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傳·吳蓋陳臧列傳
作者:范曄
吳漢 蓋延 陳俊 臧宮
吳漢字子顏,南陽宛人也。家貧,給事縣為亭長。王莽末,以賓客犯法,乃亡命至漁陽,資用乏,以販馬自業,往來燕、薊間,所至皆交結豪傑。更始立,使使者韓鴻徇河北。或謂鴻曰:“吳子顏,奇士也,可與計事。”鴻召見漢,其悅之,遂承制拜為安樂令。
會王郎起,北州擾惑。漢素聞光武長者,獨欲歸心。乃說太守彭寵曰:“漁陽、上谷突騎,天下所聞也。君何不合二郡精銳,附劉公擊邯鄲,此一時之功也。”寵以為然,而官屬皆欲附王郎,寵不能奪。漢乃辭出,止外亭,念所以譎眾,未知所出。望見道中有一人似儒生者,漢使人召之,為具食,問以所聞。生因言劉公所過,為郡縣所歸;邯鄲舉尊號者,實非劉氏。漢大喜,即詐為光武書,移檄漁陽,使生齎以詣寵,令縣以所聞說之,漢復隨後入。寵甚然之。於是遣漢將兵與上谷諸將並軍而南,所至擊斬王郎將帥。及光武於廣阿,拜漢為偏將軍。既拔邯鄲,賜號建策侯。
漢為人質厚少文,造次不能以辭自達。鄧禹及諸將我知之。數相薦舉,及得召見,遂見親信,賞居門下。
光武將發幽州兵,夜召鄧禹,問可使行者。禹曰:“間數與吳漢言,其人勇鷙有智謀,諸將鮮能及者。”即拜漢大將軍,持節北發十郡突騎。更始幽州牧苗曾聞之,陰勒兵,敕諸郡不肯應調。漢乃將二十騎先馳至無終。曾以漢無備,出迎於路,漢即捴兵騎,收曾斬之,而奪其軍。北州震駭,城邑莫不望風弭從。遂悉發其兵,引而南,與光武會清陽。諸將望見漢還,士馬甚盛,皆曰:“是寧肯分兵與人邪?”及漢至莫府,上兵簿,諸將人人多請之。光武曰:“屬者恐不與人,今所請又何多也?”諸將皆慚。
初,更始遣尚書令謝躬率六將軍攻王郎,不能下。會光武至,共定邯鄲,而躬裨將虜掠不相承稟,光武深忌之。雖俱在邯鄲,遂分城而處,然每有以慰安之。躬勤於職事,光武常稱曰“謝尚書真吏也”,故不自疑。躬既而率其兵數萬,還屯於鄴。時光武南擊青犢,謂躬曰:“我追賊於射犬,必破之。尤來在山陽者,勢必當驚走。若以君威力,擊此散虜,必成禽也。”躬曰:“善。”及青犢破,而尤來果北走隆慮山,躬乃留大將軍劉慶、魏郡太守陳康守鄴,自率諸將軍擊之。窮寇死戰,其鋒不可當,躬遂大敗,死者數千人。光武因躬在外,乃使漢與岑彭襲其城。漢先令辯士說陳康曰:“蓋聞上智不處危以僥倖,中智慧型因危以為功,下愚安於危以自亡。危亡之至,在人所由,不可不察。今京師敗亂,四方雲擾,公所聞也。蕭王兵強士附,河北歸命,公所見也。謝躬內背蕭王,外失眾心,公所知也。公今據孤危之城,待滅亡之禍,義無所立,節無所成。不若開門內軍,轉禍為禍,免下愚之敗,收中智之功,此計之至者也。”康然之。於是康收劉慶及躬妻子,開門內漢等。及躬從隆慮歸鄴,不知康已反之,乃與數百騎輕入城。漢伏兵收之,手擊殺躬,其眾悉降。
躬字子張,南陽人。初,其妻知光武不平之,常戒躬曰:“君與劉公積不相能,而信其虛談,不為人備,終受制矣。”躬不納,故及於難。
光武北擊群賊,漢常將突騎五千為軍鋒,數先登陷陳。及河北平,漢與諸將奉圖書,上尊號。光武即位,拜為大司馬,更封舞陽侯。
建武二年春,漢率大司空王梁,建義大將軍朱祐,大將軍杜茂,執金吾賈復,揚化將軍堅鐔,偏將軍王霸,騎都尉劉隆、馬武、陰識,共擊檀鄉賊於鄴東漳水上,大破之。降者十餘萬人。帝使使者璽書定封漢為廣平侯,食廣平、斥漳、曲周、廣年,凡四縣。復率諸將擊鄴西山賊黎伯卿等,及河內脩武,悉破諸屯聚。車駕親幸撫勞。復遣漢進兵南陽,擊宛、涅陽、酈、穰、新野諸城、皆下之。引兵南,與秦豐戰黃郵水上,破之。又與偏將軍馮異擊昌城五樓賊張文等,又攻銅馬、五幡於新安,皆破之。
明年春,率建威大將軍耿弇、虎牙大將軍蓋延,擊青犢於軹西,大破降之。又率驃騎大將軍杜茂、強弩將軍陳俊等,圍蘇茂於廣樂。劉永將周建別招聚收集得十餘萬人,救廣樂。漢將輕騎迎與之戰,不利,墮馬傷膝,還營,建等遂連兵入城。諸將謂漢曰:“大敵在前而公傷臥,眾心懼矣。”漢乃勃然裹創而起,椎牛饗士,令軍中曰:“賊眾雖多,皆劫掠群盜,‘勝不相讓,敗不相救’,非有仗節死義者也。今日封侯之秋,諸君勉之!”於是軍士激怒,人倍其氣。旦日,建、茂出兵圍漢。漢選四部精兵黃頭吳河等,及烏桓突騎三千餘人,齊鼓而進。建軍大潰,反還奔城。漢長驅追擊,爭門併入,大破之,茂、建突走。漢留杜茂、陳俊等守廣樂,自將兵助蓋延圍劉永於睢陽。永既死,二城皆降。
明年,又率陳俊及前將軍王梁,擊破五校賊於臨平,追至東郡箕山,大破之。北擊清河長直及平原五里賊,皆平之。時,鬲縣五姓共逐守長,據城而反。諸將爭欲攻之,漢不聽,曰:“使鬲反者,皆守長罪也。敢輕冒進兵者斬。”乃移檄告郡,使收守長,而使人謝城中。五姓大喜,即相率歸降。諸將乃服,曰:“不戰而下城,非眾所及也。”
冬,漢率建威大將軍耿弇、漢忠將軍王常等,擊富平、獲索二賊於平原。明年春,賊率五萬餘人夜攻漢營,軍中驚亂,漢堅臥不動,有頃乃定。即夜發精兵出營突擊,大破其眾。因追討餘黨,遂至無鹽,進擊勃海,皆平之。又從征董憲,圍朐城。明年春,拔朐,斬憲。事已見《劉永傳》。東方悉定,振旅還京師。
