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梁統列傳
作者:范曄
梁統 子松 子竦 曾孫商 玄孫冀
梁統字仲寧,安定烏氏人,晉大夫梁益耳,即其先也。統高祖父子都,自河東遷居北地,子都子橋,以資千萬徙茂陵,至哀、平之末,歸安定。
統性剛毅而好法律。初仕州郡。更始二年,召補中郎將,使安集涼州,拜酒泉太守。會更始敗,赤眉入長安,統與竇融及諸郡守起兵保境,謀共立帥。初以位次,鹹共推統,統固辭曰:“昔陳嬰不受王者,以有老母也。今統內有尊親,又德薄能寡,誠不足以當之。”遂共推融為河西大將軍,更以統為武威大守。為政嚴猛,威行鄰郡。
建武五年,統籌各遣使隨竇融長史劉鈞詣闕奉貢,願得詣行在所,詔加統宣德將軍。八年夏,光武自征隗囂,統與竇融等將兵會車駕。及囂敗,封統為成義侯,同產兄巡、從弟騰並為關內侯,拜騰酒泉典農部尉,悉遣還河西。十二年,統與融等俱詣京師,以列侯奉朝請,更封高山侯,拜太中大夫,除四子為郎。
統在朝廷,數陳便宜。以為法令既輕,下奸不勝。宜重刑罰,以遵舊典,乃上疏曰:
臣竊見元、哀二交輕殊死之刑以一百二十三事,手殺人者減死一等,自是以後,著為常準,故人輕犯法,吏易殺人。
臣聞立君之道,仁義為主,仁者愛人,義者政理,愛人以除殘為務,政理以去亂為心。刑罰在衷,無取於勸,是以五帝有流、殛、放、殺之誅,三王有大辟、刻肌之法。故孔子稱“仁者必有勇”,又曰“理財正辭,禁民為非曰義”。高帝受命誅暴,平盪天下,約令定律,誠得其宜。文帝寬惠柔克,遭世康平,惟除省肉刑、相坐之法,它皆率由,無革舊章。武帝值中國隆盛,財力有餘,征伐遠方,軍役數興,豪桀犯禁,奸吏弄法,故重首匿之科,著知從之律,以破朋黨,以懲隱匿。宣帝聰明正直,總御海內,臣下奉憲,無所失墜,因循先典,天下稱理。至哀、平繼體,而即位日淺,聽斷尚寡,丞相王嘉輕為穿鑿,虧除先帝舊約成律,數年之間,百有餘事,或不便於理,或不厭民心。謹表其尤害於體者傅奏於左。
伏惟陛下包元履德,權時撥亂,功逾文、武,德侔高皇,誠不宜因循季末衰微之軌。回神明察,考量得失,宣詔有司,詳擇其善,定不易之典,施無窮之法,天下幸甚。
事下三公、廷尉,議者以為隆刑竣法,非明王急務,施行日久,豈一朝所厘。統今所定,不宜開可。
統復上言曰:“有司以臣今所言,不可施行。尋臣之所奏,非曰嚴刑。竊謂高帝以後,至乎孝宣,其所施行,多合經傳,宜比方今事,驗之往古,聿遵前典,事無難改,不勝至願。願得召見,若對尚書近臣,口陳其要。”帝令尚書問狀,統對曰:
聞聖帝明王,制立刑罰,故雖堯、舜之盛,猶誅四凶。經曰:“天討有罪,五刑五庸哉。”又曰:“爰制百姓於刑之衷。”孔子曰:“刑罰不衷,則人無所厝手足。”衷之為言,不輕不重之謂也。《春秋》之誅,不避親戚,所以防患救亂,全安眾庶,豈無仁愛之恩?貴絕殘賊之路也。
自高祖之興,至於孝宣,君明臣忠,謨謀深博,猶因循舊章,不輕改革,海內稱理,斷獄益少。至初元、建平,所減刑罰百有餘條,而盜賊浸多,歲以萬數。間者三輔從橫,群輩並起,至燔燒茂陵,桂見未央。其後坤西、北地、西河之賊,越州度郡,萬里交結,攻取庫兵,劫略吏人,詔書討捕,連年不獲。是時以天下無難,百姓安平,而狂狡之勢,猶至於此,皆刑罰不衷,愚人易犯之所致也。
由此觀之,則刑輕之作,反生大患;惠加奸軌,而害及良善也。故臣統願陛下採擇賢臣孔光、師丹等議。
議上,遂寢不報。
後出為九江太守,定封陵鄉侯。統在郡亦有治跡,吏人畏愛之。卒於官。子松嗣。
松字伯孫,少為郎,尚光武女舞陰長公主,再遷虎賁中郎將。松博通經書,明習故事,與諸儒修明堂、辟雍、郊祀、封禪禮儀,常與論議,寵幸莫比。光武崩,受遺詔輔政。永平元年,遷太僕。
松數為私書請託郡縣,二年,發覺免官,遂懷怨望。四年冬,乃縣飛書誹謗,下獄死,國除。
子扈,後以恭懷皇后從兄,永元中,擢為黃門侍郎,歷位卿、校尉。溫恭謙讓,亦敦《詩》、《書》。永國中,為長樂少府,松弟竦。
竦字叔敬,少習《孟習易》,弱冠能教授。後坐兄松事,與弟恭俱徙九真。既徂南土,歷江、湖,濟沅、湘,感悼子胥、屈原以非辜沉身,乃作《悼騷賦》,系玄石而沉之。
顯宗後詔聽還本郡。竦閉門自養,以經籍為娛,著書數篇,名曰《七序》。班固見而稱曰:“孔子著《春秋》而亂臣賊子懼,梁竦作《七序》而竊位素餐者慚。”姓好施,不事產業。長嫂舞陰公主贍給諸梁,親疏有序,特重敬竦,雖衣食器物,必有加異。竦悉分與親族,自無所服。
