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百五十二
兵五
孫子曰:"視卒如嬰兒,可與之赴深谿;視卒如愛子,可與之俱死。"
撫士
春秋時,楚師伐宋,圍蕭。蕭潰。楚大夫申公巫臣曰:"師人多寒。"楚子於是巡三軍,拊而勉之,三軍之士皆如挾纊。(纊,綿也。言悅以亡寒。)
又,晉聲子詣楚,謂令尹屈建曰:"雍子奔晉,以為謀主。彭城之役,晉、楚遇於靡角之谷。雍子曰:'歸老幼,返孤疾,二人役,歸一人。簡兵蒐乘,(簡,擇。蒐,閱。)秣馬蓐食,師陳焚次,(次,舍也。焚舍,示必死。)明日將戰。'行歸者,逸楚囚。(欲使楚知之。)楚師宵潰,晉降彭城而歸諸宋。楚失東夷,子辛死之,則雍子之為也。"
戰國魏以吳起為將,與士卒最下者同衣食。臥不設席,行不騎乘,親裹贏(音盈)糧,與士分勞。卒有病疽者,吳起為吮之。卒母聞而哭之。或謂之曰:"母子卒也,而將自吮其疽,何哭為?"母曰:"非然也。往年吳公吮其父,父戰不鏇踵,遂死於敵。今又吮此子,妾不知其所死處矣。是以哭之。"於是擊秦,拔其五城。
劉、項相持之際,田橫據有齊地。漢將韓信、灌嬰平齊,橫走歸彭越。漢滅項籍後,橫與其徒屬五百人入海,居塢(音島)中。帝使使赦橫罪而召之,曰:"橫來,大者王,小者侯;(大者,橫身。小者,徒屬。)不來,且發兵加誅。"橫乃與其客二人乘傳詣洛陽。至屍鄉廄置,謂其客曰:"陛下所以欲見我,不過欲一見我面貌耳。陛下在洛陽,今斬吾頭,馳三十里閒,形容尚未能改,猶可知也。"遂自剄,令客奉其頭,從使者馳奏之高帝。以王者禮葬。橫既葬,二客穿其冢旁,皆自剄。餘尚五百人在海島中,聞橫死,亦皆自殺。於是乃知田橫兄弟能得士也。
漢李廣歷七郡太守,前後四十餘年,得賞賜輒分其麾下,飲食與士卒共之。家無餘財,終不言生產事。將兵乏絕處,見水,士卒不盡飲,不近水;不盡餐,不嘗食。寬緩不苛,士以此愛樂為用。
後漢桓帝以段熲為破羌將軍,征羌。行軍仁愛,士卒疾者,親自瞻省,手為裹瘡。在邊十餘年,未嘗一日蓐寢。與將士同勤苦,故皆樂為死戰。
皇甫規,延熹中為中郎將,持節監討零吾等羌。會軍中大疫,死者十三四。規親入菴廬,巡視將士,三軍感悅。東羌遂遣使乞降。
魏將諸葛誕守壽春,以司馬氏累代擅權,遂舉兵,稱匡輔魏室為辭。司馬文王率師討之,壽春城陷,誕死。文王招其徒,不降。且招且戰。數百人拱手為列,每斬一人,輒遣降之,皆曰:"為諸葛公死,無恨。"以至於盡,無一人降。時人比之田橫矣。吳將於詮曰:"大丈夫受命其主,以兵救人,既不能克,又束手於敵,吾不取也。"乃免胄冒陣而死。其得士心如此。
西魏將梁椿,性果毅,善於撫納,所獲寶物分賜麾下,故每踐敵場,鹹得其力。
又王思政守潁川郡城,東魏帥十萬攻之,備盡攻擊之術,以潁川灌城,陷之。思政知事不濟,率左右據土山,謂之曰:"吾受國任城,遽辱王命,力屈道窮,計無所出。惟當效死,以謝朝恩耳。"因仰天大哭。左右皆號慟。思政西向再拜,便欲自刎。先是,齊文襄告城中人曰:"有生致王大將軍者,封侯,重賞。若大將軍身有損,親近左右,皆從大戮。"都督駱訓謂思政曰:"公常語訓等,但將我頭降,非但得富貴,亦是活一城人。今高相既有此言,公豈不哀城中士卒!"固共止之,不得引決。齊文襄遣其散騎常侍趙彥深就土山執手申意。引見文襄,辭氣慷慨,悌泗交流,無屈撓之容。文襄以其忠於所事,禮遇甚厚。思政初入潁川,士卒八千人,及城陷之日,存者才三千人,遂無叛者。