會隗囂畔,夏,復遣漢西屯長安。八年,從東駕上隴,遂圍隗囂於西城。帝敕漢曰:“諸郡甲卒但坐費糧食,若有逃亡,則沮敗眾心,宜悉罷之。”漢等貪併力攻囂,遂不能遣,糧食日少,吏士疲役,逃亡者多,及公孫述救至,漢遂退敗。
十一年春,率征南大將軍岑彭等伐公孫述。及彭破荊門,長驅入江關,漢留夷陵,裝露橈船,將南陽兵及B175刑募士三萬人溯江而上。會岑彭為刺客所殺,漢並將其軍。十二年春,與公孫述將魏黨、公孫永戰於魚涪津,大破之,遂圍武陽。述遣子婿史興將五千人救之。漢迎擊興,盡殄其眾,因入犍為界。諸縣皆城守。漢乃進軍攻廣都,拔之。遣輕騎燒成都市橋,武陽以東諸小城皆降。
帝戒漢曰:“成都十餘萬眾,不可輕也。但堅據廣都,待其來攻,勿與爭鋒。若不敢來,公轉營迫之,須其力廢,乃可擊也。”漢乘利,遂自將步騎二萬餘人進逼成都,去城十餘里,阻江北為營,作浮橋,使副將武威將軍劉尚將萬餘人屯於江南,相去二十餘里。帝聞大驚,讓漢曰:“比敕公千條萬端,何意臨事勃亂!既輕敵深入,又與尚別營,事有緩急,不復相及。賊若出兵綴公,以大眾攻尚,尚破,公即敗矣。幸無它者,急引兵還廣都。”詔書未到,述果使其將謝豐、袁吉將眾十許萬,分為二十餘營,並出攻漢。使別將將萬餘人劫劉尚,令不得相救。漢與大戰一日,兵敗,走入壁,豐因圍之。漢乃召諸將厲之曰:“吾共諸君逾越險阻,轉戰千里,所在斬獲,遂深入敵地,至其城下。而今與劉尚二處受圍,勢既不接,其禍難量。欲潛師就尚於江南,並兵御之。若能同心一力,人自為戰,大功可立;如其不然,敗必無餘。成敗之機,在此一舉。”諸將皆曰“諾”。於是饗士秣馬,閉門三日不出,乃多樹幡旗,使煙火不絕,夜銜枚引兵與劉尚合軍。豐等不覺,明日,乃分兵拒江北,自將攻江南。漢悉兵迎戰,自旦至晡,遂大破之,斬謝豐、袁吉,獲甲首五千餘級。於是引還廣都,留劉尚拒述,具以狀上,而深自譴責。帝報曰:“公還廣都,甚得其宜,述必不敢略尚而擊公也。若先攻尚,公從廣都五十里悉步騎赴之,適當值其危困,破之必矣。”自是漢與述戰於廣都、成都之間,八戰八克,遂軍於其郭中。述自將數萬人出城大戰,漢使護軍高午、唐邯將數萬銳卒擊之。述兵敗走,高午奔陳刺述,殺之。事已見《述傳》。旦日城降,斬述首傳送洛陽。明年正月,漢振旅浮江而下。至宛,詔令過家上冢,賜谷二萬斛。
十五年,復率揚武將軍馬成、捕虜將軍馬武北擊匈奴,徙雁門、代郡、上谷吏人六萬餘口,置居庸、常山關以東。
十八年,蜀郡守將史歆反於成都,自稱大司馬,攻太守張穆,穆逾城走廣都,歆遂移檄郡縣,而宕渠楊偉、朐徐容等,起兵各數千人以應之。帝以歆昔為岑彭護軍,曉習兵事,故遣漢率劉尚及太中大夫臧宮將萬餘人討之。漢入武都,乃發廣漢、巴、蜀三郡兵圍成都,百餘日城破,誅歆等。漢乃乘桴沿江下巴郡,楊偉、徐容等惶恐解散,漢誅其渠帥二百餘人,徙其黨與數百家於南郡、長沙而還。
漢性強力,每從征伐,帝未安,恆側足而言。諸將見戰陳不利,或多惶懼,失其常度。漢意氣自若,方整厲器械,激揚士吏。帝時遣人觀大司馬何為,還言方修戰攻之具,乃嘆曰:“吳公差強人意,隱若一敵國矣!”每當出師,朝受詔,夕即引道,初無辦嚴之日。故能常任職,以功名終。及在朝廷,斤斤謹質,形於體貌。漢嘗出征,妻子在後買田業。漢還,讓之曰:“軍師在外,吏士不足,何多買田宅乎!”遂盡以分與昆弟外家。
二十年,漢病篤。車駕親臨,問所欲言。對曰:“臣愚無所知識,惟願陛下慎無亦攵而已。”及薨,有詔悼愍,賜謚曰忠侯。發北軍五校、輕車、介士送葬,如大將軍霍光故事。
子哀侯成嗣,為奴所殺。二十八年,分漢封為三國:成子旦為EF6A陽侯,以奉漢嗣;旦弟盱為筑陽侯;成弟國為新蔡侯。旦卒,無子,國除。建初八年,徙封盱為平春侯,以奉漢後。盱卒,子勝嗣。初,漢兄尉為將軍,從征戰死,封尉子彤為安陽侯。帝以漢功大,復封弟翕為褒親侯。吳氏侯者凡五國。
初,漁陽都尉嚴宣與漢俱會光武於廣阿,光武以為偏將軍,封建信侯。
論曰:吳漢自建武世,常居上公之位,終始倚愛之親,諒由質簡而強力也。子曰“剛毅木訥近仁”,斯豈漢之方乎!昔陳平智有餘以見疑,周勃資朴忠而見信。夫仁義不足以相懷,則智者以有餘為疑,而朴者以不足取信矣。
蓋延字巨卿,漁陽要陽人也。身長八尺,彎弓三百斤。邊俗尚勇力,而延以氣聞,歷郡列掾、州從事,所在職辦。彭寵為太守,召延署營尉,行護軍。
及王郎起,延與吳漢同謀歸光武。延至廣阿,拜偏將軍,號建功侯,從平河北。光武即位,以延為虎牙將軍。
建武二年,更封安平侯。遣南擊敖倉,轉攻酸棗、封丘,皆拔。其夏,督駙馬都尉馬武、騎都尉劉隆、護軍都尉馬成、偏將軍王霸等南伐劉永,先攻拔襄邑,進取麻鄉,遂圍永於睢陽。數月,盡收野麥,夜梯其城入。永驚懼,引兵走出東門,延追擊,大破之。永棄軍走譙,延進攻,拔薛,斬其魯郡太守,而彭城、扶陽、杼秋、蕭皆降。又破永沛郡太守,斬之。永將蘇茂、佼彊、周建等三萬餘人救永,共攻延,延與戰於沛西,大破之。永軍亂,遁沒溺死者大半。永棄城走湖陵,蘇茂奔廣樂。延遂定沛、楚、臨淮,修高祖廟,置嗇夫、祝宰、樂人。
