庚寅,詔:“黎陽營兵出屯中山北界;令緣邊郡增置步兵,列屯塞下,教習戰射。”
以廷尉張皓為司空。
班勇更立車師後部故王子加特奴為王。勇又使別校誅斬東且彌王,亦更立其種人為王;於是車師六國悉平。勇遂發諸國兵擊匈奴,呼銜王亡走,其眾二萬餘人皆降。生得單于人兄,勇使加特奴手斬之,以結車師、匈奴之隙。北單于自將萬餘騎入後部,至金且谷;勇使假司馬曹俊救之,單于引去,俊追斬其貴人骨都侯。於是呼衍王遂徙居枯梧河上,是後車師無復虜跡。
孝安皇帝下永建二年(丁卯,公元一二七年)
春,正月,中郎將張國以南單于兵擊鮮卑其至鞬,破之。二月,遼東鮮卑寇遼東玄菟;烏桓校尉耿曄發緣邊諸郡兵及烏桓出塞擊之,斬獲甚眾;鮮卑三萬人詣遼東降。
三月,旱。
初,帝母李氏瘞在洛陽北,帝初不知;至是,左右白之,帝乃發哀,親到瘞所,更以禮殯。六月,乙酉,追謚為恭愍皇后,葬於恭陵之北。
西域城郭諸國皆服於漢,唯焉耆王元孟未降,班勇奏請攻之。於是遣敦煌太守張朗將河西四郡兵三千人配勇,因發諸國兵四萬餘人分為兩道擊之。勇從南道,朗從北道,約期俱至焉耆。而朗先有罪,欲徼功自贖,遂先期至爵離關,遣司馬將兵前戰,獲首虜二千餘人,元孟懼誅,逆遣使乞降。張朗逕入焉耆,受降而還。朗得免誅,勇以後期征,下獄,免。
秋,七月,甲戌朔,日有食之。
壬午,太尉硃寵、司徒硃倀免。庚子,以太常劉光為太尉、錄尚書事,光祿勛汝南許敬為司徒。光,矩之弟也。敬仕於和、安之間,當竇、鄧、閻氏之盛,無所屈撓;三家既敗,士大夫多染污者,獨無謗言及於敬,當世以此貴之。
初,南陽樊英,少有學行,名著海內,陷於壺山之陽,州郡前後禮請,不應;公卿舉賢良、方正、有道,皆不行;安帝賜策書征之,不赴。是歲,帝復以策書、玄纁,備禮征英,英固辭疾篤。詔切責郡縣,駕載上道。英不得已,到京,稱疾不肯起;強輿入殿,猶不能屈。帝使出就太醫養疾,月致羊酒。其後帝乃為英設壇,令公車令導,尚書奉引,賜幾、杖,待以師傅之禮,延問得失,拜五官中郎將。數月,英稱疾篤;詔以為光祿大夫,賜告歸,令在所送谷,以歲時致牛酒。英辭位不受,有詔譬旨,勿聽。英初被詔命,眾皆以為必不降志。南郡王逸素與英善,因與其書,多引古譬諭,勸使就聘。英順逸議而至;及後應對無奇謀深策,談者以為失望。河南張楷與英俱征,謂英曰:“天下有二道,出與處也。吾前以子之出,能輔是君也,濟斯民也。而子始以不訾之身,怒萬乘之主,及其享受爵祿,又不聞匡救之術,進退無所據矣。”
臣光曰:古之君子,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隱。隱非君子之所欲也。人莫己知而道不得行,群邪共處而害將及身,故深藏以避之。王者舉逸民,揚仄陋,固為其有益於國家,非以徇世俗之耳目也。是故有道德足以尊主,智慧型足以庇民,被褐懷玉,深藏不市,則王者當盡禮以致之,屈體以下之,虛心以訪之,克己以從之,然後能利澤施於四表,功烈格於上下。蓋取其道不取其人,務其實不務其名也。
其或禮備而不至,意勤而不起,則姑內自循省而不敢強致其人,曰:豈吾德之薄而不足慕乎?政之亂而不可輔乎?群小在朝而不敢進乎?誠心不至而憂其言之不用乎?何賢者之不我從也?苟其德已厚矣,政已治矣,群小遠矣,誠心至矣,彼將扣閽以自售,又安有勤求而不至者哉!荀子曰:“耀蟬者,務在明其火,振其木而已;火不明,雖振其木,無益也。今人主有能明其德,則天下歸之,若蟬之歸明火也。”或者人主恥不能致,乃至誘之以高位,脅之以嚴刑。使彼誠君子邪,則位非所貪,刑非所畏,終不可得而致也;可致者,皆貪位畏刑之人也,烏足貴哉!若乃孝弟著於家庭,行誼隆於鄉曲,利不苟取,仕不苟進,潔己安分,優遊卒歲,雖不足以尊主庇民,是亦清修之吉士也。王者當褒優安養,俾遂其志。若孝昭之待韓福,光武之遇周黨,以勵廉恥,美風俗,斯亦可矣,固不當如范升之詆毀,又不可如張楷之責望也。至於飾偽以邀譽,釣奇以驚俗,不食君祿而爭屠沽之利,不受小官而規卿相之位,名與實反,心與跡違,斯乃華士、少正卯之流,其得免於聖王之誅幸矣,尚何聘召之有哉!
時又征廣漢楊厚、江夏黃瓊。瓊,香之子也。厚既至,豫陳漢有三百五十年之厄以為戒,拜議郎。瓊將至,李固以書逆遺之曰:“君子謂伯夷隘,柳下惠不恭。不夷不惠,可否之間,聖賢居身之所珍也。誠遂欲枕山棲谷,擬跡巢、由,斯則可矣;若當輔政濟民,今其時也。自生民以來,善政少而亂俗多,必待堯、舜之君,此為士行其志終無時矣。常聞語曰:‘嶢嶢者易缺,皦皦者易污。’盛名之下,其實難副。近魯陽樊君被征,初至,朝廷設壇席,猶待神明,雖無大異,而言行所守,亦無所缺;而毀謗布流,應時折減者,豈非觀聽望深,聲名太盛乎!是故俗論皆言‘處士純盜虛聲’。願先生弘此遠謨,令眾人嘆服,一雪此言耳!”瓊至,拜議郎,稍遷尚書僕射。瓊昔隨父在台閣,習見故事;及後居職,達練官曹,爭議朝堂,莫能抗奪。數上疏言事,上頗採用之。
李固,郃之子,少好學,常改易姓名,杖策驅驢,負笈從師,不遠千里,遂究覽墳籍,為世大儒。每到太學,密入公府,定省父母,不令同業諸生知其為郃子也。
孝安皇帝下永建三年(戊辰,公元一二八年)
春,正月,丙子,京師地震。
夏,六月,旱。
秋,七月,丁酉,茂陵園寢災。
九月,鮮卑寇漁陽。
冬,十二月,己亥,太傅桓焉免。車騎將軍來歷罷。
南單于拔死,弟休利立,為去特若屍逐就單于。
帝悉召孫程等還京師。
孝安皇帝下永建四年(己巳,公元一二九年)
春,正月,丙寅,赦天下。
丙子,帝加元服。
夏,五月,壬辰,詔曰:“海內頗有災異,朝廷修政,太官減膳,珍玩不御。而桂陽太守文礱,不惟竭忠宣暢本朝,而遠獻大珠以求幸媚,今封以還之!”
五州雨水。
秋,八月,丁巳,太尉劉光、司空張皓免。
尚書偵射虞詡上言:“安定、北地、上郡,山川險厄,沃野千里,土宜畜牧,水可溉漕。頃遭元元之災,眾羌內潰,郡縣兵荒,二十餘年。夫棄沃壤之饒,捐自然之財,不可謂利;離河山之阻,守無險之處,難以為固。今三郡未復,園陵單外,而公卿選懦,容頭過身,張解設難,但計所費,不圖其安。宜開聖聽,考行所長。”九月,詔復安定、北地、上郡歸舊土。
癸酉,以大鴻臚龐參為太尉、錄尚書事。太常王龔為司空。
冬,十一月,庚辰,司徒許敬免。
鮮卑寇朔方。
十二月,巳卯,以宗正弘農劉崎為司徒。
是歲,於窴王放前殺拘彌王興,自立其子為拘彌王,而遣使者貢獻,敦煌太守徐由上求討之。帝赦於窴罪,令歸拘彌國;放前不肯。
孝安皇帝下永建五年(庚午,公元一三零年)
夏,四月,京師旱。
京師及郡國十二蝗。
定遠侯班超之孫始尚帝姑陰城公主。主驕淫無道;始積忿怒,伏刃殺主。冬,十月,乙亥,始坐腰斬,同產皆棄市。
孝安皇帝下永建六年(辛未,公元一三一年)
春,二月,庚午,河間孝王開薨;子政嗣。政慠很不奉法,帝以侍御史吳郡沈景有強能,擢為河間相。景到國,謁王,王不正服,箕踞殿上;侍郎贊拜,景峙不為禮,問王所在。虎賁曰:“是非王邪!”景曰:“王不正服,常人何別!今相謁王,豈謁無禮者邪!”王慚而更服,景然後拜;出,住宮門外,請王傅責之曰:“前發京師,陛見受詔,以王不恭,使相檢督。諸君空受爵祿,曾無訓導之義!”因奏治其罪,詔書讓政而詰責傅。景因捕諸奸人,奏案其罪,殺戮尤惡者數十人,出冤獄百餘人。政遂為改節,悔過自修。
帝以伊吾膏腴之地,傍近西域,匈奴資之以為鈔暴;三月,辛亥,復令開設屯田,如永元時事,置伊吾司馬一人。
初,安帝薄於藝文,博士不復講習,朋徒相視怠散,學舍頹敝,鞠為園蔬,或牧兒、蕘豎薪刈其下。將作大匠翟酺上疏請更修繕,誘進後學,帝從之。秋,九月,繕起太學,凡所造構二百四十房,千八百五十室。
護烏桓校尉耿曄遣兵擊鮮卑,破之。
護羌校尉韓皓轉湟中屯田置兩河間,以逼群羌。皓坐事征,以張掖太守馬續代為校尉。兩河間羌以屯田近之,恐必見圖,乃解仇詛盟,各自儆備;續上移屯田還湟中,羌意乃安。
帝欲立皇后,而貴人有寵者四人,莫知所建,議欲探籌,以神定選。尚書僕射南郡胡廣與尚書馮翊郭虔、史敞上疏諫曰:“竊見詔書,以立後事大,謙大自專,欲假之籌策,決疑靈神;篇籍所記,祖宗典故,未嘗有也。恃神任筮,既不必當賢;就值其人,猶非德選。夫歧嶷形於自然,俔天必有異表,宜參良家,簡求有德,德同以年,年鈞以貌;稽之典經,斷之聖慮。”帝從之。恭懷皇后弟子乘氏侯商之女,選入掖庭為貴人,常特被引御,從容辭曰:“夫陽以博施為德,陰以不專為義。《螽斯》則百福所由興也。願陛下思雲雨之均澤,小妾得免於罪。”帝由是賢之。
孝安皇帝下陽嘉元年(壬申,公元一三二年)
春,正月,乙巳,立貴人梁氏為皇后。
京師旱。
三月,揚州六郡妖賊章河等寇四十九縣,殺傷長吏。
庚寅,赦天下,改元。
夏,四月,梁商加位特進;頃之,拜執金吾。
冬,耿曄遣烏桓戎末魔等鈔擊鮮卑,大獲而還。鮮卑復寇遼東屬國,耿曄移屯遼東無慮城以拒之。
尚書令左雄上疏曰:“昔宣帝以為吏數變易,則下不安業;久於其事,則民服教化。其有政治者,輒以璽書勉勵,增秩賜金,公卿缺則以次用之。是以吏稱其職,民安其業,漢世良吏,於茲為盛。今典城百里,轉動無常,各懷一切,莫慮長久。謂殺害不辜為威風,聚斂整辦為賢能;以治己安民為劣弱,奉法循理為不治。髡鉗之戮,生於睚眥;覆屍之禍,成於喜怒。視民如寇讎,稅之如豺虎。監司項背相望,與同疾疢,見非不舉,聞惡不察。觀政於亭傳,責成於期月;言善不稱德,論功不據實。虛誕者獲譽,拘檢者離毀;或因罪而引高,或色斯而求名,州宰不覆,競共辟召,踴躍升騰,超等逾匹。或考奏捕案,而亡不受罪,會赦行賂,復見洗滌,硃紫同色,清濁不分。故使奸猾枉濫,輕忽去就,拜除如流,缺動百數。鄉官、部吏,職賤祿薄,車馬衣服,一出於民,廉者取足,貪者充家;特選、橫調,紛紛不絕,送迎煩費,損政傷民。和氣未洽,災眚不消,咎皆在此。臣愚以為守相、長吏惠和有顯效者,可就增秩,勿移徙;非父母喪,不得去官。其不從法禁,不式王命,錮之終身,雖會赦令,不得齒列。若被劾奏,亡不就法者,徙家邊郡,以懲其後。其鄉部親民之吏,皆用儒生清白任從政者,寬其負算,增其秩祿;吏職滿歲,宰府州郡乃得辟舉。如此,威福之路塞,虛偽之端絕,送迎之役損,賦斂之源息,循理之吏得成其化,率土之民各寧其所矣。”帝感其言,復申無故去官之禁,又下有司考吏治真偽,詳所施行;而宦官不便,終不能行。
雄又上言:“孔子曰:‘四十不惑’,《禮》稱強仕。請自今,孝廉年不滿四十,不得察舉,皆先詣公府,諸生試家法,文吏課箋奏,副之端門,練其虛實,以觀異能,以美風俗。有不承科令者,正其罪法。若有茂材異行,自可不拘年齒。”帝從之。胡廣、郭虔、史敞上書駁之曰:“凡選舉因才,無拘定製。六奇之策,不出經學;鄭、阿之政,非必章奏;甘、奇顯用,年乖強仁;終、賈揚聲,亦在弱冠。前世以來,貢舉之制,莫或回革。今以一臣之言,剗戾舊章,便利未明,眾心不厭。矯枉變常,政之所重,而不訪台司,不謀卿士,若事下之後,議者剝異,異之則朝失其便,同之則王言已行。臣愚以為可宣下百官,參其同異,然後覽擇勝否,詳采厥衷。”帝不從。
辛卯,初令“郡國舉孝廉,限年四十以上;諸生通章句,文吏能箋奏,乃得應選。其有茂才異行,若顏淵、子奇,不拘年齒。”久之,廣陵所舉孝廉徐淑,年未四十。台郎詰之,對曰:“詔書曰:‘有如顏回、子奇,不拘年齒。’是故本郡以臣充選。”郎不能屈。左雄詰之曰:“昔顏回聞一知十,孝廉聞一知幾邪?”淑無以對,乃罷卻之。郡守坐免。
袁宏論曰:夫謀事作制,以經世訓物,必使可為也。古者四十而仕,非謂彈冠之會必將是年也。以為可事之時在於強盛,故舉其大限以為民衷。且顏淵、子奇,曠代一有,而欲以斯為格,豈不偏乎!然雄公直精明,能審核真偽,決志行之。頃之,胡廣出為濟陰太守,與諸郡守十餘人皆坐謬舉免黜;唯汝南陳蕃、潁川李膺、下邳陳球等三十餘人得拜郎中。自是牧、守畏栗,莫敢輕舉。迄於永嘉,察選清平,多得其人。
閏月,庚子,恭陵百丈廡災。
上聞北海郎顗精於陰陽之學。
孝安皇帝下陽嘉二年(癸酉,公元一三三年)
春,正月,詔公車征顗,問以災異。顗上章曰:“三公上應台階,不同元首,政失其道,則寒陰反節。今之在位,競托高虛,納累鍾之奉,亡天下之憂。棲遲偃仰,寢疾自逸,被策文,得賜錢,即復起矣,何疾之易而愈之速!以此消伏災眚,興致昇平,其可得乎!今選牧、守,委任三府;長吏不良,既咎州、郡,州、郡有失,豈得不歸責舉者!而陛下崇之彌優,自下慢事愈甚,所謂‘大網疏,小網數’。三公非臣之仇,臣非狂夫之作,所以發憤忘食,懇懇不已者,誠念朝廷欲致興平。臣書不擇言,死不敢恨!”因條便宜七事:“一,園陵火災,宜念百姓之勞,罷繕修之役。二,立春以後陰寒失節,宜採納良臣,以助聖化。三,今年少陽之歲,春當旱,夏必有水,宜遵前典,惟節惟約。四,去年八月,熒惑出入軒轅,宜簡出宮女,恣其姻嫁。五,去年閏十月,有白氣從西方天苑趨參左足,入玉井,恐立秋以後,將有羌寇畔戾之患,宜豫宣告諸郡,嚴為備御。六,今月十四日乙卯,白虹貫日,宜令中外官司,並須立秋然後考事。七,漢興以來三百三十九歲,於詩三期,宜大蠲法令,有所變更。王者隨天,譬猶自春徂夏,改青服絳也。自文帝省刑,適三百年,而輕微之禁,漸已殷積。王者之法,譬猶江、河,當使易避而難犯也。”
