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紀·漢紀五
作者:司馬光
起閼逢攝提格,盡昭陽大淵獻,凡十年。
高皇后
◎ 元年甲寅,公元前一八七年
冬,太后議欲立諸呂為王,問右丞相陵。陵曰:“高帝刑白馬盟曰:‘非劉氏而王,天下共擊之。’今王呂氏,非約也。”太后不說,問左丞相平、太尉勃,對曰:“高帝定天下,王子弟;今太后稱制,王諸呂,無所不可。”太后喜,罷朝。王陵讓陳平、絳侯曰;“始與高帝疌血盟,諸君不在邪?今高帝崩,太后女主,欲王呂氏;諸君縱慾阿意背約,何面目見高帝於地下乎?”陳平、降侯曰:“於今,面折廷爭,臣不如君;全社稷,定劉氏之後,君亦不如臣。”陵無以應之。十一月,甲子,太后以王陵為帝太傅,實奪之相權。陵遂病免歸。乃以左丞相平為右丞相,以辟陽侯審食其為左丞相,不治事,令監宮中,如郎中令。食其故得幸於太后,公卿皆因而決事。太后怨趙堯為趙隱王謀,乃抵堯罪。上黨守任敖嘗為沛獄吏,有德於太后,乃以為御史大夫。太后又追尊其父臨泗侯呂公為宣王,兄周呂令武侯澤為悼武王,欲以王諸呂為漸。
春,正月,除三族罪、妖言令。夏,四月,魯元公主薨。封公主子張偃為魯王,謚公主曰魯元太后。
辛卯,封所名孝惠子山為襄城侯,朝為軹侯,武為壺關侯。
太后欲王呂氏,乃先立所名孝惠子強為淮陽王,不疑為恆山王;使大謁者張釋風大臣。大臣乃請立悼武王長子酈侯台為呂王,割齊之濟南郡為呂國。
五月,丙申,趙王宮叢台災。
秋,桃、李華。
◎ 二年乙卯,公元前一八六年
冬,十一月,呂肅王台薨。
春,正月,乙卯,地震;羌道、武都道山崩。
夏,五月,丙申,封楚元王子郢客為上邳侯,齊悼惠王子章為硃虛侯,令入宿衛,又以呂祿女妻章。
六月,丙戌晦,日有食之。
秋,七月,恆山哀王不疑薨。
行八銖錢。
癸丑,立襄成侯山為恆山王,更名義。
◎ 三年丙辰,公元前一八五年
夏,江水、漢水溢,流四千餘家。
秋,星晝見。
伊水、洛水溢,流千六百餘家。汝水溢,流八百餘家。
◎ 四年丁巳,公元前一八四年
春,二月,癸未,立所名孝惠子太為昌平侯。
夏,四月,丙申,太后封女弟嬃為臨光侯。
少帝浸長,自知非皇后子,乃出言曰:“後安能殺吾母而名我!我壯,即為變!”太后聞之,幽之永巷中,言帝病,左右莫得見。太后語群臣曰:“今皇帝病久不已,失惑昏亂,不能繼嗣治天下;其代之。”群臣皆頓首言:“皇太后為天下齊民計,所以安宗廟、社稷甚深。群臣頓首奉詔。”遂廢帝,幽殺之。五月,丙辰,立恆山王義為帝,更名曰弘,不稱元年,以太后制天下事故也。以軹侯朝為恆山王。
是歲,以平陽侯曹窋為御史大夫。
有司請禁南越關市、鐵器。南越王佗曰:“高帝立我,通使物。今高后聽讒臣,別異蠻夷,隔絕器物,此必長沙王計,欲倚中國擊滅南越而並王之,自為功也。”
◎ 五年戊午,公元前一八三年
春,佗自稱南越武帝,發兵攻長沙,敗數縣而去。
秋,八月,淮陽懷王強薨,以壺關侯武為淮陽王。
九月,發河東、上黨騎屯北地。
初令戍卒歲更。
◎ 六年己未,公元前一八二年
冬,十月,太后以呂王嘉居處驕恣,廢之。十一月,立肅王弟產為呂王。
春,星晝見。
夏,四月,丁酉,赦天下。
封硃虛侯章弟興居為東牟侯,亦入宿衛。
匈奴寇狄道,攻阿陽。
行五分錢。
宣平侯張敖卒,賜謚曰魯元王。
◎ 七年庚申,公元前一八一年
冬,十二月,匈奴寇狄道,略二千餘人。
春,正月,太后召趙幽王友。友以諸呂女為後,弗愛,愛他姬。諸呂女怒,去,讒之於太后曰:“王言‘呂氏安得王!太后百歲後,吾必擊之。’”太后以故召趙王,趙王至,置邸,不得見,令衛圍守之,弗與食;其群臣或竊饋,輒捕論之。丁丑,趙王餓死,以民禮葬之長安民冢次。
己丑,日食,晝晦。太后惡之,謂左右曰:“此為我也!”
二月,徙梁王恢為趙王,呂王產為梁王。梁王不之國,為帝太傅。
秋,七月,丁巳,立平昌侯太為濟川王。
呂嬃女為將軍、營陵侯劉澤妻。澤者,高祖從祖昆弟也。齊人田生為之說大謁者張卿曰:“諸呂之王也,諸大臣未大服。今營陵侯澤,諸劉最長;今卿言太后王之,呂氏王益固矣。”張卿入言太后,太后然之,乃割齊之琅邪郡封澤為琅邪王。
趙王恢之徙趙,心懷不樂。太后以呂產女為王后,王后從官皆諸呂,擅權,微伺趙王,趙王不得自恣。王有所愛姬,王后使人鴆殺之。六月,王不勝悲憤,自殺。太后聞之,以為王用婦人棄宗廟禮,廢其嗣。
是時,諸呂擅權用事。硃虛侯章,年二十,有氣力,忿劉氏不得職。嘗入侍太后燕飲,太后令章為酒吏。章自請曰:“臣將種也,請得以軍法行酒。”太后曰:“可。”酒酣,章請為《耕田歌》,太后許之。章曰:“深耕穊種,立苗欲疏;非其種者,鋤而去之!”太后默然。頃之,諸呂有一人醉,亡酒,章追,拔劍斬之而還,報曰:“有亡酒一人,臣謹行法斬之!”太后左右皆大驚,業已許其軍法,無以罪也,因罷。自是之後,諸呂憚硃虛侯,雖大臣皆依硃虛侯,劉氏為益強。陳平患諸呂,力不能制,恐禍及己。嘗燕居深念,陸賈往,直入坐,而陳丞相不見。陸生曰:“何念之深也!”陳平曰:“生揣我何念?”陸生曰:“足下極富貴,無欲矣;然有憂念,不過患諸呂、少主耳。”陳平曰:“然!為之奈何?”陸生曰:“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將。將相和調,則士豫附;天下雖有變,權不分。為社稷計,在兩君掌握耳。臣常欲謂太尉絳侯,絳侯與我戲,易吾言。君何不交歡太尉,深相結?”因為陳平畫呂氏數事。陳平用其計,乃以五百金為絳侯壽,厚具樂飲;太尉報亦如之。兩人深相結,呂氏諸益衰。陳平以奴婢百人、車馬五十乘、錢五百萬遺陸生為飲食費。
太后使使告代王,欲徙王趙。代王謝之,願守代邊。太后乃立兄子呂祿為趙王,追尊祿父建成康侯釋之為趙昭王。
九月,燕靈王建薨,有美人子,太后使人殺之。國除。
遣隆慮侯周灶將兵擊南越。
◎ 八年辛酉,公元前一八零年
冬,十月,辛丑,立呂肅王子東平侯通為燕王,封通弟莊為東平侯。
三月,太后礻犮,還,過軹道,見物如蒼犬,撠太后掖,忽不復見。卜之,雲“趙王如意為祟”。太后遂病掖傷。太后為外孫魯王偃年少孤弱,夏,四月,丁酉,封張敖前姬兩子侈為新都侯,壽為樂昌侯,以輔魯王。又封中大謁者張釋為建陵侯,以其勸王諸呂,賞之也。
江、漢水溢,流萬餘家。
秋,七月,太后病甚,乃令趙王祿為上將軍,居北軍;呂王產居南軍。太后誡產、祿曰:“呂氏之王,大臣弗平。我即崩,帝年少,大臣恐為變。必據兵衛宮,慎毋送喪,為人所制!”辛巳,太后崩,遺詔:大赦天下,以呂王產為相國,以呂祿女為帝後。高后已葬,以左丞相審食其為帝太傅。
諸呂欲為亂,畏大臣絳、灌等,未敢發。硃虛侯以呂祿女為婦,故知其謀,乃陰令人告其兄齊王,欲令發兵西,硃虛侯、東牟侯為內應,以誅諸呂,立齊王為帝。齊王乃與其舅駟鈞、郎中令祝午、中尉魏勃陰謀發兵。齊相召平弗聽。八月,丙午,齊王欲使人誅相。相聞之,乃發卒衛王宮。魏勃紿召平曰:“王欲發兵,非有漢虎符驗也。而相君圍王固善,勃請為君將兵衛王。”召平信之。勃既將兵,遂圍相府,召平自殺。於是齊王以駟鈞為相,魏勃為將軍,祝午為內史,悉發國中兵。使祝午東詐琅邪王曰:“呂氏作亂,齊王發兵欲西誅之。齊王自以年少,不習兵革之事,願舉國委大王。大王,自高帝將也。請大王幸之臨菑,見齊王計事。”琅邪王信之,西馳見齊王。齊王因留琅邪王,而使祝午盡發琅邪國兵,並將之。琅邪王說齊王曰:“大王,高皇帝適長孫也,當立。今諸大臣狐疑未有所定,而澤於劉氏最為長年,大臣固待澤決計。今大王留臣,無為也,不如使我入關計事。”齊王以為然,乃益具車送琅邪王。琅邪王既行,齊遂舉兵西攻濟南。遺諸侯王書,陳諸呂之罪,欲舉兵誅之。相國呂產等聞之,乃遣潁陰侯灌嬰將兵擊之。灌嬰至滎陽,謀曰:“諸呂擁兵關中,欲危劉氏而自立。今我破齊還報,此益呂氏之資也。”乃留屯滎陽,使使諭齊王及諸侯與連和,以待呂氏變,共誅之。齊王聞之,乃還兵西界待約。
呂祿、呂產欲作亂,內憚絳侯、硃虛等,外畏齊、楚兵,又恐灌嬰畔之。欲待灌嬰兵與齊合而發,猶豫未決。當是時,濟川王太、淮陽王武、常山王朝及魯王張偃皆年少,未之國,居長安;趙王祿、梁王產各將兵居南、北軍。皆呂氏之人也。列侯群臣莫自堅其命。太尉絳侯勃不得主兵。曲周侯酈商老病,其子寄與呂祿善。絳侯乃與丞相陳平謀,使人劫酈商,令其子寄往紿說呂祿曰:“高帝與呂后共定天下,劉氏所立九王,呂氏所立三王,皆大臣之議,事已布告諸侯,皆以為宜。今太后崩,帝少,而足下佩趙王印,不急之國守籓,乃為上將,將兵留此,為大臣諸侯所疑。足下何不歸將印,以兵屬太尉,請梁王歸相國印,與大臣盟而之國。齊兵必罷,大臣得安,足下高枕而王千里,此萬世之利也。”呂祿信然其計,欲以兵屬太尉。使人報呂產及諸呂老人,或以為便,或曰不便,計猶豫未有所決。呂祿信酈寄,時與出遊獵,過其姑呂嬃。嬃大怒曰:“若為將而棄軍,呂氏今無處矣!”乃悉出珠玉、寶器散堂下,曰:“毋為他人守也!”