三年,睢陽復反城迎劉永,延復率諸將圍之百日,收其野谷。永乏食,突走,延追擊,盡得輜重。永為其所殺,永弟防舉城降。
四年春,延又擊蘇茂、周建於蘄,進與董憲戰留下,皆破之。因率平狄將軍龐萌攻西防,拔之。復追敗周建、蘇茂於彭城,茂、建亡奔董憲,董憲將賁休舉蘭陵城降。憲聞之,自郯圍休。時,延及龐萌在楚,請往救之。帝敕曰:“可直往搗郯,則蘭陵必自解。”延等以賁休城危,遂先赴之。憲逆戰而陽敗,延等逐退,因拔圍入城。明日,憲大出兵合圍,延等懼,遽出突走,因往攻郯。帝讓之曰:“間欲先赴郯者,以其不意故耳。今既奔走,賊計已立,圍豈可解乎!”延等至郯,果不能克,而董憲遂拔蘭陵,殺賁休。延等往來要擊憲別將於彭城、郯、邳之間,戰或日數合,頗有克獲。帝以延輕敵深入,數以書誡之。及龐萌反,攻殺楚郡太守,引軍襲敗延,延走,北渡泗水,破舟楫,壞津梁,僅而得免。帝自將而東,征延與大司馬吳漢、漢忠將軍王常、前將軍王梁、捕虜將軍馬武、討虜將軍王霸等會任城,討龐萌於桃鄉,又並從征董憲於昌慮,皆破平之。六年春,遣屯長安。
九年,隗囂死,延西擊街泉、略陽、清水諸屯聚,皆定。
十一年,與中郎將來歙攻河池,未克,以病引還,拜為左馮翊,將軍如故。十三年,增封定食萬戶。十五年,薨於位。
子扶嗣。扶卒,子側嗣。永平十三年,坐與舅王平謀反,伏誅,國除。永初七年,鄧太后紹封延曾孫恢為蘆亭侯。恢卒,子遂嗣。
陳俊字子昭,西陽西鄂人也。少為郡吏,更始立,以宗室劉嘉為太常將軍,俊為長史。光武徇河北,嘉遣書薦俊,光武以為安集掾。
從擊銅馬於清陽,進至蒲陽,拜強弩將軍。與五校戰於安次,俊下馬,手接短兵,所向必破,追奔二十餘里,斬其渠帥而還。光武望而嘆曰:“戰將盡如是,豈有憂哉!”五校引退入漁陽,所過虜掠。俊言於光武曰:“宜令輕騎出賊前,使百姓各自堅壁,以絕其食,可不戰而殄也。”光武然之,遣俊將輕騎馳出賊前。視人保壁堅完者,敕令固守;放散在野者,因掠取之。賊至無所得,遂散敗。及軍還,光武謂俊曰:“困此虜者,將軍策也。”及即位,封俊為列侯。
建武二年春,攻匡賊,下四縣,更封新處侯。引擊頓丘,降三城。其秋,大司馬吳漢承制拜俊為強弩大將軍,別擊金門、白馬賊於河內,皆破之。四年,轉徇汝陽及項,又拔南武陽。是時,太山豪傑多擁眾與張步連兵,吳漢言於帝曰:“非陳俊莫能定此郡。”於是拜俊太山太守,行大將軍事。張步聞之,遣其將擊俊,戰於嬴下,俊大破之,追至濟南,收得印綬九十餘,稍攻下諸縣,遂定太山。五年,與建威大將軍耿弇共破張步。事在《弇傳》。
時,琅邪未平,乃徙俊為琅邪太守,領將軍如故。齊地素聞俊名,入界,盜賊皆解散。俊將兵擊董憲於贛榆,進破朐賊孫陽,平之。八年,張步畔,還琅邪,俊追討,斬之。帝美其功,詔俊得專征青、徐。俊撫貧弱,表有義,檢制軍吏,不得與郡縣相干,百姓歌之。數上書自請,願奮擊隴、蜀。詔報曰:“東州新平,大將軍之功也。負海猾夏,盜賊之處,國家以為重憂,且勉鎮撫之。”
十三年,增邑,定封祝阿侯。明年,征奉朝請。二十三年卒。
子浮嗣,徙封薪春侯。浮卒,子專諸嗣。專諸卒,子篤嗣。
臧宮字君翁,潁川郟人也。少為縣亭長、游徼,後率賓客入下江兵中為校尉,因從光武征戰,諸將多稱其勇。光武察宮勤力少言,甚親納之。及至河北,以為偏將軍,從破群賊,數陷陳卻敵。
光武即位,以為侍中、騎都尉。建武二年,封成安侯。明年,將突騎與征虜將軍祭遵擊更始將左防、韋顏於涅陽、酈,悉降之。五年,將兵徇江夏,擊代鄉、鍾武、竹里,皆下之。帝使太中大夫持節拜宮為輔威將軍。七年,更封期思侯。擊梁郡、濟陰,皆平之。
十一年,將兵至中盧,屯駱越。是時,公孫述將田戎、任滿與征南大將軍岑彭相距於荊門,彭等戰數不利,越人謀畔從蜀。官兵少,力不能制。會屬縣送委輸車數百乘至,宮夜使鋸斷城門限,令車聲迴轉出入至旦。越人候伺者聞車聲不絕,而門限斷,相告以漢兵大至。其渠帥乃奉牛、酒以勞軍營。宮陳兵大會,擊牛釃酒,饗賜慰納之,越人由是遂安。
宮與岑彭等破荊門,別至垂鵲山,通道出秭歸,至江州。岑彭下巴郡,使宮將降卒五萬,從涪水上平曲。公孫述將延岑盛兵於瀋水,時宮眾多食少,轉輸不至,而降者皆欲散畔,郡邑復更保聚,觀望成敗。宮欲引還,恐為所反,會帝遣謁者將兵詣岑彭,有馬七百匹,宮矯製取以自益,晨夜進兵,多張旗幟,登山鼓譟,右步左騎,挾船而引,呼聲動山谷。岑不意漢軍卒至,登山望之,大震恐。宮因從擊,大破之。斬首溺死者萬餘人,水為之濁流。延岑奔成都,其眾悉降,盡獲其兵馬珍寶。自是乘勝追北,降者以十萬數。
軍至平陽鄉,蜀將王元舉眾降。進拔綿竹,破涪城,斬公孫述弟恢,復攻拔繁、郫。前後收得節五,印綬千八百。是時,大司馬吳漢亦乘勝進營逼成都。宮連屠大城,兵馬旌旗甚盛,乃乘兵入小雒郭門,歷成都城下,至吳漢營,飲酒高會。漢見之甚歡,謂宮曰:“將軍向者經虜城下,震揚威靈,風行電照。然窮寇難量,還營願從它道矣。”宮不從,復路而歸,賊亦不敢近之。進軍鹹門,與吳漢並滅公孫述。