二月,顗復上書薦黃瓊、李固,以為宜加擢用。又言:“自冬涉春,訖無嘉澤,數有西風,反逆時節,朝廷勞心,廣為禱祈,薦祭山川,暴龍移市。臣聞皇天感物,不為偽動;災變應人,要在責己。若令雨可請降,水可攘止,則歲無隔並,太平可待。然而災害不息者,患不在此也。”書奏,特拜郎中;辭病不就。
三月,使匈奴中郎將趙稠遣從事將南匈奴兵出塞擊鮮卑,破之。
初,帝之立也,乳母宋娥與其謀,帝封娥為山陽君,又封執金吾梁商子冀為襄邑侯。尚書令左雄上封事曰:“高皇帝約,非劉氏不王,非有功不侯。孝安皇帝封江京、王聖等,遂致地震之異。永建二年封陰謀之功,又有日食之變。數術之士,鹹歸咎於封爵。今青州飢虛,盜賊未息,誠不宜追尋小恩,虧失大典。”詔不聽。雄復諫曰:“臣聞人君莫不好忠正而惡讒諛,然而歷世之患,莫不以忠正得罪,讒諛蒙幸者,蓋聽忠難,從諛易也。夫刑罪,人情之所甚惡,貴寵,人情之所甚欲,是以時俗為忠者少而習諛者多。故令人主數聞其美,稀知其過,迷而不悟,以至於危亡。臣伏見詔書,顧念阿母舊德宿恩,欲特加顯賞。案尚書故事,無乳母爵邑之制,唯先帝時阿母王聖為野王君,聖造生讒賊廢立之禍,生為天下所咀嚼,死為海內所歡快。桀、紂貴為天子,而庸仆羞與為比者,以其無義也;夷、齊賤為匹夫,而王侯爭與為伍者,以其有德也。今阿母躬蹈儉約,以身率下,群僚蒸庶,莫不向風。而與王聖並同爵號,懼違本操,失其常願。臣愚以為凡人之心,理不相遠,其所不安,古今一也。百姓深懲王聖傾覆之禍,民萌之命危於累卵,常懼時世復有此類,怵惕之念未離於心,恐懼之言未絕乎口。乞如前議,歲以千萬給奉阿母,內足以盡恩愛之歡,外可不為吏民所怪。梁冀之封,事非機急,宜過災顧之運,然後平議可否。”於是冀父商讓還冀封;書十餘上,帝乃從之。
夏,四月,己亥,京師地震。五月,庚子,詔群公、卿士各直言厥咎,仍各舉敦樸士一人。左雄復上疏曰:“先帝封野王君,漢陽地震,今封山陽君而京城復震,專政在陰,其災尤大。臣前後瞽言,封爵至重,王者可私人以財,不可以官,宜還阿母之封以塞災異。今冀已高讓,山陽君亦宜崇其本節。”雄言切至,娥亦畏懼辭讓。而帝戀戀不能已,卒封之。是時,大司農劉據以職事被譴,召詣尚書,傳呼促步,又加以捶撲。雄上言:“九卿位亞三事,班在大臣,行有佩玉之節,動有癢序之儀。孝明皇帝始有撲罰,皆非古典。”帝納之,是後九卿無復捶撲者。
戊午,司空王龔免。六月,辛未,以太常魯國孔扶為司空。
丁丑,洛陽宣德亭地坼,長八十五丈;帝引公卿所舉敦樸之士,使之對策,及特問以當世之敝,為政所宜。李固對曰:“前孝安皇帝變亂舊典,封爵阿母,因造妖孽,改亂嫡嗣,至令聖躬狼狽,親遇其艱。既拔自困殆,龍興即位,天下喁喁,屬望風政。積敝之後,易致中興,誠當沛然思惟善道,而論者猶雲‘方今之事,復同於前’。臣伏在草澤,痛心傷臆!實以漢興以來三百餘年,賢聖相繼十有八主,豈無阿乳之恩,豈忘貴爵之寵?然上畏天威,俯案經典,知義不可,故不封也。今宋阿母雖有大功、勤謹之德,但加賞賜,足以酬其勞苦;至於裂土開國,實乖舊典。聞阿母體性謙虛,必有遜讓,陛下宜許其辭國之高,使成萬安之福。夫妃、後之家所以少完全者,豈天性當然?但以爵位尊顯,顓總權柄,天道惡盈,不知自損,故致顛仆。先帝寵遇閻氏,位號太疾,故其受禍曾不鏇時,《老子》曰:‘其進銳者其退速也。’今梁氏戚為椒房,禮所不臣,尊以高爵,尚可然也;而子弟群從,榮顯兼加,永平、建初故事,殆不如此。宜令步兵校尉冀及諸侍中還居黃門之官,使權去外戚,政歸國家,豈不休乎!又,詔書所以禁侍中、尚書、中臣子弟不得為吏、察孝廉者,以其秉威權,容請託故也。而中常侍在日月之側,聲勢振天下,子弟祿任,曾無限極,雖外托謙默,不乾州郡,而諂偽之徒,望風進舉。今可為設常禁,同之中臣。昔館陶公主為子求郎,明帝不許,賜錢千萬,所以輕厚賜,重薄位者,為官人失才,害及百姓也。竊聞長水司馬武宣、開陽城門候羊迪等,無它功德,初拜便真,此雖小失而漸壞舊章。先聖法度,所宜堅守,故政教一跌,百年不復。《詩》云:‘上帝板板,下民卒癉’,刺周王變祖法度,故使下民將盡病也。今陛下之有尚書,猶天之有北斗也。斗為天喉舌,尚書亦為陛下喉舌。斗斟酌元氣,運乎四時;尚書出納王命,賦政四海,權尊勢重,責之所歸,若不平心,災眚必至,誠宜審擇其人,以毘聖政。今與陛下共天下者,外則公、卿、尚書,內則常侍、黃門,譬猶一門之內,一家之事,安則共其福慶,危則通其禍敗。刺史、二千石,外統職事,內受法則。夫表曲者景必邪,源清者流必潔,猶叩樹本,百枝皆動也。由此言之,本朝號令,豈可蹉跌!天下之紀綱,當今之急務也。夫人君之有政,猶水之有堤坊。堤坊完全,雖遭雨水霖潦,不能為變。政教一立,暫遭凶年,不足為憂。誠令堤防穿漏,萬夫同力,不能復救;政教一壞,賢智馳鶩,不能復還。今堤防雖堅,漸有孔穴。譬之一人之身,本朝者,心腹也,州、郡者,四支也,心腹痛則四支不舉。故臣之所憂,在腹心之
疾,非四支之患也。苟堅堤防,務政教,先安心腹,整理本朝,雖有寇賊、水旱之變,不足介意也;誠令堤防壞漏,心腹有疾,雖無水旱之災,天下固可以憂矣。又宜罷退宦官,去其權重,裁置常侍二人方直有德者省事左右,小黃門五人才智閒雅者給事殿中。如此,則論者厭塞,昇平可致也!”
扶風功曹馬融對曰:“今科條品制,四時禁令,所以承天順民者,備矣,悉矣,不可加矣。然而天猶有不平之效,民猶有咨嗟之怨者,百姓屢聞恩澤之聲,而未見惠和之實也。古之足民者,非能家贍而人足之,量其財用,為之制度。故嫁娶之禮儉,則婚者以時矣;喪制之禮約,則終者掩藏矣;不奪其時,則農夫利矣。夫妻子以累其心,產業以重其志,舍此而為非者,有必不多矣!”
太史令南陽張衡對曰:“自初舉孝廉,迄今二百歲矣,皆先孝行;行有餘力,始學文法。辛卯詔書,以能章句、奏案為限;雖有至孝,猶不應科,此棄本而取末。曾子長於孝,然實魯鈍,文學不若游、夏,政事不若冉、季。今欲使一人兼之,苟外有可觀,內必有闕,則違選舉孝廉之志矣。且郡國守相,剖符寧境,為國大臣,一旦免黜十有餘人,吏民罷於送迎之役,新故交際,公私放濫,或臨政為百姓所便而以小過免之,是為奪民父母使嗟號也。《易》不遠復,《論》不憚改,朋友交接且不宿過,況於帝王,承天理物,以天下為公者乎!中間以來,妖星見於上,震裂著於下,天誡詳矣,可為寒心。明者消禍於未萌。今既見矣,修政恐懼,則禍轉為福矣。”
上覽眾對,以李固為第一,即時出阿母還舍,諸常侍悉叩頭謝罪,朝廷肅然。以固為議郎;而阿母、宦者皆疾之,詐為飛章以陷其罪。事從中下,大司農南郡黃尚等請之於梁商,僕射黃瓊復救明其事。久乃得釋,出為洛令,固棄官歸漢中。融博通經籍,美文辭;對奏,亦拜議郎。衡善屬文,通貫《六藝》,雖才高於世,而無驕尚之情;善機巧,尤致思於天文、陰陽、歷算,作渾天儀,著《靈憲》。性恬憺,不慕當世;所居之官輒積年不徙。
太尉寵參,在三公中最名忠直,數為左右所毀。會所舉用忤帝旨,司隸承風案之。時當會茂才、孝廉,參以被奏,稱疾不會。廣漢上計掾段恭因會上疏曰:“伏見道路行人、農夫、織婦皆曰:‘太尉參竭忠盡節,徒以直道不能曲心,孤立群邪之間,自處中傷之地。’夫以讒佞傷毀忠正,此天地之大禁,人主之至誡也!昔白起賜死,諸侯酌酒相賀;季子來歸,魯人喜其紓難。夫國以賢治,君以忠安。今天下鹹欣陛下有此忠賢,願卒寵任以安社稷。”書奏,詔即遣小黃門視參疾,太醫致羊酒。後參夫人疾前妻子,投於井而殺之;雒陽令祝良奏參罪。秋,七月,己未,參竟以災異免。
八月,己巳,以大鴻臚施延為太尉。
鮮卑寇馬城,代郡太守擊之,不克。頃之,其至鞬死。鮮卑由是抄盜差稀。
段譯
孝安皇帝下延光四年(乙丑、125)漢紀四十三 漢安帝延光四年(乙丑,公元125年)
[1]春,二月,乙亥,下邳惠王衍薨。
[1]春季,二月乙亥(疑誤),下邳惠王劉衍去世。
[2]甲辰,車駕南巡。
[2]甲辰(十七日),安帝去南方巡視。
[3]三月,戊午朔,日有食之。
[3]三月戊午朔(初一),出現日食。
[4]庚申,帝至宛,不豫。乙丑,帝發自宛;丁卯,至葉,崩於乘輿。年三十二。
[4]庚申(初三),安帝抵宛,身體頓覺不適。乙丑(初八),從宛出發。丁卯(初十),抵達葉縣,就死在車上。年僅三十二歲。
皇后與閻顯兄弟、江京、樊豐等謀曰:“今晏駕道次,濟陰王在內,邂逅公卿立之,還為大害。”乃偽雲“帝疾甚”,徙御臥車。所在上食、問起居如故。驅馳行四日,庚午,還宮。辛未,遣司徒劉熹詣效廟、社稷,告天請命;其夕,發喪。尊皇后曰皇太后。太后臨朝。以顯為車騎將軍、儀同三司。太后
欲久專國政,貪立幼年,與顯等定策禁中,迎濟北惠王子北鄉侯懿為嗣。濟陰
王以廢黜,不得上殿親臨梓宮,悲號不食;內外群僚莫不哀之。
皇后和她的兄弟閻顯等,以及宦官江京、樊豐等密謀說:“如今皇帝死在道上,他的親生兒子濟陰王卻留在京都洛陽。訊息一旦傳出,如果公卿大臣集會,擁立濟陰王繼承帝位,將給我們帶來大禍。”於是謊稱皇帝病重,將屍首抬上臥車,所過之處,貢獻飲食、問候起居,和往常一樣。車隊急行四天,於庚午(十三日)返抵皇宮。辛未(十四日),派司徒劉熹前往郊廟、社稷,禱告天地。當晚,發喪,尊皇后為皇太后。太后臨朝主政,任命其兄閻顯為車騎將軍、儀同三司。太后為了長期把持朝廷大權,想選立一個年幼的皇帝。於是和閻顯等在禁宮中定策,決定迎立濟北惠王的兒子、北鄉侯劉懿繼位。而濟陰王因在此前已遭廢黜,反而不得上殿在棺木前哀悼父親,他悲痛號哭,飲食不進。宮廷內外文武百官,無不為之哀傷。
[5]甲戌,濟南孝王香薨,無子,國絕。
[5]甲戌(十七日),濟南孝王劉香去世,無子繼承,封國撤除。
[6]乙酉,北鄉侯即皇帝位。
[6]乙酉(二十八日),北鄉侯劉懿即皇帝位。
[7]夏,四月,丁酉,太尉馮石為太傅,司徒劉熹為太尉,參錄尚書事;前司空李為司徒。
[7]夏季,四月丁酉(十一日),任命太尉馮石為太傅,司徒劉熹為太尉,參與主管尚書事務。前任司空李為司徒。
[8]閻顯忌大將軍耿寶位尊權重,威行前朝,乃風有司奏“寶及其黨與中常侍樊豐、虎賁中郎將謝惲、侍中周廣、野王君王聖、聖女永等更相阿黨,互作威福,皆大不道。”辛卯,豐、惲、廣皆下獄,死;家屬徙比景。貶寶及弟子林慮侯承皆為亭侯,遣就國;寶於道自殺。王聖母、子徙雁門。於是以閻景為衛尉,耀為城門校尉,晏為執金吾,兄弟並處權要,威福自由。
[8]閻顯顧忌大將軍耿寶位尊權重,威望又高,於是指使有關官吏彈劾:“耿寶和他的同黨中常侍樊豐、虎賁中郎將謝惲、侍中周廣、野王君王聖、王聖的女兒永等人,互相結黨營私,作威作福,都大逆不道。”辛卯(初五),樊豐、謝惲、周廣都被捕下獄處死,家屬流放比景。耿寶和侄兒林慮侯耿承都貶為亭侯,遣歸封國。耿寶在途中自殺。王聖母子,流放雁門。於是,閻顯又任命其弟閻景為衛尉,閻耀為城門校尉,閻晏為執金吾,兄弟同居權力中樞,任意作威作福。
[9]已酉,葬孝安皇帝於恭陵,廟曰恭宗。
[9]已酉(二十三日),將安帝埋葬在恭陵,廟號恭宗。
[10]六月,乙巳,赦天下。
[10]六月乙巳(二十日),大赦天下。
[11]秋,七月,西域長史班勇發敦煌、張掖、酒泉六千騎及鄯善、疏勒、車師前部兵擊後部王軍就,大破之,獲首虜八千餘人,生得軍就及匈奴持節使者,將至索班沒處斬之,傳首京師。
[11]秋季,七月,西域長史班勇徵發敦煌、張掖、灑泉等郡六千騎兵和鄯善、疏勒、車師前王國的軍隊,進擊車師後王國國王軍就,大捷,斬首八千餘人,生擒軍就和匈奴持節使者,將其帶到索班陣亡處斬首,把人頭傳送到京都洛陽。
[12]冬,十月,丙午,越山崩。
[12]冬季,十月丙午(二十二日),越郡發生山崩。
[13]北鄉侯病篤,中常侍孫程謂濟陰王謁者長興渠曰:“王以嫡統,本無失德;先帝用讒,遂至廢黜。若北鄉侯不起,相與共斷江京、閻顯,事無不成者。”渠然之。又中黃門南陽王康,先為太子府史,及長樂太官丞京兆王國等並附同於程。江京謂閻顯曰:“北鄉侯病不解,國嗣宜以時定,何不早征諸王
子,簡所置乎!”顯以為然。辛亥,北鄉侯薨;顯白太后,秘不發喪,更征諸王子,閉宮門,屯兵自守。
[13]北鄉侯劉懿病重,中常侍孫程對濟陰王謁者長興渠說:“濟陰王是皇帝嫡子,原本沒有過失,先帝聽信奸臣讒言,竟被廢黜。如果北鄉侯的病不能痊癒,我與你聯合除掉江京、閻顯,沒有不成功之理。”長興渠同意。此外,中黃門、南陽郡人王康,先前曾擔任太子府史,以及長樂太官丞、京兆王國等人,也都贊成孫程的意見。江京對閻顯說:“北鄉侯的病不愈,繼位人應該按時確定,何不及早徵召諸王之子,從中選擇可以繼位的人?”閻顯認為有理。辛亥(二十七日),北鄉侯去世。閻顯急忙稟告太后,暫時秘不發喪,再徵召諸王之子進宮,關閉宮門,駐兵把守。
十一月,乙卯,孫程、王康、王國與中黃門黃龍、彭愷、孟叔、李建、王成、張賢、史泛、馬國、王道、李元、楊佗、陳予、趙封、李剛、魏猛、苗光等聚謀於西鐘下,皆截單衣為誓。丁巳,京師及郡國十六地震。是夜,程等共會崇德殿上,因入章台門。時江京、劉安及李閏、陳達等俱坐省門下,程與王康共就斬京、安、達。以李閏權勢積為省內所服,欲引為主,因舉刃脅閏曰:“今當立濟陰王,毋得搖動!”閏曰:“諾。”於是扶閏起,俱於西鐘下迎濟陰王即皇帝位,時年十一。召尚書令、僕射以下從輦幸南宮,程等留守省門,遮捍內外。帝登雲台,召公卿、百僚,使虎賁、羽林士屯南、北宮諸門。