九月,庚申旦,平陽侯窋行御史大夫事,見相國產計事。郎中令賈壽使從齊來,因數產曰:“王不早之國,今雖欲行,尚可得邪!”具以灌嬰與齊、楚合從欲誅諸呂告產,且趣產急入宮。平陽侯頗聞其語,馳告丞相、太尉。太尉欲入北軍,不得入。襄平侯紀通尚符節,乃令持節矯內太尉北軍。太尉復令酈寄與典客劉揭先說呂祿曰:“帝使太尉守北軍,欲足下之國。急歸將印辭去。不然,禍且起。”呂祿以為酈況不欺己,遂解印屬典客,而以兵授太尉。太尉至軍,呂祿已去。太尉入軍門,行令軍中曰:“為呂氏右袒,為劉氏左袒!”軍中皆左袒,太尉遂將北軍。然尚有南軍。丞相平乃召硃虛侯章佐太尉,太尉令硃虛侯監軍門,令平陽侯告衛尉:“毋入相國產殿門。”呂產不知呂祿已去北軍,乃入未央宮,欲為亂。至殿門,弗得入,徘徊往來。平陽侯恐弗勝,馳語太尉。太尉尚恐不勝諸呂,未敢公言誅之,乃謂硃虛侯曰:“急入宮衛帝!”硃虛侯請卒,太尉予卒千餘人。入未央宮門,見產廷中。日飠甫時,遂擊產,產走。天風大起,以故其從官亂,莫敢斗,逐產,殺之郎中府吏廁中。硃虛侯已殺產,帝命謁者持節勞硃虛侯。硃虛侯欲奪其節,謁者不肯。硃虛侯則從與載,因節信馳走,斬長樂衛尉呂更始。還,馳入北軍報太尉。太尉起,拜賀硃虛侯曰:“所患獨呂產。今已誅,天下定矣!”遂遣人分部悉捕諸呂男女,無少長皆斬之。辛酉,捕斬呂祿而笞殺呂嬃,使人誅燕王呂通而廢魯王張偃。戊辰,徙濟川王王梁。遣硃虛侯章以誅諸呂事告齊王,令罷兵。灌嬰在滎陽,聞魏勃本教齊王舉兵,使使召魏勃至,責問之。勃曰:“失火之家,豈暇先言丈人而後救火乎!”因退立,股戰而栗,恐不能言者,終無他語。灌將軍熟視笑曰:“人謂魏勃勇,妄庸人耳,何能為乎!”乃罷魏勃。灌嬰兵亦罷滎陽歸。
班固贊曰:孝文時,天下以酈寄為賣友。夫賣友者,謂見利而忘義也。若寄父為功臣而又執劫,雖摧呂祿以安社稷,誼存君親可也。
諸大臣相與陰謀曰:“少帝及梁、淮陽、恆山王,皆非真孝惠子也。呂后以計詐名他人子,殺其母養後宮,令孝惠子之,立以為後及諸王,以強呂氏。今皆已夷滅諸呂,而所立即長,用事,吾屬無類矣。不如視諸王最賢者立之。”或言:“齊王,高帝長孫,可立也。”大臣皆曰:“呂氏以外家惡而幾危宗廟,亂功臣。今齊王舅駟鈞,虎而冠。即立齊王,復為呂氏矣。代王方今高帝見子最長,仁孝寬厚,太后家薄氏謹良。且立長固順,況以仁孝聞天下乎!”乃相與共陰使人召代王。
代王問左右,郎中令張武等曰:“漢大臣皆故高帝時大將,習兵,多謀詐。此其屬意非止此也,特畏高帝、呂太后威耳。今已誅諸呂,新疌血京師,此以迎大王為名,實不可信。願大王稱疾毋往,以觀其變。”中尉宋昌進曰:“群臣之議皆非也。夫秦失其政,諸侯、豪桀並起,人人自以為得之者以萬數,然卒踐天子之位者,劉氏也,天下絕望,一矣。高帝封王子弟,地犬牙相制,此所謂磐石之宗也,天下服其強,二矣。漢興,除秦苛政,約法令,施德惠,人人自安,難動搖,三矣。夫以呂太后之嚴,立諸呂為三王,擅權專制;然而太尉以一節入北軍一呼,士皆左袒為劉氏,叛諸呂,卒以滅之。此乃天授,非人力也。今大臣雖欲為變,百姓弗為使,其黨寧能專一邪?方今內有硃虛、東牟之親,外畏吳、楚、淮陽、琅邪、齊、代之強。方今高帝子,獨淮南王與大王。大王又長,賢聖仁孝聞於天下,故大臣因天下之心而欲迎立大王。大王勿疑也。”代王報太后計之。猶豫未定,卜之,兆得大橫。占曰:“大橫庚庚,余為天王,夏啟以光。”代王曰:“寡人固已為王矣,又何王?”卜人曰:“所謂天王者,乃天子也。”於是代王遣太后弟薄昭往見絳侯,絳侯等具為昭言所以迎立王意。薄昭還報曰:“信矣,無可疑者。”代王乃笑謂宋昌曰:“果如公言。”乃命宋昌參乘,張武等六人乘傳,從詣長安。至高陵,休止,而使宋昌先馳之長安觀變。昌至渭橋,丞相以下皆迎。昌還報。代王馳至渭橋,群臣拜謁稱臣,代王下車答拜。太尉勃進曰:“願請間。”宋昌曰:“所言公,公言之;所言私,王者無私。”太尉乃跪上天子璽、符。代王謝曰:“至代邸而議之。”
後九月,己酉晦,代王至長安,舍代邸,群臣從至邸。丞相陳平等皆再拜言曰:“子弘等皆非孝惠子,不當奉宗廟。大王,高帝長子,宜為嗣。願大王即天子位。”代王西鄉讓者三,南鄉讓者再,遂即天子位。群臣以禮次侍。東牟侯興居曰:“誅呂氏,臣無功,請得除宮。”乃與太僕汝陰侯滕公入宮,前謂少帝曰:“足下非劉氏子,不當立!”乃顧麾左右執戟者掊兵罷去;有數人不肯去兵,宦者令張釋諭告,亦去兵。滕公乃召乘輿車載少帝出。少帝曰:“欲將我安之乎?”滕公曰:“出就舍。”舍少府。乃奉天子法駕迎代王於邸,報曰:“宮謹除。”代王即夕入未央宮。有謁者十人持戟衛端門,曰:“天子在也,足下何為者而入?”代王乃謂太尉。太尉往諭,謁者十人皆掊兵而去,代王遂入。夜,拜宋昌為衛將軍,鎮撫南北軍;以張武為郎中令,行殿中。有司分部誅滅梁、淮陽、恆山王及少帝於邸。文帝還坐前殿,夜,下詔書赦天下。
太宗孝文皇帝上
◎ 元年壬戌,公元前一七九年
冬,十月,庚戌,徙琅邪王澤為燕王;封趙幽王子遂為趙王。
陳平謝病。上問之,平曰:“高祖時,勃功不如臣,及誅諸呂,臣功亦不如勃,願以右丞相讓勃。”十一月,辛巳,上徙平為左丞相,太尉勃為右丞相,大將軍灌嬰為太尉。
諸呂所奪齊、楚故地,皆復與之。論誅諸呂功,右丞相勃以下益戶、賜金各有差。絳侯朝罷趨出,意得甚。上禮之恭,常目送之。郎中安陵袁盎諫曰:“諸呂悖逆,大臣相與共誅之。是時丞相為太尉,本兵柄,適會其成功。今丞相如有驕主色,陛下謙讓。臣主失禮,竊為陛下弗取也!”後朝,上益莊,丞相益畏。
十二月,詔曰:“法者,治之正也。今犯法已論,而使無罪之父母、妻子、同產坐之,及為收帑,朕甚不取!其除收帑諸相坐律令。”
春,正月,有司請蚤建太子。上曰;“朕既不德,縱不能博求天下賢聖有德之人而禪天下焉,而曰豫建太子,是重吾不德也。其安之!”有司曰:“豫建太子,所以重宗廟、社稷,不忘天下也。”上曰:“楚王,季父也;吳王,兄也;淮南王,弟也,豈不豫哉?今不選舉焉,而曰必子,人其以朕為忘賢有德者而專於子,非所以憂天下也!”有司固請曰:“古者殷、周有國,治安皆千餘歲,用此道也。立嗣必子,所從來遠矣。高帝平天下為太祖,子孫繼嗣世世不絕,今釋宜建而更選於諸侯及宗室,非高帝之志也。更議不宜。子啟最長,純厚慈仁,請建以為太子。”上乃許之。
三月,立太子母竇氏為皇后。皇后,清河觀津人。有弟廣國,字少君,幼為人所略賣,傳十餘家,聞竇後立,乃上書自陳。召見,驗問,得實,乃厚賜田宅、金錢,與兄長君家於長安。絳侯、灌將軍等曰:“吾屬不死,命乃且縣此兩人。兩人所出微,不可不為擇師傅、賓客;又復效呂氏,大事也!”於是乃選士之有節行者與居。竇長君、少君由此為退讓君子,不敢以尊貴驕人。
詔振貸鰥、寡、孤、獨、窮困之人。又令:“八十已上,月賜米、肉、酒;九十已上,加賜帛、絮。賜物當稟鬻米者,長吏閱視,丞若尉致;不滿九十,嗇夫、令史致;二千石遣都吏循行,不稱者督之。”
楚元王交薨。
夏,四月,齊、楚地震,二十九山同日崩,大水潰出。
時有獻千里馬者。帝曰:“鸞旗在前,屬車在後,吉行日五十里,師行三十里。朕乘千里馬,獨先安之?”於是還其馬,與道里費,而下詔曰:“朕不受獻也。其令四方毋求來獻。”
帝既施惠天下,諸侯、四夷遠近歡洽。乃修代來功,封宋昌為壯武侯。