帝以蜀地新定,拜宮為廣漢太守。十三年,增邑,更封F16F侯。十五年,征還京師,以列侯奉朝請,定封朗陵侯。十八年,拜太中大夫。
十九年,妖巫維汜弟子單臣、傅鎮等,復妖言相聚,入原武城,劫吏人,自稱將軍。於是遣宮將北軍及黎陽營數千人圍之。賊穀食多,數攻不下,士卒死傷。帝召公卿諸侯王問方略,皆曰“宜重其購賞”。時,顯宗為東海王,獨對曰:“妖巫相劫,勢無久立,其中必有悔欲亡者。但外圍急,不得走耳。宜小挺緩,令得逃亡,逃亡則一亭長足以禽矣。”帝然之,即敕宮徹圍緩賊,賊眾分散,遂斬臣、鎮等。宮還,遷城門校尉,復轉左中郎將。擊武溪賊,至江陵,降之。
宮以謹信質樸,故常見任用。後匈奴飢疫,自相分爭,帝以問宮,宮曰:“願得五千騎以立功。”帝笑曰:“常勝之家,難與慮敵,吾方自思之。”二十七年,宮乃與楊虛侯馬武上書曰:“匈奴貪利,無有禮信,窮則稽首,安則侵盜,緣邊被其毒痛,中國憂其抵突。虜今人畜疫死,旱蝗赤地,疫困之力,不當中國一郡。萬里死命,縣在陛下。福不再來,時或易失,豈宜固守文德而墮武事乎?今命將臨塞,厚縣購賞,喻告高句驪、烏恆、鮮卑攻其左,發河西四郡、天水、隴西羌胡擊其右。如此,北虜之滅,不過數年。臣恐陛下仁恩不忍,謀臣狐疑,令萬世刻石之功不立於聖世。”詔報曰:“《黃石公記》曰,‘柔能制剛,弱能制強’。柔者德也,剛者賊也,弱者仁之助也,強者怨之歸也。故曰有德之君,以所樂樂人;無德之君,以所樂樂身。樂人者其樂長,樂身者不久而亡。舍近謀遠者,勞而無功;舍遠謀近者,逸而有終。逸政多忠臣,勞政多亂人。故曰務廣地者荒,務廣德者強。有其有者安,貪人有者殘。殘滅之政,雖成必敗。今國無善政,災變不息,百姓驚惶,人不自保,而復欲遠事邊外乎?孔子曰:‘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且北狄尚強,而屯田警備傳聞之事,恆多失實。誠能舉天下之半以滅大寇,豈非至願;苟非其時,不如息人。”自是諸將莫敢復言兵事者。
宮永平元年卒,謚曰愍侯。子信嗣。信卒,子震嗣。震卒,子松嗣。元初四年,與母別居,國除。永寧元年,鄧太后紹封松弟由為郎陵侯。
論曰:中興之業,誠艱難也。然敵無秦、項之強,人資附漢之思,雖懷璽紆紱,跨陵州縣,殊名詭號,千隊為群,尚未足以為比功上烈也。至於山西既定,威臨天下,戎竭喪其精膽,群帥賈其餘壯,斯誠雄心尚武之幾,先志玩兵之日。臧宮、馬武之徒,撫鳴劍而抵掌,志馳於伊吾之北矣。光武審《黃石》,存包桑,閉玉門以謝西域之質,卑詞幣以禮匈奴之使,其意防蓋已弘深。豈其顛沛平城之圍,忍傷黥王之陳乎?
贊曰:吳公鷙強,實為龍驤。電掃群孽,風行巴、梁。虎牙猛力,功立睢陽。宮、俊休休,是亦鷹揚。
譯文
(吳漢、蓋延、陳俊、臧宮)
◆吳漢傳
吳漢字子顏,南陽郡宛縣人。家貧,供職為縣的亭長。王莽末年,因賓客犯法,就脫其名籍逃亡到漁陽。因資用缺乏,以販馬為業,往來於燕、薊之間,所到之處都交結豪傑。
更始即位,派遣使者韓鴻去河北招降。有人對韓鴻說“:吳子顏,是位奇士,可以與他計事。”韓鴻召見吳漢,很高興,就以帝命拜他為安樂縣縣令。恰逢王郎興起,北州擾亂困惑。吳漢素來聽說光武是位長者,獨想歸心於光武。就對太守彭寵說:“漁陽、上谷突擊敵軍的騎兵,是天下聞名的。你為什麼不集合二郡的精銳,歸附劉公攻擊邯鄲呢,這是難得的功勞哩。”彭寵以為對,而下面官屬都想歸附王郎,彭寵不能奪其志。吳漢於是辭出,止於外亭,想設法訛詐眾人,還沒有想出辦法。看到路上有一個儒生模樣的人,吳漢使人把他召來,為他具備了食物,問他聽到了些什麼。儒生因此說劉公所過之處,郡縣都歸心於他;邯鄲那個妄自舉尊號的,確實不是劉氏宗室。吳漢大喜,即詐為光武親筆書信,移檄到漁陽,使儒生帶交彭寵,令他把所聽到的話去說服彭寵,吳漢也跟著到漁陽。彭寵很以為然。於是派遣吳漢率兵與上谷諸將會師南進,所到之處擊斬王郎將帥。追及光武於廣阿,拜吳漢為偏將軍。攻拔邯鄲以後,賜號建策侯。吳漢為人秉性忠厚但少文采,倉卒之間不能以言詞表達其意。鄧禹及諸將多知道他,多次薦舉他,等到召見,光武就親信他了,常居於門庭之下。光武將發幽州之兵,夜間召鄧禹,問誰可充當此任。鄧禹說“:我曾經多次與吳漢交談,他為人勇敢而有智謀,諸將很少有能趕得上他的。”即拜吳漢為大將軍,命他持符節到北面發十郡突擊敵軍的騎兵。
更始幽州牧苗曾聽說,暗中調兵,命令諸郡不要應調發兵。吳漢就率領二十騎先賓士到無終。苗曾以為吳漢無防備,出迎於路途,吳漢即指揮兵騎,收苗曾而斬之,而奪取其軍馬。北州震動驚駭,各城邑莫不望風服從。於是發動其全部兵卒,引而向南,與光武會師清陽。諸將望見吳漢回來,士馬甚為強盛,都說“:他是否肯分兵與別人呢?”等到吳漢到了將帥治事之所,呈上軍士的名簿,諸將人人多請收其軍。光武說“:以前恐怕他不肯與人,現在提出請求的為什麼又這樣多呢?”諸將都感到很慚愧。起初,更始派遣尚書令謝躬率領六將軍攻王郎,不能攻下。剛好光武到,共同平定邯鄲,而謝躬裨將搶劫虜掠不請示報告,光武深為憎恨。雖都在邯鄲,還是分城而處,然而經常安慰他。謝躬勤於職事,光武常稱讚說:“謝尚書是個真正的官吏哩。”