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篇·盜跖
作者:莊子及門徒
孔子與柳下季為友,柳下季之弟名曰盜跖。盜跖從卒九千人,橫行 天下,侵暴諸侯。穴室樞戶,驅人牛馬,取人婦女。貪得忘親,不顧 父母兄弟,不祭先祖。所過之邑,大國守城,小國入保,萬民苦之。 孔子謂柳下季曰:“夫為人父者,必能詔其子;為人兄者,必能教其 弟。若父不能詔其子,兄不能教其弟,則無貴父子兄弟之親矣。今先 生,世之才士也,弟為盜跖,為天下害,而弗能教也,丘竊為先生羞 之。丘請為先生往說之。”柳下季曰:“先生言為人父者必能詔其子 ,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子不聽父之詔,弟不受兄之教,雖今先生 之辯,將奈之何哉?且跖之為人也,心如湧泉,意如飄風,強足以距 敵,辯足以飾非。順其心則喜,逆其心則怒,易辱人以言。先生必無 往。”孔子不聽,顏回為馭,子貢為右,往見盜跖。
盜跖乃方休卒徒大山之陽,膾人肝而囗(左“飠”右“甫”音bu 3)之。孔子下車而前,見謁者曰:“魯人孔丘,聞將軍高義,敬再 拜謁者。”謁者入通。盜跖聞之大怒,目如明星,髮上指冠,曰:“ 此夫魯國之巧偽人孔丘非邪?為我告之:爾作言造語,妄稱文、武, 冠枝木之冠,帶死牛之脅,多辭繆說,不耕而食,不織而衣,搖唇鼓 舌,擅生是非,以迷天下之主,使天下學士不反其本,妄作孝弟,而 僥倖於封侯富貴者也。子之罪大極重,疾走歸!不然,我將以子肝益 晝囗(左“飠”右“甫”)之膳。”
孔子復通曰:“丘得幸於季,願望履幕下。”謁者復通。盜跖曰: 使來前!”孔子趨而進,避席反走,再拜盜跖。盜跖大怒,兩展其足 ,案劍囗(左“目”右“真”)目,聲如乳虎,曰:“丘來前!若所 言順吾意則生,逆吾心則死。”
孔子曰:“丘聞之,凡天下有三德:生而長大,美好無雙,少長貴 賤見而皆說之,此上德也;知維天地,能辯諸物,此中德也;勇悍果 敢,聚眾率兵,此下德也。凡人有此一德者,足以南面稱孤矣。今將 軍兼此三者,身長八尺二寸,面目有光,唇如激丹,齒如齊貝,音中 黃鐘,而名曰盜跖,丘竊為將軍恥不取焉。將軍有意聽臣,臣請南使 吳越,北使齊魯,東使宋衛,西使晉楚,使為將軍造大城數百里,立 數十萬戶之邑,尊將軍為諸侯,與天下更始,罷兵休卒,收養昆弟, 共祭先祖。此聖人才士之行,而天下之願也。”
盜跖大怒曰:“丘來前!夫可規以利而可諫以言者,皆愚陋恆民之 謂耳。今長大美好,人見而悅之者,此吾父母之遺德也,丘雖不吾譽 ,吾獨不自知邪?且吾聞之,好面譽人者,亦好背而毀之。今丘告我 以大城眾民,是欲規我以利而恆民畜我也,安可久長也!城之大者, 莫大乎天下矣。堯、舜有天下,子孫無置錐之地;湯、武立為天子, 而後世絕滅。非以其利大故邪?且吾聞之,古者禽獸多而人少,於是 民皆巢居以避之。晝拾橡栗,暮棲木上,故命之曰‘有巢氏之民’。 古者民不知衣服,夏多積薪,冬則煬之,故命之曰‘知生之民’。神 農之世,臥則居居,起則于于。民知其母,不知其父,與麋鹿共處, 耕而食,織而衣,無有相害之心。此至德之隆也。然而黃帝不能致德 ,與蚩由戰於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堯、舜作,立群臣,湯放其主, 武王殺紂。自是之後,以強陵弱,以眾暴寡。湯、武以來,皆亂人之 徒也。今子修文、武之道,掌天下之辯,以教後世。縫衣淺帶,矯言 偽行,以迷惑天下之主,而欲求富貴焉。盜莫大於子,天下何故不謂 子為盜丘,而乃謂我為盜跖?子以甘辭說子路而使從之。使子路去其 危冠,解其長劍,而受教於子。天下皆曰∶‘孔丘能止暴禁非。’, 其卒之也,子路欲殺衛君而事不成,身菹於衛東門之上,是子教之不 至也。子自謂才士聖人邪,則再逐於魯,削跡於衛,窮於齊,圍於陳 蔡,不容身於天下。子教子路菹。此患,上無以為身,下無以為人。 