竦生長京師,不樂本土,身負其才,鬱郁不得意。嘗登高遠望,嘆息言曰:“大丈夫居世,生當封侯,死當廟食。如其不然,閒居可以養志,《詩》、《書》足以自娛,州郡之職,徒勞人耳。”後辟命交至,並無所就。有三男三女,肅宗納其二女,皆為貴人。小貴人生和帝,竇皇后養以為子,而竦家私相慶。後諸竇聞之,恐梁氏得志,終為己害,建初八年,遂譖殺二貴人,而陷竦等以惡逆。詔使漢陽太守鄭據傳考竦罪,死獄中,家屬復徙九真。辭語連及舞陰公主,坐徙新城,使者護守。宮省事密,莫有知和帝梁氏生者。
永元九年,竇太后崩,松子扈遣從兄禪奏記三府,以為漢家舊典,崇貴母氏,而梁貴人親育聖躬,不蒙尊號,求得申議。太尉張酺引禪訊問事理,會後召見,因白禪奏記之狀。帝感慟良久,曰:“於君意若何?”酺對曰:“《春秋》之義,母以子貴。漢興以來,母氏莫不降顯,臣愚以為宜上尊號,追慰聖靈,存錄諸舅,以明親親。”帝悲泣曰:“非君孰為朕思之!”會貴人姊南陽樊調妻D423上書自訟曰:
妾同產女弟貴人,前充後宮,蒙先帝厚恩,得見寵幸。皇天授命,誕生聖明。而為竇憲兄弟所見譖訴,使妾父竦冤死牢獄,骸骨不掩。老母孤弟,遠徙萬里。獨妾遺脫,逸伏草野,常恐沒命,無由自達。今遭值陛下神聖之運,親統萬機,群物得所。憲兄弟奸惡,既伏辜誅,海內曠然,各獲其宜。妾得蘇息,拭目更視,乃敢昧死自陳所天。妾聞太宗即位,薄氏蒙榮;宣帝繼統,史族復興。妾門雖有薄、史之親,獨無外戚余恩,誠自悼傷。妾父既冤,不可復生,母氏年殊七十,乃弟棠等,遠在絕域,不知死生。願乞收竦朽骨。使母、弟得歸本郡,則施過天地,存歿幸賴。
帝覽章感悟,乃下中常侍、掖庭令驗問之,D423辭證明審,遂得引見,具陳其狀。乃留D423止宮中,連月乃出,賞賜衣被錢帛第宅奴卑,旬月之間,累資千萬。D423素有行操,帝益愛之,加號梁夫人;擢樊調為羽林左監。調,光祿大夫宏兄曾孫也。
於是追尊恭懷皇后。其冬,制詔三公、大鴻臚曰:“夫孝莫大於尊尊親親,其義一也。《詩》云:‘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撫我畜我,長我育我,顧我復我,出入腹我。欲報之德,昊天罔極。’朕不敢興事,覽於前世,太宗、中宗,實有舊典,追命外祖,以篤親親。其追封謚皇太后父竦為褒親愍侯,比靈文、順成、恩成侯。魂而有靈,嘉斯寵榮,好爵顯服,以慰母心。”遣中謁者與D423及扈,備禮西迎竦喪,詣京師改殯,賜東園畫館、玉匣、衣衾,建塋於恭懷皇后陵傍。帝親臨送葬,百官畢會。
征還竦妻、子,封子棠為樂平侯,棠弟雍乘氏侯,雍弟翟單父侯,邑各五千戶,位皆特進,賞賜第宅、奴卑、車馬、兵弩、什物以巨萬計,寵遇光於當世。諸梁內外以親疏並補郎、謁者。
棠官至大鴻臚,雍少府。棠卒,子安國嗣,延光中為侍中,有罪免官,諸梁為郎吏者皆坐免。
商字伯夏,雍之子也。少以外戚拜郎中,遷黃門侍郎。永建元年,襲父封乘氏侯。三年,順帝選商女及妹入掖庭,遷侍中、屯騎校尉。陽嘉元年,女立為皇后,妹為貴人,加商位特進,更增國土,賜安車駟馬,其歲拜執金吾。二年,封子冀為襄邑侯,商讓不受。三年,以商為大將軍,固稱疾不起。四年,使太常桓焉奉策就第即拜,商乃詣闕受命。明年,夫人陰氏薨,追號開封君,贈印綬。
商自以戚屬居大位,每存謙柔,虛己進賢,辟漢陽巨覽、上黨陳龜為椽屬。李固、周舉為從事中郎,於是京師翕然,稱為良輔,帝委重焉。每有饑饉,輒載租谷於城門,賑與貧餧,不宣己惠。檢御門族,未曾以權盛乾法。而性慎弱無威斷,頗溺於內豎。以小黃門曹節等用事於中,遂遣子冀、不疑與為交友,然宦者忌商寵任,反俗陷之。永和四年,中常侍張逵、蘧政,內者令石光,尚方令傅福,冗從僕射杜永連謀,共譖商及中常侍曹騰、孟賁,雲欲征諸王子,圖議廢立,請收商等案罪。帝曰:“大將軍父子我所親,騰、賁我所愛,必無是,但汝曹共妒之耳。”逵等知言不用,懼迫,遂出矯詔收縛騰、賁於省中。
帝聞震怒,敕宦者李歙急呼騰、賁釋之,收逵等,悉伏誅。辭所連染及在位大臣,商懼多侵枉,乃上疏曰:“《春秋》之義,功在元帥,罪止首惡,故賞不僭溢,刑不淫濫,五帝、三王所以同致康B06C也。竊聞考中常侍張逵等,辭語多所牽及。大獄一起,無辜者眾,死囚久系,纖微成大,非所以順迎和氣,平政成化也。宜早訖竟,以止逮捕之煩。”帝乃納之,罪止坐者。