後周武帝大舉伐齊,次於晉州。初,齊攻晉州,恐周師卒至,於城南穿塹,自喬山屬於汾水。帝率諸軍八萬人,置陣東西二十餘里。帝乘常御馬,從數人巡陣處分,所至輒呼主帥姓名慰勉之。將士感見知之恩,各思自勵。將戰,有司請換馬。帝曰:"朕獨乘良馬,欲何所之?"齊主亦於北塹列陣。帝欲薄之,以礙塹遂止。自旦至日中,相持不決。申後,齊人乃填塹南引。帝大喜,勒諸軍擊之,兵才合,齊人便退,逐北斬首萬餘級,齊主與其麾下數十騎走還并州,於是齊眾大潰。
大唐貞觀中,太宗親征高麗,駕次定州,兵士到者,幸定州城北門親慰撫之。有從卒一人,病不能起,太宗招至床前,問其所苦,仍敕州縣厚加供給。凡在征人欣然,縱有病者,悅以忘疲。師次白岩城,將軍李思摩中弩矢,太宗親為之吮血,由是從行文武競思奮勵。及軍回,行次柳城,招集戰亡人骸骨,設太牢以祭之,太宗慟哭盡哀,軍人無不灑泣。兵士觀者,歸家以言,其父母曰:"吾兒之死,天子哭之,死無所恨。"
司空李勣每將兵在軍,識其臧否,聞人片善,扼腕而從。事捷之日,多推功於下。前後在軍所得金帛,皆散之將士。以是人皆為用,所向多克捷。及薨,哭之或有嘔血者。
明賞罰
後漢大將曹公每攻城破邑,得靡麗之物,則悉以賜有功者。若勳勞宜賞,則不吝萬金;無功冀施,分毫不與。
賞宴不均致敗
春秋時,鄭師伐宋。將戰,華元殺羊食士,(食音嗣。)其御羊斟不與。及戰,斟曰:"疇昔之羊,子為政;今日之事,我為政。"與入鄭師,故敗。
行賞安眾
漢高帝已封大功臣三十餘人,其餘爭功,未得行封。帝居南宮,從複道上見諸將往往耦語,以問張良。良曰:"陛下起布衣,以此屬共取天下,今已為天子,而所封皆蕭、曹故人及所親愛,所誅皆平生讎怨。今軍吏計功,以天下為不足用遍封,(言有功者多,而土地少。)而恐以過失及誅,故相聚謀反耳。"帝曰:"為之奈何?"良曰:"取上素所不快,(言有舊嫌者。)計群臣所共知最甚者一人,先封,以示群臣。群臣見雍齒封,則人人自堅矣。"於是,三月,上置酒,封齒為什邡侯,因趣丞相急定功行封。群臣皆喜曰:"雍齒且侯,我屬無患矣。"(趣,讀曰促。)
分賞取敵
漢王與韓信、彭越期會擊楚,至固陵,不會,楚擊漢軍,大破之。漢王謂張良曰:"諸侯不從,奈何?"對曰:"楚兵且破,未有分地,其不至固宜。君王能與共天下,可立致也。今能取睢陽以北至穀城與彭越,自陳以東傅海與齊王信,信家在楚,其意欲復得故邑。能出捐此地,以許兩人,使各自為戰,則楚易敗也。"於是發使,韓信、彭越皆引兵來,圍羽垓下。
行賞招降
漢高帝時,陳豨反於代,帝自往擊之。至邯鄲,喜曰:"豨不南據邯鄲,北阻漳水,吾知其無能為也。"上令周昌選趙壯士可令將者,白見四人。帝嫚罵曰:"豎子,能為將乎!"四人慚,皆伏地上。封各千戶,以為將。左右諫曰:"從入蜀漢伐楚,賞未遍行。今封此,何功?"帝曰:"非汝所知。陳豨反,趙代地皆豨有。吾以羽檄徵天下兵,未有至者,今計唯獨邯鄲中兵耳。吾何愛四千戶,不以慰趙子弟。"皆曰:"善。"及聞豨將皆故賈人,乃多以金購之,豨將多降。(賈音估。)