子之道豈足貴邪?世之所高,莫若黃帝。黃帝尚不能全德,而戰於涿 鹿之野,流血百里。堯不慈,舜不孝,禹偏枯,湯放其主,武王伐紂 ,文王拘囗(“美”字以“久”代“大”音you3)里。此六子者 ,世之所高也。孰論之,皆以利惑其真而強反其情性,其行乃甚可羞 也。世之所謂賢士:伯夷、叔齊。伯夷、叔齊辭孤竹之君,而餓死於 首陽之山,骨肉不葬。鮑焦飾行非世,抱木而死。申徒狄諫而不聽, 負石自投於河,為魚鱉所食。介子推至忠也,自割其股以食文公。文 公後背之,子推怒而去,抱木而燔死。尾生與女子期於梁下,女子不 來,水至不去,抱樑柱而死。此六子者,無異於磔犬流豕、操瓢而乞 者,皆離名輕死,不念本養壽命者也。世之所謂忠臣者,莫若王子比 乾、伍子胥。子胥沉江,比干剖心。此二子者,世謂忠臣也,然卒為 天下笑。自上觀之,至於子胥、比干,皆不足貴也。丘之所以說我者 ,若告我以鬼事,則我不能知也;若告我以人事者,不過此矣,皆吾 所聞知也。今吾告子以人之情:目欲視色,耳欲聽聲,口欲察味,志 氣欲盈。人上壽百歲,中壽八十,下壽六十,除病瘦死喪憂患,其中 開口而笑者,一月之中不過四五日而已矣。天與地無窮,人死者有時 。操有時之具,而托於無窮之間,忽然無異騏驥之馳過隙也。不能說 其志意、養其壽命者,皆非通道者也。丘之所言,皆吾之所棄也。亟 去走歸,無復言之!子之道狂狂汲汲,詐巧虛偽事也,非可以全真也 ,奚足論哉!”
孔子再拜趨走,出門上車,執轡三失,目芒然無見,色若死灰,據 軾低頭,不能出氣。
歸到魯東門外,適遇柳下季。柳下季曰:“今者闕然,數日不見, 車馬有行色,得微往見跖邪?”孔子仰天而嘆曰:“然!”柳下季曰 :“跖得無逆汝意若前乎?”孔子曰:“然。丘所謂無病而自灸也。 疾走料虎頭,編虎鬚,幾不免虎口哉!”
子張問於滿苟得曰:“盍不為行?無行則不信,不信則不任,不任 則不利。故觀之名,計之利,而義真是也。若棄名利,反之於心,則 夫士之為行,不可一日不為乎!”滿苟得曰:“無恥者富,多信者顯 。夫名利之大者,幾在無恥而信。故觀之名,計之利,而信真是也。 若棄名利,反之於心,則夫士之為行,抱其天乎!”子張曰:“昔者 桀、紂貴為天子,富有天下。今謂臧聚曰:‘汝行如桀、紂。’則有 怍色,有不服之心者,小人所賤也。仲尼、墨翟,窮為匹夫,今謂宰 相曰‘子行如仲尼、墨翟。’則變容易色,稱不足者,士誠貴也。故 勢為天子,未必貴也;窮為匹夫,未必賤也。貴賤之分,在行之美惡 。”滿苟得曰:“小盜者拘,大盜者為諸侯。諸侯之門,義士存焉。 昔者桓公小白殺兄入嫂,而管仲為臣;田成子常殺君竊國,而孔子受 幣。論則賤之,行則下之,則是言行之情悖戰於胸中也,不亦拂乎! 故《書》曰:‘孰惡孰美,成者為首,不成者為尾。’”子張曰:“ 子不為行,即將疏戚無倫,貴賤無義,長幼無序。五紀六位,將何以 為別乎?”滿苟得曰:“堯殺長子,舜流母弟,疏戚有倫乎?湯放桀 ,武王殺紂,貴賤有義乎?王季為適,周公殺兄,長幼有序乎?儒者 偽辭,墨子兼愛,五紀六位,將有別乎?且子正為名,我正為利。名 利之實,不順於理,不監於道。吾日與子訟於無約,曰‘小人殉財, 君子殉名,其所以變其情、易其性則異矣;乃至於棄其所為而殉其所 不為則一也。’故曰:無為小人,反殉而天;無為君子,從天之理。 若枉若直,相而天極。面觀四方,與時訊息。若是若非,執而圓機。 獨成而意,與道徘徊。無轉而行,無成而義,將失而所為。無赴而富 ,無殉而成,將棄而天。比干剖心,子胥抉眼,忠之禍也;直躬證父 ,尾生溺死,信之患也;鮑子立乾,申子不自理,廉之害也;孔子不 見母,匡子不見父,義之失也。此上世之所傳、下世之所語以為士者 ,正其言,必其行,故服其殃、離其患也。”