所以自己不懷疑。謝躬既而率其兵數萬,還屯於鄴。當時光武南擊青犢,對謝躬說:“我追擊賊兵於射犬,必破賊。尤來在山陽者,必定會驚走。如果以君的威力,攻擊這些散虜,必勝無疑。”謝躬說:“好。”到青犢被擊破,尤來果然北走隆慮山。謝躬就留大將軍劉慶、魏郡太守陳康守鄴,自己率領諸將軍攻擊青犢。窮寇奮力死戰,其鋒銳不可當,謝躬於是大敗,死者數千人。光武因謝躬在外,就遣吳漢與岑彭襲擊其城。吳漢先遣辯士說服陳康說“:我聽說上智之人不處危以求僥倖,中智之人能因危以為功,下愚之人安於危以自取滅亡。危亡之到來,是由於人所造成,不可不察。現在京師敗亂,四方紛紜擾亂,公是知道的。蕭王兵強士附,河北歸命於他,這是公看到的。謝躬內背蕭王,外失眾心,這是公所知道的。公現在據守孤危之城,等待滅亡之禍,忠義無所立,節氣無所成,不如開門迎接漢兵,轉禍為福,免下愚之敗,收中智之功,這是最好的計哩!”陳康以為然。
於是陳康收劉慶及謝躬妻子,開門迎接漢兵入城。等到謝躬從隆慮回鄴,不知陳康已反,就與數百騎輕裝入城。漢伏兵將他拿下,以手擊殺謝躬,他的部眾全投降了。
謝躬字子張,南陽郡人。起初,他妻子知道光武不能與他和睦相處,常勸戒謝躬說:“你與劉公在一起不和睦,而你卻相信他的假話,不作準備,最終要受制於他的。”謝躬不接受,所以受了難。光武北擊群賊,吳漢常常率領突擊騎兵五千為前鋒,幾次先登攻陷賊陣。等到河北平定,吳漢與諸將捧著地圖與書籍,敬上皇帝尊號。光武即帝位,拜吳漢為大司馬,更封為舞陽侯。
建武二年(26)春,吳漢率大司空王梁、建義大將軍朱..、大將軍杜茂、執金吾賈復、揚化將軍堅鐔、偏將軍王霸、騎都尉劉隆、馬武、陰識,共擊檀鄉賊於鄴東的漳水上,大破賊兵,投降的達十多萬人。帝派遣使者以璽書定封吳漢為廣平侯,食廣平、斥漳、曲周、廣年,共四縣。吳漢復率諸將擊鄴西山賊黎伯卿等,追到河內..武,攻破賊兵所有屯聚。光武親自趕來撫問慰勞。復遣吳漢進兵南陽郡,擊宛、涅、陽、酈、穰、新野諸城,都攻下了。引兵向南,與秦豐戰黃郵水上,破秦豐。又與偏將軍馮異擊昌城五樓賊張文等,又攻銅馬、五幡於新安,都攻破了。
第二年春,吳漢率建威大將軍耿..、虎牙大將軍蓋延,擊青犢於軹西,大破並迫其投降。又率驃騎大將軍杜茂、強弩將軍陳俊等,圍蘇茂於廣樂。劉永將周建另招聚收集得十餘萬人,救援廣樂。吳漢將輕騎迎與之戰,不利,從馬上墜落下來傷了膝部,回營,周建等於是連兵進城。諸將對吳漢說“:大敵在前而公因傷而臥,眾心害怕了。”吳漢乃發怒變色裹好膝部創傷而起,殺牛飽饗士卒,傳令軍中說“:賊眾雖多,都是些劫掠的群盜,勝了各不相讓,敗了各不相救,並非有仗忠節願為義而死的。今天是建功封侯的良機,諸君多加勉勵。”於是軍士激怒,士氣倍增。一早,周建、蘇茂出兵圍吳漢。吳漢挑選四部精兵黃頭吳河等,以及烏桓突騎三千多人,一齊鼓譟而進。周建軍大潰,反身奔回城中。吳漢長驅追擊,爭門併力而入,大破建、茂軍,蘇茂、周建突圍而走。吳漢留杜茂、陳俊等守廣樂,自己率兵助蓋延圍劉永於睢陽。劉永死後,二城都投降了。
第三年,又率領陳俊及前將軍王梁,擊破五校賊於臨平,追到東郡的箕山,大破賊軍。又北擊清河長直及平原五里賊,都平定了。當時鬲縣五姓共同驅逐守長,占據縣城而反。諸將爭著要進攻,吳漢不聽,說:“使鬲謀反的,都是守長的罪過。敢輕率冒險進兵的當斬。”就移檄告郡,讓他們逮捕守長,而使人對城中表示感謝。五姓大喜,就相繼率眾歸降。諸將於是心服,說:“不戰而使全城歸降,不是他人所能做到的。”冬,吳漢率領建威大將軍耿..、漢忠將軍王常等,攻擊富平、獲索二賊於平原。
第四年春,賊率五萬餘人乘夜攻漢營,軍中驚亂,吳漢堅守不動,過了一陣子軍心才安定。隨即乘夜發精兵出營突擊,大破其部眾。因而進一步討伐餘黨,進到無鹽縣,進擊勃海,都得到平定。又從征董憲,圍朐城。
第五年春,攻拔朐城。斬董憲。東方全部平定,整頓部隊回京師。恰逢隗囂反叛,夏,再派遣吳漢西屯長安。
建武八年(32),跟從光武上隴,於是圍困隗囂於西城。帝命令吳漢說“:各郡士卒徒費糧食,如果逃亡,就沮喪敗亂眾心,應全部遣散。”吳漢等卻貪著用這些人共同攻隗囂,於是不肯遣散,結果糧食日漸減少,官吏士卒疲於勞役,逃亡的增多,等到公孫述援救隗囂的兵到,吳漢於是敗退。
建武十一年(35)春天,率征南大將軍岑彭等伐公孫述。等到岑彭破了荊門,長驅入江關,吳漢留在夷陵,建造短楫船隻,運載南陽兵及招募來的解除枷鎖的刑徒三萬人溯江而上。恰逢岑彭被刺客所殺,吳漢就兼率其軍。