帝益明習國家事。朝而問右丞相勃曰:“天下一歲決獄幾何?”勃謝不知。又問:“一歲錢穀出入幾何?”勃又謝不知,惶愧,汗出沾背。上問左丞相平。平曰:“有主者。”上曰:“主者謂誰?”曰:“陛下即問決獄,責廷尉;問錢穀,責治粟內史。”上曰:“苟各有主者,而君所主者何事也?”平謝曰:“陛下不知其駑下,使待罪宰相。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陰陽,順四時;下遂萬物之宜;外鎮撫四夷諸侯;內親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職焉。”帝乃稱善。右丞相大慚,出而讓陳平曰:“君獨不素教我對!”陳平笑曰:“君居其位,不知其任邪?且陛下即問長安中盜賊數,君欲強對邪?”於是絳侯自知其能不如平遠矣。居頃之,人或說勃曰:“君既誅諸呂,立代王,威震天下。而君受厚賞,處尊位,久之,即禍及身矣。”勃亦自危,乃謝病,請歸相印,上許之。秋,八月,辛未,右丞相勃免,左丞相平專為丞相。
初,隆慮侯灶擊南越,會暑濕,士卒大疫,兵不能隃領。歲餘,高后崩,即罷兵。趙佗因此以兵威財物賂遺閩越、西甌、駱,役屬焉。東西萬餘里,乘黃屋左纛,稱制與中國侔。帝乃為佗親冢在真定者置守邑,歲時奉祀;召其昆弟,尊官、厚賜寵之。復使陸賈使南越,賜佗書曰:“朕,高皇帝側室之子也,棄外,奉北籓於代。道里遼遠,壅蔽朴愚,未嘗致書。高皇帝棄群臣,孝惠皇帝即世;高后自臨事,不幸有疾,諸呂為變,賴功臣之力,誅之已畢,朕以王、侯、吏不釋之故,不得不立。今即位。乃者聞王遺將軍隆慮侯書,求親昆弟,請罷長沙兩將軍。朕以王書罷將軍博陽侯;親昆弟在真定者,已遣人存問,修治先人冢。前日聞王發兵於邊,為寇災不止。當其時,長沙苦之,南郡尤甚。雖王之國,庸獨利乎!必多殺士卒,傷良將吏,寡人之妻,孤人之子,獨人父母,得一亡十,朕不忍為也。朕欲定地犬牙相入者,以問吏,吏曰:‘高皇帝所以介長沙土也。’朕不得擅變焉。今得王之地,不足以為大;得王之財,不足以為富。服領以南,王自治之。雖然,王之號為帝。兩帝並立,亡一乘之使以通其道,是爭也;爭而不讓,仁者不為也。願與王分棄前惡,終今以來,通使如故。”
賈至南越,南越王恐,頓首謝罪,願奉明詔,長為籓臣,奉貢職。於是下令國中曰:“吾聞兩雄不俱立,兩賢不並世。漢皇帝,賢天子。自今以來,去帝制、黃屋、左纛。”因為書,稱:“蠻夷大長、老夫臣佗昧死再拜上書皇帝陛下:老夫,故越吏也,高皇帝幸賜臣佗璽,以為南越王。孝惠皇帝即位,義不忍絕,所以賜老夫者甚厚。高后用事,別異蠻夷,出令曰:‘毋與蠻夷越金、鐵、田器、馬、牛、羊。即予,予牡,毋予牝。’老夫處僻,馬、牛、羊齒已長。自以祭祀不修,有死罪,使內史籓、中尉高、御史平凡三輩上書謝過,皆不反。又風聞老夫父母墳墓已壞削,兄弟宗族已誅論。吏相與議曰:‘今內不得振於漢,外無以自高異。’故更號為帝,自帝其國,非敢有害於天下。高皇后聞之,大怒,削去南越之籍,使使不通。老夫竊疑長沙王讒臣,故發兵以伐其邊。老夫處越四十九年,於今抱孫焉。然夙興夜寐,寢不安席,食不甘味,目不視靡曼之色,耳不聽鐘鼓之音者,以不得事漢也。今陛下幸哀憐,復故號,通使漢如故;老夫死,骨不腐。改號,不敢為帝矣!”
齊哀王襄薨。
上聞河南守吳公治平為天下第一,召以為廷尉。吳公薦洛陽人賈誼,帝召以為博士。是時賈生年二十餘。帝愛其辭博,一歲中,超遷至太中大夫。賈生請改正朔,易服色,定官名,興禮樂,以立漢制,更秦法。帝謙讓未遑也。
◎ 二年癸亥,公元前一七八年
冬,十月,曲逆獻侯陳平薨。
詔列侯各之國,為吏及詔所止者,遣太子。
十一月,乙亥,周勃復為丞相。
癸卯晦,日有食之。詔:“群臣悉思朕之過失及知見之所不及,匄以啟告朕。及舉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者,以匡朕之不逮。”因各敕以職任,務省繇費以便民,罷衛將軍。太僕見馬遺財足,餘皆以給傳置。
潁陰侯騎賈山上書言治亂之道曰:“臣聞雷霆之所擊,無不摧折者;萬鈞之所壓,無不糜滅者。今人主之威,非特雷霆也;執重,非特萬鈞也。開道而求諫,和顏色而受之,用其言而顯其身,士猶恐懼而不敢自盡;又況於縱慾恣暴、惡聞其過乎!震之以威,壓之以重,雖有堯、舜之智,孟賁之勇,豈有不摧折者哉!如此,則人主不得聞其過,社稷危矣。
昔者周蓋千八百國,以九州之民養千八百國之君,君有餘財,民有餘力,而頌聲作。秦皇帝以千八百國之民自養,力罷不能勝其役,財盡不能勝其求。一君之身耳,所自養者馳騁弋獵之娛,天下弗能供也。秦皇帝計其功德,度其後嗣世世無窮;然身死才數月耳,天下四面而攻之,宗廟滅絕矣。秦皇帝居滅絕之中而不自知者,何也?天下莫敢告也。其所以莫敢告者,何也?亡養老之義,亡輔弼之臣,退誹謗之人,殺直諫之士。是以道諛、媮合苟容,比其德則賢於堯、舜,課其功則賢於湯、武;天下已潰而莫之告也。今陛下使天下舉賢良方正之士,天下皆欣欣焉曰:‘將興堯舜之道、三王之功矣。’天下之士,莫不精白以承休德。今方正之士皆在朝廷矣;又選其賢者,使為常侍、諸吏,與之馳驅射獵,一日再三出。臣恐朝廷之解馳,百官之墮於事也。陛下即位,親自勉以厚天下,節用愛民,平獄緩刑;天下莫不說喜。臣聞山東吏布詔令,民雖老羸癃疾,扶杖而往聽之,願少須臾毋死,思見德化之成也。今功業方就,名聞方昭,四方鄉風而從;豪俊之臣,方正之士,直與之日日獵射,擊兔、伐狐,以傷大業,絕天下之望,臣竊悼之。古者大臣不得與宴遊,使皆務其方而高其節,則群臣莫敢不正身修行,盡心以稱大體。夫士,修之於家而壞之於天子之廷,臣竊愍之。陛下與眾臣宴遊,與大臣、方正朝廷論議,游不失樂,朝不失禮,議不失計,軌事之大者也。”上嘉納其言。
上每朝,郎、從官上書疏,未嘗不止輦受其言。言不可用置之,言可用采之,未嘗不稱善。帝從霸陵上欲西馳下峻阪。中郎將袁盎騎,並車攬轡。上曰:“將軍怯邪?”盎曰:“臣聞‘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聖主不乘危,不徼幸。今陛下騁六飛馳下峻山,有如馬驚車敗,陛下縱自輕,奈高廟、太后何!”上乃止。上所幸慎夫人,在禁中常與皇后同席坐。及坐郎置,袁盎引卻慎夫人坐。慎夫人怒,不肯坐;上亦怒,起,入禁中。盎因前說曰:“臣聞‘尊卑有序,則上下和’。今陛下既已立後,慎夫人乃妾。妾、主豈可與同坐哉!且陛下幸之,即厚賜之。陛下所以為慎夫人,適所以禍之也。陛下獨不見‘人彘’乎!”於是上乃說,召語慎夫人,慎夫人賜盎金五十斤。
賈誼說上曰:“《管子》曰:‘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民不足而可治者,自古及今,未之嘗聞。古之人曰:‘一夫不耕,或受之飢;一女不織,或受之寒。’生之有時而用之亡度,則物力必屈。古之治天下,至纖至悉,故其畜積足恃。今背本而趨末者甚眾,是天下之大殘也!淫侈之俗,日日以長,是天下之大賊也!殘、賊公行,莫之或止;大命將泛,莫之振救。生之者甚少而靡之者甚多,天下財產何得不蹷。
漢之為漢,幾四十年矣,公私之積,猶可哀痛。失時不雨,民且狼顧;歲惡不入,請賣爵子。既聞耳矣,安有為天下阽危者若是而上不驚者!