無足問於知和曰:“人卒未有不興名就利者。彼富則人歸之,歸則 下之,下則貴之。夫見下貴者,所以長生安體樂意之道也。今子獨無 意焉,知不足邪?意知而力不能行邪?故推正不妄邪?”知和曰:“ 今夫此人,以為與己同時而生,同鄉而處者,以為夫絕俗過世之士焉 ,是專無主正,所以覽古今之時、是非之分也。與俗化世,去至重, 棄至尊,以為其所為也。此其所以論長生安體樂意之道,不亦遠乎! 慘怛之疾,恬愉之安,不監於體;怵惕之恐,欣欣之喜,不監於心。 知為為而不知所以為。是以貴為天子,富有天下,而不免於患也。” 無足曰:“夫富之於人,無所不利。窮美究勢,至人之所不得逮,賢 人之所不能及。俠人之勇力而以為威強,秉人之知謀以為明察,因人 之德以為賢良,非享國而嚴若君父。且夫聲色滋味權勢之於人,心不 待學而樂之,體不待象而安之。夫欲惡避就,固不待師,此人之性也 。天下雖非我,孰能辭之!”知和曰:“知者之為,故動以百姓,不 違其度,是以足而不爭,無以為故不求。不足故求之,爭四處而不自 以為貪;有餘故辭之,棄天下而不自以為廉。廉貪之實,非以迫外也 ,反監之度。勢為天子,而不以貴驕人;富有天下,而不以財戲人。 計其患,慮其反,以為害於性,故辭而不受也,非以要名譽也。堯、 舜為帝而雍,非仁天下也,不以美害生;善卷、許由得帝而不受,非 虛辭讓也,不以事害己。此皆就其利、辭其害,而天下稱賢焉,則可 以有之,彼非以興名譽也。”無足曰:“必持其名,苦體絕甘,約養 以持生,則亦久病長厄而不死者也。”知和曰:“平為福,有餘為害 者,物莫不然,而財其甚者也。今富人,耳營鐘鼓管囗(上“竹”下 “龠”音yue4)之聲,口愜於芻豢醪醴之味,以感其意,遺忘其 業,可謂亂矣;囗(左“亻”右“亥”音gai1)溺於馮氣,若負 重行而上阪,可謂苦矣;貪財而取慰,貪權而取竭,靜居則溺,體澤 則馮,可謂疾矣;為欲富就利,故滿若堵耳而不知避,且馮而不捨, 可謂辱矣;財積而無用,服膺而不捨,滿心戚醮,求益而不止,可謂 憂矣;內則疑劫請之賊,外則畏寇盜之害,內周樓疏,外不敢獨行, 可謂畏矣。此六者,天下之至害也,皆遺忘而不知察。及其患至,求 盡性竭財單以反一日之無故而不可得也。故觀之名則不見,求之利則 不得。繚意絕體而爭此,不亦惑乎!”
譯文
魯國的大賢,孔子的朋友,姓展名禽,有賢德事跡留 在《論語》書中,深受孔子敬重。展家的宅院門前,古柳 濃蔭,所以鄉人稱展禽為柳下先生。展禽排行老四,按照 伯仲叔季長幼序列,社會上又稱他為柳下季先生,也就是 四先生。他的么弟柳下跖,自幼桀騖不馴,長大投奔山寨 ,造反為王,廢掉展姓,同家族劃清界限,取名盜跖,表 明以盜為榮,含有挑戰意味。
盜跖統率九千兵丁打流寇戰,橫掃天下,衝擊諸侯各 國。齊國最富,受害最重。盜跖的流寇戰一打來,趕跑官 軍和民兵,接著就推牆壁,搗門戶,搜財物,拖牛馬,抓 少婦和少女,先奸後賣。盜跖貪得無厭,小金庫很可觀。 心腸又狠,不但六親不認,到年終連祖先也不祭祀。聽說 盜跖打來了,大國的軍隊趕快爬上城牆,打保衛戰,小國 的軍隊趕快躲入碉堡,作縮頭龜。可憐百姓,坐困家中受 苦受難,離鄉背井受難受苦,都一樣呢。
孔子在魯國辦大學,雖然無官一身輕了,還是覺得匹 夫有責,聽說盜跖犯境,便去找大賢柳下季談話,說:“ 當父親的總能命令兒子吧。當哥哥的總能教訓弟弟吧。如 果有一天,父親都不能命令兒子了,哥哥都不能教訓弟弟 了,那么父子兄弟之間還有什麼親情可言!人倫關係還有 什麼價值可言!先生,你哪,當代的大賢喲,魯國的能人 喲,么弟是盜跖,危害天下各國,包括咱們魯國禮義之邦 ,而你,居然放縱不管,不去教訓教訓!老實說,我替你 臉紅。這樣吧,我代表你去教訓他一頓。”
柳下季說:“先生說的也是,當父親的總能命令兒子 吧,當哥哥的總能教訓弟弟吧。如果子不認父,弟不認兄 ,拒絕聽從父兄的命令和教訓,怕你再會說,也拿他沒法 。俺家那個不肖子弟,唉,那個跖老么,說到他的為人, 可厲害啦!他那心思如噴泉,詭詐無窮。他那意志如暴風 ,猛烈可怖。武藝高強,能把官軍打得雞飛狗跳。文才雄 辯,能把錯誤說成天經地義。貓毛抹順了,他就高興。馬 屁拍反了,他就大怒。性情急躁,出口傷人,千萬去不得 ,我的好先生!”