六年秋,商病篤,敕子冀等曰:“吾以不德,享受多福。生無以輔益朝廷,死必耗廢帑臧,衣衾飯含玉匣珠貝之屬,何益朽骨。百僚勞擾,紛華道路,氏增塵垢,雖雲禮制,亦有權時。方今邊境不寧,盜賊未息,豈宜重為國損!氣絕之後,載至冢舍,即時殯斂。斂以時服,皆以故衣,無更裁製。殯已開冢,冢開即葬。祭食如存,無用三牲。孝子善述父志,不宜違我言也。”及薨,帝親臨喪,諸子欲從其誨,朝廷不聽,賜以東園朱壽器、銀鏤、黃腸、玉匣、什物二十八種,錢二百萬,布三千匹。皇后錢五百萬,布萬匹。及葬,贈輕車介士,賜謚忠侯。中宮親送,帝幸宣陽亭,瞻望車騎。
子冀嗣。
冀字伯卓。為人鳶肩豺目,洞精目黨眄,口吟舌言,裁能書計。少為貴戚,逸游自恣。性嗜酒,能挽滿、彈棋、格五、六博、蹴鞠、意錢之戲,又好臂鷹走狗,騁馬鬥雞。初為黃門侍郎,轉侍中、虎賁中郎將,越騎、步兵校尉,執金吾。
永和元年,拜河南尹。冀居職暴恣,多非法,父商所親客洛陽令呂放,頗與商言及冀之短,商以讓冀,冀即遣人於道刺殺放。而恐商知之,乃推疑於放之怨仇,請以放弟禹為洛陽令,使捕之,盡滅其宗親、賓客百餘人。
商薨未及葬,順帝乃拜冀為大將軍,弟侍中不疑為河南尹。
及帝崩,沖帝始在襁褓,太后臨朝,詔冀與太傅趙峻、太尉李固參錄尚書事。冀雖辭不肯當,而侈暴滋甚。
沖帝又崩,冀立質帝。帝少而聰慧,知冀驕橫,嘗朝群臣,目冀曰:“此跋扈將軍也。”冀聞,深惡之,遂令左右進鴆加煮餅,帝即日崩。
復立桓帝,而枉害李固及前太尉杜喬,海內嗟懼,語在《李固傳》。建和元年,益封冀萬三千戶,增大將軍府舉高第茂才,官屬倍於三公。又封不疑為潁陽侯,不疑弟蒙西平侯,冀子胤襄邑侯,各萬戶。和平元年,重增封冀萬戶,並前所襲合三萬戶。
弘農人宰宣素性佞邪,欲取媚於冀,乃上言大將軍有周公之功,今既封諸子,則其妻宜為邑君。詔遂封冀妻孫壽為襄城君,兼食陽翟租,歲入五千萬,加賜赤紱,比長公主。壽色美而善為妖態,作愁眉,啼妝,墮馬髻,折腰步,齲齒笑,以為媚惑。冀亦改易輿服之制,作平上軿車,埤幘,狹冠,折上巾,擁身扇,狐尾單衣。壽性鉗忌,能制御冀,冀甚寵憚之。
初,父商獻美人友通期於順帝,通期有微過,帝以歸商,商不敢留而出嫁之,冀即遣客盜還通期。會商薨,冀行服,於城西私與之居。壽伺冀出,多從倉頭,篡取通期歸,截髮刮面,笞掠之,欲上書告其事。冀大恐,頓首請於壽母,壽亦不得已而止。冀猶復與私通,生子伯玉,匿不敢出。壽尋知之,使子胤誅滅友氏,冀慮壽害伯玉,常置複壁中。冀愛監奴秦宮,官至太倉令,得出入壽所。壽見宮,輒屏御者,托以言事,因與私焉。宮內外兼寵,威權大震,刺史、二千石皆謁辭之。
冀用壽言,多斥奪諸梁在位者,外以謙讓,而實崇孫氏宗親。冒名而為侍中、卿、校尉、郡守、長吏者十餘人,皆貪叨凶淫,各遣私客籍屬縣富人,被以它罪,閉獄掠拷,使出錢自贖,資物少者至於死徙。扶風人士孫奮居富而性吝,冀因以馬乘遺之,從貸錢五千萬,奮以三千萬與之,冀大怒,乃告郡縣,認奮母為其守臧婢,雲盜白珠十斛、紫金千斤以叛,遂收考奮兄弟,死於獄中,悉沒資財億七千餘萬。
其四方調發,歲時貢獻,皆先輸上第於冀,乘輿乃其次焉。吏人齎貨求官請罪者,道路相望。冀又遣客出塞,交通外國,廣求異物。因行道路,發取伎女御者,而使人復乘勢橫暴,妻略婦女,歐擊吏卒,所在怨毒。
冀乃大起第舍,而壽亦對街為宅,殫極土木,互相夸競。堂寢皆有陰陽奧室,連房洞戶。柱壁雕鏤,加以銅漆,窗牖皆有綺疏青瑣,圖以雲氣仙靈。台閣周通,更相臨望;飛梁石蹬,陵跨水道。金玉珠璣,異方珍怪,充積臧室。遠致汗血名馬。又廣開園囿,采土築山,十里九陂,以像二崤,深林絕澗,有若自然,奇禽馴獸,飛走其間。冀、壽共乘輦車,張羽蓋,飾以金銀,游觀第內,多從倡伎,鳴鐘吹管,酣謳竟路。或連繼日夜,以騁娛恣。客到門不得通,皆請謝門者,門者累千金。又多拓林苑,禁同王家,西至弘農,東界滎陽,南極魯陽,北達河、淇,包含山藪,遠帶丘荒,周鏇封域,殆將千里。又起菟苑於河南城西,經亘數十里,發屬縣卒徒,繕修樓觀,數年乃成。移檄所在,調發生菟,刻其毛以為識,人有犯者,罪至刑死。嘗有西域賈胡,不知禁忌,誤殺一兔,轉相告言,坐死者十餘人。冀二弟嘗私遣人出獵上黨,冀聞而捕其賓客,一時殺三十餘人,無生還者。冀又起別第於城西,以納奸亡。或取良人,悉為奴卑,至數千人,名曰“自賣人”。