示惠招降
春秋魯叔弓帥師圍費,弗克,敗焉。平子怒,令見費人執之,以為囚俘。冶區夫曰:"非也。(區夫,魯大夫。)若見費人,寒者衣之,飢者食之,為之令主,而供其乏困,費來如歸,南氏亡矣。人將叛之,誰與居邑?若憚之以威,懼之以怒,人疾而叛,為之聚也。若諸侯皆然,費人無歸,不親南氏,將焉入矣。"平子從之,費人叛南氏。
蜀大將關羽圍魏氏之樊,留兵將備公安及南郡。吳將呂蒙襲之,兵到南郡,羽下守將麋芳降。蒙入據城,盡得羽及將士家屬,蒙皆撫慰,約令軍中不得乾歷人家有求取。蒙麾下士,是汝南人,取民家一笠以覆官鎧,官鎧雖是公事,蒙猶以為犯軍令,不可以鄉里故而廢法,遂垂涕斬之。於是軍中震慄,道不拾遺。蒙朝暮使親近存恤耆老,問所不足,疾病者給醫藥,饑寒者賜衣糧。羽府藏財寶,皆封閉以待吳主孫權至。羽還,路數使人與蒙相聞,蒙輒厚遇其使,週遊城中,家家致問,或手書示信。羽人還,私相參訊,鹹知家門無恙,見待過於平時,故羽吏士無斗心。會權至,羽自知孤窮,乃走麥城,西至漳鄉,眾皆委羽而降。
軍師志堅必勝
春秋時,晉師伐齊,陳於鞍。晉解張御郤克,鄭丘緩為右。及戰,郤克傷於矢,流血及屨,未絕鼓音,(中軍將自執旗鼓,故雖傷而擊鼓不息。)曰:"余病矣!"張曰:"自始合,而矢貫余手及肘,余折以御,左輪朱殷,(烏閒反。)豈敢言病?吾子忍之。"丘緩曰:"自始合,苟有險,余必下推車,子豈識之?然子病矣!"(以其不識推車。)張曰:"師之耳目,在吾旗鼓,進退從之。此車一人殿之,可以集事。(殿,鎮也。集,成也。)若之何其以病敗君之大事?擐甲執兵,固即死也,(即,就也。擐音患。)病未及死,吾子勉之!"左並(畢正反)轡,右援枹(音桴)而鼓。馬逸不能止,師從之。(晉師從郤克車。)齊師敗績。
東晉將周訪討江、沔閒賊杜曾,訪有眾八千,進至沌陽。曾銳氣甚盛,訪曰:"先人有奪人之心,善謀也。"使將軍李恆督左甄,許朝督右甄,自領中軍,高張旗幟。曾果先攻左右甄。曾勇冠三軍,訪甚惡之,自於陣後射雉以安眾心。令小將趙胤領其父餘兵屬左甄,力戰,敗而複合。胤馳馬告急,訪怒,叱令更進。胤號哭還戰,自辰至申,兩甄皆敗。訪選精銳八百人,自行酒飲之,敕不得輒動,聞鼓音乃進。賊未至三十步,訪親鳴鼓,將士皆騰躍奔赴,曾遂大潰,殺千餘人,遂定漢、沔。
東晉將朱伺善戰,人或問之,伺答曰:"諸人以舌擊賊,伺唯以刃耳。"又問曰:"將軍前後擊賊,何以每得勝耶?"伺曰:"兩敵共對,唯當忍之。彼不能忍,我能忍,是以勝耳。"
軍將驕敗
春秋末,吳子問孫武曰:"敵勇不懼,驕而無慮,兵眾而強,圖之奈何?"武曰:"詘而待之,以順其意;無令省覺,以益其懈怠;因敵遷移,潛伏候待,前行不瞻,後往不顧;中而擊之,雖眾可取。攻驕之道,不可爭鋒。"