孔子不信邪,拂袖而去。於是吩咐收拾行李,餵馬備 車,顏回坐在前面任駕駛,子貢坐在右邊當保鏢,啟程去 見盜跖。
盜跖那時駐紮泰山南麓。隊伍正在休整期間。午飯打 牙祭,弟兄們十人一火,大嚼其炒人肝。營地油香撲鼻, 歡聲動地。
孔子下車,子貢緊跟。崗兵押著他倆去見司令部聯絡 官。孔子作揖行禮。聯絡官抱拳答禮。
孔子說:“在下魯國孔丘,久聞將軍大名。聯絡官, 拜託啦。”說完又作揖再行禮。聯絡官再抱拳,心頭想笑 。
聯絡官進去稟報了。盜跖聽完,大怒,眼瞪寒光,頭 發差點沖翻帽子,說:“這傢伙,不就是魯國油滑的偽君 子,唔,那個孔丘嘛!快去替我警告他,就說:‘你這花 言巧語的傢伙,胡謅什麼文王仁武王義!你頭戴替花帽, 好像頂著一堆柴,你腰纏死牛革,好像肋骨露出來。我的 奶奶喲,醜得要命呀!你那鳥嘴也不閉閉,放不完的屁! 不耕不鋤你白吃飯!不織不縫你白穿衣!還要翻響嘴皮, 彈奏舌頭,提倡這個,反對那個,無故挑起是非,欺哄各 國諸侯,煽惑天下書生,讓大家迷失方向忘了本!什麼子 教父啦弟敬兄啦,你搞這一套無非是為了升官發財,說不 定還能撈個侯爵呢。你的罪大,從重從嚴,該判極刑!馬 上滾回去!否則宰了你,午餐席上我又添一盤炒孔肝啦! ’對,這就是我對他的警告。快去宣布!”
聯絡官跑步去宣布了。孔子聽完,要求聯絡官再進去 稟報,說:“我剛從柳下季那裡來。請關照令兄的面子, 給我一個拜見足下的機會吧。”
聯絡官再稟報。盜跖下令:“押他進來。”
孔子碎步小心進去,走近席前又退卻幾步,表示恭敬 。然後一再的向盜跖作揖行禮。
盜跖還在發怒,兩腿叉開站著,瞪眼按劍,惡吼聲就 像護幼患的母虎:“站近前來,孔丘!順著說,饒你命, 反起說,要你死!”
孔子說:“我聽人講,偉人可分三品。身軀高大,儀 容俊美,人人見了敬愛,這是上品。上知天文,下識地理 ,各個方面精通,這是中品。勇猛剛強,敢闖敢幹,能帶 隊伍作戰,這是下品。上中下三品占一品,便夠資格坐天 下了。將軍,這三品你占齊了,中下兩品不必說了,單說 上品。將軍身高一米九,神采奕奕,滿臉紅光,丹砂唇, 珠貝齒,宏亮的男低音。如此有魅力,可惜啦可惜,取名 曰盜跖。在下聽了也替將軍感到遺憾,覺得這個名稱沒法 接受。將軍有心派我聽差跑腿,在下請求為將軍辦外交, 南下吳越,北上齊魯,西到宋衛,再西遠抵晉楚,同各國 訂盟約,推將軍做盟長。然後要求所有盟國援助人力物力 ,建築大城市,環城數百里,未來的國者隊至於中等城市 ,戶口上萬家的,也建數十個吧。城市有了,各國正式承 認將軍享有開國資格,堂堂正正稱王,同吳王越王齊王魯 王宋王衛王晉王楚王平起平坐,哪點不好!然後將軍發表 和平宣言,號召各國裁軍,國際關係必須排除軍事衝突。 於是天下更新,世界大同。國事弄妥善了,還得料理家事 ,恢復將軍姓氏,收養哥哥弟弟,來年清明節一起上祖墳 ,以告慰先人的亡靈,以光大柳下的門風,這才像樣。就 將軍個人而言,此乃希聖賢的表現。就天下百姓而言,此 乃如飢如渴的要求。”
盜跖火冒三丈,頓腳叫喊:“再站近些,你聽清楚! 用利益引誘啦用言語勸說啦這一套只能拿去對付百姓, 那幫蠢貨!休想拿來對付我!高大俊美有魅力,人人見 了人人愛,是俺爹娘遺傳基因特別優秀。老子天天照鏡 子,自我感覺好極了,要你孔丘來提醒?唔?你聽人講 三品,我也聽人講,只兩句:當面阿諛,背後捅刀。我 看你正是這種人!大中城市啦戶口百萬啦能長久嗎?你 是在利誘我,把我當成尋常百姓對付。城市大總不及天 下大吧?堯舜擁有天下,子孫寸土俱無。湯王開創商朝, 武王開創周朝,後代絕滅。這不是貪大的下場?”