元嘉元年,帝以冀有援立之功,欲崇殊典,乃大會公卿,共議其禮。於是有司奏冀入朝不趨,斂履上殿,謁贊不名,禮儀比蕭何;悉以定陶、成陽余戶增封為四縣,比鄧禹;賞賜金錢、奴婢、采帛、車馬、衣服、甲第,比霍光;以殊元勛。每朝會,與三公絕席。十日一人,平尚書事。宣布天下,為萬世法。冀猶以所奏禮薄,意不悅。專擅威柄,凶恣日積,機事大小,莫不咨決之。宮衛近侍,並所親樹。禁省起居,纖微必知。百官遷召,皆先到冀門箋檄謝恩,然後敢詣尚書。下邳人吳樹為宛令,之官辭冀,冀賓客布在縣界,以情托樹。樹對曰:“小人奸蠹,比屋可誅。明將軍以椒房之重,處上將之位,宜崇賢善,以補朝闕。宛為大都,土之淵藪,自侍坐以來,未聞稱一長者,而多托非人,誠非敢聞!”冀嘿然不悅。樹到縣,遂誅殺冀客為人害者數十人,由是深怨之。樹後為荊州刺史,臨去辭冀,冀為設酒,因鴆之,樹出,死車上。又遼東太守侯猛,初拜不謁,冀托以它事,乃腰斬之。
時,郎中汝南袁著,年十九,見冀凶縱,不勝其憤,乃詣闕上書曰:
臣聞仲尼嘆鳳鳥不至,河不出圖,自傷卑賤,不能致也。今陛下居得致之位,又有能致之資,而和氣未應,賢愚失序者,勢分權臣,上下壅隔之故也。夫四時之運,功成則退,高爵厚寵,鮮不致災。今大將軍位極功成,可為至戒,宜遵懸車之禮,高枕頤神。傳曰:‘木實繁者,披枝害心。’若不抑損權盛,將無以全其身矣。左右聞臣言,將側目切齒,臣特以童蒙見拔,故敢忘忌諱。昔舜、禹相戒無若丹朱,周公戒成王無如殷王紂,願除誹謗之罪,以開天下之口。
書得奏御,冀聞而密遣掩捕著。著乃變易姓名,後託病偽死,結蒲為人,市棺殯送。冀廉問知其詐,陰求得,笞殺之,隱蔽其事。學生桂陽劉常,當世名儒,素善於著,冀召補令史以辱之。時,太原郝CB62、胡武,皆危言高論,與著友善。先是,CB62等連名奏記三府,薦海內高士,而不詣冀,冀追怒之,又疑為著黨,敕中部官移檄捕前奏記者並殺之,遂誅武家,死者六十餘人。CB62初逃亡,知不得免,因輿櫬奏書冀門。書入,仰藥而死,家乃得全。及冀誅,有詔以禮祀著等。冀諸忍忌,皆此類也。
不疑好經書,善待士,冀陰疾之,因中常侍白帝,轉為光祿勛,又諷眾人共薦其子胤為河南尹。胤一名胡狗,時年十六,容貌甚陋,不勝冠帶,道路見者,莫不蚩笑焉。不疑自恥兄弟有隙,遂讓位歸第,與弟蒙閉門自守。冀不欲令與賓客交通,陰使人變服至門,記往來者。南郡太守馬融、江夏太守田明,初除,過謁不疑,冀諷州郡以它事陷之,皆髡笞徙朔方。融自刺不誅,明遂死於路。
永興二年,封不疑子馬為潁陰侯,胤子桃為城父侯。冀一門前後七封侯,三皇后,六貴人,二大將軍,夫人、女食邑稱君者七人,尚公主者三人,其餘卿、將、尹、校五十七人。在位二十餘年,究極滿盛,威行內外,百僚側目,莫敢違命,天子恭己而不得有所親豫。
帝即不平之。延熹元年,太史令陳授因小黃門徐璜,陳災異日食之變,咎在大將軍,冀聞之,諷洛陽令收考授,死於獄。帝由此發怒。
初,掖庭人鄧香妻宣生女猛,香卒,宣更適梁紀。梁紀者,冀妻壽之舅也。壽引進猛入掖庭,見幸,為貴人,冀因欲認猛為其女以自固,乃易猛姓為梁。時猛姊婿邴尊為議郎,冀恐尊沮敗宣意,乃結刺客於偃城,刺殺尊,而又欲殺宣。宣家在延熹里,與中常侍袁赦相比,冀使刺客登赦屋,欲入宣家。赦覺之,鳴鼓會眾以告宣。宣馳入以白帝,帝大怒,遂與中常侍單超、具瑗、唐衡、左悺、徐璜等五人成謀誅冀。語在《宦者傳》。
冀心疑超等,乃使中黃門張惲入省宿,以防其變。具瑗敕吏收惲,以輒從外入,欲圖不軌。帝因是御前殿,召諸尚書入,發其事,使尚書令尹勛持節勒丞郎以下皆操兵守省閣,斂諸符節送省中。使黃門令具瑗將左右廄騶、虎賁、羽林、都候斂戟士,合千餘人,與司隸校尉張彪共圍冀第。使光祿勛袁盱持節收冀大將軍印綬,徙封比景都鄉侯。冀及妻壽即日皆自殺。悉收子河南尹胤、叔父屯騎校尉讓,及親從衛尉淑、越騎校尉忠、長水校尉戟等,諸梁及孫氏中外宗親送詔獄,無長少皆棄市。不疑、蒙先卒。其它所連及公卿、列校、尉刺史、二千石死者數十人,故吏賓客免黜者三百餘人,朝廷為空,惟尹勛、袁盱及廷尉邯鄲義在焉。是時事卒從中發,使者交馳,公卿失其度,官府市里鼎沸,數日乃定,百姓莫不稱慶。
收冀財貨,縣官斥賣,合三十餘萬萬,以充王府,用減天下稅租之半。散其苑囿,以業窮民。錄誅冀功者,封尚書令尹勛以下數十人。
論曰:順帝之世,梁商稱為賢輔,豈以其地居亢滿,而能以願謹自終者乎?夫宰相運動樞極,感會天人,中於道則易以興政,乖於務則難乎御物。商協回天之勢,屬雕弱之期,而匡朝恤患,未聞上述,憔悴之音,載謠人口。雖輿粟盈門,何救阻飢之厄;永言終制,未解屍官之尤。況乃傾側孽臣,傳寵凶嗣,以致破家傷國,而豈徒然哉!
