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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四

娶國色適諧前夢 遷帝都重立新基

話說賀拔勝兵至荊州,離城不遠,侯景引兵出御,相遇於魯陽山下。勝問:“來將何人?”景出馬曰:“是我。”勝曰:“你是我故人,何為奪我城池?”景曰:“此皆大魏土地,你取得,我也取得。今荊州既為我有,勸你莫想罷。”勝聞言大怒,拍馬直取侯景。景迎戰數合,那裡敵得勝之神勇,眾將齊上,破胡 槍挑數將,三軍皆懼,一齊望後退走。勝揮兵直進,勢如破竹,追下數里。忽見西北角上塵土遮天,金鼓振地,擁出一隊人馬,乃是豫州高敖曹引兵五千來救荊州。勝見有援師,暫即退下。景見敖曹曰:“若非將軍來救,幾至失手。”敖曹曰:“君勿憂,明日看吾破之。”當夜各歸大營。天色微明,勝便討戰。敖曹出馬,謂勝曰:“我二人皆號善戰,爾知吾勇,我知爾強。今日各睹本事,不許一人一騎幫扶。我輸了還你荊州,你輸了從此去罷。”勝點頭道:“好!”各揮軍士退後。雙槍並舉,兩騎相先,一往一來,渾如兩道白光滾來滾去。清晨戰至下午,不知幾千回合。二人愈斗愈健,越戰越勇,兩邊軍士都看得呆了,直到天黑猶不住手。侯景便叫鳴金,那邊亦鳴金收兵。勝回營飽餐一頓,想起一家性命都在人手,不斬敖曹焉能奪得城池,救得眷屬,吩咐軍士點起火把,出營高叫道:“敖曹!你敢與吾夜斗么?”敖曹聞知,亦令軍士點起火把,挺槍直出,喝道:“來來來,退避者不算好漢。”於是重又戰起,火光之下各逞神威。正如棋逢敵手,你不讓強,我不服弱。直至天明,二人戀戰如故。侯景見破胡 士卒皆荊州人,因生一計,令其父兄親戚四面招呼,軍心一動,遂皆散走。勝方酣戰,見大勢已潰,只得回馬而走。敖曹拽滿雕弓,一箭射來中勝右臂,遂負箭而逃。

敖曹亦收兵歸去。勝敗下三十餘里,無一騎相從。俄而將士稍集,只存殘兵五六百人。勝憤極,欲拔劍自刎。左丞崔謙止之曰:“將軍不可輕生。今西歸無路,不如暫投南朝,再圖後舉。”勝從之,遂奔梁。今且按下不表。

單講高王回至洛陽時,清和王出入已稱警蹕,以天子自居。王醜之,欲立其世子善見為帝,卻未明言。有僧道榮孝武所信重,遣令奉表於帝曰:陛下若遠賜一制,許還京洛,臣當帥勒文武,式清宮禁。若返正無日,則七廟不可無主,萬國須有所歸,臣寧負陛下,不負社稷。

以故立帝之議未發。越一日,內史侍郎馮子昂偕西行文武十餘人逃回洛陽,高王大喜,乃親王瑤光寺點放其家屬。子昂有女名嚴娘,年十九,貌美非常。曾嫁任城王為妃,王死孀居,歸母家,今同拘寺中。王見之心動,次日,即著高隆之為媒往聘。子昂不敢違,遂納於王。封為安德夫人,甚加寵 幸。馮夫人又言:“同拘於寺者有城陽王妃李氏,侍中李昱之妹,冰肌玉骨,霧鬢雲鬟,可稱絕色。城陽為爾朱兆所害,妃孀居已久,今年二十有一,王何不釋而納之?”王曰:“果爾,當使與卿為伴。”次日,即遣內侍王信忠至寺,特召侍中李昱之妹至府問事,以小車載之而來。王見李氏淡妝素服,綽約輕盈,飄飄若仙,仿佛與前夢所見相似。與之言,歷數苦情,愁容戚態,愈覺動人,不勝大喜。是夜遂納之,封為宏化夫人。凡李氏親族皆得免放,寵 愛更逾於馮氏矣。

一日,王與李夫人晝寢,司馬子如有事欲啟,同世子來見。內侍言與李夫人同睡,二人不敢入。子如謂世子曰:“子亦畏大王耶?”世子曰:“非畏也,懼驚同夢耳。”至晚王猶未起。二人不敢歸,伺候至曉。天明王起,內侍稟司馬尚書及世子在外求見。王召入,子如方欲言,忽宮官進報曰:“今耆老百官已集午門,候王議事。”王遂起,謂子如曰:“汝且從我入朝,此時不必有所言也。”於是王至朝堂,告於眾曰:“永熙棄國而去,不賜一音。今欲於諸王中另立一人,以主社稷。誰其可者?”眾皆曰:“惟大王命。”