十一月乙卯(初二),孫程、王康、王國和中黃門黃龍、彭愷、孟叔、李建、王成、張賢、史泛、馬國、王道、李元、楊佗、陳予、趙封、李剛、魏猛、苗光等,在西鐘樓下秘密聚會,每人撕下一幅衣襟進行盟誓。丁巳(初四),京都洛陽和十六個郡和封國發生地震。當晚,孫程等先在崇德殿上集合,然後進入章台門。當時,江京、劉安和李閏、陳達等正好都坐在禁門下,孫程和和王康一齊動手,斬殺江京、劉安和陳達。因李閏長久享有權勢,為宮內人所信服,想讓他來領頭。所以舉刀脅迫李閏說:“你必須答應擁戴濟陰王為帝,不得動搖!”李閏回答:“是。”於是,大家將李閏扶起來,都到西鐘樓下迎濟陰王即皇帝位,當時濟陰王十一歲。接著召集尚書令、僕射以下官吏跟隨御車,進入南宮。孫程等留守禁門,斷絕內外交通。皇帝登上雲台,召集公卿百官。派遣虎賁和羽林衛士分別駐守南宮和北宮的所有宮門。
閻顯時在禁中,憂迫不知所為,小黃門樊登勸顯以太后詔召越騎校尉馮、虎賁中郎將閻崇將兵屯平朔門以御程等。顯誘詩入省,謂曰:“濟陰王立,非皇太后意,璽綬在此。苟盡力效功,封侯可得。”太后使授之印曰:“能得濟陰王者,封萬戶侯;得李閏者,五千戶侯。”詩等皆許諾,辭以“卒被召,所將眾少。”顯使與登迎吏士於左掖門外,詩因格殺登,歸營屯守。
閻顯這時正在宮中,聞訊後驚惶失措,不知如何應變。小黃門樊登勸閻顯用太后詔命徵召越騎校尉馮詩、虎賁中郎將閻崇,率軍駐守平朔門,以抵禦孫程等人。於是,閻顯用徵召的辦法引誘馮詩入宮,並對他說:“濟陰王即位,不是皇太后的旨意,皇帝璽印還在這裡。如果你能盡力效勞,可以得到封侯。”太后派人送來印信說:“能拿獲濟陰王的,封萬戶侯。拿獲李閏的,封五千戶侯。”馮詩等人雖都承諾,但報告說:“因倉猝被召,帶兵太少。”閻顯派馮詩等和樊登去左掖門外迎接增援的將士,馮詩等趁機斬殺樊登,歸營固守。
顯弟衛尉景遽從省中還外府,收兵至盛德門。孫程傳召諸尚書使收景。尚書郭鎮時臥病,聞之,即率直宿羽林出南止車門,逢景從吏士拔白刃呼曰:“無乾兵!”鎮即下車持節詔之,景曰:“何等詔!”因斫鎮,不中。鎮引劍擊景墮車,左右以戟叉其胸,遂禽之,送廷尉獄,即夜死。
閻顯的弟弟衛尉閻景倉猝從宮中返回外府,收兵抵達盛德門。孫程傳詔書命令尚書們逮捕閻景。當時,尚書郭鎮正臥病在床,一聽到命令,立即率領值班的羽林衛士,從南止車門出來,正遇上閻景的部屬拔刀大叫:“不要擋道!”郭鎮立即下車持節宣讀詔書,閻景說:“什麼詔書!”於是舉刀砍郭鎮,沒有砍中。郭鎮拔劍將閻景擊下車下,羽林衛士用戟叉住他的胸脯,將其活捉,送至廷尉獄囚禁,當夜死去。
戊午,遣使者人省,奪得璽綬,帝乃幸嘉德殿,遣侍御史持節收閻顯及其弟城門校尉耀、執金吾晏,並下獄,誅;家屬皆徙比景。遷太后於離宮。已未,開門,罷屯兵。壬戌,詔司隸校尉:“惟閻顯、江京近親,當伏辜誅,其餘務崇寬貸。”封孫程等皆為列侯:程食邑萬戶,王康、王國食九千戶,黃龍食五千戶,彭愷、孟叔、李建食四千二百戶,王成、張賢、史泛、馬國、王道、李元、楊佗、陳予、趙封、李剛食四千戶,魏猛食二千戶,苗光食千戶:是為十九侯,加賜車馬、金銀、錢帛各有差;李閏以先不豫謀,故不封。擢孫程為騎都尉。初,程等入章台門,苗光獨不入。詔書錄功臣,令王康疏名,康詐疏光入章台門。光未受符策,心不自安,詣黃門令自告。有司奏康、光欺詐主上;詔書勿問。以將作大匠來歷為衛尉。諷、閭丘弘等先卒,皆拜其子為郎。朱倀、施延、陳光、趙代皆見拔用,後至公卿。徵王男、邴吉家屬還京師,厚加賞賜。帝之見廢也,監太子家小黃門籍建、傅高梵、長秋長趙熹、丞良賀、藥長夏珍皆坐徙朔方;帝即位,並擢為中常侍。
戊午(初五),派使者入北宮,奪到皇帝璽印。於是,皇帝親臨嘉德殿,派遣侍御史持符節,將閻顯及其弟城門校尉閻耀、執金吾閻晏一併逮捕,下獄處死,家屬全都流放比景。將太后遷往離宮。己未(初六),打開宮門,撤走駐兵。壬戊(初九),下詔給司隸校尉:“只有閻顯、江京近親應當被誅殺,其他的人,均須從寬處理。”孫程等都被封為列侯:孫程食邑萬戶,王康、王國食邑九千戶,黃龍食邑五千戶,彭愷、孟叔、李建各食邑四千二百戶,王成、張賢、史泛、馬國、王道、李元、楊佗、陳予、趙封、李剛,各食邑四千戶,魏猛食邑二千戶,苗光食邑千戶,號為十九侯。同時,分別等級,賞賜車馬、金銀和錢帛。李閏因沒有參與首謀,所以沒有封侯。擢升孫程為騎都尉。起初,孫程等進入章台門,唯獨苗光沒有進去。詔書命王康呈報功臣名單時,王康謊報苗光進入章台門。苗光未得到封賞的符策,內心惶恐不安,便向黃門令自首。於是,有關官吏彈劾王康和苗光欺矇皇上。皇帝下詔不必追究。任命將作大匠來歷為衛尉。因諷、閭丘弘等前已病故,將他倆的兒子都任命為郎。朱倀、施延、陳光和趙代,也都得到提拔任用,後來官至公卿。徵召王男、邴吉家屬,返回京都洛陽,給予厚賞。先前皇帝被廢黜時,監太子家小黃門籍建、傅高梵、長秋長趙熹、丞良賀、藥長夏珍都坐罪,被流放到朔方郡。皇帝即位後,全都擢升為中常侍。
初,閻顯辟崔之子瑗為吏,瑗以北鄉侯立不以正,知顯將敗,欲說令廢立,而顯日沈醉,不能得見,乃謂長史陳禪曰:“中常侍江京等惑蠱先帝,廢黜正統,扶立疏孽。少帝即位,發病廟中,周勃之徵,於斯復見。今欲與君共求見說將軍,白太后,收京等,廢少帝,引立濟陰王,必上當天心,下合人望,伊、霍之功不下席而立,則將軍兄弟傳詐於無窮;若拒違天意,久曠神器,則將以無罪並辜元惡;此所謂禍福之會,分功之時也。”禪猶豫未敢從。會顯敗,瑗坐被斥;門生蘇祗欲上書言狀,瑗遽止之。時陳禪為司隸校尉,召瑗謂曰:“弟聽祗上書,禪請為之證。”瑗曰:“此譬猶兒妾屏語耳,願使君勿復出口!”遂辭歸,不復應州郡命。
起初,閻顯徵聘崔的兒子崔瑗為下屬官員,崔瑗因北鄉侯非先帝嫡子而繼位為帝,預見閻顯肯定要失敗,打算說服閻顯,廢黜北鄉侯,改立濟陰王為帝。可是閻顯日日沉醉,見不到面,他於是對長史陳禪說:“中常侍江京等迷惑先帝,廢除皇家正統,另立旁支。北鄉侯即位後,就在宮中發病。周勃廢黜呂后所立惠帝後宮子為少帝的跡象,今又重複出現。我打算和你一同面見將軍閻顯,說服他稟告太后,逮捕江京等人,廢黜少帝,擁立濟陰王為帝,定然上得天心,下合人望。這樣,伊尹、霍光的功勞,我們不必離開座位,便可建立;而將軍兄弟的封爵也可世代相傳。如果抗拒天意,使帝位久缺,我們雖無罪,卻要和首惡同罪,這正是福禍交關的關鍵時機,分取勝利果實的時刻。”陳禪猶豫,未敢聽從。正逢閻顯破敗,崔瑗坐罪免官,崔瑗的門生蘇祗,準備上書呈報上述往事,崔瑗急忙加以制止。當時,陳禪正擔任司隸校尉,召見崔瑗說:“你儘管讓蘇祗上書,我願出面為你作證。”崔瑗說:“這就如同小孩、婦女私下談話一樣,願您不要再提此事!”於是告辭歸鄉,不再接受州郡的徵聘。
[14]已卯,以諸王禮葬北鄉侯。
[14]已卯(二十六日),用諸侯王禮儀埋葬北鄉侯。
[15]司空劉授以阿附惡逆,辟召非其人,策免。十二月,甲申,以少府河南陶敦為司空。
[15]司空劉授因阿附叛逆,所徵聘的官吏也不是適當人選,被免官。十二月甲申(初一),擢升少府、河南郡人陶敦為司空。
[16]楊震門生虞放、陳翼詣闕追訟震事;詔除震二子為郎,贈錢百萬,以禮改葬於華陰潼亭,遠近畢至。有大鳥高丈余集震喪前;郡以狀上。帝感震忠
,詔復以中牢具祠之。
[16]楊震的門生虞放、陳翼,到宮闕為楊震鳴冤。皇帝下詔,任命楊震的兩個兒子為郎,贈錢一百萬,用三公的禮儀將楊震改葬在華陰潼亭。遠近之
人全都趕來弔喪。當時有一隻一丈余高的大鳥降落在靈堂之前,郡太守府將此情景呈報朝廷,皇帝為楊震的忠心所感,下詔再用中牢即一羊、一豬進行祭祀。
[17]議郎陳禪以為:“閻太后與帝無母子恩,宜徙別館,絕朝見,”群臣議者鹹以為宜。司徒掾汝南周舉謂李曰:“昔瞽瞍常欲殺舜,舜事之逾謹;鄭武姜謀殺莊公,莊公誓之黃泉,秦始皇怨母失行,久而隔絕,後感潁考叔、茅蕉之言,復修子道;書傳美之。今諸閻新誅,太后幽在離宮,若悲愁生疾,一旦不虞,主上將何以令於天下!如從禪議,後世歸咎明公。宜密表朝廷,令奉太后,率群臣朝覲如舊,以厭天心,以答人望!”即上疏陳之。
[17]議郎陳禪認為:“閻太后與皇帝既無母子恩情,應該將太后遷到另外的館舍,不再朝見。”議論此事的群臣全都贊同。但司徒掾、汝南郡人周舉卻對李說:“從前,瞽瞍多次想要謀殺兒子虞舜,而舜對父親更為孝順。鄭莊公的母親武姜謀殺莊公,莊公發誓:不到黃泉之下,不再相見。秦始皇怨恨母親yín亂失行,久不見面。後來他們分別被潁考叔,茅蕉的勸諫所感動,重修孝道。史書上對這些事,都十分稱道。現在,閻顯兄弟剛剛伏誅,太后被幽禁在離宮,如果悲愁生病,一旦發生意外,皇上將何以號令天下!如果採納陳禪的意見,後世將把罪過歸到您的身上。應該密奏朝廷,請求皇帝供養太后,跟過去一樣率領文武百官朝見,以順天心,以回答人們的願望!”李立即向皇帝上書陳辭。
孝順皇帝上永建元年(丙寅、126)
漢順帝永建元年(丙寅,公元126年)
[1]春,正月,帝朝太后於東宮,太后意乃安。
[1]春季,正月,漢順帝前往東宮朝見閻太后,太后的心情才安定下來。
[2]甲寅,赦天下。
[2]甲寅(初二),大赦天下。
[3]辛未,皇太后閻氏崩。
[3]辛未(十九日),閻太后去世。
[4]辛巳,太傅馮石、太尉劉熹以阿黨權貴免。司徒李罷。
[4]辛巳(二十九日),太傅馮石和太尉劉熹因巴結權貴被免職。同日,司徒李也被罷官。
[5]二月,甲申,葬安思皇后。
[5]二月甲申(初二),埋葬安思皇后。安思皇后,即閻太后。
[6]丙戌,以太常桓焉為太傅;大鴻臚朱寵為太尉,參錄尚書事;長樂少府朱倀為司徒。
[6]丙戌(初四),擢升太常桓焉為太傅;大鴻臚朱寵為太尉,參與主管尚書事務;長樂少府朱倀為司徒。
[7]封尚書郭鎮為定潁侯。
[7]封尚書郭鎮為定潁侯。
[8]隴西鍾羌反,校尉馬賢擊之,戰於臨洮,斬首千餘級,羌眾皆降;由是涼州復安。
[8]隴西鍾羌反叛,校尉馬賢率軍進擊。在臨洮會戰,斬殺鍾羌一千餘人,鍾羌部眾全都歸降。從此以後,涼州重新得到安定。
[9]六月,已亥,封濟南簡王錯子顯為濟南王。
[9]六月己亥(十九日),封濟南簡王劉錯的兒子劉顯為濟南王。
[10]秋,七月,庚午,以衛尉來歷為車騎將軍。
[10]秋季,七月庚午(二十一日),任命衛尉來歷為車騎將軍。
[11]八月,鮮卑寇代郡,太守李超戰歿。
[11]八月,鮮卑攻打代郡,太守李超陣亡。
[12]司隸校尉虞詡到官數月,奏馮石、劉熹,免之,又劾奏中常侍程璜、陳秉、孟生、李閏等,百官側目,號為苛刻。三公劾奏:“詡盛夏多拘系無辜,為吏民患。”詡上書自訟曰:“法禁者,俗之堤防;刑罰者,民之銜轡。今
州曰任郡,郡曰任縣,更相委遠,百姓怨窮;以苟容為賢,盡節為愚。臣所發舉,臧罪非一。三府恐為臣所奏,遂加誣罪。臣將從史魚死,即以尸諫耳!”帝省其章,乃不罪詡。
[12]司隸校尉虞詡到任數月,上奏彈劾太傅馮石和太尉劉熹,使他們被免官,又上奏彈劾中常侍程璜、陳秉、孟生、李閏等。百官都感到不滿,指責他苛刻。於是,三公上奏彈劾:“虞詡違反常法,於盛夏之季,大肆逮捕和關押無罪的人,吏民深受其害。”虞詡也向順帝上書,為自己申辯說:“ 法令是整齊風俗的堤防,刑罰是駕馭百姓的銜鐵和韁繩。然而,現在的官府,州一級委任給郡,郡一級委任給縣,層層往下推卸責任,百姓怨恨,投訴無門。並且,當今的風氣,都以苟且容身為賢能,盡忠職守為愚蠢。我所查獲的貪贓枉法案件,各種各樣,盤根錯節。三公因恐被我舉報,於是先來誣陷我。我將追隨史魚去死,向皇上尸諫!”順帝看了虞詡的奏章,於是不對虞詡降罪。
中常侍張防賣弄權勢,請託受取;詡案之,屢寢不報。詡不勝其憤,乃自系廷尉,奏言:“昔孝安皇帝任用樊豐,交亂嫡統,幾亡社稷。今者張防復弄威柄,國家之禍將重至矣。臣不忍與防同朝,謹自系以聞,無令臣襲楊震之跡!”書奏,防流涕訴帝,詡坐論輸左校;防必欲害之,二日之中,傳考四獄。獄吏勸詡自引,詡曰:“寧伏歐刀以示遠近!喑鳴自殺,是非孰辨邪!”浮陽侯孫程、祝阿侯張賢相率乞見,程曰:“陛下始與臣等造事之時,常疾奸臣,知其傾國。今者即位而復自為,何以非先帝乎!司隸校尉虞詡為陛下盡忠,而更被拘系;常侍張防臧罪明正,反構忠良。今客星守羽林,其占宮中有奸臣;宜急收防送獄,以塞天變。”時防立在帝後,程叱防曰:“奸臣張防,何不下殿!”防不得已,趨就東箱。程曰:“陛下急收防,無令從阿母求請!”帝問諸尚書,尚書賈朗素與防善,證詡之罪;帝疑焉,謂程曰:“且出,吾方思之!”於是詡子與門生百餘人,舉幡候中常侍高梵車,叩頭流血,訴言枉狀。梵入言之,防坐徙邊,賈朗等六人或死或黜;即日赦出詡。程復上書陳詡有大功,語甚切激。帝感悟,復徵拜議郎;數日,遷尚書僕射。