建武十二年(36)春天,與公孫述將領魏黨、公孫永戰於魚涪津,大破其軍,於是圍攻武陽。公孫述派遣子婿史興率領五千人相救。吳漢迎擊史興,全殲其眾,因而進入犍為地界。諸縣都據城而守。吳漢就進軍攻廣都,攻下了。派遣輕騎燒掉了成都市橋,武陽以東諸小城都投降了。光武訓戒吳漢說“:成都有十多萬部隊,不可輕視。只要堅固地據守廣都,待他們來攻時,不要與他們爭鋒。如果他們不敢來攻,公轉營強迫他們接戰,必須等到他們精疲力竭,才可以發起攻擊。”吳漢乘勝率步騎二萬餘人進逼成都,離城十餘里,據江北險要為營,作浮橋,派副將武威將軍劉尚率萬餘人屯兵於江南,兩營相二十餘里。帝聽到訊息大驚,責備吳漢說:“歷來對公下過許多指令,為什麼事到臨頭又亂套了呢?既輕敵深入,又與劉尚另建營壘,如事情急迫,就來不及了。賊如果出兵牽制你,而以大兵攻劉尚,劉尚被攻破了,公也就敗了。現在還幸虧沒有其他,令你急引兵回廣都。”詔書沒有到達,公孫述果使其將謝豐、袁吉率眾十多萬,分為二十多營,齊出攻擊吳漢。派遣別將率萬餘人劫劉尚,令二處彼此不能相救。吳漢與蜀兵大戰一天,兵敗,走入軍營中,謝豐因而圍住。吳漢就召諸將振奮地說“:我與諸君逾越險阻,轉戰千里,所到都斬敵獲勝,於是深入敵境,到其城下。現在與劉尚二處受圍,勢不能相接,其後果難以估量。我想秘密出兵與劉尚會師江南,並力禦敵。如能同心協力,人自為戰,大功就可建立;否則必敗無疑。成敗之機,在此一舉。”諸將都說“:好。”於是讓兵士和馬匹吃得飽飽的,關閉營門三天不出,就多樹立旗幡,使煙火不絕,乘夜銜枚疾走引兵與劉尚合軍。謝豐等沒有察覺,第二天,就分兵拒江北,自己率軍攻江南。吳漢率全軍迎戰,自早至下午,大破蜀兵,斬謝豐、袁吉,獲甲士首級五千多級。於是引還廣都,留劉尚拒公孫述,上書報告光武,而且深深進行自我譴責。光武回答說“:你回廣都,很是適宜,公孫述必不敢忽略劉尚而攻擊你了。如果他先攻劉尚,你從廣都五十里率全部步騎赴敵,剛好遇到他的危困,必可破蜀兵了。”自此以後吳漢與公孫述戰於廣都、成都之間,八戰八勝,於是進軍於外城。公孫述自己率軍數萬人出城大戰,吳漢使護軍高午、唐邯率領數萬精兵銳卒迎擊。公孫述敗走,高午快速奔向敵陣刺殺公孫述,把他殺了。次日晨成都開門投降,斬公孫述首傳送到洛陽。
第二年正月,吳漢整頓軍旅浮江而下。到達宛城,詔令吳漢過家上冢祭祖,賜谷二萬斛。
建武十五年(39),再率揚武將軍馬成、捕虜將軍馬武北擊匈奴,把雁門、代郡、上谷官吏人民六萬餘口,遷徙安置到居庸關、常山關以東。
建武十八年(42),蜀郡守將史歆在成都謀反,自稱大司馬,進攻太守張穆,張穆越過城牆逃奔廣都,史歆就移檄到郡縣,而宕渠楊偉、朐月忍徐容等,各起兵數千人以回響史歆。帝因史歆以前是岑彭的護軍,知道並演練過軍事,所以派遣吳漢率領劉尚及太中大夫臧宮率萬餘人前往討伐。吳漢進入武都,就發廣漢、巴、蜀三郡兵圍成都,百多天后城被攻破,殺了史歆等。吳漢乘筏沿江而下巴郡,楊偉、徐容等惶恐解散,吳漢殺其大帥二百多人,將其黨與百家遷徙到南郡、長沙而吳漢性格好強持力,每從征伐,帝頗不安,放心不下。往常諸將見戰陣不利,有的人惶恐畏懼,失去了常度。而吳漢意氣如常,正整治器械,激勵士吏。帝時常派人去看看大司馬在乾什麼,回報說他正在修理戰攻器具,帝嘆道:“吳公比較使人滿意,其威重若一敵國了。”每當出師,早晨接受了命令,日落前就上路,連辦理行裝的時間都沒有。所以能夠常任要職,以功名終其一生。等到回到朝廷,慎重精察,形於體貌。吳漢曾在出征後,妻子在家購置田業。吳漢回後,責讓妻子說“:軍師在外,官吏士卒供養不足,何必多買田宅?”於是盡數分給昆弟們和外家。
建武二十年(44),吳漢病危。光武親臨看望,問吳漢有什麼話交代。吳漢說“:臣愚昧無知,只願陛下慎重不要輕易赦免罪犯而已。”等到去世,有詔書悼憫,賜諡號忠侯。發北軍五校、兵車、甲士為其送葬,如大將軍霍光以前的喪禮一樣。子哀侯吳成嗣位,為奴所殺。
建武二十八年(52),劃分吳漢封地為三國,吳成兒子吳旦為氵瞿陽侯,以奉吳漢祭祀;吳旦弟吳盱,為筑陽侯;吳成弟吳國為新蔡侯。吳旦死,因無子,封國撤除。
建初八年(83),徙封吳盱為平春侯,以奉吳漢後嗣。吳盱死,子吳勝嗣位。起初,吳漢兄吳尉為將軍,跟從征伐戰死,封吳尉子吳彤為安陽侯。帝以吳漢功勞大,又封吳漢弟吳翕為褒親侯。吳氏一家封侯的有五個。起初,漁陽都尉嚴宣,與吳漢都與光武會於廣阿,光武以嚴宣為偏將軍,封建信侯。史官評論道:吳漢自建武之世,官常居上公之位,始終得到光武的倚重親信,想必是由於他的忠誠簡樸而強勁有力吧。孔子說“:剛毅、樸實、遲鈍少言近於仁。”這豈不是吳漢的比方嗎?以前陳平足智多謀而見疑,周勃資質忠朴而見信。仁義不足以相依,則智者以多謀而見疑,而朴者以智不足而取信了。
◆蓋延傳
蓋延字巨卿,漁陽郡要陽縣人。身長八尺,能挽弓三百斤。邊疆風俗崇尚勇力,而蓋延以勇氣聞名。並為郡列掾、州從事,所在都能盡職辦事。彭寵為太守,召蓋延署職營尉,代理護軍。王郎興起時,蓋延與吳漢一起設法歸光武。蓋延到廣阿,拜為偏將軍,號為建功侯,跟從平定河北。光武即位,以蓋延為虎牙將軍。
建武二年(26),更封為安平侯。派他南擊敖倉,轉攻酸棗縣、封丘縣,都攻拔了。當年夏天,督率駙馬都尉馬武、騎都尉劉隆、護軍都尉馬成、偏將軍王霸等南伐劉永,先攻下襄邑,進而攻取麻鄉縣,於是圍劉永於睢陽。數月,盡收田野之麥,乘夜以梯入其城。劉永驚懼,引兵逃出東門,蓋延追擊,大破劉永軍。劉永棄軍逃奔譙,蓋延進攻,攻薛縣,殺了他的魯郡太守,而彭城、扶陽、杼秋、蕭縣都投降了。又攻破劉永沛郡太守,把他殺了。劉永部將蘇茂、佼疆、周建等三萬餘人救劉永,共攻蓋延,蓋延與他們戰於沛西,大破其軍。劉永軍亂,落水溺死者大半。劉永棄城走湖陵,蘇茂奔廣樂。蓋延就平定了沛、楚、臨淮等地,修了高祖廟,設立嗇夫、祝宰、樂師,以主持廟祀。