孔子低頭不答,因為那是事實。
盜跖又說:“我還聽人講呢,遠古時代,人煙稀少禽 獸多,百姓避猛獸,住家大樹上,白晝拾橡子,黑夜睡 樹巢,所以自稱有巢氏族成員。他們尚未發明衣服,終 年裸體,夏打柴,冬烤火,所以又被後世叫作求生的學 習者。炎帝神農時代,有耕稼了,百姓仍然天真,睡得 香甜,做得緩慢,認母系的血緣,沒有父系家長觀念,同 糜鹿做朋友,互不觸犯,自耕自食,自織自穿,不存在 害人的壞心眼。那是至德之世,理想光輝的頂點。可恨 黃帝軒轅,背叛至德傳統,挑起涿鹿大戰,絕滅蚩尤氏 族,流血百里,還說什麼文明殺野蠻!後來堯舜時代,設 置百官,製造麻煩。再後來,湯王革命趕桀王,武王革 命殺紂王,以暴易暴,哪有是非可言!從那時起,強壓 弱,大欺小,天下糜爛。湯武以來所謂的政治家,全是 叛匪,專搞暴亂!”
孔子一驚,想要抗辯又不敢,只好忍氣吞聲地讓盜 跖糟蹋聖賢。
盜跖談鋒一轉,戟指孔子鼻樑,隨罵:“你這傢伙, 自幼進修文王武王仁義之道,現今做了天下學閥,把持 社會輿論,教唆後生。瞧你,儒袍蓬蓬寬,紳帶纖纖長, 到處唱高調,裝模又作樣,給各國的君王大灌其迷魂湯, 不過是為了升官發財,入伙分贓。你喲,你才是當代的 頭號賊王!不叫你盜丘,而叫我盜跖,如此輿論未免太 荒唐!”
孔子哭笑不得,作莫可奈何狀。
盜跖又說:“咱們擺事實講道理。你用甜言蜜語誘騙 子路,要他改行,不做俠客而做儒生。那傻小子被你馴 化,摘掉歪帽,扔掉長劍,做了你的乖乖學生。於是社 會上傳說你了不得,能化暴徒為良徒啦能化消極為積極 啦,官方封你做思想工作的模範。後來呢,那傻小子在 衛國搞政變,刺殺國王不成,自身卻在國都東門外被剁 成肉渣。子路落得如此悲慘下場,一條命都保不住,還 為社會所不齒,是你教唆的結果。什麼思想工作模範,假 的!你的教育失敗啦!你還在吹自己是聖賢嗎?你在自 己的父母之邦魯國,受官方冷遇,兩次被迫辭職,一走 了之。你到衛國演說,又被驅逐出境,腳印被當作劣跡 給鏟了地皮。去殷墟,去周都,求職不得,討乞回家。前 不久聽說你,哈哈,被圍困在陳蔡兩國交界的荒村中,斷 炊七晝夜,差一點餓死。可見你走一路霉一路,天底下 找不到你的落腳處。請問到底值幾個錢,你的道路?唔? ”
孔子氣得吹鬍須,無話可說。
盜跖感到滿意,笑笑說:“我不想罵你了。咱們談談 古人吧。世俗最崇拜的偉人,我想該是軒轅黃帝。可是 黃帝背叛至德傳統,挑起涿鹿大戰,流血百里,夠缺德 啦。堯帝,殺掉太子丹朱,不慈。舜帝,趕走老父瞽叟, 不孝。禹王,治水受濕,病成偏癱,不智。湯王武王,以 叛臣的身份討伐桀王紂王,不忠。這六個傢伙,用世俗 的眼光看,全是光輝形象。仔細推求,便會發現個個皆 是權迷,被利慾扭歪了自己的性情,他們的行為太不要 臉了!世俗最尊敬的賢士,我想該是伯夷叔齊。可是他 倆兄弟互相兼讓王位,為這樣一樁小事情,不惜逃離自 家的孤竹國,餓死首陽山,曝屍不埋,留給豬拉狗扯,何 苦!