世之有飢、穰,天之行也;禹、湯被之矣。即不幸有方二三千里之旱,國胡以相恤?卒然邊境有急,數十百萬之眾,國胡以饋之?兵、旱相乘,天下大屈,有勇力者聚徒而衡擊,罷夫、羸老,易子上咬其骨。政治未畢通也,遠方之能僭擬者並舉而爭起矣;乃駭而圖之,豈將有及乎!夫積貯者,天下之大命也。苟粟多而財有餘,何為而不成!以攻則取,以守則固,以戰則勝,懷敵附遠,何招而不至!
今驅民而歸之農,皆著於本。使天下各食其力,末技、游食之民轉而緣南畮則畜積足而人樂其所矣。可以為富安天下,而直為此廩廩也,竊為陛下惜之!”
上感誼言,春,正月,丁亥,詔開藉田,上親耕以率天下之民。
三月,有司請立皇子為諸侯王。詔先立趙幽王少子辟強為河間王,硃虛侯章為城陽王,東牟侯興居為濟北王;然後立皇子武為代王,參為太原王,揖為梁王。
五月,詔曰:“古之治天下,朝有進善之旌,誹謗之木,所以通治道而來諫者也。今法有誹謗、妖言之罪,是使眾臣不敢盡情而上無由聞過失也,將何以來遠方之賢良!其除之!”
九月,詔曰:“農,天下之大本也,民所恃以生也;而民或不務本而事末,故生不遂。朕憂其然,故今茲親率群臣農以勸之;其賜天下民今年田租之半。”
燕敬王澤薨。
譯文
漢紀五 漢高后元年(甲寅,公元前187年)
冬季,高太后呂雉在朝議時,提出準備冊封幾位呂氏外戚為諸侯王,徵詢右丞相王陵的意見,王陵回答說:“高帝曾與群臣殺白馬飲血盟誓:‘假若有不是劉姓的人稱王,天下臣民共同消滅他。’現在分封呂氏為王,不符合白馬之盟所約。”太后很不高興,又問左丞相陳平、太尉周勃,二人回答說:“高帝統一天下,分封劉氏子弟為王;現在太后臨朝管理國家,分封幾位呂氏為王,沒有什麼不可以的。”太后聽了很高興。朝議結束後,王陵責備陳平、周勃說:“當初與高皇帝飲血盟誓時,你們二位不在場嗎?現在高帝駕崩了,太后以女主當政,要封呂氏為王,你們即使是要逢迎太后意旨而背棄盟約,可又有何臉面去見高帝於地下呢?”陳平、周勃對王陵說:“現在,在朝廷之上當面諫阻太后,我二人確實不如您;可將來安定國家,確保高祖子孫的劉氏天下,您卻不如我二人。”王陵無言答對。十一月,甲子(疑誤),太后明升王陵為皇帝的太傅,實際上剝奪了他原任右丞相的實權;王陵於是稱病,被免職歸家。
太后升左丞相陳平為右丞相;任命辟陽侯審食其為左丞相,但不執行左丞相的職權,只負責管理宮廷事務,同郎中令一樣。但審食其早就得太后寵幸,公卿大臣都要通過審食其裁決政事。
太后對趙堯當年為高祖設謀保全趙王劉如意之事,一直耿耿於懷,便藉故羅織罪名,罷免了他御史大夫的官職。
上黨郡的郡守任敖,曾做過沛縣的獄吏,對太后有恩德,太后就任用任敖為御史大夫。
太后追尊其去世的父親臨泗侯呂公為宣王,追尊其兄周呂令武侯呂澤為悼武王,打算以此作為分封呂氏為王的開端。
春季,正月,太后下令廢除“三族罪”和“妖言令”。
夏季,四月,太后的女兒魯元公主去世,封公主之子張偃為魯元王,議定公主的諡號為魯元太后。
辛卯(二十八日),太后晉封號稱是孝惠帝之子的劉山為襄城侯,劉朝為軹侯,劉武為壺關侯。
太后圖謀分封呂氏為王,為了安撫劉氏宗室,就先立號稱是孝惠帝之子的劉強為淮陽王,劉不疑為恆山王。又指使宦官大謁者張釋,委婉巧妙地向大臣們說明太后分封呂氏為王的本意。於是,大臣們識趣地奏請太后立悼武王呂澤的長子酈侯呂台為呂王,把屬於齊國的濟南郡割出來,另立為呂國。
五月,丙申(初四),趙王宮中的叢台,發生了火災。
秋天,桃樹、李樹都不合時令地開了花。
二年(乙卯,公元前186年)
冬季,十一月,呂肅王呂台去世。
春季,正月,乙卯(二十七日),發生大地震;羌道、武都道山體崩裂。
夏季,五月丙申(初九),太后封楚元王之子劉郢客為上邳侯,封齊悼惠王之子劉章為朱虛侯,令二人入宮擔任侍衛,並把呂祿的女兒嫁給劉章為妻。
六月丙戌晦(三十日),出現日食。
秋季,七月,恆山哀王劉不疑去世。
朝廷下令,發行八銖錢。
癸丑(二十七日),太后晉封原襄成侯劉山為恆山王,並為他改名劉義。
三年(丙辰,公元前185年
夏季,長江、漢水泛濫成災,淹沒了四千多戶人家。
秋季,星星在白晝出現。
伊水、洛水泛濫,沖毀了一千六百多戶人家的房屋。汝水泛濫,沖毀了八百戶人家的房屋。
四年(丁巳,公元前184年)
春季,二月,癸未(初七),太后封立號稱為孝惠帝之子的劉太為昌平侯。
夏季,四月,丙申(二十一日),太后封立她的妹妹呂為臨光侯。
少帝漸漸長大,自知並非惠帝張皇后的兒子,就發牢騷說:“皇后怎么能殺了我的生身之母而冒充我的母親!我成人之後,就要復仇!”太后得知,就把少帝幽禁於後宮的永巷中,宣稱少帝患病。任何人不得與少帝相見。太后告訴群臣說:“如今皇帝長期患病不愈,精神失常,不能繼承皇統治理天下了;應該另立皇帝。”群臣都頓首回答:“皇太后的旨意,是為天下百姓著想,對於安宗廟、保國家必定產生深遠影響;群臣頓首奉詔。”於是就廢掉少帝,並暗中殺死。五月,丙辰(十一日),太后立恆山王劉義為皇帝,改名為劉弘。由於太后稱制治理天下,所以新皇帝即位不稱元年。太后立軹侯劉朝為恆山王。
這一年,太后任命平陽侯曹為御史大夫。
有關官員奏請太后禁止南越國的關市中的鐵器輸出。南越王趙佗說:“高帝立我為王,使節往來,貿易不斷。現在高后聽信讒言,視我南越為蠻夷之國,禁絕物品貿易交流;這一定是長沙王的計謀,他想倚仗朝廷的勢力擊滅我南越國,統治長沙和南越兩國之地,自己立功。”
五年(戊午,公元前183年
春季,趙佗自稱南越武帝,發兵進攻長沙國,打敗幾個縣的守軍之後離去。
秋季,八月,淮陽王劉強去世,太后立壺關侯劉武為淮陽王。
九月,徵發河東郡和上黨郡的騎兵,屯守北地郡。
朝廷首次下令實行戍卒每年一輪換的制度。
六年(己未,公元前182年)
冬季,十月,太后因為呂王呂嘉在生活上驕恣亂法,廢其王位。十一月,太后改立呂肅王呂台的弟弟呂產為呂王。
春季,星星白晝出現於天空。
夏季,四月,丁酉(初三),大赦天下。
太后封朱虛侯劉章的弟弟劉興居為東牟侯,又詔令他參預宮廷宿衛。
匈奴侵略狄道,進攻阿陽。
朝廷下令,發行五分錢。
宣平侯張敖去世,賜諡號為魯元王。
七年(庚申,公元前181年)
冬季,十二月,匈奴發兵進攻狄道,擄掠去兩千多人。
春季,正月,太后召趙幽王劉友進京。劉友娶呂家之女為王后,但不愛她,而愛其他姬妾。這位呂姓王后一怒之下,離開趙國,向太后誣告劉友說:“趙王曾說:‘呂氏怎么能稱王!待太后百年之後,我必定擊滅呂氏。’”太后因此召趙王。趙王劉友到京,被安置於官邸中,見不到太后。太后令衛士包圍其官邸,斷絕飲食供應;趙國群臣有悄悄去給劉友偷送飲食的,一概逮捕論罪。丁丑(十八日),趙王劉友餓死,按平民的禮儀,葬於長安城外的平民墓地。
己丑(三十日),發生日食,白晝之時一片晦暗。太后很厭惡這次日食,對左右侍從說:“這是因為我而發生的!”