贊曰:在河西佐漢,統亦定算。褒親幽憤,升高累嘆。商恨善柔。冀遂貪亂。
譯文
(梁統、梁冀)
◆梁統傳,梁統,字仲寧,安定烏氏人。他的祖先是晉國大夫梁益耳。梁統的祖父叫子都,從河東遷居北地,子都的兒子梁橋,憑著千萬家產遷居茂陵,到哀帝、平帝末年,回到安定。梁統性格剛毅,喜好法律。開始在州郡做官。
更始二年(24),召補中郎將,派他到氵京州,授職酒泉太守。更始失敗後,赤眉軍進入長安,梁統與竇融以及各郡守起兵保衛本境,大家商議要立一個統帥。開始按位次排列,大家推選梁統,梁統堅決推辭道:“從前陳嬰不肯做王,因為老母在世。現在我內有尊親,又德薄能少,的確不能勝任。”於是大家選竇融做河西大將軍,以統做武威太守。梁統的政治主張嚴猛,威信達到鄰郡。
建武五年(30),梁統等各派使者隨竇融長史劉鈞到朝廷進貢,希望到達皇帝臨時駐地,皇帝下詔加封梁統為宣德將軍。
八年(33)夏,光武帝親自征討隗囂,梁統與竇融等帶著兵士與光武會合。等到隗囂失敗後,光武封梁統為成義侯,統的胞兄梁巡、堂弟梁騰並為關內侯。封梁騰為酒泉的典農都尉,全部遣回河西。
十二年(37),梁統與竇融等都到京師,憑列侯身份到朝廷,又封為高山侯,拜太中大夫,封四個兒子做郎。梁統在朝廷,多次上奏對國家有利的事。他認為法令太輕,壞人就會增多,應該加重刑罰,遵照舊典辦事。於是上疏道:“臣下見過元、哀二帝輕判特殊的刑罰,處理一百二十三件事,親手殺人的減死刑一等,從此以後,立下了標準,所以人們輕易犯法,官吏隨便殺人。“臣下聽說立君的道理,以仁義為主,仁者才能愛護人民,義者政治才能得到治理,愛人民就應除去殘暴,整理政治就應除去叛亂。刑罰在於適中,不能太輕,因此五帝有流、殛、放、殺等辦法,三王有大辟、刻肌膚等做法。孔子說:‘仁者必有勇。’又說:‘理財正辭,禁民為非曰義。’漢高帝受天命誅暴秦,平定天下,約法三章,的確十分恰當。漢文帝主張寬惠,以柔克剛,處在太平之世,除省肉刑、相坐之法,別的都依舊章辦事。漢武帝時正是中國強盛之時,財力有餘,征伐遠方,調兵多次,一些豪傑違犯禁令,奸吏鑽法律的空子,所以對首犯及窩藏犯極其重視,對脅從者也應法辦,用來破除朋黨,懲罰隱匿不報之人。漢宣帝聰明正直,統治天下,臣下按法辦事,沒有錯誤,照先典辦事,天下得到治理。到了哀帝、平帝繼位,時間不長,辦案不多,丞相王嘉隨便改動先帝的舊法,幾年之內,出了百多件事,有的不近情理,有的不能滿足民心。現在我把一些對政體有害的地方陳述在左邊:“臣下想到陛下品德高尚,權宜時勢,撥亂反正,功勞超過文王武王,品德與高皇帝相通,不應按照末代衰微的軌跡行事。應該明察利害,考量得失,責成官吏,擇善而從,定出不變的典章,作為後代的法則,那么天下就太幸運了。”事情下達到三公、廷尉那裡,大家認為嚴刑峻法,不是明王當前的急務,舊法施行日久,不是一個早晨改得好的。梁統所提,不宜採納。梁統又上書道“:官吏們認為我所說的,不可實行。回想臣之所奏,不能叫作嚴刑。我是說漢高帝以後,到孝宣帝,他們所施行的,多合經傳。今天應針對實際,參驗過去,遵照舊典,改也不難。
這是我最大的願望。希望得到召見,如果面對尚書近臣,口述要點也行。”皇帝命令尚書問明情況,梁統答道:“聽說聖帝明王,制立刑罰,所以即使堯舜的盛世,也殺了四凶。
《書經》上說‘:上天討伐有罪之人,五種刑罰有五種用處。’又說‘:士制百姓於刑之中。’孔子說‘:刑罰不恰當,那么老百姓將手足不好放在何處。’其中的意思,就是不輕不重。《春秋》提倡大義滅親,不迴避親戚,為的是防患救亂,安定百姓,難道沒有仁愛之恩,主要是杜絕殘賊的道路哩!“自從高祖興起,到達孝宣帝,君明臣忠,謀略深廣,還遵守舊章,不隨便改革,海內稱為治理,斷案更少。到了初元、建平年代,所減刑罰百多條,而盜賊反而增多,每年以萬數計。近來京都附近,群盜並起,甚至燒毀茂陵,未央宮也見火了。後來隴西、北地、西河的盜賊,越過州郡,萬里勾結,攻占倉庫,劫掠官吏百姓,詔書下令討捕,連年收穫不大。這時還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定,而盜賊猖狂還是如此,都是刑罰不恰當,愚人隨意犯法造成的。這樣看來,減輕刑罰,反生大患;壞人得到好處,善良的人遭殃,所以臣下希望陛下採擇賢臣孔光、師丹等人的意見。”奏議送上,又被押下未報。後來梁統又出任九江太守,定封為陵鄉侯。梁統在郡也有治理的功績,官吏百姓都畏愛他。後死在官位。