鮑焦,為了不踩非正義的國土,便爬到樹上住,又 為了不吃非廉潔的野果,便抱著樹幹餓成殭屍,未免清 高過分,可笑。申徒狄,給官方提意見碰釘子,便背負 大石頭跳黃河,捨身餵魚餵鱉,未免悲壯過分,可笑。介 子推,忠僕喲,為了給晉文公補充營養,便割下大腿肉 清燉紅燒,晉文公掌權後疏遠了他,便發怒鑽樹林讓火 燒死,未免老實過分,可笑。尾生,約女友大橋下幽會, 女友失約,洪水來了,還不上岸逃命,竟然抱著橋柱溺 死,未免純情過分,可笑。這六個傢伙,好比祭風神砸 死一條狗,好比祭水神淹死一頭豬,好比大路旁倒斃一 個端破碗的乞丐,死得毫無價值。他們顧臉不顧命,忘 本,不想想父母養育操多少心,硬是活得不耐煩啦。世 俗最稱讚的忠臣,我想該是比干和伍子胥。可是比干被 紂王開膛挖心,子胥被吳王裝袋沉水。忠臣不得好死,為 天下有識者所哂笑。總而言之,從遠古黃帝起,到近代 伍子胥,這些所謂偉人,所謂堅士,所謂忠臣,我看一 錢不值!孔丘,你若找我談鬼,我願洗耳恭聽,我不懂 嘛。你若找我談人事,對不起,你懂的,我全懂。請免 開尊口吧。”
孔子終於認輸,不想再費唇舌。回頭瞥見保鏢子貢 在門外比手勢,催他打道回府。
盜跖說:“現在該對你進行一點正面教育啦。聽著, 什麼是人類的本性。眼睛需要色彩的享受,耳朵需要音 樂的享受,嘴巴需要飲饌的享受,心靈需要滿足的享受, 這些皆是人類的本性。人嘛,充其量活百歲,這是高壽, 活八十呢中壽,活六十呢低壽,再低些呢短壽,再短些 呢便是夭折啦。人生幾十年,算算吧,除了疫病瘠癆,腰 疼腿痛,精神欠佳,弔喪送死,憂心愁腸,遇禍落難,每 個月有幾天開口哈哈笑啊?至多四五天而已。宇宙永恆, 人生有限。生限一到,都得去死。有限的人生,被夾在 無限的歲月里,那樣短暫喲,好比眼睛湊著門縫覷外面 的奔馬,一閃而過。人啊人,你還不玩他個舒心展意,你 還不活他個滿七上八,那才是不懂道理的糊塗蟲喲!你 的那些嚕囌,在我聽來儘是廢話。去去去,快回去。以 後別再來鼓吹啦。你那一套主義,教人東奔西走求名謀 利,騙人的假貨喲,無助於本性的保全,哪有討論價值! ”
孔子一再的作揖行禮,碎步小心退出。司令部門口, 孔車登車時,拉不穩綏繩,三次踩滑,差點跌倒。子貢 扶他登車坐定,他仍覺得頭暈眼眩,視景模糊,不得不 抓緊座前的橫槓,以免墜車。子貢見他面無人色,呼吸 困難,知道這是情緒性的貧血症狀,給他服了兩粒暈車 丸藥。歸途,孔子很少談話,絕無藹然仁者的笑容。回 到國都東門外,路遇柳下季。孔子那天說過代表他去教 訓盜跖的呢。
柳下季說:“又是幾天不見面啦。車馬風塵僕僕的喲 ,莫不是去見了俺家那個跖老么吧?”
孔子仰天嘆氣,吹動鬍鬚,說:“是。”
柳下季說:“那天我提醒你去不得,你偏偏要去。我 估計不錯吧,他出口傷害你?”
孔子說:“你估計對了。別人病急亂投醫,我是無病 亂吃藥,太糊塗啦。我跑到山洞去給老虎理髮,鬍鬚編 兩條小辮子,把他梳理成文明人。嘿,差點給山大王打 了牙祭!”