因中常侍張防利用權勢,接受賄賂和請託,虞詡曾多次請求將他法辦,都被擱置,沒有回音。虞詡不勝憤慨,於是自投廷尉監獄,上書順帝說:“過去,安帝任用樊豐,廢黜皇室正統,幾乎使社稷滅亡。現在,張防又玩弄權勢,亡國之禍,將再降臨。我不忍心和張防同列朝廷,謹自囚廷尉獄以報,免得讓我重蹈楊震的覆轍!”奏章呈上後,張防在順帝面前流淚哭訴,於是,虞詡坐罪,被遣送到左校罰作苦役。而張防仍然不肯放過虞詡,必欲置之死地。兩天之內,虞詡被傳訊拷打四次。獄吏勸虞詡自殺,虞詡回答說:“我寧願伏刑刀死於市,讓遠近的人都知道!如果不聲不響地自殺,誰能分辨是非呢?”浮陽侯孫程和祝阿侯張賢相繼請求面見順帝,孫程說:“陛下當初和我們起事的時候,常痛恨奸臣,深知他們會使國家傾覆。而今即位以後,卻又自己縱容和包庇奸佞,又怎么能責備先帝不對?司隸校尉虞詡為陛下盡忠,卻被逮捕囚禁。中常侍防貪贓枉法,證據確鑿,反而陷害忠良。今觀天象,客星守羽林,是宮中有奸臣的徵兆。應該急捕張防下獄,以堵塞上天所降的災異。”當時,張防站在順帝背後,孫程大聲呵斥張防說:“奸臣張防,為何不下殿去!”張防迫不得已,小步疾走退入東廂。孫程又對順帝說:“陛下,請立即下令逮捕張防,不要讓他去向您的奶母求情!”順帝徵求尚書們的意見,尚書賈朗跟張防素來
交情很好,爭辯說虞詡有罪。順帝疑惑,對孫程說:“你們先出去,朕正在考慮!”於是,虞詡的兒子虞和門生一百餘人,舉著旗幟,等候中常侍高梵的車子,向高梵叩頭流血,申訴虞詡被冤枉的情況。高梵入宮後將報告給順帝。結果,張防因罪被流放到邊疆,尚書賈朗等六人,有的處死,有的免官,並於當天釋放虞詡。孫程又上書陳述虞詡有大功,措辭甚為直率激烈。順帝感動醒悟,又任命虞詡為議郎。幾天后,擢升為尚書僕射。
詡上疏薦議郎南陽左雄曰:“臣見方今公卿以下,類多拱默,以樹恩為賢,盡節為愚,至相戒曰,‘白璧不可為。容容多後福。’伏見議郎左雄,有王臣蹇蹇之節,宜擢在喉舌之官,必有匡弼之益。”由是拜雄尚書。
虞詡上書順帝,保薦議郎、南陽郡人左雄說:“我看到,當今公卿以下的官吏,大多屬於專會拱手作揖而不敢說話的好好先生,把到處討好廣結善緣的人,視為賢能,而把為國盡忠盡職的人,視作愚蠢,甚至還互相告誡說:‘不可做白璧,和氣多後福。’我認為議郎左雄,具有作為朝廷大臣必須具備的忠直氣節,應該提拔為出納王命的喉舌之官,一定會對扶正和輔佐朝廷,有所裨益。”因此,順帝任命左雄為尚書。
[13]浮陽侯孫程等懷表上殿爭功,帝怒;有司劾奏“程等乾亂悖逆,王國等皆與程黨,久留京都,益其驕恣。”帝乃免程等官,悉徙封遠縣;因遣十九侯就國,敕雒陽令促期發遣。
[13]浮陽侯孫程等人因帶著奏章,上殿爭功,順帝勃然大怒。於是,有關官吏彈劾:“孫程等人乾亂朝政,抗命叛逆。王國等人和孫程結黨,長期逗留京都洛陽,更使他們驕縱放肆。”因此,順帝將孫程等人免官,全都改封到偏遠地區,又下令十九侯各自前往他們的封國,命洛陽令督促他們,限期動身。
司徒掾周舉說朱倀曰:“朝廷在西鐘下時,非孫程等豈立!今忘其大德,錄其小過;如道路夭折,帝有殺功臣之譏。及今未去,宜急表之!”倀曰:“今詔指方怒,吾獨表此,必致罪譴。”舉曰:“明公年過八十,位為台輔,不於今時竭忠報國,惜身安寵,欲以何求!祿位雖全,必陷佞邪之譏;諫而獲罪,猶有忠貞之名。若舉言不足采,請從此辭!”倀乃表諫,帝果從之。
司徒掾周舉勸說司徒朱倀:“當初,皇帝在西鐘樓下時,如果不是孫程等人盡力,怎能即位為帝?現在卻忘記人家的大德,計較他們的微小過失。如果他們在回封國的途中有人死亡,則皇帝就會遭受屠殺功臣的非議。趁著孫程等人尚未動身,應該迅速奏明皇上,加以勸阻。”朱倀回答說:“現皇上正在發怒,如果我單獨為此事上奏,一定會受到皇帝的降罪譴責。”周舉又說:“您年齡已經超過八十歲,位居宰相高位,不在此時盡忠報國,而珍惜自己,安於尊寵,您想得到什麼?儘管能保全自己的俸祿和官位,但定會被人譴責為奸佞之輩;而因諫諍而獲罪,還能留下忠貞的美名。如果我的意見不值得採納,我請求從此告別!”於是朱倀上表勸諫,順帝果然採納。
程徙封宜城侯;到國,怨恨恚懟,封還印綬、符策,亡歸京師,往來山中。詔書追求,復故爵土,賜車馬、衣物,遣還國。
孫程被改封為宜城侯。他到封國以後,怨恨不滿,將印信和符策都退還朝廷,擅自逃歸京都洛陽,往來於山中。順帝下詔搜尋孫程,找到以後,恢復他原來的封爵和食邑,賞賜車馬和衣物,遣送他回到封國。
[14]冬,十月,丁亥,司空陶敦免。
[14]冬季,十月丁亥(初九),將司空陶敦免官。
[15]朔方以西,障塞多壞,鮮卑因此數侵南匈奴;單于憂恐,上書乞修復障塞。庚寅,詔:“黎陽營兵出屯中山北界;令緣邊郡增置步兵,列屯塞下,教習戰射。”
[15]朔方郡以西,障塞多已損壞,鮮卑因此不斷侵犯南匈奴,單于憂愁恐懼,上書朝廷,請求修復障塞。庚寅(十二日),順帝下詔:“徵調黎陽營兵到中山北界駐防。令沿邊各郡增設步兵,分布駐紮在各邊塞,進行軍事訓練。”
[16]以廷尉張皓為司空。
[16]擢升廷尉張皓為司空。
[17]班勇更立車師後部故王子加特奴為王。勇又使別校誅斬東且彌王,亦更立其種人為王;於是車師六國悉平。
[17]班勇改立車師後王國前任國王的兒子加特奴為王。又派遣部將斬殺東且彌王,並另立其本族人為王。於是,車師等西域六國,全都歸附漢朝。>>>勇遂發諸國兵擊匈奴,呼衍王亡走,其眾二萬餘人皆降。生得單于從兄,勇使加特奴手斬之,以結車師、匈奴之隙。北單于自將萬餘騎入後部,至金且谷;勇使假司馬曹俊救之,單于引去,俊追斬其貴人骨都侯。於是呼衍王遂徙居枯梧河上,是後車師無復虜跡。
班勇於是徵發西域各國的軍隊,進擊匈奴,呼衍王逃走,其部眾二萬餘人全都投降。單于的堂兄被活捉,班勇讓加特奴親手將他斬殺,以此結下車師和匈奴之間的仇恨。於是,北單于親自率領一萬餘騎兵攻打車師後王國,抵金且谷。班勇派遣假司馬曹俊前去救援,單于率軍後撤,曹俊追擊,並斬殺其貴人骨都侯。於是,呼衍王遷到枯梧河畔居住,車師此後不再有匈奴的足跡。
<二年(丁卯、127)>
<二年(丁卯,公元127年)>
[1]春,正月,中郎將張國以南單于兵擊鮮卑其至,破之。
[1]春季,正月,中郎將張國率領南單于軍隊進擊鮮卑首領其至,將其擊破。
[2]二月,遼東鮮卑寇遼東玄菟;烏桓校尉耿曄發緣邊諸郡兵及烏桓出塞擊之,斬獲甚眾;鮮卑三萬人詣遼東降。
[2]二月,遼東鮮卑攻打遼東玄菟,烏桓校尉耿曄徵發沿邊各郡郡兵和烏桓的軍隊出塞討伐,斬殺和俘虜甚多,鮮卑三萬人到遼東郡投降。
[3]三月,旱。
[3]三月,發生旱災。
[4]初,帝母李氏瘞在雒陽北,帝初不知;至是,左右白之,帝乃發哀,親到瘞所,更以禮殯。六月,乙酉,追謚為恭愍皇后,葬於恭陵之北。
[4]當初,順帝的母親李氏埋葬在洛陽城北,順帝先前不知道。直到現在,順帝身邊的人才將此事稟報。於是,順帝為母親發喪舉哀,親自到埋葬的地方,改以皇后的禮儀殯殮。六月乙酉(十一日),追謚為恭愍皇后,埋葬在恭陵的北面。
[5]西域城郭諸國皆服於漢,唯焉耆王元孟未降,班勇奏請攻之。於是遣敦煌太守張朗將河西四郡兵三千人配勇,因發諸國兵四萬餘人分為兩道擊之,勇從南道,朗從北道,約期俱至焉耆。而朗先有罪,欲徼功自贖,遂先期至爵離關,遣司馬將兵前戰,獲首虜二千餘人,元孟懼誅,逆遣使乞降,張朗逕入焉耆,受降而還。朗得免誅,勇以後期徵,下獄,免。
[5]西域所有的城邦國家都已歸服漢朝,只有焉耆王元孟未投降。班勇上奏朝廷,請求出兵討伐。於是,朝廷派敦煌太守張朗率河西四郡之兵三千人,配合班勇。班勇便徵發西域各國之兵,共四萬餘人,分兩路進擊焉耆。班勇從南道,張朗從北道,約定日期,到焉耆城下會師。而張朗因先前有罪,急於求功,為自己贖罪,就趕在約定日期之前,抵達爵離關,並派遣司馬率軍提前進攻,斬首二千餘人,元孟害怕被殺,於是派使者請求投降。張朗便直接進入焉耆城,受降而回。結果,張朗得以免除誅殺,而班勇因遲到而被征回京都洛陽,下獄,免官。
[6]秋,七月,甲戌朔,日有食之。
[6]秋季,七月甲戌朔(初一),出現日食。
[7]壬午,太尉朱寵、司徒朱倀免。庚子,以太常劉光為太尉、錄尚書事,光祿勛汝南許敬為司徒。光,矩之弟也。敬仕於和、安之間,當竇、鄧、閻氏之盛,無所屈橈;三家既敗,士大夫多染污者,獨無謗言及於敬,當世以此貴之。
[7]壬午(初九),太尉朱寵和司徒朱倀,都被免官。庚子(二十七日),擢升太常劉光為主尉,主管尚書事務,將光祿勛、汝南郡人許敬任命為司徒。劉光是劉矩的弟弟。許敬曾在和帝與安帝時期作官,當竇、鄧、閻氏權勢鼎盛之時,他也無所畏縮和屈服。待三家垮台後,許多居官在位的人,都沾有污點,唯獨許敬沒有遭到非議。因此,當時人都很敬佩他。
[8]初,南陽樊英,少有學行,名著海內,隱於壺山之陽,州郡前後禮請,不應;公卿舉賢良、方正、有道,皆不行;安帝賜策書征之,不赴。是歲,帝復以策書、玄,備禮征英,英固辭疾篤。詔切責郡縣,駕載上道。英不得已,到京,稱疾不肯起;強輿入殿,猶不能屈。帝使出就太醫養疾,月致羊酒。其後帝乃為英設壇,令公車令導,尚書奉引,賜幾、杖,待以師傅之禮,延問得失,拜五官中郎將。數月,英稱疾篤;詔以為光祿大夫,賜告歸,令在所送谷,以歲時致牛酒。英辭位不受,有詔譬旨,勿聽。
[8]當初,南陽郡人樊英,從國小問、品行兼優,聞名天下,隱居在壺山南麓,州郡官府曾先後多次徵聘他出來當官,他不應命。朝廷公卿大臣薦舉他為賢良、方正、有道,他都不肯動身。安帝賜策書徵召,他還是不去。同年,安帝又用策書和黑色的繒帛,非常禮敬地徵召樊英,而他以病重為理由堅決推辭。詔書嚴厲譴責州郡官府辦事不得力,於是州郡官府把樊英抬到車上上路。樊英不得已,來到京都洛陽。到洛陽後,樊英又稱病不肯起床,於是,用轎子強行將他抬進宮殿,但他還是不肯屈從。安帝讓他出去,到太醫處養病,每月送給羊和酒。其後,安帝又特地為樊英設立講壇,命公車令在前面引路,尚書陪同,賞賜小桌和手杖,用尊敬老師的禮節來對待他,詢問朝廷大政的得失,將他任命為五官中郎將。數月之後,樊英又聲稱病重,安帝下詔,將他任命為光祿大夫,準許回家養病,令當地官府送穀米,每年四季送給牛和酒。樊英請求辭去職位,有詔書曉告皇帝旨意,不予批准。
英初被詔命,眾皆以為必不降志。南郡王逸素與英善,因與其書,多引古譬諭,勸使就聘。英順逸議而至;及後應對無奇謀深策,談者以為失望。河南張楷與英懼征,謂英曰:“天下有二道,出與處也。吾前以子之出,能輔是君也,濟斯民也。而子始以不訾之身怒萬乘之主,及其享受爵祿,又不聞匡救之術,進退無所據矣。”
樊英剛接到詔書時,大家都認為,他一定不會貶抑自己的志氣,而去應命。南郡人王逸平素和樊英很要好,因而特地寫信給他,引用了許多古人的事進行比喻,勸他接受朝廷的徵召。於是,樊英聽從了王逸的建議,而前往洛陽。可是,後來他在應對皇帝的提問時,沒有什麼奇謀遠策,大家都很失望。河南人張楷和樊英同時接受徵聘,他對樊英說:“天下只有兩條路,即出仕和隱退。我先前認為,如果你應召出仕,一定會輔佐君王,拯救百姓。而你開始時以貴重之極的生命,去激怒君王,等到享受爵祿之後,卻又聽不到你有扶正補救的方法,這是進退沒有依據。”
臣光曰:古之君子,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隱。隱非君子之所欲也。人莫已知而道不得行,群邪共處而害將及身,故深藏以避之。王者舉逸民,揚仄陋,固為其有益於國家,非以徇世俗之耳目也。是故有道德足以尊主,智慧型足以庇民,被褐懷玉,深藏不市,則王者當盡禮而致之,屈已以訪之,克已以從之,然後能利澤施於四表,功烈格於上下。蓋取其道不取其人,務其實不務其名也。
臣司馬光曰:古代的正人君子,當國家政治清明時,他就出來做官,國家政治暴虐時,他就隱退為民。隱退為民,本來不是正人君子所願意的。但他們深知,沒有人真正了解自己,則正道不能得到推行,而和一群奸佞之輩共事,終將傷害自己,所以,才隱藏自己的才能,遠遠躲開。聖明的君王之所以選用避世隱居的逸民和提拔出身卑微的人,原本是因為他們對國家有益,並不是以此來迎合世俗的視聽。所以,在道德上足以使君主尊敬,在智慧和才能上足以庇護百姓的人,就猶如身穿粗布衣而懷有美玉一樣,深藏不售。而聖明的君王應該竭盡禮節,將他徵聘到手;降低自己的身分,向他請教;克制自己,聽從他的意見。然後,才能使恩澤普施於四方,功業留傳千古。因為聖明的君王所用的是隱士逸民的治國方法,而不是隱士逸民本身,因此,必須注重實際效果,而不是徒求虛名。
其或禮備而不至,意勤而不起,則姑內自循省而不敢強致其人,曰:豈吾德之薄而不足慕乎?政之亂而不可輔乎?群小在朝而不敢進乎?誠心不至而憂其言之不用乎?何賢者之不我從也?苟其德已厚矣,政已治矣,群小遠矣,誠心至矣,彼將扣閽而自售,又安有勤求而不至者哉!荀子曰:“耀蟬者,務在明其火,振其木而已;火不明,雖振其木,無益也。今人主有能明其德,則天下歸之,若蟬之歸明火也。”或者人主恥不能致,乃至誘之以高位,脅之以嚴刑。使彼誠君子邪,則位非所貪,刑非所畏,終不可得而致也;可致者,皆貪位畏刑之人也,烏足貴哉!