建武三年(27),睢陽再反,迎回劉永,蓋延再率諸將圍攻百日之久,收取田間麥子。劉永缺糧,突圍而走,蓋延追擊,盡獲其輜重。劉永被部將所殺,劉永弟劉防舉城投降。
建武四年(28)春,蓋延又擊蘇茂、周建於蘄縣,進與董憲戰於留縣,都破敵。因此率平狄將軍龐萌攻西防縣,攻下了。再追擊擊敗周建、蘇茂於彭城,蘇茂、周建逃奔董憲,董憲部將賁休舉蘭陵城投降。董憲聽到,自郯圍賁休。當時蓋延及龐萌在楚,請求前往援救。帝命令說:“可直往搗郯,蘭陵之圍必解。”蓋延等以賁休城危,於是先赴。董憲迎戰而詐敗,蓋延等將其逐退,因而破圍入城。第二天,董憲大出軍合圍,蓋延軍畏懼,急忙出城突圍而走,因往攻郯。帝責備說:“原來令你先赴攻郯,是出敵不意。現在既已奔走,賊軍的計謀已立定了,蘭陵之圍豈可解嗎!”蓋延等到郯,果然攻不下,而董憲就攻拔了蘭陵,殺了賁休。蓋延等往來邀擊董憲別將於彭城、郯、邳之間,或者每天戰上數合,略有些收穫。帝以蓋延輕敵深入,幾次以詔書訓誡。等到龐萌謀反,攻殺楚都太守,引軍襲擊打敗蓋延,蓋延逃,北渡泗水,把舟楫破壞掉,把橋樑拆除掉,僅以身免。帝率軍東征,徵召蓋延與大司馬吳漢、漢忠將軍王常、前將軍王梁、捕虜將軍馬武、討虜將軍王霸等會師任城,討伐龐萌於桃鄉,又一起從征董憲於昌慮,都攻破平定了。
建武六年(30)春,派其屯兵長安。
建武九年(33),隗囂死,蓋延西擊街泉、略陽、清水三縣諸屯聚,都平定了。
建武十一年(35),與中郎將來歙攻河池,不克,以病引回,拜為左馮翊,領兵如故。
建武十三年(37),增加封邑定食萬戶。
建武十五年(39),病逝於位。子蓋扶嗣位。扶死,子蓋側嗣位。
永平十三年(70),因與舅父王平謀反,被殺,封國廢除。
永初七年(113),鄧太后繼封蓋延曾孫蓋恢為蘆亭侯。蓋恢死後,子蓋遂嗣位。
◆陳俊傳
陳俊字子昭,是南陽郡西鄂。
年輕時為郡吏。更始立,以宗室劉嘉為太常將軍,陳俊為長史。光武攻掠河北,劉嘉以書信推薦陳俊,光武以陳俊為安集掾。跟從光武擊銅馬於青陽,進到蒲陽,拜為強弩將軍。與五校戰於安次,陳俊下馬,手接短兵,所到之處賊必破,追奔二十餘里,殺其大帥而回。光武望而嘆道“:如果戰將都像他這樣,還有什麼可憂的呢!”五校引退入漁陽,所到之處虜劫搶。
陳俊對光武說“:應令輕騎出現於賊軍之前,使百姓各自堅守壁壘,以斷絕賊軍糧食,就可以不戰而殲滅敵人了。”光武以為然,派遣陳俊率領輕騎馳出於賊前。見到百姓保守壁壘堅固完好的,就令其固守;放散在外的,就掠取過來。這樣賊兵到了一無所得,就散敗了。等到回師,光武對陳俊說:“困擾這些賊虜的。是將軍的策略哩。”光武即位,封陳俊為列侯。建武二年(26)春,攻匡賊,攻下四個縣,更封新處侯。引擊頓丘,三城投降。當年秋,大司馬吳漢承帝命拜陳俊為強弩大將軍,另擊金門、白馬賊於河內,都攻破了。
建武四年(28),轉攻汝陽及項,又攻拔南武陽。這時太山豪傑多數擁有部眾與張步連兵,吳漢對光武說:“非陳俊莫能平定此郡。”於是拜陳俊為太山太守,代理大將軍事。張步聽說,派遣其部將攻擊陳俊,戰於嬴下,陳俊大破其軍,追到濟南,收得印綬九十多顆,隨著攻下諸縣,平定太山。
建武五年(29),與建威大將軍耿..共破張步。事載《耿..傳》。這時琅笽沒有平定,於是遷陳俊為琅笽太守,領將軍事一如過去。齊地素來聽到陳俊的威名,陳俊一到,盜賊都解散了。陳俊率軍攻擊董憲於贛榆縣,進軍攻破朐賊孫陽,琅笽平定了。
建武八年(32),張步叛,回到琅笽,陳俊發兵追討,斬張步。帝讚美其功,詔令陳俊得以專征青、徐兩州。陳俊撫慰貧弱,表彰有義,約束軍吏,不得干預郡縣的事情,百姓歌頌。幾次上書自請,願意奮擊隗囂和公孫述。詔書回答說:“東州剛剛平定,是大將軍的功勞。東州近海擾亂,是盜賊藏身之地,朝廷以此地為重憂,請暫且勉力鎮撫。”
建武十三年(37),增加食邑,定封為祝阿侯。明年,徵召回京奉朝請。
建武二十三年(47)去世。子陳浮嗣位,徙封蘄春侯。浮死,子陳專諸嗣位。專諸死,子陳篤嗣位。
◆臧宮傳
臧宮字君翁,是潁川郡郟縣人。年輕時為縣亭長、游徼,後來率領賓客加入下江兵中為校尉,因此跟從光武征戰,諸將多稱讚他的勇敢。光武考察臧宮勤勉出力少言,很親切地接待他。等到了河北,以他為偏將軍,跟從擊破群賊,多次攻陷敵陣擊退敵軍。光武即位,以他為侍中、騎都尉。
建武二年(26),封成安侯。第二年,率領突擊騎兵與征虜將軍祭遵攻擊更始將左防、韋顏於涅陽、酈,左、韋都投降了。
建武五年(29),率領兵攻江夏,擊代鄉、鍾武、竹里,都攻下了。帝使太中大夫持符節拜臧宮為輔威將軍。七月,更封期思侯。擊梁郡、濟陰都平定了。