王又曰:“孝明以來,立帝不順。孝莊以叔繼侄,永熙以兄繼弟。倫序失正,國家所以衰亂。今當按次而立。唯清和世子善見以序以賢,允協人望。”因向清和曰:“立王不如立王之子。”眾莫敢違,大議遂定。清和回府,又羞又惱,心不自安,帥輕騎南走。高王聞之,親自引兵趕往。追至於河中府及之,謂清和曰:“天下焉有天子父而逃於外者?”與之並馬而返,直送至府。

王登堂索飲,清和設宴,呼世子出拜,王答拜。宴罷,又召其妃胡 氏並長女瓊姝出拜,謂王曰:“吾家性命全在大王。”王遂與立誓,言必終始相保。

又見瓊姝端嚴美麗,王問:“幾歲?”曰:“十三。”王謂清和曰:“王女與吾子澄年貌相當,結為秦晉之好何如?”清和大喜曰:“若得世子為婿,吾之幸也。”王遂解下玉帶一條為聘,清和亦取出紫金冠一頂為酬,極歡而別。丙寅,王率百官具儀衛迎清和世子善見為帝,即位於城東北。大赦,改元天平。時年十一,為魏孝靜帝。歡實貪其幼而立之也。於是魏判為二,河以西曰西魏,河以東曰東魏。

再說鄭駙馬一家收禁在獄,世子高澄屢欲到監探望,畏王不敢。嚴祖憂懼無計,因想鹹陽王坦是公主叔父,與我至親,或肯援手。修書送去,求他救解。鹹陽見書,次日至晚微服入獄,見嚴祖夫婦,相對下淚。鹹陽曰:“我因君在獄,日夜打算相救,苦於計無所出。司馬子如等,我曾懇求數次,皆不肯為援,將若之何?”夫婦聞而愈悲。只見其女大車亦從旁哭泣。鹹陽一想,便向公主道:“要救一家性命,須在此女身上。”公主問:“何故?”

鹹陽道:“高王為人,人莫能測,唯美色可以動之。近日長史馮子昂女、侍郎李昱之妹,歡皆因其色美納之後房。兩家親族,無不釋免。吾觀甥女容顏絕世,若使納之,彼心必喜,可保無事矣。”公主曰:“大車年幼,況已許配廣平王贊,如何使得?”鹹陽曰:“我豈不知,但廣平西去料無返日,且全家性命與一女榮辱孰重?若舍此計,難免刑戮,將來甥女更不知若何飄落矣。”夫婦聞言大哭,女亦淚下如雨。鹹陽又曰:“哭他何益。爾朱後以帝後之尊,尚為之妾,何況你女。”公主曰:“既如此說,只要救得全家,任憑叔父主張便了。”鹹陽見公主已允,嚴祖自然聽從,遂相別而出歸。至家已交 二鼓,細想此計雖好,但高王前若何啟口說合?輾轉不寐。天明起身,走至堂上,見壁上掛《神女圖》一幅,乃江 南張僧繇所畫,精妙絕倫,乃命內侍收下。午牌後,帶了此畫來見高王,高王召入留坐。略敘寒溫 ,鹹陽命內侍送上畫來,便道:“此幅《神女圖》是江 東張僧繇筆,吾見畫得好,特送大王把玩。”王曰:“僧繇畫可通神,吾亦聞其名久矣。”展卷視之,果然仙容若活。高王觸起前夢,因謂鹹陽道:“世間女子有若神子之美者乎?”

鹹陽道:“更有美於此者,特大王不知耳。”高王忙問:“何在?”鹹陽道:“駙馬鄭嚴祖之女,美實過之。”高王曰:“嚴祖弘農被獲,現禁天牢,吾方誅之,難道他女有若斯之美?”鹹陽道:“此女乃新寧公主所生,年十四,名娥,至其容貌之美,蓋世無雙。大王舍此不求,是空有好色之名了。”王曰:“果爾,吾當赦其全家。”鹹陽辭出。王陰令畫工到監,先圖其貌來視。