如果禮節很完備,情意很殷勤,而賢才仍不願出來做官,則聖明的君王不應該採取強制手段,而應該冷靜地深自反省:難道是我的品德太薄,而不值得他仰慕?政治太混亂使他無法輔佐?奸佞當權,使他不敢出來做官?我的誠意不夠,使他憂慮自己的意見不會被採納?為什麼賢才不接受我的徵聘?假如我的品德已厚,朝政已清明,奸佞已疏遠,誠意已到,那么,賢才定將叩門求見而自薦,哪裡會有再三徵召而不肯應聘的!荀子說:“晚上燃火捕蟬,必須把火光照亮,再搖動樹枝就行了。如果火光不亮,只搖樹枝,也沒有用處。而今,君王如能發揚厚德,則天下的人都會歸心,猶如蟬去投奔亮光。”有些人主因賢才不應徵聘而感到羞恥,於是,用高位來引誘他,用嚴刑峻法來威脅他。假如他是一個真正的正人君子,則對高位一定不貪婪,對嚴刑一定不畏懼,君主最終還是得不到他。能夠得到的,都是貪圖高位和貪生怕死的人,又怎么值得尊重呢?
若乃孝弟著於家庭,行誼隆於鄉曲,利不苟取,仕不苟進,潔己安分,優遊卒歲,雖不足以尊主庇民,是亦清修之吉士也;王者當褒優安養,俾遂其志。若孝昭之待韓福,光武之遇周黨,以勵廉恥,美風谷,斯亦可矣,固不當如范升之詆毀,又不可如張楷之責望也。
如果能以孝悌著稱於家庭,品行高尚聞名於鄉里,不要不義之財,不採取不正當手段謀求做官,潔身自好,安守本分,悠然自得地過日子,雖然才能不足以輔佐君主和造福百姓,但也還屬於品行潔美的善人。聖明的君王,應該給予褒獎和優待,成全他的志向。如漢昭帝對待韓福,光武帝對待周黨,用以砥礪廉恥之心,美化風俗,這也就可以了。實在不應該如范升,去加以詆毀,也不要如張楷,加以指責和抱怨。
至於飾偽以邀譽,釣奇以驚俗,不食君祿而爭屠沽之利,不受小官而規卿相之位,名與實反,心與跡違,斯乃華士、少正卯之流,其得免於聖王之誅幸矣,尚何聘召之有哉!
至於那些作假偽裝來竊取榮譽,以奇特的舉動驚動世人,提高聲望,不要朝廷俸祿而和屠夫酒販一樣爭利,拒絕做小官而想爬上宰相和九卿的高位的人,他們的名與實恰恰相反,心裡想的和行動做的完全不一樣,他們就是華士、少正卯之流,得免於聖明君王的誅殺,就是很幸運的了,還有什麼值得徵召的?
[9]時又征廣漢楊厚、江夏黃瓊。瓊,香之子也。厚既至,豫陳漢有三百五十年之厄以為戒,拜議郎。瓊將至,李固以書逆遺之曰:“君子謂伯夷隘,柳下惠不恭。不夷不惠,可否之間,聖賢居身之所珍也。誠欲枕山棲谷,擬跡巢、由,斯則可矣;若當輔政濟民,今其時也。自生民以來,善政少而亂俗多,必待堯、舜之君,此為士行其志終無時矣。嘗聞語曰:‘者易缺,者易污。’盛名之下,其實難副。近魯陽樊君被徵初至,朝廷設壇席,猶待神明,雖無大異,而言行所守,亦無所缺;而毀謗布流,應時折減者,豈非觀聽望深,聲名太盛乎!是故俗論皆言‘處士純盜虛聲’。願先生弘此遠謨,令眾人嘆服,一雪此言耳!”瓊至,拜議郎,稍遷尚書僕射。瓊昔隨父在台閣,習見故事;及後居職,達練官曹,爭議朝堂,莫能抗奪。數上疏言事,上頗採用之。
[9]這時,朝廷又徵召廣漢郡人楊厚、江夏郡人黃瓊。黃瓊,即黃香的兒子。楊厚到洛陽以後,向朝廷上奏,預言漢朝到三百五十年左右,將會面臨險惡的命運,提出了警告。他被任命為議郎。黃瓊快到洛陽時,李固派人送給他一封信,信上說:“正人君子認為伯夷心胸太狹隘,而柳下惠則又太傲慢,既不效法伯夷,又不效法柳下惠,而是選擇在兩者之間,這才是聖賢做人的準則。如果真正願意頭枕山峰,身臥山谷,步巢父、許由的後塵,那就罷了。如果認為應該出來輔佐朝廷,拯救百姓,現在正是時候。自從有人類以來,善政少而暴政多,一定要等有了唐堯、虞舜一樣的君主,才出來推行自己救國救民的理想,恐怕永遠沒有這種機會。我曾經聽說過這樣一句話:‘山太高易崩,玉太白易污。’盛名之下,其實難副。最近,魯陽人樊英受到徵召,初到時,朝廷專門為他設立講壇,猶如對待神明。他雖然沒有提出什麼奇謀深策,但言行謹慎,也沒有什麼失誤。可是,對他的詆毀和譴責到處流傳,他的聲譽隨著時間的推移而降低,豈不是因為大家對他的期望太高,他的聲名太盛!因而,世俗的輿論都說:‘所謂隱居之士,純粹盜取虛名。’但願先生這次能夠提出深遠的建議,讓大家讚嘆佩服,以洗刷這種輿論。”黃瓊到達洛陽以後,先被任命為議郎,後來逐漸被擢升為尚書僕射。黃瓊過去曾跟隨其父黃香在尚書台,熟悉典章制度,等到後來他自己在這裡任職時,對尚書諸曹的事務都很精通。每當在朝堂爭議國家大事時,大家都不能駁倒他的意見。他曾經多次上奏言事,往往被皇帝所採納。
李固,之子,少好學,常改易姓名,杖策驅驢,負笈從師,不遠千里,遂究覽墳籍,為世大儒。每到太學,密入公府,定省父母,不令同業諸生知其為子也。
李固是李的兒子,自幼喜愛讀書,經常改換姓名,執鞭趕驢,載著書箱,不遠千里,投奔名師。於是遍覽各種古本秘籍,成為當代的大儒。他每次到太學,都要秘密地進入三公府,去向父母請安,不讓同學們知道他是李的兒子。
三年(戊辰、128)
三年(戊辰,公元128年)
[1]春,正月,丙子,京師地震。
[1]春季,正月丙子(初六),京都洛陽發生地震。
[2]夏,六月,旱。
[2]夏季,六月,發生旱災。
[3]秋,七月,茂陵園寢災。
[3]秋季,七月,漢武帝陵園茂陵寢殿發生火災。
[4]九月,鮮卑寇漁陽。
[4]九月,鮮卑侵犯漁陽郡。
[5]冬,十二月,己亥,太傅桓焉免。
[5]冬季,十二月己亥(初四),太傅桓焉被免官。
[6]車騎將軍來歷罷。
[6]車騎將軍來歷被罷官。
[7]南單于拔死,弟休利立,為去特若屍逐就單于。
[7]南單于欒提拔去世,他的弟欒提休利繼位,號為去特若屍逐就單于。
[8]帝悉召孫程等還京師。
[8]順帝將孫程等十九侯,全都召回京都洛陽。
四年(己巳、129)
四年(己巳,公元129年)
[1]春,正月,丙寅,赦天下。
[1]春季,正月丙寅(初一),大赦天下。
[2]丙子,帝加元服。
[2]丙子(十一日),順帝行成年加冠禮。
[3]夏,五月,壬辰,詔曰:“海內頗有災異,朝廷修政,太官減膳,珍玩不御。而桂陽太守文礱,不惟竭忠宣暢本朝,而遠獻大珠以求幸媚,今封以還之!”
[3]夏季,五月壬辰(二十九日),順帝下詔說:“全國許多地方,都出現了災異。朝廷正在整頓政治,太官減省皇帝飲食,不再進獻珍貴的玩賞物品。然而,桂陽郡太守文礱,不盡忠施行朝廷的善政,反而從遙遠的地區進貢大顆珍珠,以諂媚邀寵,今將原物封好退回!”