二月,太后改封梁王劉恢為趙王,改封呂王呂產為梁王。梁王呂產並不到封國去,而在朝中做皇帝太傅。
秋季,七月,丁巳(疑誤),太后立平昌侯劉太為濟川王。
呂之女是將軍、營陵侯劉澤的妻子。劉澤是高祖的遠支堂弟。齊人田生為劉澤向大謁者張卿說:“太后封諸呂為王,諸位大臣並不全都心服。營陵侯劉澤,在劉氏宗室中年齡最長,如果你現在能向太后建議封劉澤為王,那么,呂氏受封為王的格局就會更加穩定了。”張卿入宮報告太后,太后以為很有道理,就分割齊國的琅邪郡為諸侯國,封劉澤做了琅邪王。
趙王劉恢自從被改封到趙地之後,心情鬱鬱不樂。太后把呂產的女兒配給劉恢為王后,王后左右從官都是呂氏,擅權干政,並暗地監視趙王言行,趙王不能自做主張,處處受制。趙王所寵愛的一個美姬,也被王后派人用毒酒毒死。六月,趙王劉恢無法克制悲憤而自殺。太后聞知此事,認為趙王因一婦人而輕棄事奉宗廟的大禮,不許他的後人繼承趙國王位。
這一時期,諸呂把持朝政;朱虛侯劉章,年方二十,身強力壯,對劉氏宗室不能執掌政權心懷不滿。他曾經在後宮侍奉太后參加酒宴,太后令劉章為監酒官。劉章自己請求說:“我本是將門之後,請太后允許我按軍法監酒。”太后回答:“可以。”酒酣之時,劉章請求吟唱一首《耕田歌》;太后準許。劉章吟唱道:“深耕播種,株距要疏;不是同種,揮鋤剷除!”太后知其歌中所指,默然無語。一會兒,參加宴席的諸呂中有一人醉酒,避席離去,劉章追上來,拔劍斬了此人,還報太后說:“有一人逃酒而走,我以軍法將他處斬!”太后及左右人等都大吃一驚,但因業已同意他以軍法監酒,也就無法將他治罪;於是散度。從此之後,諸呂都很懼怕朱虛侯劉章,即便是朝廷大臣也都要倚重他,劉氏宗室的勢力由此而增強。
陳平擔憂諸呂橫暴,自己又無力制止,恐怕大禍臨頭,曾獨居靜室,苦思對策。恰在此時陸賈來訪,未經通報直入室中坐下,陳丞相正苦思冥想,竟未察覺。陸賈說:“丞相思慮何事,竟然如此全神貫注!”陳平說:“先生猜測我思慮何事?”陸賈說:“您富貴無比,不會有什麼欲望了;但是,您卻有憂慮,不外乎是擔心諸呂和皇上年幼罷了。”陳平說:“先生猜得對。此事應該怎么辦呢?”陸賈說:“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將。將與相關係和諧,士人就會歸附;天下即使有重大變故,大權也不會被瓜分。安定國家的根本大計,就在你們二位文武大臣掌握之中。我曾想對太尉絳侯周勃說明這一利害關係,絳侯平素與我常開玩笑,不會重視我的話。丞相為何不與太尉交好,密崐切聯合呢!”接著陸賈為陳平謀劃將來平定諸呂的幾個關鍵問題。陳平採納陸賈的計謀,用五百斤黃金為絳侯周勃祝壽,舉辦豐盛的宴席,太尉周勃也以同樣的禮節回報。陳平與周勃互相緊密團結,呂氏圖謀篡國的心氣漸漸衰減。陳平送給陸賈一百個奴婢、五十乘車馬、五百萬錢做為飲食費。
太后派使臣告知代王劉恆,準備改封他到趙國為王。代王謝絕了,自稱願守代地邊境。於是,太后封立其兄之子呂祿為趙王,追尊呂祿的父親建成侯呂釋之為趙昭王。
九月,燕王劉建去世;劉建本有美人所生一子,太后派人將其子殺死。燕國被廢除。
太后派遣隆慮侯周灶領兵進攻南越國。
八年(辛酉,公元前180年)
冬季,十月,辛丑(疑誤),太后封立呂肅王之子東平侯呂通為燕王;封呂通之弟呂莊為東平侯。
三月,太后參加了除惡的祭儀後還宮,途經軹道,見到類似於灰狗的動物,猛撲太后腋窩,轉眼間消失不再出現。太后令人占卜此事,回答說:“這是趙王劉如意在鬧鬼。”從此,太后腋窩傷痛不止。
太后因為外孫魯王張偃年少孤弱,夏季,四月,丁酉(十五日),封張敖姬妾所生二子張侈為新都侯、張壽為樂昌侯,以輔助魯王張偃。太后又封中大謁者張釋為建陵侯,以獎賞他從前勸大臣奏請封立諸呂為王的功勞。
長江、漢水泛濫成災,沖毀了一萬多戶百姓家園。
秋季,七月,太后病重,於是下令任命趙王呂祿為上將軍,統領北軍;呂王呂產統領南軍。太后告誡呂產、呂祿說:“封立呂氏為王,大臣心中多不服。我就要去世,皇帝年幼,恐怕大臣們乘機向呂氏發難。你們務必要統率禁軍,嚴守宮廷,千萬不要為送喪而輕離重地,以免被人所制!”辛巳(三十日),太后去世,留下遺詔:大赦天下,命呂王呂產為相國,以呂祿之女為皇后。高后喪事處理完畢,朝廷改任左丞相審食其為皇帝太傅。
諸呂打算作亂,因懼怕大臣周勃、灌嬰等人,未敢貿然行事。朱虛侯劉章娶呂祿之女為妻,所以得知呂氏的陰謀,就暗中派人告知其兄齊王劉襄,讓齊王統兵西征,朱虛侯、東牟侯為他做內應,圖謀誅除呂氏,立齊王為皇帝。齊王就與他舅父駟鈞、郎中令祝午、中尉魏勃暗中密謀發兵。齊相召平反對舉兵。八月,丙午(二十六日),齊王準備派人殺國相召平;召平得知,就發兵包圍了王宮。魏勃欺騙召平說:“齊王沒有漢朝廷的發兵虎符,就要發兵,崐這是違法的。您發兵包圍了齊王本是對的,我請求為您帶兵入宮軟禁齊王。”召平信以為真,讓魏勃指揮軍隊。魏勃掌握統兵權之後,就命令包圍相府;召平自殺。於是,齊王命駟鈞為相,魏勃為將軍,祝午為內史,徵發齊國的全部兵員。
齊王派祝午到東面的琅邪國,欺騙琅邪王劉澤說:“呂氏在京中發動變亂,齊王發兵,準備西入關中誅除呂氏。齊王因為自己年輕,又不懂得軍旅戰陣之事,自願把整個齊國聽命於大王的指揮。大王您在高祖時就已統兵為將,富有軍事經驗;請大王光臨齊都臨淄,與齊王面商大事。”琅邪王信以為真,迅速趕往臨淄見齊王。齊王乘機扣留了琅邪王,而指令祝午全部徵發琅邪國的兵員,一併由自己統領。琅邪王對齊王說:“大王是高皇帝的嫡長孫,應當立為皇帝;現在朝中大臣對立誰為帝猶豫不定,而我在劉氏宗室中年齡最大,大臣們本當等著由我決定擇立皇帝的大計。現在大王留我在此處,我無所作為,不如讓我入關計議立帝之事。”齊王認為他說得有道理,就準備了許多車輛為琅邪王送行。琅邪王走後,齊王就出兵向西攻濟南國;齊王還致書於各諸侯王,歷數呂氏的罪狀,表明自己起兵滅呂的決心。
相國呂產等人聞訊齊王舉兵,就派潁陰侯灌嬰統兵征伐。灌嬰率軍行至滎陽,與其部下計議說:“呂氏在關中手握重兵,圖謀篡奪劉氏天下,自立為帝。如果我們現在打敗齊軍,回報朝廷,這就增強了呂氏的力量。”於是,灌嬰就在滎陽屯兵據守,並派人告知齊王和諸侯,約定互相聯合,靜待呂氏發起變亂,即一同誅滅呂氏。齊王得知此意,就退兵到齊國的西部邊界,待機而動。
呂祿、呂產想發起變亂,但內懼朝中絳侯周勃、朱虛侯劉章等人,外怕齊國和楚國等宗室諸王的重兵,又恐手握軍權的灌嬰背叛呂氏,打算等灌嬰所率漢兵與齊軍交戰之後再動手,所以猶豫未決。
此時,濟川王劉太、淮陽王劉武、常山王劉朝及魯王張偃,都年幼,沒有就職於封地,居住於長安;趙王呂祿、梁王呂產分別統率南軍和北軍,都是呂氏一黨。列侯群臣沒有人能自保全全。
太尉絳侯周勃手中沒有軍權。曲周侯酈商年老有病,其子酈寄與呂祿交好。絳侯就與丞相陳平商定一個計策,派人劫持了酈商,讓他兒子酈寄去欺騙呂祿說:“高帝與呂后共同安定天下,立劉氏九人為諸侯王,立呂氏三人為諸侯王,都是經過朝廷大臣議定的,並已向天下諸侯公開宣布,諸侯都認為理應如此。現在太后駕崩,皇帝年幼,您身佩趙王大印,不立即返回封國鎮守,卻出崐任上將,率兵留在京師,必然會受到大臣和諸侯王的猜忌。您為何不交出將印,把軍權還給太尉,請梁王歸還相國大印給朝廷,您二人與朝廷大臣盟誓後各歸封國?這樣,齊兵必會撤走,大臣也得以心安,您高枕無憂地去做方圓千里的一國之王,這是造福於子孫萬代的事。”呂祿相信了酈寄的計謀,想把軍隊交給太尉統率;派人把這個打算告知呂產及呂氏長輩,有人同意,有人反對,計策猶豫未決。
呂祿信任酈寄,經常結伴外出遊獵,途中曾前往拜見其姑母呂。呂大怒說:“你身為上將而輕易地離軍遊獵,呂氏如今將無處容身了!”呂把家中的珠玉、寶器全拿出來,拋散到堂下,說:“不要為別人守著這些東西了!”