◆梁冀傳,梁冀字伯卓。他兩肩聳起來像老鷹的翅膀,眼睛跟豺狼一樣倒豎著,直勾勾地看人,毫無神采;說話含糊不清。學問則只能抄抄寫寫記個帳。他從小就是高貴的皇親國戚,遊手好閒,橫蠻放肆。他好酒貪杯,擅長射箭、彈棋、格五、六博、蹴球、意錢這類玩藝,還愛好架鷹驅犬,跑馬鬥雞。起初,他擔任黃門侍郎,轉升侍中、虎賁中郎將、越騎、步兵校尉、執金吾等官職。
順帝永和元年(136),梁冀任河南尹。在任期間,他殘暴凶妄,做了很多非法的事。他的父親梁商有個親密的朋友洛陽令呂放,跟梁商談了梁冀很多短處,梁商便因此責備梁冀。梁冀懷恨在心,便派人在路上刺殺了呂放,又怕梁商知道,就把刺殺呂放的嫌疑,推到呂放的仇人身上,還請求讓呂放的弟弟呂禹做洛陽令,要他去捕捉殺死呂放的仇人。結果把呂放仇家的宗族、親戚、賓客一百多人都殺光了。梁商死了還沒有下葬,順帝就任命梁冀為大將軍,任命梁冀的弟弟侍中梁不疑為河南尹。到漢順帝死時,漢沖帝只兩歲,還在襁褓之中,由太后臨朝執政,命令梁冀和太傅趙峻、太尉李固共同參與尚書事宜,掌管朝政。梁冀雖然辭謝不肯承當,但更加奢侈暴虐。不久,漢沖帝又死了,梁冀迎立質帝。質帝年少,卻很聰明。他知道梁冀驕橫,曾在朝見群臣時,注視梁冀說“:這是個跋扈將軍。”梁冀聽了,非常憤恨,就命令親信把毒藥放到湯餅裡面送給質帝吃,質帝當天就死了。質帝死後,梁冀又迎立了桓帝,並陷害李固和前太尉杜喬,海內個個嗟嘆,人人自危。這件事記錄在《李固傳》中。
漢桓帝建和元年(147),加封梁冀食邑一萬三千戶,增加大將軍府推薦優異者和保薦茂才的名額,大將軍府的官員人數比太尉、司徒、司空三公府的人數要多一倍。又封梁不疑為潁陰侯,梁不疑的弟弟梁蒙為西平侯,梁冀的兒子梁胤為襄邑侯,各食邑一萬戶。
漢桓帝和平元年(150),再加封梁冀食邑一萬戶,加上以前所封食邑共三萬戶。弘農人宰宣,秉性奸佞邪惡,想要討好梁冀,於是上書皇帝說梁冀有周公輔成王那樣的功勳,現在既已分封他的兒子,那么他的妻子也應封為邑君。桓帝便封梁冀的妻子孫壽為襄城君。除襄城的租賦外,還享用陽翟縣的租賦,每年收入共五千萬,加賜赤色印綬,跟長公主相等。孫壽姿色甚美,善於裝出一副妖里妖氣的樣子,把眉毛畫得又扁又細,兩頰淡抹著像有淚痕的粉妝,髮髻偏垂,扭腰作態,雙腳似不能支撐體重,扮出一臉巧笑以媚惑梁冀。梁冀也改變了車輿服飾式樣,製作了平頂幃幕車、埤幘、狹冠、折上巾、擁身扇、狐尾單衣。孫壽性嫉妒,她能夠制服梁冀。梁冀非常寵她,也很怕她。以前,梁冀的父親梁商把美人友通期送給漢順帝。友通期犯了點小錯,順帝便把她歸還給梁商。梁商不敢留她,把她嫁了。梁冀就派人把她搶了回來。正碰上樑商去世了,梁冀在守孝期間,和友通期偷偷地在城西同居。孫壽探知梁冀外出,就帶了許多奴僕,把友通期搶回家來,剪去頭髮,劃破臉皮,痛加笞打,並要上書給皇帝告發這件事。梁冀非常害怕,向孫壽的母親叩頭,請求她要孫壽別這樣做。孫壽也因不得已而作罷。可是梁冀還是和友通期私通,生了個兒子取名伯玉,把他藏著不敢讓他出來。不久,孫壽還是知道了,教她的兒子梁胤殺死了友通期一家。梁冀害怕孫壽殺害伯玉,常常把他藏在夾壁裡邊。梁冀寵愛一個奴僕總管名叫秦宮的,官做到了太倉令,得以出入孫壽的住所。孫壽見了秦宮,常把服侍她的奴婢打發走,假託有事商量,於是就和他私通了。秦宮外寵於梁冀,內寵於孫壽,威勢大震,刺史、郡守赴任,都要去拜見他,向他辭行。梁冀聽了孫壽的話,把梁家許多當權的人罷免,表面上是謙讓,實際是抬高孫氏宗族、親戚的地位。孫家冒名做了侍中、卿、校尉、郡守、長吏的多達十餘人。這些人都貪婪成性,凶暴荒淫。他們各自遣親信把所轄縣內富戶記錄在案,加上別的罪名,把他們關押起來,嚴刑拷打,要他們出錢贖罪。出錢少的人,多被處死或流放。有個扶風人叫士孫奮的,很富有而又吝嗇成性。梁冀便贈給他車乘馬匹,跟他借五千萬錢。士孫奮給了他三千萬。梁冀大怒,便告知郡縣官府,誣指士孫奮的母親是他家管理財物的奴婢,說她偷了白珠十斛,紫金千斤逃走了。於是把士孫奮兄弟關押起來拷打,害死在獄中,把他家錢財一億七千多萬全部沒收。那些從各方徵收來的財物,以及一年四季進貢的東西,都得先把上等的送給梁冀,皇帝所得卻是次等的。官吏和老百姓帶著財物到梁家求官請罪的,絡繹不絕。