[4]五州雨水。
[4]五個州下了大雨。
[5]秋,八月,丁巳,太尉劉光、司空張皓免。
[5]秋季,八月丁巳(二十五日),太尉劉光和司空張皓,都被免官。
[6]尚書僕射虞詡上言:“安定、北地、上郡,山川險厄,沃野千里,土
宜畜牧,水可溉漕。頃遭元元之災,眾羌內潰,郡縣兵荒,二十餘年。夫棄沃
壤之饒,捐自然之財,不可謂利;離河山之阻,守無險之處,難以為固。今三
郡未復,園陵單外,而公卿選懦,容頭過身,張解設難,但計所費,不圖其安。宜開聖聽,考行所長。”九月,詔復安定、北地、上郡還舊土。
[6]尚書僕射虞詡上書說:“安定郡、北地郡、上郡,山川險要,沃野千里,土地適合畜牧,河水可以灌溉農田和運輸糧秣。可是,近遭安帝永初元年以來戰亂,諸羌部落紛紛潰逃到中國境內,郡縣戰亂饑荒,歷時二十餘年。捨棄富饒肥沃的土地,拋掉自然的財富,不能說是有利。並且,現在的邊界遠離山川要隘,在無險之處難以固守。因三郡沒有恢復,在長安的皇帝園陵沒有屏障。然而,公卿怯懦,得過且過,故意誇大其辭,提出種種疑難,只知計算耗費,而不管國家安全。建議陛下廣泛聽取意見,採用最好的策略。”九月,順帝下詔,命安定郡、北地郡、上郡的郡治,重新遷回原來的地方。
[7]癸酉,以大鴻臚龐參為太尉、錄尚書事。太常王龔為司空。
[7]癸酉(十二日),擢升大鴻臚龐參為太尉,主管尚書事務。太常王龔為司空。
[8]冬,十一月,庚辰,司徒許敬免。
[8]冬季,十一月庚辰(二十日),司徒許敬被免官。
[9]鮮卑寇朔方。
[9]鮮卑侵犯朔方郡。
[10]十二月,乙卯,以宗正弘農劉崎為司徒。
[10]十二月乙卯(二十五日),擢升宗正、弘農郡人劉崎為司徒。
[11]是歲,於王放前殺拘彌王興,自立其子為拘彌王,而遣使者貢獻,敦煌太守徐由上求討之。帝赦于闐罪,令歸拘彌國;放前不肯。
[11]同年,西域於國王放前誅殺拘彌國王興,擅自立他的兒子為國王,爾後,派遣使者向朝廷進貢。敦煌郡太守徐由請求朝廷出兵討伐。順帝下詔,赦免于闐國王放前擅自誅殺的大罪,僅令他歸還拘彌國,放前不肯遵命。
五年(庚午、130)
五年(庚午,公元130年)
[1]夏,四月,京師旱。
[1]夏季,四月,京都洛陽發生旱災。
[2]京師及郡國十二蝗。
[2]京都洛陽和十二個郡國蝗蟲成災。
[3]定遠侯班超之孫始尚帝姑陰城公主。主驕淫無道;始積忿怒,伏刃殺主。冬,十月,乙亥,始坐腰斬,同產皆棄市。
[3]定遠侯班超的孫子班始,娶順帝的姑姑陰城公主為妻。因公主驕橫荒淫,班始久積憤怒,於是,用刀劍殺死公主。冬季,十月乙亥(二十日),班始因坐罪被腰斬,他的同母兄弟姊妹,都在鬧市處死,陳屍示眾。
六年(辛未、131)
六年(辛未、公元131年)
[1]春,二月,庚午,河間孝王開薨;子政嗣。政很不奉法,帝以侍御史吳郡沈景有強能,擢為河間相。景到國,謁王,王不正服,箕踞殿上;侍郎贊拜,景峙不為禮,問王所在。虎賁曰:“是非王邪!”景曰:“王不正服,常人何別!今相謁王,豈謁無禮者邪!”王慚而更服,景然後拜;出,住宮門外,請王傅責之曰:“前發京師,陛見受詔,以王不恭,相使檢督。諸君空受爵祿,曾無訓導之義!”因奏治其罪,詔書讓政而詰責傅。景因捕諸奸人,奏案其罪,殺戮尤惡者數十人,出冤獄百餘人。政遂為改節,悔過自修。
[1]春季,二月庚午(十七日),河間孝王劉開去世,兒子劉政做他的繼承人。劉政驕傲兇狠,不遵守法令。順帝認為,侍御史、吳郡人沈景剛強而有能力,於是擢升他為河間國相。沈景到國就任,晉見河間王劉政時,劉政衣冠不整,雙腿叉開,傲慢無禮地坐在殿上。侍郎唱名,讓沈景拜見劉政,但沈景站在那裡不行禮,反問:“大王在哪裡?”虎賁衛士說:“這不是大王嗎?”沈景說:“大王不穿大王的衣服,和常人有何區別?今天是諸侯王國宰相晉見諸侯王,豈是晉見無禮之徒?”劉政感到慚愧,更換衣服,沈景這才參拜。沈景參拜完畢出來,在宮門外,請出河間王傅,責備說:“先前我從京都洛陽動身,拜見皇上,接受詔書,皇上認為河間王態度不恭敬,命我檢查督責。你們空受朝廷爵祿,連一點教導的工作都沒做?”於是沈景奏請朝廷,要求將他們治罪。順帝下詔責備劉政和河間王傅。其後,沈景又逮捕一批奸佞之徒,奏請查辦他們的罪惡,誅殺其中情節特別惡劣的數十人,還平反冤獄,釋放出一百餘人。劉政於是改變節操,悔過自新。
[2]帝以伊吾膏腴之地,傍近西域,匈奴資之以為鈔暴;三月,辛亥,復令開設屯田,如永元時事,置伊吾司馬一人。
[2]順帝認為伊吾一帶土地肥沃,又靠近西域,匈奴一直利用這個地區,進行劫掠和騷擾。三月辛亥(二十九日),下令恢復伊吾屯田,與和帝永元年間一樣,設定伊吾司馬一人。
[3]初,安帝薄於藝文,博士不復講習,朋徒相視怠散,學舍頹敝,鞠為園蔬,或牧兒、蕘豎薪刈其下。將作大匠翟上疏請修繕,誘進後學,帝從之。秋,九月繕起太學,凡所造構二百四十房,千八百二十室。
[3]當初,由於安帝輕視典籍,博士不再講習,門徒學生互相看著學業荒怠,人員離散,太學的房舍倒塌敝舊,破敗得成為菜園,牧童、樵夫在附近砍柴割草。將作大匠翟上奏,請求加以修繕,誘導後生求學,順帝採納了他的建議。秋季,九月,重新修繕太學,共建房二百四十幢,一千八百五十間。
[4]護烏桓校尉耿曄遣兵擊鮮卑,破之。
[4]護烏桓校尉耿曄派兵攻擊鮮卑,將其擊破。
[5]護羌校尉韓皓轉湟中屯田置兩河間,以逼群羌。皓坐事征,以張掖太守馬續代為校尉。兩河間羌以屯田近之,恐必見圖,乃解仇詛盟,各自儆備;續上移田還湟中,羌意乃安。
[5]護羌校尉韓皓將湟中地區的屯田,轉移到兩河即賜支河和逢留大河之間,以逼近西羌諸部落。正當這時,韓皓因事獲罪,被調回京都洛陽,由張掖郡太守馬續接任護羌校尉。兩河之間的羌人諸部落,認為屯田地區靠近他們,恐怕受到攻擊,於是,互相解除仇怨,訂立誓約,各自加強戒備。馬續上奏朝廷,將屯田地區仍然遷回到湟中,羌人這才放心。
[6]帝欲立皇后,而貴人有寵者四人,莫知所建,議欲探籌,以神定選。尚書僕射南郡胡廣與尚書馮翊郭虔、史敞上疏諫曰:“竊見詔書,以立後事大,謙不自專,欲假之籌策,決疑靈神;篇籍所記,祖宗典故,未嘗有也。恃神卜
筮,既未必當賢;就值其人,猶非德選。夫岐嶷形於自然,天必有異表,宜參良家,簡求有德,德同以年,年鈞以貌;稽之典經,斷之聖慮。”帝從之。
[6]順帝打算選立皇后,而貴人中受到寵愛的共有四人,不知選定哪一位。有人建議抽籤,抽到誰,由神靈決定人選。尚書僕射南郡人胡廣與尚書馮翊人郭虔、史敞聯名上書進諫說:“我們看到詔書,陛下認為選立皇后是件大事,謙恭地不願意自己決定,希望用抽籤的方法,請求神靈決定。可是,所有古書記載,以及祖宗前例,都未曾採取過這種方法。依靠在神靈前禱告占卜,未必能得到賢良,即使得到,也不是根據衡量品德來選定的。聰明智慧會形於外表,大賢大德一定與眾不同。最好的辦法是,除了四位貴人外,再增選良家女兒,從其中物色品德最好的;品德一樣好,物色年齡較大的;年齡一樣大,挑選外貌美麗的;稽查典籍,最後由陛下考慮決定。”順帝採納。
恭懷皇后弟子乘氏侯商之女,選入掖庭為貴人,常特被引御,從容辭曰:“夫陽以博施為德,陰以不專為義。《螽斯》則百福所由興也。願陛下思雲雨之均澤,小妾得免於罪。”帝由是賢之。
和帝劉肇母親梁貴人的侄女,即乘氏侯梁商的女兒梁,被選進皇宮,封為順帝的貴人,唯獨她常被召喚侍奉順帝,但她總是婉言推辭說:“陽剛應以廣泛施捨為德;陰柔應以不專享有為義。螽斯所以子孫繁盛,就是這個緣故。希望陛下想到雲雨之恩,應該大家均沾,使我得以免罪。”因此,順帝認為她最賢淑。
陽嘉元年(壬申、132)
陽嘉元年(壬申,公元132年)
[1]春,正月,乙巳,立貴人梁氏為皇后。
[1]春季,正月乙巳(二十八日),封貴人梁為皇后。
[2]京師旱。
[2]京都洛陽發生旱災。
[3]三月,揚州六郡妖賊章河等寇四十九縣,殺傷長吏。
[3]三月,揚州六郡妖賊章何等,攻打四十九個縣,殺傷地方官吏。
[4]庚寅,赦天下,改元。
[4]庚寅(十三日),大赦天下,改年號。
[5]夏,四月,梁商加位特進;頃之,拜執金吾。
[5]夏季,四月,皇后梁之父梁商,被賜為特進,位在三公之下。不久,又被任命為執金吾。
[6]冬,耿曄遣烏桓戎末魔等鈔擊鮮卑,大獲而還。鮮卑復寇遼東屬國,耿曄移屯遼東無慮城以拒之。
[6]冬季,耿曄派烏桓酋長戎末魔等攻擊鮮卑,大勝而回。鮮卑部落遂反攻遼東屬國,耿曄移兵屯駐遼東郡所屬的無慮城,以抵禦鮮卑的進攻。
[7]尚書令左雄上疏曰:“昔宣帝以為吏數變易,則下不安業;久於其事,則民服教化;其有政治者,輒以璽書勉勵,增秩賜金,公卿缺則以次用之。是以吏稱其職,民安其業,漢世良吏,於茲為盛。今典城百里,轉動無常,各懷一切,莫慮長久。謂殺害不辜為威風,聚斂整辦為賢能;以治已安民為劣弱,奉法循理為不治。髡鉗之戮,生於睚眥;覆屍之禍,成於喜怒。視民如寇讎,稅之如豺虎。監司項背相望,與同疾,見非不舉,聞惡不察。觀政於亭傳,責成於期月;言善不稱德,論功不據實。虛誕昔獲譽,拘檢者離毀;或因罪而引高,或色斯而求名,州宰不覆,競共辟召,踴躍升騰,超等逾匹。或考奏捕案,是亡不受罪,會赦行賂,復見洗滌,朱紫同色,清濁不分。故使奸猾枉濫,輕忽去就,拜除如流,缺動百數。鄉官、部吏,職賤祿薄,車馬衣服,一出於民,廉者取足,貪者充家;特選、橫調,紛紛不絕,送迎煩費,損政傷民。和氣未洽,災眚不消,咎皆在此。臣愚以為守相、長吏惠和有顯效者,可就增秩,勿移徙;非父母喪,不得去官。其不從法禁,不式王命,錮之終身,雖會赦令,不得齒列。若被劾奏,亡不就法者,徙家邊郡,以懲其後。其鄉部親民之吏,皆用儒生清白任從政者,寬其負算,增其秩祿;吏職滿歲,宰府州郡乃得辟舉。如此,威福之路塞,虛偽之端絕,送迎之役損,賦斂之源息,循理之吏得成其化,率土之民各寧其所矣。”帝感其言,復申無故去官之禁,又下有司考吏治真偽。詳所施行;而宦官不便,終不能行。
[7]尚書令左雄上書說:“過去宣帝認為,地方官吏經常調動,人民就不能安居樂業;任職的時間長,人民就能接受教化。對於有政績的官吏,每每用詔書勉勵,增加官秩,賞賜黃金,公卿大臣職位空缺,就按照次序錄用他們。所以,地方官吏都很稱職,人民安居樂業,漢代優秀的地方官吏,以那一時期最為鼎盛。而現在,一個縣的縣令或縣長經常更換,各人都抱著臨時觀點,沒有長久打算。濫殺無罪小民的被認為有威嚴,擅長搜刮錢財的被認為賢良能幹。相反,能夠約束自己安定人民的被認為低劣懦弱,奉公守法被認為沒有治理能力。一點小的怨恨,則處以髡鉗之刑,一時的喜怒,可以釀成伏屍慘禍。把人民看作仇敵,徵收苛捐雜稅,比虎狼還要凶暴。朝廷派出的監察官吏,前後相繼,他們和地方官吏具有同樣的弊病,見到錯誤不檢舉,聽到邪惡不調查。僅在驛站視察政情,要求地方官吏做出政績,而把期限定在一年之後。讚揚地方官吏的善政,和他的品德不相符合;褒獎功績,則沒有事實根據。善於弄虛作假的獲得聲譽,踏實肯乾的遭到詆毀。有人因罪狀無法掩蓋,就聲稱輕視富貴,棄官而去,以表示清高;有人因瞧見上司的臉色不好,就立即辭職,以表示自己有先見之明。而州官不審查內情,爭相延聘,反而使他們得到越級提升,比正常的升遷更為迅速。有的人雖被彈劾緝捕,卻逃亡而免罪,遇到大赦,或者行賄,便將過去的罪行,重新洗刷,朱和紫同色,清和濁不分。遂使奸猾之輩,到處充斥,他們不在乎被任官和被免職,任免官吏如流水一樣,官職缺額動不動數以百計。鄉官、部吏,由於職位卑微,俸祿不多,他們的車馬衣服,都是出自人民,清廉的只要自己夠用就滿足了,貪婪的還要滿足他的家屬。於是,又巧立所謂特選、橫調等名目,不斷搜刮人民。送往迎來,費用浩大,損政傷民。和氣未洽,災難不消,原因都在於此。我認為,郡太守、封國相和縣令、長等官吏中,恩惠和慈愛人民有明顯成效者,可以就地增加官秩,不要調動;不是因父母死亡,不讓離職。而不遵守法令,不尊奉王命的人,要將其禁錮終身,不許再做官,即使遇到赦令,也不把他們包括在內。對於受到彈劾,就棄官逃亡,不願接受法辦的人,將他和家屬放逐到邊郡,以懲誡以後的贓官。對於在鄉、部直接和人民接觸的官吏,都選用家世清白、有能力從政的儒生擔任,減免他們應交的算賦,增加俸祿。任職一年以後,丞相和州郡官府才能徵辟保舉。如能這樣,地方官吏作威作作福的路被堵塞,弄虛作假的端緒被斷絕,送舊迎新的差役減少,橫徵暴斂的根源止息,奉職守法的官吏得以完成其教化,全國各地的人民就能各得其所了。”順帝深為他的話所感動,重申官吏不能無故離職的禁令,並命有關方面制訂出考核官吏政績真偽的詳細規則,呈報後予以施行。但宦官認為這對他們不利,所以到底不能實行。
雄又上言:“孔子曰‘四十不惑’,《禮》稱強仕。請自今,孝廉年不滿四十,不得察舉,皆先詣公府,諸生試家法,文吏課箋奏,副之端門,練其虛實,以觀異能,以美風俗;有不承科令者,正其罪法。若有茂材異行,自可不拘年齒。”帝從之。左雄又上書說:“孔子曰:‘四十歲而不惑。’《禮記·曲禮》曰:‘四十歲智力強盛,才出來做官。’請從現在開始,孝廉科的人選,年齡未滿四十歲的,地方官府不得舉薦。凡是被舉薦的孝廉,都應先到司徒府報到。如果是儒生,則要考試他所師承的那門學問;如果是在職的文吏,則要考試起草上奏朝廷的表章。並將他們的副本,送到皇宮的端門,由尚書檢查虛實,以觀察他們的傑出才能,以建立良好的風氣。凡是不遵守上述規定的,依法定罪。如果有特殊的才幹和能力,當然也可以不限年齡。”順帝聽從。
胡廣、郭虔、史敞上書駁之曰:“凡選舉因才,無拘定製。六奇之策,不出經學;鄭、阿之政,非必章奏;甘、奇顯用,年乖強仕;終、賈揚聲,亦在弱冠。前世以來,貢舉之制,莫或回革。今以一臣之言,鏟戾舊章,便利未明,眾心不厭。矯枉變常,政之所重,而不訪台司,不謀卿士;若事下之後,議者剝異,異之則朝失其便,同之則王言已行。臣愚以為可宣下百官,參其同異,然後覽擇勝否,詳采厥衷。”帝不從。
胡廣、郭虔、史敞上書反駁說:“凡選舉,都是根據才能,不要拘泥於某種固定的制度。陳平六出奇計以佐高帝,不是出自儒家的經學。子產在鄭國和晏子在東阿的政績,也不一定是因為他們善於起草上奏的表章。甘羅和子奇受到重用時,年齡離四十歲還差得很遠。終軍和賈誼名揚天下,都在二十歲左右。從前世以來,實行薦舉制度,從來沒有改變過。現在,陛下以一位臣子的建議,違背先朝的傳統典章,便利並不明顯,而人心不滿。糾正錯誤和變更常規,是重要的政事,而既未徵求三公府等有關官署的意見,也未和官員們商議;如果詔書頒下,有人會有反駁的意見。要是不準有異議,則朝廷難以實行;要是準許有異議,則聖旨已經下達。我以為,應把這件事交付百官,充分聽取贊成和反對的意見,然後查找優劣,仔細地作出公允的決定。”順帝不聽從。
辛卯,初令“郡國舉孝廉,限年四十以上;諸生通章句,文吏能箋奏,乃得應選。其有茂才異行,若顏淵、子奇,不拘年齒。”
辛卯(疑誤),順帝初次命令:“郡、國薦舉孝廉,限年四十歲以上;儒生必須精通儒家經典,文吏必須善於起草上奏的表章,才得應選。如果有像顏回和子奇那樣的特殊才能,則不受年齡的限制。”
久之,廣陵所舉孝廉徐淑,年未四十;台郎詰之,對曰:“詔書曰‘有如顏回、子奇,不拘年齒。’是故本郡以臣充選。”郎不能屈。左雄詰之曰:“顏回聞一知十,孝廉聞一知歲邪?”淑無以對;乃罷卻之。郡守坐免。
後來,廣陵郡所薦舉的孝廉徐淑,年齡不滿四十歲。尚書郎詰問他,他回答說:“詔書上說:‘如果有像顏回和子奇一樣的特殊才能,則不受年齡的限制。’所以本郡讓我來應選。”尚書郎無法反駁。尚書令左雄又詰問說:“顏回聽到一件事,可知道十件事,孝廉聽到一件事,可知道幾件事呀?”徐淑無話可說,於是,被罷黜送回故鄉,郡太守也受到牽連而被免官。
袁宏論曰:夫謀事作制,以經世訓物,必使可為也。古者四十而仕,非謂彈冠之會必將是年也,以為可仕之時在於強盛,故舉其大限以為民衷。且顏淵、子奇,曠代一有,而欲以斯為格,豈不偏乎!