九月,庚申(初十)清晨,行使御史大夫職權的平陽侯曹,前來與相國呂產議事。郎中令賈壽出使齊國返回,批評呂產說:“大王不早些去封國,現在即便是想去,還能夠嗎!”賈壽把灌嬰已與齊、楚兩國聯合欲誅滅呂氏的事告訴了呂產,並且催呂產迅速入據皇宮,設法自保。平陽侯曹聽到了賈壽的話,快馬加鞭,趕來向丞相和太尉報告。
太尉想進入北軍營壘,但被阻止不得入內。襄平侯紀通負責典掌皇帝符節,太尉便命令他持節,偽稱奉皇帝之命允許太尉進入北軍營壘。太尉又命令酈寄和典客劉揭先去勸說呂祿:“皇帝指派太尉代行北軍指揮職務,要您前去封國。立即交出將印,告辭赴國!否則,將有禍事發生!”呂祿認為酈寄不會欺騙自己,就解下將軍印綬交給典客劉揭,而把北軍交給太尉指揮。太尉進入北軍時,呂祿已經離去。太尉進入軍門,下令軍中說:“擁護呂氏的袒露右臂膀,擁護劉氏的袒露左臂膀!”軍中將士全都袒露左臂膀。太尉就這樣取得了北軍的指揮權。但是,還有南軍未被控制。丞相陳平召來朱虛侯劉章輔佐太尉。太尉令朱虛侯監守軍門,又令平陽侯曹告訴統率宮門禁衛軍的衛尉說:“不許相國呂產進入殿門!”
呂產不知呂祿已離開北軍,進入未央宮,準備作亂。呂產來到殿門前,無法入內,在殿門外徘徊往來。平陽侯恐怕難以制止呂產入宮,策馬告知太尉。太尉還怕未必能戰勝諸呂,沒敢公開宣稱誅除呂氏,就對朱虛侯說:“立即入宮保衛皇帝!”朱虛侯請求派兵同往,太尉撥給他一千多士兵。朱虛侯進入未央宮門,見到呂產正在廷中。時近傍晚,朱虛侯立即率兵向呂產衝擊,呂產逃走。天空狂風大作,因此呂產所帶黨羽親信慌亂,都不敢接戰搏鬥;朱虛侯等人追逐呂產,在郎中府的廁所中將呂產殺死。朱虛侯已殺呂產,皇帝派謁者持皇帝之節前來慰勞朱虛侯。朱虛侯要奪皇帝之節,謁者不放手,朱虛侯就與持節的謁者共乘一車,憑著皇帝之節,驅車疾馳,斬長樂衛尉呂更始。事畢返回崐,馳入北軍,報知太尉。太尉起立向朱虛侯拜賀說:“最令人擔憂的就是呂產。現在呂產被殺,天下已定!”於是,太尉派人分頭逮捕所有呂氏男女,不論老小一律處斬。辛酉(十一日),捕斬呂祿,將呂亂棒打死,派人殺燕王呂通,廢除魯王張偃。戊辰(十八日),改封濟川王劉太為梁王,派朱虛侯劉章去告知齊王,呂氏已被誅滅,令齊罷兵。
灌嬰駐紮滎陽,聞知魏勃原先教唆齊王舉兵,便派人召魏勃來見,加以責問。魏勃回答說:“家中失火的時候,哪有空閒時間先請示長輩而後才救火呢!”隨即退立一旁,兩腿顫抖不止,嚇得說不出話來,直到最後也說不出別的話,為自己辯解。灌將軍仔細審視魏勃,笑著說:“人說魏勃武勇,其實不過是個狂妄而平庸的人罷了,能有什麼作為呢!”於是赦免魏勃不加追究。灌嬰所統率的軍隊也從滎陽撤回長安。
班固贊曰:孝文帝時,天下人都批評酈寄出賣朋友。所謂出賣朋友,是指見利忘義。至於酈寄,他的父親本是漢室開國功臣,而且又被周勃等人劫持;酈寄的行為,雖使朋友呂祿被殺,卻安定了國家,顧全了君臣父子的倫理大義,還是可以的。
諸位大臣暗地共同商量說:“少帝和梁王、淮陽王、恆山王,都不真是孝惠帝的兒子,當年呂后設計取他人的兒子,殺死他們的生母,把他們收養在後宮中,令孝惠帝認做兒子,立為繼承人和諸侯王,用來加強呂氏的力量。現在,呂氏已被滅族,但呂氏所立的人,很快就要長大,等他們掌握實權,我們恐怕都要被滅族!不如從諸侯王中另選最賢者立為皇帝。”有人說:“齊王,是高帝的長孫,可立他為帝。”大臣們都說:“呂氏正因為外戚強橫,幾乎危及皇帝宗廟,摧殘功臣,現在齊王的舅舅駟鈞,為人暴惡好像戴著冠帽的老虎,假若立齊王為帝,駟鈞一族就會成為第二個呂氏。代王是高帝在世諸子中年齡最大的一位,為人仁孝寬厚,太后薄氏一家謹慎溫良。立年長的本來就名正言順,更何況代王又以仁孝而聞名於天下呢!”於是,大臣們共同議定擁立代王為帝,並暗地派人召代王入京。
代王就此徵詢左右親信大臣意見,郎中令張武等人說:“漢廷大臣都是當年高帝開國時的大將,精通軍事,多有詭詐奇計。這些人的願望並不止於已有的權位,只是畏懼高帝、呂太后的嚴威罷了。現在,他們已誅除諸呂,剛喋血京師,此來以迎接大王為名,實在不可輕信。希望大王自稱有病,不要前去長安,靜觀政局變化。”中尉宋昌卻說:“各位的意見都是錯誤的。當年,秦失去了政權,諸侯、豪傑蜂擁而起,自以為可以得天下的人,數以萬計,但最後登上天子之位的是劉氏;天下人不敢再有稱帝的奢望,這是第一條。高帝分封子弟為諸侯王,封地犬牙交錯,可以控制天下,這就是所謂宗族穩如磐石,天下人信服它的強大,這是第二條。漢朝建立之後,廢除秦的苛政,簡省法令,推行德政,百姓安居樂業,很難動搖,這是第三條。以呂太后的威嚴,封立呂氏三人為王,獨掌大權專制朝政,然而,太尉僅憑一個符節,進入北軍一呼,軍士全都左袒,擁護劉氏,背叛諸呂,終於消滅了呂氏。劉氏的帝位,來源於天授,不是靠人力爭奪而得。現在,即使大臣另有異謀,百姓也不會為其所用,他們的黨羽難道能夠統一嗎!現在,朝內有朱虛侯、東牟侯這樣的宗室大臣,外面又畏懼吳、楚、淮陽、琅邪、齊、代等強大的宗室諸國,大臣諒必不敢另生他念。高帝諸子,現在只有淮南王與大王健在,大王又年長,天下人都知道您的賢聖仁孝,所以大臣們順應天下人之心,要迎立大王為皇帝。大王不必猜疑!”代王稟報太后商議此事,猶豫未定。卜問凶吉,得到了“大橫”的徵兆,所得卜辭說:“橫線直貫多強壯,我做天王,夏啟的事業得到光大發揚。”代王說:“我本來就是王了,又做什麼王?”占卜的人說:“所謂天王,是指天子。”於是,代王派太后之弟薄昭前去拜見絳侯。絳侯等人向薄昭詳細說明迎立代王為帝的本意。薄昭還報代王說:“迎立之事是真實的,沒有什麼可疑之處。”代王就笑著對宋昌說:“果然如您所說。”
代王於是命令宋昌做為自己的陪乘,同車而行,張武等六人乘坐官府驛車,一起隨代王到長安。行至高陵縣,暫停休整,代王命宋昌先馳入長安觀察動靜。宋昌行至渭橋,丞相及以下百官都來迎接。宋昌回來報告。代王馳車趕到渭橋,群臣跪拜進見,俯首稱臣,代王下車還禮。太尉周勃近前說:“希望與您單獨談話。”宋昌回答說:“您要說的,如果是公事,就公開說;如果是私事,做王的人是沒有私情的。”太尉才跪下,呈上天子所專用的璽和符,代王辭謝說:“到代國官邸再商量此事。”
閏九月,己酉晦(二十九日),代王劉恆進入都城長安,住在長安的代國官邸,朝廷群臣都護送到官邸。丞相陳平等人再次跪拜啟奏說:“劉弘等人都不是孝惠帝的兒子,不應侍奉宗廟做天子。大王是高帝的年長之子,應繼承皇統。我們恭請大王登基做皇帝!”代王謙遜地按賓主的禮儀面向西,辭謝了三次,又按君臣之儀面向南,辭謝了兩次,於是,即皇帝位;群臣按朝見皇帝的禮儀和官秩高低排班侍立。
有司分部誅滅梁、淮陽、恆山王及少帝於邸。文帝還坐前殿,夜,下詔書赦天下。
太宗孝文皇帝上元年(壬戌、前179)
冬,十月,庚戌,徙琅邪王澤為燕王;封趙幽王子遂為趙王。
陳平謝病;上問之,平曰:“高祖時,勃功不如臣,及誅諸呂,臣功亦不如勃;願以右丞相讓勃。”十一月,辛巳,上徙平為左丞相,太尉勃為右丞相,大將軍灌嬰為太尉。諸呂所奪齊、楚故地,皆復與之。
丞相的職務讓給周勃擔任。”十一月,辛巳(初八),文帝將陳平調任為左丞相,任命太尉周勃為右丞相,大將軍灌嬰為太尉。文帝還下令,把呂后當政時割奪齊、楚兩國封立諸呂的封地,全部歸還給齊國和楚國。
朝廷對誅滅諸呂的人論功行賞,右丞相周勃以下,都被增加封戶和賜金,數量各有差別。絳侯周勃散朝時小步疾行退出,十分得意;文帝對絳侯以禮相待,很為恭敬,經常目送他退朝。擔任郎中的安陵人袁盎諫阻文帝說:“諸呂驕橫謀反,大臣們合作將呂氏誅滅。那時,丞相身為太尉,掌握兵權,才天緣湊巧建立了這番功勞。現在,丞相好像已有對人主驕矜的神色,陛下卻對他一再謙讓;臣子和君主都有失禮節,我私下認為陛下不該如此!”以後朝會時,文帝越來越莊重威嚴,丞相周勃也就越來越敬畏。
十二月,文帝下詔說:“法律,是治理天下的依據。現在的法律對違法者本人做了處罰之後,還要株連到他本來沒有犯罪的父母、妻子、兄弟,以至將他們收為官奴婢,朕認為這樣的法律十分不可取!自今以後廢除各種收罪犯家屬為奴婢及各種相連坐的律令!”
