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州參軍
華州柳參軍,名族之子,寡慾早孤,無兄弟。罷官,於長安閒遊。上巳日,於曲江見一車子,飾以金碧。從一青衣,殊亦俊雅。已而翠簾徐褰,見摻手如玉,指畫青衣令摘芙蓿女之容色絕代,斜睨柳生良久。生鞭馬從之,即見車入永崇里。柳生訪知其姓崔氏,女亦有母。青衣字輕紅。柳生不甚貧,多方賂輕紅,竟不之受。他日,崔氏女病,其舅執金吾王,因候其妹,且告之,請為子納焉。崔氏不樂。其母不敢違兄之命。女曰:“願嫁得前時柳生足矣!必不允,以某與外兄,終恐不生全。”
其母念女之深,乃命輕紅於薦福寺僧道省院,達意柳生。生悅輕紅而挑之,輕紅大怒曰:“君性正粗!奈何小娘子如此待於君,某一微賤,便忘前好,欲保歲寒,其可得乎?某且以足下事白小娘子!”
柳生再拜謝不敏。始曰:"夫人惜小娘子情切,今小娘子不樂適王家,夫人是以偷成婚約,君可三兩日就禮事。"柳生極喜,自備數百千財禮,期日結婚。後五日,柳挈妻與輕紅於金城里居。及旬月,金吾到永崇,其母王氏泣云:"吾夫亡,子女孤露,被侄不待禮會,強竊女去矣。兄豈無教訓之道?"金吾大怒,歸答其子數十,密令捕訪,彌年無獲。
無何,王氏殂,柳生挈妻與輕紅自金城里赴喪。金吾之子既見,遂告父。父擒柳生。生云:“某於外姑名王氏處納采娶妻,非越禮私誘也,家人大小皆熟知之。”
王氏既歿,無所明,遂訟於官。公斷王家先下財禮,合歸於王。金吾子常悅慕表妹,亦不怨前橫也。經數年,輕紅竟潔己處焉。金吾又亡,移其宅於崇義里。崔氏不樂事外兄,乃使輕紅訪柳生所在。時柳生尚居金城里,崔氏又使輕紅與柳生為期;兼賚看圃豎,令積糞堆,與宅垣齊。崔氏女遂與輕紅躡之,同詣柳生。柳生驚喜,又不出城,只遷群賢里。後本夫終尋崔氏女,知群賢里住,復興訟奪之。王生情深,崔氏萬途求免,托以體孕,又不責而納焉。柳生長流江陵。二年,崔氏與輕紅相繼而歿,王生送喪,哀慟之禮至矣。輕紅亦葬於崔氏墳側。柳生江陵閒居,春二月,繁花滿庭,追念崔氏,凝想形影,且不知存亡。
忽聞叩門甚急,俄見輕紅抱妝奩而進,乃曰:“小娘子且至!”
聞似車馬之聲,比崔氏入門,更無他見。柳生與崔氏敘契闊,悲歡之甚。問其由,則曰:“某已與王生訣,自此可以同穴矣。人生意專,必果夙願。”
因言曰:“某少習樂,箜篌中頗有功。”
柳生即時置箜篌,調弄絕妙。二年間,可謂盡平生矣。無何,王生舊使蒼頭過柳生之門,忽見輕紅,驚不知其所以,又疑人有相似者,未敢遽言。問閭里,又言是流人柳參軍,彌怪,更伺之。輕紅知是王生家人,亦具言於柳生,生匿之。蒼頭卻還城,具以其事言子王生。王生聞之,命駕千里而來。既至柳生門,於隙窺之,正見柳生坦腹於臨軒榻上,崔氏女新妝,輕紅捧鏡於其側。崔氏勻鉛黃未竟,王生門外極叫,輕紅鏡墜地,有聲如磬。崔氏與王生無憾,遂入。柳生驚,亦待如賓禮。俄又失崔氏所在。柳生與王生具言前事,二人相看不喻,大異之。相與造長安,發崔氏所葬驗之,即江陵所施鉛黃如新,衣服肌肉,且無損敗。輕紅亦然。柳與王相誓,卻葬之。二人入終南山訪道,遂不返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