袁宏論曰:計畫一件事情,建立一項制度,用來治世教人,一定要使它可以實施才行。古人所說的四十歲而做官,不是說一定要四十歲才可以做官;而是認為當官之時應在強盛之年,所以舉出一個大的界限,以作為一般人的適中標準。況且,顏回、子奇,乃是一代奇才,而要用他們作標準,豈不太偏了嗎?
然雄公直精明,能審核真偽,決志行之。頃之,胡廣出為濟陰太守,與諸郡守十餘人皆坐謬舉免黜;唯汝南陳蕃、潁川李膺、下邳陳球等三十餘人得拜郎中。自是牧、守畏栗,莫敢輕舉。迄於永嘉,察選清平,多得其人。
然而左雄公正精明,能洞察真偽,堅決地推行自己的主張。不久,胡廣出任濟陰郡太守,他與其他郡的太守共十餘人,都因為受到薦舉不實的指控,或被免職,或被貶黜。在被薦舉的孝廉中,僅有汝南郡人陳蕃、潁川人李膺、下邳人陳球等三十餘人,被任命為郎中。從此以後,州牧和郡太守深懷恐懼,不敢輕率舉薦。直到永嘉年間,舉薦和選拔,始終清廉公正,國家得到了很多人才。
[8]閏月,庚子,恭陵百丈廡災。
[8]閏月庚子(二十八日),安帝陵園恭陵寢殿百丈廡,發生火災。
[9]上聞北海郎精於陰陽之學。
[9]順帝聽說北海國人郎精通陰陽之學。
二年(癸酉、133)
二年(癸酉,公元133年)
[1]春,正月,詔公車征,問以災異。上章曰:“三公上應台階,下同元首,政失其道,則寒陰反節。今之在位,競托高虛,納累鍾之奉,亡天下之憂。棲遲偃仰,寢疾自逸,被策文,得賜錢,即復起矣,何疾之易而愈之速!以此消伏災眚,興致昇平,其可得乎!今選牧、守,委任三府;長吏不良,既咎州、郡,州、郡有失,豈得不歸責舉者!而陛下崇之彌優,自下慢事愈甚,所謂‘大網疏,小網數’。三公非臣之仇,臣非狂夫之作,所以發憤忘食,懇懇不已者,誠念朝廷,欲致興平。臣書不擇言,死不敢恨!”因條便宜七事:“一,園陵火災,宜念百姓之勞,罷繕修之役。二,立春以後陰寒失節,宜採納良臣,以助聖化。三,今年少陽之歲,春當旱,夏必有水,宜遵前典,惟節惟約。四,去年八月,熒惑出入軒轅,宜簡出宮女,恣其姻嫁。五,去年閏十月,有白氣從西方天苑趨參左足,入玉井,恐立秋以後,將有羌寇畔戾之患,宜豫告諸郡,嚴為備御。六,今有十四日乙卯,白虹貫日,宜令中外官司,並須立秋然後考事。七,漢興以來三百三十九歲,於時三期,宜大蠲法令,有所變更。王者隨天,譬猶自春徂夏,改青服絳也。自文帝省刑,適三百年,而輕微之禁,漸已殷積。王者之法,譬猶江、河,當使易避而難犯也。”
[1]春季,正月,順帝下詔,命公車徵召郎,詢問有關天象變異之事。郎上書說:“三公在上與天之台階相應,在下和帝王同等重要,政治離開正道,則寒陰違反時節。現在身居朝廷顯職的人,只知爭相請託,謀求高位,享受豐厚的俸祿,卻不知憂國憂民。他們整日養尊處優,無所事事,甚至佯裝臥病在床,貪圖安逸,可是,一旦接到封官授爵的策書,能得到皇帝的賜錢時,則會重新從病床上爬起來了。患病為何那么容易而痊癒又那么迅速!採取這種態度,想要消除災難,建立太平盛世,怎么能夠作到?現在舉薦州牧和郡太守,全都委託三公負責。既然州郡屬吏不能稱職,就責備州牧和郡太守;那么州牧和郡太守有過失,又為何不去責備舉薦他們的人?而陛下不僅不責備舉薦者,反而更加優待他們,這就滋長他們怠慢政事的劣習,愈演愈烈。正如俗語所說:‘大網疏,小網密,’即朝廷要求三公過於寬緩,而責備州牧、郡太守,又過於嚴急。三公不是我的仇人,我也不是瘋子在這裡發狂,我所以發憤忘食,不斷地懇切陳辭的原因,實在是惦念朝廷,希望達到興盛和太平。我的奏書不選擇言詞,我就是死,也不敢怨恨!”於是,向朝廷提出七項建議:“一,皇帝墳墓園陵失火,應該體恤老百性的勞苦,停止修繕的差役。二,立春以後,氣候陰寒,不合時節,應該選擇良臣,輔佐聖王教化。三,今年是少陽之年,春季當有旱災,夏季必有水患,應該遵照以前的典章制度,厲行節約。四,去年八月,火星出入軒轅星座,應該挑選合乎釋放條件的宮女出宮,準許她們自由婚嫁。五,去年閏十月,有白色的雲氣從西方天苑星座向著參宿的左足移動,進入玉井星座,恐怕立秋以後,將有西羌進犯和反叛,應該事先通知有關各郡,嚴加守備防禦。六,本月十四日乙卯,白色的虹穿過太陽,應該下令朝廷和地方官府,一律等到立秋以後,再審理訴訟。七,漢朝建立以來,迄今三百三十九年,已經超過了三個周期,應該大幅度刪除修改法令,有所變更。聖明的君王,應該順應天心,猶如由春入夏,大地脫去青色衣服,改穿絳色衣服。自從文帝減輕刑罰,已三百年了,然而那些微小的禁令,已漸漸積少成多。聖明君王的法令,猶如長江和黃河,應該使百姓容易避開,而難於冒犯。”
二月,復上書薦黃瓊、李固,以為宜加擢用。又言:“自冬涉春,訖無嘉澤,數有西風,反逆時節,朝廷勞心,廣為禱祈,薦祭山川,暴龍移市。臣聞皇天感物,不為偽動;災變應人,要在責已。若令雨可請降,水可攘止,則歲無隔並,太平可待。然而災害不息者,患不在此也!”書奏,特拜郎中;辭病不就。
二月,郎再次上書舉薦黃瓊、李固,認為朝廷應對他們二人加以擢用。又說:“自去冬到今春,一直沒有降雨,並且多次刮西風,違反了時節,朝廷憂慮,到處祈禱,祭祀山川,在烈日之下,舞龍過市,祈求上天降雨。我曾經聽說,上天雖然愛護萬物,但決不會為虛偽的祈求所感動。災異是針對人世而降的,最重要的在於責備自己。如果人們一祈求天就降雨,或者一祭祀就沒有水災,豈不是年年豐收,太平可以坐到?然而,災害所以不能停息,是由於病源並不在這裡。”奏憶呈上後,順帝拜授郎為郎中,郎稱病,不肯就職。
[2]三月,使匈奴中郎將趙稠遣從事將南匈奴兵出塞擊鮮卑,破之。
[2]三月,使匈奴中郎將趙稠派從事率南匈奴軍隊,出塞攻擊鮮卑部落,將其擊破。
[3]初,帝之立也,乳母宋娥與其謀,帝封娥為山陽君,又封執金吾梁商子冀為襄邑侯。尚書令左雄上封事曰:“高帝約,非劉氏不王,非有功不侯。孝安皇帝封江京、王聖等,遂致地震之異。永建二年封陰謀之功,又有日食之變。數術之士,鹹歸咎於封爵。今青州飢虛,盜賊未息,誠不宜追錄小恩,虧失大典。”詔不聽。
[3]當初,順帝被立為皇帝,奶媽宋娥曾參與密謀,順帝便封她為山陽君。另外,又封執金吾梁商的兒子梁冀為襄邑侯。尚書令左雄上密封奏章說:“高帝曾經約定,非姓劉的不封王,非有功的不封侯。安帝封江京、王聖等人,於是導致地震的災異。永建二年賜封參與密謀的功臣時,又有日食的災變。天文、曆法和占卜之士都把這些災害的原因歸罪於封爵。而今,青州正發生饑饉,盜賊還沒有平息,實在不應該顧念小恩,而使大典受到傷害。”順帝下詔,不予聽從。
雄復諫曰:“臣聞人君莫不好忠正而惡讒諛,然而歷世之患,莫不以忠正得罪,讒諛蒙幸者,蓋聽忠難,從諛易也。夫刑罪,人情之所甚惡,貴寵,人情之所甚欲,是以時俗為忠者少而習諛者多;故令人主數聞其美,稀知其過,迷而不悟,以至於危亡。臣伏見詔書,顧念阿母舊德宿恩,欲特加顯賞,按尚書故事,無乳母爵邑之制,唯先帝時阿母王聖為野王君,聖造生讒賊廢立之禍,生為天下所咀嚼,死為海內所歡快。桀、紂貴為天子,而庸仆羞與為比者,
以其無義也;夷、齊賤為匹夫,而王侯爭與為伍者,以其有德也。今阿母躬蹈儉約,以身率下,群僚蒸庶,莫不向風;而與王聖並同爵號,懼違本操,失其常願。臣愚以為凡人之心,理不相遠,其所不安,古今一也。百姓深懲王聖傾覆之禍,民萌之命危於累卵,常懼時世復有此類,怵惕之念未離於心,恐懼之言未絕於口。乞如前議,歲以千萬給奉阿母,內足以盡恩愛之歡,外可不為吏民所怪。梁冀之封,事非機急,宜過災厄之運,然後平議可否。”於是冀父商讓還冀封;書十餘上,帝乃從之。
左雄再次進諫說:“我曾聽說,雖然沒有一個君主,不喜愛忠良正直,而厭惡阿諛諂媚。然而,歷代的憂患,無不是由於忠良正直而獲罪,而阿諛諂媚的受寵。這大概是因為聽忠直的言詞困難,聽阿諛奉承的話容易的緣故。犯罪服刑,甚為人心所厭惡;而富貴寵榮,甚為人心所喜好,所以,時俗風氣都是做忠良正直的人少,習慣阿諛諂媚的人多。因此,讓君主經常聽到的,都是為他歌功頌德的話,而批評他的過錯的話,卻很難聽到,君主執迷不悟,以至於 危亡。我拜讀詔書,陛下眷念乳母宋娥過去的恩德,要特別加以重賞。但是,根據尚書台所掌握的成例,沒有給乳母封爵食邑的制度,只有先帝時曾封乳母王聖為野王君,而王聖造謠陷害,釀成了罷黜皇太子的大禍。她在世時,遭到天下人的詛咒;身死時,天下人無不拍手稱快。夏桀王和商紂王貴為天子,可是,連奴僕都羞於與他們為伍,是因為他們暴虐無道。伯夷和叔齊是卑賤小民,而王侯都爭著與他們為伍,是因為他們有崇高的品德。而今,乳母宋娥親身實行節儉,以身作則,朝廷文武百官和全國百姓,無不聞風仰慕。而竟然和王聖一樣,封爵賜號,恐怕違背她本人的節操,不是她的宿願。我認為,凡是人心,按理都不會相差很遠,乳母也會於心不安,古今是一樣的。百姓對於王聖顛覆國家的禍害,記憶猶深,人民的性命,危如累卵,常常害怕今世會再出現王聖這類人,警惕之心並沒有消失,恐懼之言還在口中不斷地議論。請求陛下採納我從前的建議,每年供奉乳母一千萬錢,對內足以盡恩愛的歡娛,對外可以不遭到吏民的責怪。梁冀的封爵不是緊急的事,應該等到度過這段災難時期,然後討論是否可行。”於是,梁冀的父親梁商,辭退朝廷給梁冀的封爵,前後上書十餘次,順帝才允許。
夏,四月,已亥,京師地震。五月,庚子,詔群公、卿士各直言厥咎,仍各舉敦樸士一人。左雄復上疏曰:“先帝封野王君,漢陽地震,今封山陽君而京城復震,專政在陰,其災尤大。臣前後瞽言,封爵至重,王者可私人以財,不可以官,宜還阿母之封以塞災異。今冀巳高讓,山陽君亦宜崇其節。”雄言切至,娥亦畏懼辭讓;而帝戀戀不能已,卒封之。
夏季,四月己亥(二十九日),京都洛陽發生地震。五月庚子(初一),順帝下詔,命三公、九卿等朝廷大臣,對朝政直言不諱地提出批評,並各向朝廷薦舉一名淳真樸實之士。左雄又上書說:“先帝封王聖為野王君,漢陽郡發生地震,而今陛下封宋娥為山陽君,京都洛陽以發生地震。女人握權,災難尤其嚴重。我前後說了許多猶如瞎子一樣的妄言,是為了提醒陛下注意,封爵是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情。帝王可以因私情賞人錢財,不可以因私情賞人官爵,應該讓乳母宋娥歸還封爵,用以堵塞災異。而今,梁冀已經高姿態地讓還封爵,山陽君也應該尊重她原本的節操。”由於左雄措辭至為激烈懇切,宋娥也很畏懼,表示辭讓。可是,順帝仍眷戀不已,終於賜封。
是時,大司農劉據以職事被譴,召詣尚書,傳呼促步,又加以捶撲。雄上言:“九卿位亞三事,班在大臣,行有佩玉之節,動則有庠序之儀。孝明皇帝始有撲罰,皆非古典。”帝納之,是後九卿無復捶撲者。
這時,大司農劉據因職事受到譴責。他應召到尚書台,被人大聲吆喝催促快走,還遭到毆打。左雄上書說:“九卿的地位,僅次於三公,在大臣行列中,行有佩玉的禮節,動有學校的禮儀。明帝時,才開始有扑打大臣的處罰,但全不是古典的制度。”順帝採納。從此,九卿不再受到毆打。
[4]戊午,司空王龔免。六月,辛未,以太常魯國孔扶為司空。
[4]戊午(十九日),司空王龔被免官。六月辛未(初二),擢升太常、魯國人孔扶為司空。