建武十一年(35),率兵到中盧縣,屯兵駱越。這時公孫述部將田戎、任滿與征南大將軍岑彭相拒於荊州,岑彭等數戰都不利,越人準備謀反歸蜀。臧宮兵少,力不能制。恰好各屬縣送轉運車輛數百乘到,臧宮乘夜派人鋸斷城門門檻,推車出入,令車聲響到清晨。越人偵察者聽到車聲不斷,而城門門檻也斷了,互相通報說漢兵大隊伍到了。其大帥乃奉獻牛酒以慰勞軍營。臧宮陳兵大會,殺牛灑酒,饗賜慰勞接納,越人由此逐步安定下來。臧宮與岑彭等破荊門,另到垂鵲山,通道出秭歸,到江州。岑彭攻下巴郡,使臧宮率領投降士卒五萬,從涪水上平曲。公孫述部將延岑以大軍陳於瀋水,這時臧宮兵多糧少,運輸不到,五萬降卒都想散夥反叛,各郡邑都只想自保,以觀望成敗。臧宮想引兵回去,恐為降卒所反。恰逢這時帝派謁者率兵到岑彭下,有馬七百匹,臧宮假託帝旨取來武裝自己,乘夜進兵,多張旗幟,登山擊鼓呼號,右是步兵左是騎兵,挾著船隻而進,呼號之聲震動山谷。延岑不意漢兵驟到,登山觀望,極為震恐。臧宮因而縱兵進擊,大破蜀兵,斬首及溺死者萬餘人,水都染紅了。延岑奔回成都,其部眾全部投降,全部俘獲了蜀的兵馬珍寶。自此乘勝追擊,蜀兵投降的達十萬人。
進軍到平陽鄉,蜀將王元舉眾投降。進軍攻拔綿竹,破涪城,斬公孫述弟公孫恢,再攻拔繁縣、郫縣。前後收得符節五,印綬一千八百。這時大司馬吳漢也乘勝進兵直逼成都。臧宮連克大城,兵馬旌旗都很強盛,就縱兵入小雒郭門,經巡成都城下,到吳漢營,飲酒大宴會。吳漢見他很歡喜,對臧宮說:“將軍來時經賊兵城下,震揚了威力,行走如風,照耀如電。然而窮寇難以估量,回去時希望你改行他道。”臧宮不聽,仍從原路而歸。賊兵也不敢接近。進軍鹹門,與吳漢共滅公孫述。帝以蜀地新定,拜臧宮為廣漢太守。
建武十三年(37),增加食邑,更封贊阝侯。
建武十五年(39),徵召回京師,以列侯奉朝請,定封朗陵侯。
建武十八年(42),拜太中大夫。
建武十九年(43),妖巫維汜弟子單臣、傅鎮等,再次以妖言相聚,入原武城,劫掠官吏人民,自稱將軍。於是派遣臧宮率北軍及黎陽營數千人將單臣等圍住。賊糧食多,幾次都沒能攻下,士卒有死傷。帝召集公卿諸侯王問方略,都說:“應加重懸賞。”當時顯宗為東海王,獨回答說“:妖巫相劫,其勢不可久立,其中必有悔悟而想逃亡的。但外面圍得緊,逃不出來。應稍為放鬆包圍,讓他們逃亡,逃亡得只需一個亭長就可以活捉他們了。”帝以為然,即令臧宮撤圍緩賊,賊眾逃亡分散,於是斬單臣、傅鎮等。臧宮回,遷為城門校尉,又轉遷為左中郎將。擊武奚谷賊,到江陵,賊投降。臧宮因謹慎守信樸實,所以常見任用。後來匈奴發生饑荒病疫,內部自相紛爭,帝以此問臧宮,臧宮說“:願率五千騎以立功。”帝笑著說:常勝之家,難與謀劃敵國之事,我正自己考慮哩。”
建武二十七年(51),臧宮與相虛侯馬武上書奏說“:匈奴貪利,沒有禮信,窮則以頭叩地稱臣,安定則向外侵盜,邊境被其荼毒創痛,中國憂其頂撞唐突。現在匈奴人畜疫死,旱蝗將地上之物食盡,病疫困頓,其力量抵不住中國的一個郡。萬里垂死的生命,懸諸陛下之手。時機易失,福不再來,怎么能固守文德而廢棄武事呢?現在派遣大將到塞北,重金懸賞,喻告高句麗、烏桓、鮮卑發兵攻其左,發河西四郡兵馬並天水、隴西羌胡攻其右。這樣,北虜之滅,不過數年即可成功。臣恐陛下仁恩不忍,謀臣疑惑,以至萬世刻石樹碑之功不立於當代聖世。”詔書回答說“:《黃石公記》上說‘:柔能制剛,弱能制強。’柔就是德,剛就是賊,弱者有仁為之幫助,強者是怨恨的歸宿。所以說有德之君,以其所樂者樂人;無德之君,以其所樂而獨樂其身。能樂人者其樂必長久,獨樂其身者不久而亡。舍近謀遠的,往往勞而無功;舍遠謀近的,往往安逸而有終局。政治安逸就多忠臣,政事勞苦就多亂人。所以說力求擴大地盤的反而荒蕪,力求推行德政的就會強盛。以自己所有為滿足的得到安寧,貪人家之所有的導致毀滅。殘暴之政,雖成於一時最終必敗。現在國家沒有良好的政治,災變不停息,百姓驚震惶恐,人民不能自保,而還想遠征邊外嗎?孔子說:‘我恐怕季孫的憂患,不在顓臾。’且北狄還很強大,而從屯田警備傳聞得來的情報,常片面而失真實。果然能舉天下的一半而滅大寇,難道不是最大的願望嗎;但如果不得其時,那就不如讓人們休養生息。”自此以後諸將沒有哪個敢再談兵事的了。
臧宮於永平元年(58)去世,謚為愍侯。子臧信嗣位,信卒,子臧震嗣位。震卒,子臧松嗣位。
元初四年(117),與母另居,封國被廢。
永寧元年(120),鄧太后繼封臧松弟臧由為朗陵侯。
史官評論道:中興的事業,真是很艱難的。然敵人沒有秦皇、項羽那樣強大,人們還懷抱著歸附漢朝的思想,雖懷玉璽官印,跨越州縣,假託各種名義或偽號,千隊為群,還不足以為與顯貴高官比功勞哩。等到山西平定,威臨天下,戎羯喪其精膽,群帥賈其餘勇,這真是雄心尚武之良機,乘勝習兵之時哩。臧宮、馬武之徒,撫劍抵掌,其志馳於伊吾的北面了。光武審識《黃石公記》,常自危懼而不安,關閉玉門以謝西域的人質,詞幣禮以答匈奴的使者,他的防禦意識已經很宏大深遠了,難道他是擔心像高祖一樣顛沛於平城之圍,不忍像高祖一樣親擊黥布時在陣上負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