春季,正月,有關官員請求文帝早日確立太子。文帝說:“朕已不德,不能博求天下賢聖有德的人,將帝位禪讓給他,而又說‘早立太子’,這是加重我的不德行為;還是暫緩議定吧!”有關官員說:“預先確立太子,是為了尊重宗廟和國家,不忘天下。”文帝說:“楚王,是我的叔父;吳王,是我的兄長;淮南王,是我的弟弟;難道他們不是早就存在的繼承人嗎?如果我現在不選擇賢能之人為帝位繼承人,而說必須傳位給兒子,世人將認為我忘記了崐賢能有德的人,而專私於自己的兒子,這不是以天下為重的作法!”有關官員堅持請求說:“古代殷、周建國之後,都經歷了 一千多年的長治久安,它們都採用了早立太子的制度;天子必須從兒子之中確立繼承人,這是由來已久的了。高帝平定天下而為漢室太祖,應當子孫相傳世代不絕,如果現在捨棄了理應繼承的皇子,不立太子,而另從諸侯王和宗室中選擇繼承人,這是違背高帝願望的。在皇子之外另議繼承人是不應該的。陛下諸子中,以劉啟年齡最大,他為人純厚仁慈,請陛下立劉啟為太子。”文帝至此才同意臣下的奏請。
三月,立太子生母竇氏為皇后。竇皇后是清河郡觀津縣人。她有位弟弟竇廣國,字少君,幼年時被人拐賣,先後轉換了十多家,聽說竇氏被立為皇后,便上書自言身世。竇皇后召見他,核驗詢問,證實無誤,就賜給他大量的田宅和金錢,與其兄長君在長安安家居住。絳侯、灌將軍等人議論說:“我等不 死,命運就將取決於此兩人。他們兩人出身微賤,不可不為他們慎選師傅和賓客;否則,他們又有可能效法呂氏以外戚專權,這是大事!”於是,大臣們從士人中精選有節行的人與二人同住。竇長君、竇少君由此成為退讓君子,不敢 以皇后至親的尊貴地位對人驕矜。
文帝下詔救濟鰥、寡、孤、獨和窮困的人。文帝還下令:“年齡八十歲以上者,每月賜給米、肉、酒若干;年齡九十歲以上的老人,另外再賜給帛和絮。凡是應當賜給米的,各縣的縣令要親自檢查,由縣丞或縣尉送米上門;賜給不滿九十歲的老人的東西,由嗇夫、令史給他們送去;郡國二千石長官要派出負責監察的都吏,循環監察所屬各縣,發現不按詔書辦理者給以責罰督促。”
楚元王劉交去世。
夏季,四月,齊國、楚國發生地震,二十九座山在同一天中崩裂,大水潰涌而出。
這時,有人向皇帝進獻日行千里的寶馬。漢文帝說:“每當天子出行,前有鸞旗為先導,後有屬車做護衛,平時出行,每日行程不超過五十里,率軍出行,每日只走三十里;朕乘坐千里馬,能先單獨奔到何處呢?”於是,文帝把馬還給了進獻者,並給他旅途費用;接著下詔說:“朕不接受貢獻之物。命令全國不必要求前來進獻。”
文帝即位,先對天下普施恩惠,遠近的諸侯和四夷部族與朝廷的關係都很融洽;然後,文帝才表彰和賞賜跟隨他從代國來京的舊部功臣,封立宋昌為壯武侯。
文帝越來越明習國家政事。朝會時,文帝問右丞相周勃說:“全國一年內判決多少案件?”周勃謝罪說不知道;文帝又問:“一年內全國錢穀收入有多少?”周勃又謝罪說不知道;緊張和慚愧之下,周勃汗流浹背。文帝又問左丞相陳平。陳平說:“有專門主管這些事務的官員。”文帝問:“由誰主管?”陳平回答:“陛下如果要了解訴訟刑案,應該責問廷尉;如果要了解錢穀收支,應該責問治粟內史。”文帝說:“假若各事都有主管官吏,那么您是負責什麼事情的呢?”陳平謝罪說:“陛下由於不知道我的平庸低能,任命我為宰相。宰相的職責,對上輔佐天子,理通陰陽,順應四季變化;對下使萬物各得其所;對外安撫四夷和諸侯,對內使百姓歸附,使卿大夫各自得到能發揮其專長的職務。”文帝這才贊好。右丞相周勃極為慚愧,退朝之後責備陳平說:“就是您平素不教我如何回答!”陳平笑著說:“您身為宰相,卻不知宰相的職責是什麼嗎?況且,如果陛下問長安城中有多少盜賊,您能勉強回答嗎?”由此,絳侯周勃自知能力比陳平差得很遠。過了一段時間,有人勸周勃說:“您誅滅呂氏,扶立代王為帝,威名震動天下。現在您接受朝廷厚賞,擔任職位尊崇的右相,時間一長,將要大禍臨頭了。”周勃也為自己擔憂,就自稱有病,請求辭去丞相職務,文帝批准了他的請求。秋季,八月,辛未(二十日),文帝罷免了右丞相周勃,左丞相陳平一人擔任丞相。
當初,隆慮侯周灶領兵進攻南越國,正值暑熱潮濕,士卒中流行瘟疫,軍隊無法越過陽山嶺。過了一年多,高后去世,便撤兵了。趙佗乘此機會,用兵威脅迫並以財物引誘閩越、西甌、駱,使它們歸屬南越統治。南越國東西長達萬餘里,趙佗乘坐供天子專用的黃屋左纛車,自稱皇帝,與漢朝皇帝相同。
漢文帝於是下令,為趙佗在真定的父母親的墳墓設定專司守墓的民戶,按每年四季祭祀;又召來趙佗的兄弟,用尊貴的官位和豐厚的賞賜表示優寵。文帝又派遣陸賈出使南越國,帶去文帝致趙佗的一封書信,信中說:“朕是高皇帝側室所生之子,被安置於外地,在北方代地做藩王。因路途遼遠,加上我眼界不開闊,樸實愚魯,所以那時沒有與您通信問侯。高皇帝不幸去世,孝惠帝也去世了;高后親自裁決國政,晚年不幸患病,諸呂乘機謀反,幸虧有開國功臣之力,誅滅了呂氏。朕因無法推辭諸侯王、侯和百官的擁戴,不得不登基稱帝,現已即位。前不久,得知大王曾致書於將軍隆慮侯周灶,請求尋找您的親兄弟,請求罷免長沙國的兩位將軍。朕因為您的這封書信,已罷免了將軍博陽侯;您在真定的親兄弟,朕已派人前去慰問,並修整了您先人的墳墓。前幾日聽說大王在邊境一帶發兵,不斷侵害劫掠。當時長沙國受害,而南郡尤其嚴重;即便是大王治理下的南越王國,難道就能在戰爭中只獲利益而不受損害嗎!戰事一起,必定使許多士卒喪生,將吏傷身,造成許多寡婦、孤兒和無人贍養的老人;朕不忍心做這種得一亡十的事情。朕本來準備對犬牙交錯的地界做出調整,徵求官員意見,回答說‘這是高皇帝為了隔離長沙國而劃定的’,朕不崐得擅自變更地界。現在,漢若奪取大王的領地,並不足以增加多少疆域;奪得大王的財富,也不足以增加多少財源。五嶺以南的土地,大王盡可自行治理。即便大王已有皇帝的稱號,但兩位皇帝同時並立,互相之間沒有一位使者相互聯繫,這是以力相爭;只講力爭而不講謙讓,這是仁人所不屑於做的。願與大王共棄前嫌,自今以後,互通使者往來,恢復原有的良好關係。”
陸賈到達南越。南越王趙佗見了文帝書信,十分惶恐,頓道謝罪;表示願意遵奉皇帝明詔,永為藩國臣屬,遵奉貢納職責。趙佗隨即下令於國中說:“我聽說,兩雄不能同時共立,兩賢不能一時並存。漢廷皇帝,是賢明天子。從今以後,我廢去帝制、黃屋、左纛。”於是寫了一封致漢文帝的回信,說:“蠻夷大長、老夫臣趙佗昧死再拜上書皇帝陛下:老夫是供職於舊越地的官員,幸得高皇帝寵信,賜我璽印,封為南越王。孝惠皇帝即位後,根據道義,不忍心斷絕與南越的關係,所以對老夫有十分豐厚的賞賜。高后當政,歧視和隔絕蠻夷之地,下令說:‘不得給蠻夷南越金鐵、農具、馬、牛、羊;如果給它牲畜,也只能給雄性的,不給雌性的。’老夫地處偏僻,馬、牛、羊也已經老了,自以為未能行祭祀之禮,犯下死罪,故派遣內史藩、中尉高、御史平等三批人上書朝廷謝罪,但他們都沒有返回。又據風聞謠傳,說老夫的父母墳墓已被平毀,兄弟宗族人等已被判罪處死。官員一同議論說:‘現在對內不能得到漢朝尊重,對外沒有自我顯示與眾不同的地方。’所以才改王號,稱皇帝,只在南越國境內稱帝,並無為害天下的膽量。高皇后得知,勃然大怒,削去南越國的封號,斷絕使臣往來。老夫私下懷疑是長沙王 陰謀陷害我,所以才發兵攻打長沙國邊界。老夫在越地已生活了四十九年,現在已抱孫子了。但我夙興夜寐,睡覺難安枕席,吃飯也品嘗不出味道,目不視美女之色,耳不聽鐘鼓演奏的音律,就是因為不能侍奉漢廷天子。現在,有幸得到陛下哀憐,恢復我原來的封號,允許我像過去一樣派人出使漢廷;老夫即是死去,屍骨也不朽滅。改號為王,不敢再稱帝了!”