梁冀又派人出塞,和外國聯繫,廣泛搜求奇珍異寶。趁行路之機向各處索取歌伎僮僕,而派遣的人又倚仗權勢,橫行霸道,劫奪、污辱民家婦女,毆打官吏和役卒,所到之處,人人痛恨。梁冀於是大建府第,而孫壽亦在對街興建院宅,極盡土木工程之盛,以互相誇耀競賽。接待賓客,日常寢處,都有幽深邃密的房間,房屋相連,門戶相通。庭柱牆壁,縷刻著花紋,塗著金漆。大小窗戶都縷著綺紋,刻著瑣紋,飾以青色,畫著雲氣和仙人。樓台亭閣,通道相連,可以登臨互相眺望。石級橋樑,橫跨河上。金銀珠玉,異國珍奇,充斥倉庫。從遙遠的大宛弄來汗血名馬。又廣開園林,取土成山。十里九坡,以仿效東西崤山。深林陰澗,仿佛天然真景。珍禽馴獸,飛走其中。梁冀和孫壽同坐著人拉小車,車上張掛著羽飾車蓋,鑲飾著金銀,府第中遊覽。他們帶著很多歌伎,敲擊鐘磬,吹奏笙簫,一路歌聲酣暢,有時通宵達旦,縱情歡樂。客人來訪,守門人不給通報。客人只好重金賄賂,以至守門人的積蓄,多達千金。梁冀又增闢園林,其禁令和皇家一樣。園林的廣闊,西邊到達弘農,東邊連線滎陽,南邊與魯陽為鄰,北邊與黃河、淇水相接。包攬山林沼澤,遠銜丘陵曠野,周圍疆界,幾達千里。又於河南城西興建菟苑,縱橫數十里,調發所轄幾縣兵士民夫修建樓閣,用了幾年時間,才建設完工。然後向地方發出文告,搜羅生兔,剪去一撮兔毛為標記,如有人違犯禁令,傷害了這些兔子,判罪重至肉刑或死刑。曾經有個西域來的做買賣的人,不知禁令,誤殺了一隻兔子,人們輾轉告發,株連而死者達十餘人。梁冀的二弟曾偷偷地派人到上黨打獵,梁冀知道了,便逮捕其二弟的賓客,一時間殺死了三十多人,沒有一個活著回來的。梁冀還在城西另建府第,收容那些逃亡的奸民。有時把無辜的百姓抓去,全部作為奴婢,多達數千人,名之曰“自賣人”。
漢桓帝元嘉元年(151),桓帝因為梁冀有迎立自己為皇帝的功勳,想要用特殊的恩典來尊崇他,於是大會公卿,共同商議給梁冀的禮遇。主管官員便奏請梁冀上朝可以不趨拜,上殿可以穿靴帶劍,拜謁皇帝和贊禮都不稱他的名字,禮儀與蕭何相當。把定陶、成陽封賜梁冀餘下的戶數,全部加封給他,共增為四縣,與東漢初年鄧禹相等。賞賜金錢、奴婢、彩帛、車馬、衣服、府第,與霍光相等。用這些特殊禮遇來顯示梁冀的殊勛。每次上朝,不與三公同座,獨占一席。十天上一次朝,評議尚書省的事務。把這些做法向天下宣布,作為千秋萬載的制度。梁冀還嫌所奏的禮遇微薄,很不高興。他把持大權,行兇作惡更為放肆。朝廷大小事情,莫有不向他請示由他決斷的。宮廷里的侍衛近臣,都由他一手安插,宮禁中的一切情況,極細微的事他都知道。文武百官凡調動職務或受皇帝召見的,都要先到梁冀府中投書謝恩,然後才敢到尚書省接受命令。下邳人吳樹出任宛縣縣令,上任之前向梁冀辭行。梁冀的親戚朋友有很多在宛縣境內。梁冀便為他們說情,托吳樹關照。吳樹回答說:“小人幹壞事,都應該殺掉。將軍您憑藉皇后的尊威,擔任大將軍的職務,應當獎掖賢良,裨補朝廷的缺失。
宛縣是個大都會,士人薈萃的地方,自從我侍坐聆教以來,沒有聽您稱讚過一位忠厚的長者,而托我照應那些不該照應的人,我委實不敢聽命。”梁冀聽了默不作聲,心裡很不高興。吳樹到達宛縣,就殺掉了危害百姓的梁冀門客數十人。梁冀從此深恨吳樹。後來,吳樹調任荊州刺史,行前向梁冀辭行,梁冀設宴為他餞行,暗中在酒里下了毒藥。吳樹一出門便死在車上。又有遼東太守侯猛,剛接到任命未去拜見梁冀,梁冀藉口別的事把他腰斬了。這時郎中汝南人袁著,年十九歲,看到梁冀兇狠放肆,非常憤恨。就到宮門向皇帝上書說“:我聽到過仲尼嘆息鳳鳥不至,黃河也不出圖,感慨於自己的地位卑微,不能造成清明政局。現在陛下有了致政局於清明的地位,而又有使政局清明的天資,可是人間還沒有和氣以應大命,賢愚不得其位,那是因為權勢掌握在權臣手中,朝野上下政令阻塞不通的緣故。四時運行,歲成即退。人世間至高的爵位,深厚的寵愛,很少有不招致災禍的。目前,大將軍權位到了極點,功業已成,可以深為鑑戒,應該讓梁冀遵照致仕之禮,辭職告退、高臥養神。古書上說‘:樹木果實繁多,就容易折斷樹枝,危害樹心。’如果不抑制梁冀的權勢,將無法保全他的身家性命。您的近臣聽到我這些話,必將側目而視,切齒痛恨。只是我以年輕而承蒙提拔,所以敢於冒犯忌諱,上書直言。昔者舜禹互相告誡說,不要像丹朱那樣傲慢逸樂;周公勸誡成王不要像殷紂王那樣暴虐無道。希望陛下廢除誹謗的罪刑,讓天下人能敢於說話。”袁著奏章送到了皇帝手中,梁冀聽到了,秘密派人逮捕袁著,袁著改名換姓,後來假託因病而死,結蒲草為屍體,買了棺木殯葬。梁冀察知袁著的騙局,暗中逮捕了袁著,把他笞擊打死,並把這件事隱瞞起來。太學生桂陽人劉常,是當世的名儒,和袁著向來要好。梁冀召他來補令史這樣的小吏缺額以侮辱他。當時太原人郝薭、胡武,都愛發表正直的言論和高深的見解。他們都和袁著友善。原先是郝薭等聯名上書三公府,推薦天下志行高潔之士,而不向大將軍推薦。梁冀現在回憶起這件事來,大為惱怒;又懷疑郝薭等人是袁著的同黨。