[5]丁丑,雒陽宣德亭地坼,長八十五丈;帝引公卿所舉敦樸之士,使之對策,及特問以當世之敝,為政所宜。李固對曰:“前孝安皇帝變亂舊典,封爵阿母,因造妖孽,改亂嫡嗣,至今聖躬狼狽,親遇其艱。既拔自困殆,龍興即位,天下喁喁,屬望風政。積敝之後,易致中興,誠當沛然,思惟善道,而論者猶雲‘方今之事,復同於前’;臣伏在草澤,痛心傷臆!實以漢興以來三百餘年,賢聖相繼十有八主,豈無阿乳之恩,豈忘貴爵之寵?然上畏天威,俯案經典,知義不可,故不封也。今宋阿母雖有大功、勤謹之德,但加賞賜,足以酬其勞苦;至於裂土開國,實乖舊典。聞阿母體性謙虛,必有遜讓,陛下宜許其辭國之高,使成萬安之福。夫妃、後之家所以少完全者,豈天性當然?但以爵位尊顯,顓總權柄,天道惡盈,不知自損,故致顛仆。先帝寵遇閻氏,位號太疾,故其受禍曾不鏇時,《老子》曰:‘其進銳者其退速也。’今梁氏戚為椒房,禮所不臣,尊以高爵,尚可然也;而子弟群從,榮顯兼加,永平、建初故事,殆不如此。宜令步兵校尉冀及諸侍中還居黃門之官,使權去外戚,政歸國家,豈不休乎?又,詔書所以禁侍中、尚書、中臣子弟不得為吏、察孝廉者,以其秉威權,容請託故也。而中常侍在日月之側,聲勢振天下,子弟祿任,曾無限極,雖外托謙默,不乾州郡,而諂偽之徒,望風進舉。今可為設常禁,同之中臣。昔館陶公主為子求郎,明帝不許,賜錢千萬,所以輕厚賜,重薄位者,為官人失才,害及百姓也。竊聞長水司馬武宣、開陽城門候羊迪等,無他功德,初拜便真,此雖小失而漸壞舊章。先聖法度,所宜堅守,故政教一跌,百年不復,《詩》云:‘上帝板板,下民卒癉’,刺周王變祖法度,故使下民將盡病也。今陛下之有尚書,猶天之有北斗也。斗為天喉舌,尚書亦為陛下喉舌。斗斟酌元氣,運乎四時;尚書出納王命,賦政四海,權尊勢重,責之所歸,若不平心,災眚必至,誠宜審擇其人,以毗聖政。今與陛下共天下者,外則公、卿、尚書,內則常侍、黃門,譬猶一門之內,一家之事,安則共其福慶,危則通其禍敗。刺史、二千石,外統職事,內受法則。夫表曲者景必邪,源清者流必潔,猶叩樹本,百枝皆動也。由此言之,本朝號令,豈可蹉跌!天下之紀綱,當今之急務也。夫人君之有政,猶水之有堤防;堤防完全,雖遭雨水霖潦,不能為變,政教一立,暫遭凶年,不足為憂。誠令堤防穿漏,萬夫同力,不能復救;政教一壞,賢智馳鶩,不能復還;今堤防雖堅,漸有孔穴。譬之一人之身,本朝者,心腹也,州、郡者,四支也,心腹痛則四支不舉。故臣之所憂,在腹心之疾,非四支之患也。苟堅堤防,務政教,先安心腹,整理本朝,雖有寇賊、水旱之變,不足介意也;誠令堤防壞漏,心腹有疾,雖無水旱之災,天下固可以憂矣。又宜罷退宦官,去其權重,裁置常侍二人,方直有德者省事左右;小黃門五人,才智閒雅者給事殿中。如此,則論者厭塞,升嬌芍亂玻 ±
[5]丁丑(初八),京都洛陽的宣德亭發生地裂,長八十五丈。於是,順帝召集三公九卿薦舉的淳真樸實之士,讓他們對策,並特別向他們詢問當代的弊病和應該如何為政。李固回答說:“從前,安帝破壞傳統的典章制度,賜給乳母王聖封爵,因而使王聖得以興風作浪,竟至改變皇太了的繼承地位,以致使陛下陷於危境,親遇艱險。現在,陛下既已擺脫困境,高升帝位,,天下人民,抬頭張口,渴望善政。政治腐敗到了極點之後,反而容易成就中興大業。誠然應該放寬胸襟,謀求實行善政。可是,人們還是議論說:現在的事,仍是跟從前一個樣。我在草澤民間,聽到這種議論,痛徹心肝!自從漢王朝建立,迄今已有三百餘年,聖賢世代相繼,共有十八位帝王,有哪一位帝王沒有乳母的恩情?難道都不知道給乳母尊貴的封爵?只是因為畏懼上天的威嚴,而又考查經典,在大義上不許可這樣做,所以,才沒有賜給乳母封爵。現在,宋乳母雖有大功,而又有勤勞謹慎的大德,但是只要加以賞賜,就足夠報答她的勞苦。如果分割土地,建立封國,的確是違背漢朝的傳統制度。聽說宋乳母秉性謙虛,定會辭讓,陛下應該讚許她辭讓封國的高貴品德,使她成全萬安之福。皇后、妃妾之家,所以很少能夠保全的原因,難道是他們天性自然邪惡?只不過是因為他們封爵太尊,官位太高,又總攬權柄。天道厭惡滿盈,而他們卻不知道自我克制,所以導致衰敗。先帝寵愛閻皇后及其家屬,封爵和官位賞賜得太快
,所以不久就遭受大禍。正如《老子》所說:‘凡是前進太快的,後退也一定很快。’現在,梁商的女兒身為皇后,按照《禮經》所說,天子不把妻子的父母當作臣屬。所以,對梁商本人尊之以高爵,還是可以的。然而,梁家的子弟晚輩卻兼有榮耀和顯貴,明帝永平年間和章帝建初年間的舊例,恐怕不是這樣的。陛下應該命步兵校尉梁冀,以及梁氏家族中擔任侍中的人,仍退回到原來所居的黃門之官,使權力離開外戚,歸還國家,豈不是一項美政?再說,詔書之所以禁止侍中、尚書以及宮廷中其他官吏的子弟,不得為吏、不得被州郡官府舉薦為孝廉,是因為他們手中把持著威勢和權力,可以私相請託的緣故。而中常侍在皇帝和皇后身邊,其聲名和威勢震動天下,他們的子弟享受俸祿,擔任官職,都沒有限度。儘管中常侍表面上保持謙讓和沉默,不干預州郡官府,然而諂媚之徒望風舉薦他們的子弟。因此,從現在起,也應該為他們設立固定的禁令,和宮廷中其他官吏一樣。過去,館陶公主請求任命她的兒子為郎,明帝沒有答應,僅賞給她一千萬錢。明帝之所以不在乎巨額賞賜,而在乎小小官位,是因為如果任命官吏失才,將會危害百姓。我又聽說,長水司馬武宣、開陽城門候羊迪等,沒有其他的功勞和品德,剛一任命,沒有經過試守一年,便直接擔任官職,這雖然只是小的失誤,但卻逐漸破壞了過去的規章。先朝聖王制訂的法令制度,後代君主應該堅決遵守,無論政事或教化,一旦遭到破壞,一百年都難恢復。《詩經》說:‘上帝反反覆覆,百姓盡受勞苦。’用以諷刺周厲王擅自改變祖宗的法令制度,使下民都深受其害。而今,陛下有尚書,就像上天有北斗。北斗是上天的喉舌,尚書也是陛下的喉舌。北斗掌握元氣,運行四時。尚書接受天下奏章,傳達君王詔命,將政令頒布到全國,權力至大,威勢至重,責任至巨,如果尚書不公平正直,災難一定降臨,的確應該審慎加以選任,使尚書能輔佐君王,推行善政。而今,和陛下共同治理天下的官吏,在朝廷,則有三公、九卿、諸位尚書,在宮廷,則有常侍、黃門,猶如一個大門之內的一家之事,平安時大家共同享福,危亡時大家共同遭殃。州刺史和郡太守、封國相,對外代表朝廷統管職事,對內受朝廷法制的約束。標竿彎曲,測出的日影必然歪斜;水源明澈,水流必然清潔,猶如一敲擊樹根,整棵樹的枝葉都會搖動。這樣說來,朝廷號令,豈能失誤?維護治理天下的法令和制度,是當今最迫切的任務。君王管理妥善,猶如河川之有堤防。堤防完整,雖遭連綿大雨和水澇,也不會成災。政事和教化一經確立,即令暫時遇到荒年,也不必憂慮。如果讓堤防穿孔,雖萬人同心協力,也無法再挽救。政事和教化,一旦遭到破壞,即令賢人智者上下奔走,也不能重新恢復。現在,堤防雖然堅固,但已漸漸有了孔穴。猶如一個人的身體,朝廷是心腹,州郡是四肢,心腹發生病痛,則四肢不能舉動。所以,我所憂慮的,在於心腹的疾患,不是四肢的毛病。如能鞏固堤防,致力於政治教化,先安定心腹,整頓朝廷,儘管有盜匪寇賊,水災旱災,也不足以放在心上。如果堤防被破壞,心腹有病,儘管沒有水旱災害,天下卻實在令人擔憂了。還有,應該罷黜宦官,削減他們權力,僅保留品德方正的常侍二人,在左右聽候驅使;再保留有才智和高雅的小黃門五人,在殿中供職。如此,批評自會停止,就會達到天下太平。
扶風功曹馬融對曰:“今科條品制,四時禁令,所以承天順民者,備矣,悉矣,不可加矣。然而天猶有不平之效,民猶有咨嗟之怨者,百姓屢聞恩澤之聲而未見惠和之實也。古之足民者,非能家贍而人足之,量其財用,為之制度。故嫁娶之禮儉,則婚者以時矣;喪祭之禮約,則終者掩藏矣;不奪其時,則農夫利矣。夫妻子以累其心,產業以重其志,舍此而為非者,有必不多矣!”
右扶風功曹馬融回答說:“現在,各種法令條規,以及春夏秋冬等四時的禁令,用來承受天命,順應民心的,都已具備,而且很完整,不能再有增添了。可是,上天仍然有不平的反應,百姓仍然嗟嘆抱怨,原因在於,百姓雖多次聽到朝廷要施行善政的聲音,卻沒有見到善政的實惠。上古所謂使人民富裕,並不是能做到家給人足,而只是酌量財富的多少,制定適當的用度。所以,出嫁和娶妻的禮節儉省,男女就可以及時婚配。喪葬和祭奠的禮節簡單,死者就可以及時掩埋。只要不誤農時,農夫就能取得好的收成。既有妻子兒女的牽掛,又有家庭財產的顧慮,拋棄這些而去為非做歹的人,即使還有,也肯定不多了。”
太史令南陽張衡對曰:“自初舉孝廉,迄今二百歲矣,皆先孝行;行有餘力,始學文法。辛卯詔書,以能章句、奏案為限;雖有至孝,猶不應科,此棄本而取末。曾子長於孝,然實魯鈍,文學不若游、夏,政事不若冉、季。今欲使一人兼之,苟外有可觀,內必有闕,則違選舉孝廉之志矣。且郡國守相,剖符寧境,為國大臣,一旦免黜十有餘人,吏民罷於送迎之役,新故交際,公私放濫,或臨政為百姓所便而以小過免之,是為奪民父母使嗟號也。《易》不遠復,《論》不憚改,朋友交接且不宿過,況於帝王,承天理物,以天下為公者乎!中間以來,妖星見於上,震裂著於下,天誡詳矣,可為寒心!明者銷禍於未萌,今既見矣,修政恐懼,則禍轉為福矣。”
太史令、南陽郡人張衡回答說:“自從創立薦舉孝廉制度,迄今已有二百年之久,都是優先修養孝行,有了孝行,仍有餘力,才開始學習法令條文。而陛下頒布的辛卯詔書,卻限於能讀懂經書的章節和句子,會寫上奏皇帝的表章。雖有大孝,還是不能應選,這是棄本逐末的辦法。曾參對父母至孝,然而,實在遲鈍笨拙,論文學不如言偃、卜商,論政事不如冉有、仲由。現在想使一個兼備這些本領,縱然外表可觀,內在必有欠缺,這就違背選舉孝廉的本意了。而且,郡太守和封國相,接受朝廷的任命,負責維護所轄境內的安寧,是國家的大臣,卻一下子被罷黜了十餘人,官吏和人民都疲於送往迎來的差役,新舊交接時,公私發放浪費。有些人本來治理得不錯,深得百姓的好感,卻因一點小過,將其免職,這是強奪人民的父母,使他們哀嘆。《易經》上說:不要走得太遠才回頭。《論語》上也說:有錯不要害怕改正。連朋友之間相交,都不應該包庇過失錯誤,何況帝王承受天命,治理萬物,以天下為公呢!今年上半年以來,天上出現妖星,地下發生地震,上天的警告,已經非常明顯,令人寒心!聰明的人,當災禍還沒有萌芽時,便把它消滅。而今,災禍已經出現,應該心懷恐懼地整頓朝政,才會轉禍為福。”
上覽眾對,以李固為第一,即時出阿母還舍,諸常侍悉叩頭謝罪,朝廷肅然。以固為議郎;而阿母、宦者皆疾之,詐為飛章以陷其罪。事從中下,大司農南郡黃尚等請之於梁商,僕射黃瓊復救明其事。久乃得釋,出為洛令,固棄官歸漢中。融博通經籍,美文辭;對奏,亦拜議郎。衡善屬文,通貫六藝,雖才高於世,而無驕尚之情;善機巧,尤致思於天文、陰陽、歷算,作渾天儀,著《靈憲》。性恬,不慕當世;所居之官輒積年不徙。
順帝看了大家的對策,以李固為第一名,並立即命乳母宋娥搬出皇宮,回到她自己的私舍。各位中常侍都向皇帝叩頭,請求恕罪,朝廷一片肅然。於是,任命李固為議郎。然而,乳母宋娥和宦官都非常痛恨李固,於是偽造匿名黑信,羅織罪狀,誣諂李固。順帝下令查辦李固,詔書沒有經過尚書台而直接下達。大司農、南郡人黃尚等請求梁商營救,尚書僕射黃瓊進行挽救,重新辯明事實真相。過了很久,李固才被釋放,調離朝廷擔任洛縣縣令。李固辭官,回到故鄉漢中。馬融十分博學,精通儒家經書,文辭也很優美,對策後,也被任命為議郎。張衡擅長撰寫文章,通曉禮、樂、射、御、書、數六藝,雖然才華蓋世,但毫不驕傲。他善於製做靈巧的裝置,尤其致力於研究天文、陰陽、歷ā⑺閌醯齲圃臁盎胩煲恰保小讀橄堋貳U藕廡鄖樘竦幌勰絞浪姿粗氐娜倩還螅凰H餵僦埃嗄暌膊患ā£
[6]太尉龐參,在三公中最名忠直,數為左右所毀。會所舉用忤帝旨,司錄承風案之。時當會茂才、孝廉,參以被奏,稱疾不會。廣漢上計掾段恭因會上疏曰:“伏見道路行人、農夫、織婦皆曰:‘太尉參竭忠盡節,徒以直道不能曲心,孤立群邪之間,自處中傷之地。’夫以讒傷毀忠正,此天地之大禁,人臣之至誡也!昔白起賜死,諸侯酌酒相賀;季子來歸,魯人喜其紓難。夫國以賢治,君以忠安;今天下鹹欣陛下有此忠賢,願卒寵任以安社稷。”書奏,詔即遣小黃門視參疾,太醫致羊酒。後參夫人疾前妻子,投於井而殺之;雒陽令祝良奏參罪。秋,七月,已未,參竟以災異免。
[6]太尉龐參,在三公之中,聲名最為忠直,曾多次遭到皇帝左右的詆毀。一次,正遇上所舉用的人和皇帝的旨意相牴觸,司隸校尉便順著風向,對龐參進行彈劾。當時,朝廷正召集茂才和孝廉,龐參因遭到彈劾,於是聲稱有病,沒有出席。廣漢郡上計掾段恭乘與會之機上書說:“我看到,道路上的行人、農夫、織婦都說:‘太尉龐參,竭盡忠節,只因為他奉行正直之道,不肯委曲已意去奉承別人,孤立於那群奸之徒中間,使自己處於被中傷的境地。’奸陷害忠良,這是天地間最大的禁忌,君主最重要地戒律。過去,白起被逼自殺,各國的國君斟酒祝賀。姬友來歸附,魯國人歡慶他來拯救國難。國家任用賢能,才可治理;君王依靠忠良,才會安全。而今,天下之人都慶幸陛下有龐參這樣忠良和賢能的輔佐,希望陛下最終還是寵信他,以此來安定國家。”奏章呈上後,順帝下詔,立即派遣小黃門代表皇帝問候龐參的病情,並派御醫送去羊和酒。後來,龐參的後妻忌恨前妻的兒子,將其投入井中謀殺,於是洛陽縣令祝良上奏彈劾龐參有罪。秋季,七月已未(二十日),龐參終以天降災異而被免官。
[7]八月,已巳,以大鴻臚施延為太尉。
[7]八月已巳(初一),擢升大鴻臚施延為太尉。
[8]鮮卑寇馬城,代郡太守擊之,不克。頃之,其至犍死。鮮卑由是抄盜差稀。
[8]鮮卑進犯馬城,代郡太守率軍討伐,未能取勝。不久,鮮卑首領其至犍去世。從此以後,鮮卑對內地的搶劫和騷擾,較以前減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