齊哀王劉襄去世。
文帝得知河南郡守吳公治理地方的政績為天下第一,就召他入朝做廷尉。吳公推薦洛陽人賈誼,文帝就召賈誼進京做博士官。當時賈誼年僅二十多歲。文帝很賞識賈誼的文辭可觀和知識淵博,一年之中,就破格提升他做了太中大夫。賈誼請文帝改曆法,變換朝服顏色,重新審定官名,確定漢室的禮儀和音樂,以建立漢朝制度,更改秦朝法度。文帝以謙讓治國,無暇顧及這些事情。
前二年(癸亥,公元前178年)
冬季,十月,曲逆侯陳平去世。
漢文帝下詔,令列侯各自離京到所封領地去;身為朝廷官員和受詔書崐留居京師的列侯,則派遣他們的太子到封地去。
十一月,乙亥(疑誤),周勃再次出任丞相。
癸卯晦(疑誤),發生日食。文帝下詔書說:“群臣都要認真思考朕的過失和朕所未知、未見的問題,並請大家告知朕。還請大家向朝廷薦舉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的人,以便幫助朕的不足。”於是派他們分別任職。命令務必減輕徭役賦稅以便利百姓;罷廢衛將軍;太僕將現有馬匹僅留下夠朝廷使用的,其餘馬匹全部撥給驛站使用。
潁陰侯的騎從賈山上書文帝,談論治亂之道:“我聽說在雷霆的轟擊下,無論什麼都會被摧毀;在萬鈞之力的重壓下,無論什麼都會被壓碎。君主的威嚴,遠遠超過了雷霆;君主的權勢之重,也遠遠超過了萬鈞。君主即便是主動地請求大家進諫,和顏悅色地接受臣下的批評意見,採納批評者意見並給以重用,臣子仍然懼怕而不敢將自己的意見和盤托出;更何況君主縱慾殘暴,又不願聽到別人議論他的過失呢!在嚴威的震懾和權勢的重壓之下,即使人有堯和舜那樣的智謀,有孟賁那樣的勇力,難道能不被摧毀嗎!這樣,君主就聽不到別人對他的過失的批評,國家就危險了。
“過去,在周朝時大約有一千八百個封國,用九州的百姓,奉事一千八百國的君主,君主有多餘的財富,百姓也有寬裕的力量,到處都有歌功頌德的聲音。秦始皇用一千八百國的百姓奉養自己,百姓筋疲力竭,負擔不起他的徭役;傾家蕩產,繳納不足他的賦稅。秦始皇只不過一位君主,他自己享受的也不過馳騁弋獵的娛樂,天下卻無法供應他的需求。秦始皇自認為功德無量,估計他的子孫會世代相傳以至於無窮;但是,他死後不過幾個月,天下人四面進攻,宗廟就毀滅了。秦始皇處於被滅絕的危機之中,卻沒有察覺,原因何在?就在於天下人都不敢告知他實際情況。不敢告知他實情的原因,又是什麼呢?秦王朝沒有尊老養老的道義,沒有能夠輔佐的大臣,罷免了批評朝政的官員,殺害了敢當面批評諫阻的士人。所以那些諂諛逢迎、只求自保利祿的無恥小人,吹捧秦始皇的德政高於堯舜,功業超過商湯和周武;天下已將土崩瓦解,而沒有人告知秦始皇。
“現在,陛下命令天下人薦舉賢良方正的人士,天下人都為之歡欣鼓舞,說:‘皇帝將復興堯舜治理天下之道,造就三王的功業了。’天下的人才,莫崐不努力自我完善以求能被皇帝選用。現在方正之士,都已被選入朝廷了;又從中選擇賢能者,讓他們做常侍、諸吏,陛下與他們共同馳驅射獵,一天之內再三出宮。我擔憂朝政由此而懈弛,百官因此而玩忽職守。陛下自即位以來,自我勉勵,厚養天下,節省開支,慈愛臣民,斷案公平,刑罰寬緩;對此,天下人莫不喜悅。我聽說崤山以東官吏公布詔令時,百姓即使是老弱病殘的人,也都拄著手杖前去聆聽,希望暫時不死,想看到仁德教化的成功。現在功業剛剛建立 ,好名聲剛剛傳播,四方仰慕跟從;在此關鍵時刻,陛下卻只與豪俊之臣、方正之士,天天射獵,擊兔捉狐,從而傷害國家大業,斷絕天下人的期望,我私下為陛下痛惜!古代規定大臣不得參預安閒的遊樂,為的是讓他們都致力於保持大臣的品格和節操,這樣,群臣就無人膽敢不嚴格約束自己,提高品行修養,盡心事君按君臣大禮辦事。士的品行,養成於自己家中,卻在天子的朝廷之上被破壞,我私下為之惋惜。陛下與群臣消閒遊樂,與大臣、方正在朝廷之上議論國事,游娛不失樂,朝會不失禮,這是極為重大的事體。”文帝讚許並採納了他的意見。
文帝每次上朝,郎官和從官進呈奏疏,他從來都是停下輦車接受。奏疏所說的,如不可採用就放過一邊,如可用就加以採用,未嘗不深加讚賞。
漢文帝從霸陵上山,想要向西縱馬賓士下山。中郎將袁盎騎馬上前,與文帝車駕並行伸手挽住馬韁繩。文帝說:“將軍膽怯了嗎?”袁盎回答:“我聽說‘家有千金資財的人,不能坐在堂屋的邊緣’。聖明的君主不能冒險,不求僥倖。現在陛下要想放縱駕車的六匹駿馬,賓士下險峻的高山,如果馬匹受驚,車輛被撞毀,陛下縱然是看輕自身安危,又怎么對得起高祖的基業和太后的撫育之恩呢!”文帝這才停止冒險。
文帝所寵幸的慎夫人,在宮中經常與皇后同席而坐。等到她們一起到郎官府衙就坐時,袁盎把慎夫人的坐席排在下位。慎夫人惱怒,不肯入坐;文帝也大怒,站起身來,返回宮中。袁盎藉此機會上前規勸文帝說:“我聽說‘尊卑次序嚴明,就能上下和睦’。現在,陛下既然已冊立了皇后,慎夫人只是妾,妾怎么能與主人同席而坐呢!況且如果陛下真的寵愛慎夫人,就給她豐厚的賞賜;而陛下現在寵愛慎夫人的做法,恰恰會給慎夫人帶來禍害。陛下難道不見‘人彘’的悲劇嗎!”文帝這才醒悟,轉怒為喜,召來慎夫人,把袁盎的話告訴了她。慎夫人賜給袁盎黃金五十斤以示感謝。
賈誼對文帝說:“《管子》書中說:‘倉庫充實人們才會講究禮節,衣服糧食充足人們才有榮辱觀念。’假若百姓的溫飽問題沒有解決,卻樂意聽命於君主的統治,這種事情,從古到今,我都沒有聽說過。古代有人說:‘一個農夫不耕作,就有人要挨餓;一個女子不織布,就有人要挨凍。’無論什麼產品,生產它都有一定的季節時令,用起來如果毫無限制,物資就必會缺乏。古人治理天下,安排得很細微,很周到,所以國家的積貯足以仗恃。現在,脫離農桑本業而從事工商業的人太多了。這是危害天下的一大流弊;追求奢侈的風俗,日益增長,這是危害天下的一大公害。這兩種流弊和公害盛行,沒有誰給以制止;政權面臨毀壞,沒有誰能挽救。天下財富,生產的人很少而揮霍的人卻崐很多,怎能不枯竭!
“大漢建國以來,已近四十年了,國庫和私人積貯數量之少,仍然令人悲哀痛惜。一旦老天不按時降雨,百姓就惶恐不安;年景不好,沒有收成,百姓或者出賣爵位,或者自賣兒女,換糧度日;此類事情,陛下已經聽到了。哪有天下如此危險而主上不驚懼的!
“世上有豐年有歉年,這是自然規律;古代聖王夏禹和商湯也都曾經歷過。假若不幸出現了方圓二三千里的大面積旱災,國家靠什麼去救濟百姓?突然間邊境有緊急情況,徵調數十百萬將士,國家用什麼供應軍需?戰爭和旱災同時發生,國家財力無法應付,就會天下大亂,有勇力的人嘯聚部眾劫掠地方,疲睏和老弱的人,就相互交換子女吃人肉。政事的治理沒有完全通暢,遠方那些勢力強大有稱帝野心的人,就會一起舉兵爭著起事;若發展到這般田地才大吃一驚圖謀制止,怎能來得及呢!積貯是國家的命脈;如果國家積貯了大量糧食而錢財有餘,還有什麼辦不成的事情!以它為依憑,進攻就攻取,防守就牢固,作戰就勝利,要感化、安撫敵人,或者吸引遠方部族歸附朝廷,怎么會招而不到!
“現在如果驅使民眾歸返農事,都依附於土地,讓天下人都從事生產滿足本人生活需要,讓工商業者、遊民都改為從事農耕,那么,國家就會有充裕的積貯,百姓就會安居樂業了。可以使國家富足,安定天下,而卻做出了這種令人危懼的事情,我私下為陛下感到惋惜!”
文帝被賈誼的話所打動,春季,正月,丁亥(十五日),下詔舉行“藉田”儀式,皇帝親自耕作,為天下臣民做出表率。
三月,有關官員請求文帝立皇子為諸侯王。文帝下詔,先立趙幽王的小兒子劉辟強為河間王,立朱虛侯劉章為城陽王,立東牟侯劉興居為濟北王;然後才立皇子劉武為代王,劉參為太原王,劉揖為梁王。
五月,文帝下詔說:“古代明君治理天下,朝廷專設鼓勵獻計獻策的旌旗,樹立書寫批評意見的木柱,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保證朝政的清明,鼓勵臣民前來進諫。現在的法律中,有‘誹謗罪’和‘妖言罪’,這就使得群臣不敢暢所欲言地批評朝政,皇帝無從得知自己的過失,這怎么能吸引遠方的賢良之士到朝廷來呢!廢除這些罪名!”
九月,文帝下詔說:“農業,是天下的根本,百姓依靠它而生存;有的百姓不從事農耕的本業,卻去從事工商末業,所以百姓生活艱難。朕對此甚為擔憂,所以現在親自率領群臣從事農業耕作,以提倡重視農業;今年只向天下百姓徵收田租的一半。”
燕王劉澤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