於是他命令中都官發公文捕捉那些向三公府上書薦賢的人,把他們都殺了。還殺害了胡武一家,共殺死了六十多人。郝薭以前逃走時,知道不免於禍,就用車子拉著棺材到梁冀家上書。書信送進去後,他就服毒自殺了。這樣才保全了他的一家。等到梁冀被處死後,朝廷下詔以禮祭奠袁著等人。梁冀乾的種種殘忍惡毒之事,都與這種情況相類似。梁不疑喜愛經書,禮賢下士,梁冀暗中嫉妒他,就通過中常侍轉告桓帝,調任他為光祿勛。又暗示眾臣共同推薦梁冀的兒子梁胤任河南尹。
梁胤又叫胡狗,這時才十六歲,容貌醜陋,官衣官帽都穿戴不了。路上見到他的人,沒有不嗤笑他的。梁不疑自以為與兄弟有隔閡而感到羞恥,於是辭官回家,和他的弟弟梁蒙關起門來不問外事。梁冀不想讓梁不疑與賓客往來,暗中派人化裝守候在他的門前,有人來往便記下來。南郡太守馬融,江夏太守田明,剛任職的時候,去拜訪梁不疑,梁冀便暗示州郡官員尋別的事來陷害他們,把他們都處以剃光頭髮和鞭打的刑罰,充軍到朔方。馬融自殺未遂,田明死在路上。漢桓帝永興二年(154),加封梁不疑的兒子梁馬為潁陰侯,梁胤的兒子梁桃為城父侯。總計梁冀的一家前後封侯的七人,三個皇后,六個貴人,兩個大將軍,婦人、女兒食邑稱“君”的七人,娶公主為妻的三人。其餘擔任卿、將、尹、校等官職的五十七人。梁冀在位二十多年,權勢大到無以復加的地步,在朝廷內外施加淫威,所有官員無不側目而視,不敢違抗他的命令,天子也只得恭敬他,不敢親自處理一切政務。漢桓帝對梁冀的驕橫早已不滿。
延熹元年(158)太史令陳授通過小黃門徐璜,陳述日食的災異,應歸咎於大將軍,梁冀知道了,暗示洛陽令逮捕陳授加以拷問,陳授死在獄中,桓帝因此大怒。當初,掖庭人鄧香的妻子名宣,生了個女兒鄧猛。鄧香死了,宣改嫁給梁紀。梁紀是梁冀妻子孫壽的舅父。孫壽把鄧猛送入後宮,得到桓帝的寵幸,封為貴人。梁冀就想認鄧猛為自己的女兒以鞏固自己的地位。於是把鄧猛改姓梁。當時,鄧猛的姐夫邴尊做議郎。梁冀恐怕邴尊阻止宣讓女兒改姓,就在偃城結交一個刺客,刺殺邴尊,還想殺害宣。宣家在延熹里,與中常侍袁赦為鄰。梁冀使刺客登上袁家房屋,想從那裡進入宣家。袁赦發覺了,就擊鼓集合眾人,把情況告訴宣,宣即刻跑到桓帝那裡報告。桓帝大怒,就和中常侍單超、具瑗、唐衡、左忄官、徐璜等人商議殺掉梁冀。
這件事記在《宦者傳》里。梁冀懷疑單超等人,就派中黃門張惲進宮值宿,以防事變。具瑗命令官吏逮捕了張惲,說他擅入宮廷,圖謀不軌。桓帝因此來到前殿,把尚書們都召進來,宣布這件事。派尚書令尹勛,拿著符節總領尚書丞和尚書郎以下官員,都拿著兵器守衛宮中各官署。集中所有符節送到宮中。命令黃門令具瑗率領左右廄的騎士、虎賁、羽林、都侯劍、戟士,合計一千餘人,與司隸校尉張彪共同圍住梁冀府第,派光祿勛袁盱持符節收繳梁冀大將軍的印綬,降封他為比景都鄉侯。梁冀和他的妻子孫壽當天都自殺了。
朝廷全部逮捕了梁冀的兒子河南尹梁胤,他的叔父屯騎校尉梁讓,他的親從衛尉梁淑、越騎校尉梁忠,長水校尉梁卓戈等人,以及所有梁家、孫家在朝廷內外的宗族、親戚,都把他們關進詔獄,不論老少一齊處死。梁不疑、梁蒙早就死了。其他牽連的公卿、列校、刺史、郡守,被殺掉的有數十人。梁冀過去的屬吏與賓客罷官免職的共三百多人。朝廷因此都空了。只有尹勛、袁盱及廷尉邯鄲義在朝。當時,因為事變突然爆發於宮中,因此使者急速地來回通報,朝廷大臣都不知所措,官府民間大為鬨動。好幾天才安定下來,老百姓沒有不拍手稱慶的。沒收梁冀的財產,由朝廷變賣,合計三十餘億,用來充實國庫,減免天下租稅的一半。拆除梁冀的園林,給貧窮的老百姓耕种放牧。評定誅滅梁冀的有功人員,封賞了尚書令尹勛以下數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