子張是孔子的學生,去找滿苟得先生辯論。滿苟得 是化名。儒家反對苟且得財,說那不義。滿先生有意向 儒家挑戰,故名苟得。下面是子張與滿苟得的辯論記錄。
子張說:“怎么你不注意德行的修養呢?你要曉得, 行為缺德,得不到上司的信任。得不到上司的信任,官 運很難亨通。官運很難亨通,名利從何而來。所以,哪 怕看在名利份上,也該承認義行真好,苟得不好。讀書 人風格高,瞧不起名利,但求無愧於心,也該時時注意 德行的修養啊。”
苟得說:“不要臉的發財,會吹牛的出名。富得冒油 的,紅得發紫的,你去調查吧,十有九個是最不要臉的 吹牛大王。所以,看在名利份上,就會承認不要臉好,吹 牛更好。讀書人風格高,瞧不起名利,但求無愧於心,就 該注意在日常實踐中保持天真的本性啊。”
子張說:“富貴,我不看重。古代暴君桀王紂王,富 有天下,貴為天子,到頂點了。試去責備奴僕,罵他形 同桀紂,他會羞愧,心頭不服。由此可見,不義的富貴, 小人都瞧不起,何況君子。當代賢士孔丘墨翟,一是我 們儒家的大師,一是他們墨家的巨子,都窮得像平民。試 去恭維相爺,頌他德比孔墨,他會滿臉春風,收起威嚴, 連聲說不敢當不敢當。由此可見,高義的貧窮,君子都 敬仰。所以說呢,[火亘](讀選)赫如天子未必高貴,貧 窮如平民未必低賤。衡量一個人的貴賤,要看德行好壞。”
苟得說:“所謂德行,仁義罷了。現代社會,偷了財 物,國家拘留;偷了國家,金殿封侯。諸侯深宅大院,坐 在廳堂高談仁義。普天下的仁義都叼在他們嘴上呢。你 看那齊桓公,名小白,諸侯的盟長喲,殺哥哥,奸嫂嫂, 太仁義啦。誰去侍候齊桓公呢?賢臣管仲,你們儒家拉 他做了先驅。你看那田成子,齊國的大夫喲,殺簡公,盜 齊國,太仁義啦。誰去領田成子的賞錢呢?賢人孔丘,你 們儒家抬他做了大師。談起德行來,你們唱高調,鄙視 齊桓公,譴責田成子,罵苟得不好。做起事情來,你們 講實惠,屈服齊桓公,跪謝田成子,比苟得更苟得。說 的做的不一致,思想鬥爭很痛苦,矛盾怎樣統一呀!你 還談什麼德行的好壞?有一本古書說:夸什麼好?罵什 么壞?成功的痞子變光彩,失敗的君子變無賴。誰好誰 壞,根本不存在!”
子張說:“你不注意德行的修養,勢必導致倫理的紊 亂。親疏不別了,貴賤不分了,長幼大小不成其體統了, 三綱五常都不要了,君還能統臣嗎?父還能教子嗎?夫 還能管妻嗎?父系血緣還能維持下去嗎?人際關係還能 鞏固下去嗎?社會秩序還能安定下去嗎?”
苟得說:“堯帝殺太子,舜帝逐胞弟,親疏有別嗎? 湯王趕桀王,武王伐紂王,貴賤有分嗎?王季奪嫡位,周 公誅家兄,長幼大小成其體統了嗎?儒家濫禮,不吐真 情,墨家兼愛,不認至親,三綱五常他們要了嗎?”
苟得又說:“我們之間的分歧,是因為你求的是名。 我求的是利。名利皆是靠不住的,而且不合理,不明道。 記得有一次我和你辯論,恭請無約先生仲裁。無約先生 不受約束,擺脫了名與利。他當時是怎樣說的,我這裡 有記錄。”
下面是無約講話的記錄。
無約說:“都是捨身殉物啊,君子殉名,小人殉利。 兩種人的性情都扭曲了,一個被名節扭曲,一個被利益 扭曲,看似相異,其實,丟開自己的正事,追求身外的 廢物,這兩種人相同。所以,小人做不得,回歸本性吧; 君子做不得,委順大道吧。正路也好,邪路也好,他走 他的,你別去管。你看準生命的北極星,觀照四方,與 社會潮流同進退。讜論也好,謬論也好,他講他的,你 別去聽。你把握圓環的中空處,獨立思考,用無為主義 去周鏇。靈活些,切勿固執行為。收斂些,切勿盛飾儀 態。不然會誤了你的正事。淡泊些,切勿貪心致富。聰 明些,切勿捨身求成。不然會毀了你的天真。”
無約又說:“比干開膛挖心,子胥殺頭挖眼,愚忠惹 禍喲。直躬告父偷羊,尾生死寧橋下,老實倒霉喲。鮑 焦餓成殭屍,申生有冤不訴,清高受罪喲。孔子熱心救 世,不管母病,匡章堅持原則,觸犯父怒,深明大義的 結果竟是遺憾終身喲。這類談資話柄古今傳誦,嘲笑那 些言行端正的好人自討苦吃,活該呀!”
這位先生貪得無厭,好比吃東西沒得個飽足,所以 名叫無足。無足去找知和先生辯論。知和謹守本份,懂 得飽和而止,所以名叫知和。下面是無足與知和的辯論 記錄。
無足說,“人嘛,不管調子唱得多高,到頭來沒有哪 個不伸手撈名摸利。一旦富起來了,賓客盈門投靠他。既 然投靠他嘛,就得低三下四。在他面前低三下四不值一 錢,他就顯得很值錢了,貴了。貴起來了,自我感覺良 好了,心情舒暢了,身體健康了,他就能享高壽了。奈 何唯有你不作如是想,是老兄智力太低呢,抑或是智力 不低,只是能力太低呢?抑或是智力能力都不低,只是 老兄要堅持原則,念念不忘貧賤的光榮呢?”