俄而畫工繪像以獻。王一見,與夢中所遇南嶽地仙容貌無異,驚喜欲狂,忙即下令到獄,放出鄭氏一家,房產資財,悉行給還。斯時鄭嚴祖依然富貴如故了。次日,即央鹹陽為媒聘娶之。公主雖痛女年幼,不忍割捨,然權在人手,不敢不從,唯有含淚相送而已。高王娶了鄭娥,真如天仙下降,不敢以妾禮相待,嘗謂娥曰:“睹卿畫上芳容,已足令人神醉。今日得親玉體,能不使我魂消?”娥亦婉轉柔順,王愈愛之,封為楚國夫人。唯世子聞王納了鄭娥,如有所失。王見其忽忽不樂,疑為思母,因命之曰:“汝離母已久,可先歸晉陽。吾將遷駕鄴城,俟定都事畢,然後歸耳。”世子受命而去。一日,忽報西魏宇文泰引兵攻潼關,守將薛瑜陣亡,關已失守。諸將鹹請救之,王曰:“吾方遷都,未暇發兵,且渠亦不敢深入。進討之期,且俟後日。”乃下令曰:“洛陽建都已久,王氣將盡。且西逼西魏,南近梁境,非據守之地。今將遷鄴,文武軍民俱限三日起發。”乃以趙郡王諶為大司馬,鹹陽王坦為太尉,高盛為司徒,高敖曹為司空,司馬子如、高隆之、高岳、孫騰共知朝政。先日護駕遷鄴,自己留後處分。丙子,東魏帝發洛陽,六宮從行。軍民四十萬戶狼狽就道。時闕馬,尚書丞郎已上非陪從者,盡令乘驢。改司州為洛州,以尚書令元弼為洛州刺史,鎮洛陽。庚寅,帝至鄴。越三日,高王亦至。時宮闕未就,帝居北城相州之廨。王乃命拆洛陽舊宮木料以濟之,限日速成。又以新遷之民資產未立,不無嗟怨,出粟一百三十萬以賑之,民始寧居。王部分已定,遂辭帝歸晉陽。當時有童謠云:

可憐青雀子,飛來鄴城裡。

羽翮垂欲成,化作鸚鵡子。

此謠永熙年間已有,是時盛傳鄴下。蓋青雀子者,謂孝靜帝清和王子也:鸚鵡子者,後來高洋代帝年號神武之驗。此是後話不表。

再說世子歸去,只將洛下變遷事情訴知婁妃,王之連納三美未嘗言及。王歸,婁妃接見問:“女後若何?”王曰:“永熙西去,後已遷鄴。有吾在,人莫敢慢也。”俄而,報三位夫人至。妃問:“何人?”王一一告之。時眾夫人皆來參拜,俱不樂。王命升堂拜見婁妃,又命與眾夫人相見。眾見馮、李二夫人貌雖美,不以為異。及見鄭娥皆大驚,疑非人世中人。婁妃亦笑道:“大王得此美麗,莫怪不復念舊也。”王曰:“亦賴卿不妒耳。”當夜,共宴於婁妃宮中。宴罷,各送一院居住。獨飛仙院層樓畫閣尤勝他處,命楚國夫人居之。蓋院在德陽堂後,與王聽政之所相近,朝暮尤便出入也。一日,王在婁妃宮見諸夫人皆在座,忽然想起爾朱後獨居東府相隔已久,欲往見之,恐其尚記前恨,乃私語桐花曰:“吾欲往東府,煩卿先行,叫他莫再拒我。”

桐花笑曰:“大王自不去耳,彼何嘗拒大王也。”桐花遂往。斯時爾朱後正切幽懷,見桐花至,喜曰:“夫人尚念我乎?”桐花曰:“不唯我念後,王亦念後也。”後曰:“彼方貪戀新歡,焉肯復念舊人。”桐花曰:“王不來者,慮後見怪耳。今日相聚,勿記前嫌也。”後聞,又喜又恨。未幾王至,後乃和顏接之。王見後形容消減,頓生憐惜。時高攸已過周歲,抱出相見。王大喜,遂命設宴,三人共飲。至晚,桐花辭去,王遂留宿後宮,歡好如初。

且說世子高澄年雖幼,頗有戀色之意。高王覺知,謂婁妃曰:“澄兒情竇已開,吾前在洛陽已聘定清和王女為室,今冬與之結婚可乎?”妃曰:“妾亦有此意。”王遂命造世子府,務極華麗。一面修表以聞,一面啟知清和王,將吉日送去。清和喜諾。臨期世子到鄴親迎,帝與清和皆厚賜之。內外百官無不畢賀。迎至晉陽,在北府正殿成親。拜見高王夫婦,然後送歸新府。斯時世子年少尚主,加以郎才女貌,正是富貴無雙,榮華莫比。人生得意之遭,莫逾於此。那知人心不足,內中又弄出事來,且聽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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