知和說:“你所談的暴富新貴,我也見過。他常常把 周圍的同齡人一一排隊研究,發現自己可真不簡單哪,起 碼是全鄉的大富大貴第一豪門,很可能是全縣的第一呢。 他對自己的衡量全從比較來,心頭沒個定準。他的歷史 觀,社會觀,是非觀,榮辱觀,庸俗透頂,喪失個性。生 命的價值和意義他丟光了,完全聽從本能支配,為所欲 為。你拿他做例子,談論身心健康舒暢享高壽的途徑,不 嫌拉扯太遠了嗎!他的身心已經麻木,感覺不了什麼是 痛苦的折磨什麼是快感的享受。認識不清什麼是恐怖的 刺激什麼是快意的安慰,常常把折磨當成了享受,常常 把刺激當成了安慰。所以,他追求的健康最不健康,他 追求的舒暢最不舒暢。他雖然為所欲為,卻弄不明白是 什麼因素促使他去為的。他這樣的糊塗蟲,哪怕貴為天 子,富有天下,也逃不脫三災八難,甚至殺身之禍。”
無足說:“一旦富了,要啥有啥,太方便了。你看有 錢人家,服飾器用的美感享受,亭台樓閣的藝術風格,那 樣高級,任你世外仙子,朝中賢臣,也休想得到呢。此 外,保鏢隊給他壯威風,智囊團給他出主意,道德社給 他撐門面,文武具備。有這三套班子差遣使喚,雖不執 掌國政,亦儼然白衣王爺了。還有更妙的呢,叫一群歌 娼舞妓娛樂耳目,娶一串姨太太發泄性慾,雇一夥廚師 營養口腹,招一批辦事員啦狗腿子啦聽我發號施令,滿 足我的權力欲望,不亦快哉。這一類玩格的雅事嘛,不 要人教也感興趣,不要內行示範也做得來。趨甜避苦,人 之常情,無師自通,所謂本能。老實說吧,能投胎在有 錢人家,玩玩這樣的格,聽怕天下人咒罵,我也豁出去 啦,乾!”
知和說:“聰明人做事,總是順應民情,有分寸的, 何至於天下人咒罵呢。聰明人足,適可而止,不再爭 取,更不無緣無故的貪求。當然,有時候也要爭取,那 是他還不足。不足,他應該爭取,哪怕到處去爭取,他 也不認為自己貪。同樣,有時候也要放棄,那是因為他 已有餘。有餘,他應該放棄,哪怕放棄了王位,他也不 認為自己廉。何謂貪?何謂廉?貪,並非出自外界引誘。 廉,並非迫於外界壓力。是貪是廉,捫心自問,便明白 了。聰明人,哪怕做了天子,擁有天下,也不顯高貴以 蔑視人,也不炫巨富以耍弄人。考慮到這樣做會惹麻煩, 同時設身處地替對方想,曉得有悖於人之常情,所以才 不這樣做,倒不是要沽名釣譽。堯爺舜爺做天子,絕非 因為要行仁政才厚待百姓的,他們不願意追求奢華有害 性命喲。善卷許由辭帝位,絕非因為要創義舉才謝絕禪 讓的,他們不願意貢獻力量有害健康喲。你剛才說趨甜 避苦,我看堯爺舜爺善卷許由正是趨甜避苦,天下人不 但不咒罵,倒稱頌他們的賢德。像他們這樣的趨甜避苦, 不涉沽名釣譽,更不涉你說的那類玩格雅事,值得肯定。 ”
無足說:“不沽名釣譽,他們追求清高嘛。甜頭不吃 吃苦頭,儉省湊合過日子,他們和那些窮途潦倒久病不 死的可憐蟲有啥區別喲!”
知和說:“能和普通人的生活水準拉成一線,是福。 日子冒尖了,特別是財產有餘了,是禍。你看有錢人家, 整天音樂悅耳,三餐酒肉爽口,迷了心竅,忘了事業,這 是紊亂喲。吃喝大多不消化,胸悶腹脹,打嗝流尿,氣 喘如抬石頭爬陡坡,這是痛苦喲。為貪財而擔驚受怕,為 奪權而嘔心瀝血,回到家中休息,還得忙於洩慾,全身 粘膩冒油,貴體痴肥蠢胖,這是疾病喲。要去撈錢發財, 只好顢頇裝聾,哪管當面笑罵,還得拼搏不捨,這是羞 辱喲。存錢不用,緊緊摟在胸懷,愁眉苦臉的撥算盤珠, 還想再撈一把,這是焦急喲。在家怕竊賊,在外怕強盜, 宅院四角築碉樓,出門要帶保鏢隊,這是恐懼喲。紊亂, 痛苦,疾病,羞辱,焦急,恐懼,這六害對天下任何人 皆是致命的呀,而他卻忘記了,失察了。直到有一天六 害在他身上一齊發作,他才曉得晚了晚了完了完了,要 下狠心傾家蕩產也買不回一日的健康了。所以,名啦利 啦到頭來都成了煙雲過眼。想當初啊,委屈自己的性情, 折騰自己的身體,去爭什麼名利,天哪,好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