秦末,項梁起兵吳中,比至定陶,再破秦軍,項羽等又斬秦三川守李由,益輕秦,有驕色。宋義諫曰:"戰勝而將驕卒惰者,必敗。今少惰矣,秦兵日益,臣為君畏之。"梁不聽。乃使宋義於齊,說高陵君顯(封於高陵。)曰:"公將見項梁乎?"曰:"然。"義曰:"臣論武信君軍必敗。公徐行則免,疾行則及禍。"秦果悉起兵益其將章邯,夜銜枚擊梁,大破定陶,梁敗而死。(梁自號武信君。)
後周末,隋文帝輔政,周大將尉遲迥在河北舉兵拒命,遣將略地,河南州縣多下之。隋文帝遣將于仲文率兵討之。仲文軍至汴州之東倪塢,與迥將劉子昂、劉浴德等相遇,進擊破之。軍次蓼(音了)隄,迥將檀讓擁眾數萬,仲文以羸師戰。讓悉眾來拒,仲文偽北,讓軍頗驕。於是遣精兵左右翼擊之,大敗讓軍,生獲五千餘人。
隋末,翟讓、李密起兵於河南,滎陽郡通守張須陀以兵攻讓。讓數為須陀所敗,聞其來,大懼,將遠避之。密曰:"須陀勇而無謀,兵又驟勝驕很,可一戰而擒之,公但列陣以待,保為公敗之。"讓不得已,勒兵將戰,密分兵千餘人於林木閒,詐與戰不利,軍稍卻,密發伏自後掩之,讓合擊,須陀眾大敗之,遂斬須陀於陣。
敵屢勝驕不備可敗
春秋楚大飢,庸人率群蠻以叛楚,(庸,楚之小國。)楚使廬戢梨侵庸。庸逐之,囚子楊窗。(窗,戢梨官屬。)三宿而逸,曰:"庸師眾,群蠻聚焉,不如且起王卒,合而後進。"楚將潘尫曰:"不可。姑又與之遇以驕之。彼驕我怒,而後可克。"又與之遇,七遇皆北,(軍敗曰北。)唯裨、儵、魚人實逐之。(裨、儵、魚,庸三邑也。輕楚,故但三邑人逐之。)庸人曰:"楚不足與戰矣。"遂不設備。楚子乘馹,會師於臨品,(馹,傳車也。臨品,地名。)分為二隊,(隊,部也。兩道攻矣。)楚將子越自石溪,子員(音筠)自仞以伐庸,遂滅之。
軍行自表異致敗
春秋時,狄人伐衛,戰於滎澤,衛師敗績。衛侯不去其旗,是以敗。遂滅衛。
東晉末,桓玄篡晉,宋武帝起義討之。玄敗,溯流奔荊州,留其將何澹之、郭詮、郭昶之守湓口。宋武將何無忌等次桑落洲,澹之等率軍來戰。澹之常所乘舫旍旗甚盛,無忌謂將曰:"賊帥必不居此,欲詐我耳,宜亟(紀力反)攻之。"眾鹹曰:"澹之不在其中,縱得無益。"無忌曰:"今眾寡不敵,戰無全勝。澹之雖不居此舫,取則易獲,因縱兵騰之,可一鼓而敗也。"遂進攻,獲舫,因傳呼曰:"得何澹之矣!"賊中驚擾,無忌之眾亦謂然,因乘勝逕進,無忌鼓譟赴之,澹之遂潰。(何澹之表而不處,何無忌悟而取之。)
宋晉安王子勛(音勛)舉兵潯陽,宋將殷孝祖討之。時賊據赭圻,孝祖將進攻之,與賊合戰,常以鼓蓋自隨,軍中人相謂曰:"殷統軍可謂死將矣。今與賊交鋒,而以羽儀自標異,若善射者十手相射,欲不斃,得乎?"是日,於陣為矢中而死。
東魏大將齊神武與西魏大將周文戰邙山。時周文見齊神武出旗鼓,識之,乃募敢勇三千人,令賀拔勝總之,以犯其軍。適與齊神武相遇,時募士皆用短兵接戰,勝逐齊神武數里,刃垂及之。會勝馬為流矢所中,死,比副騎至,齊神武已逸去。
東魏將高敖曹與侯景等攻魏將獨孤如願於金墉城,大將周文帝率眾救之,戰於邙山。敖曹心輕敵,建旗蓋以陵陣,周人盡銳擊之,一軍皆沒,敖曹輕騎走河陽城,仰呼索縣繩,又不得,拔刀剜門,追兵至,敖曹奮頭詬曰:"來!吾與爾開國公。"追者斬之。
師行眾悲恐則敗
後燕慕容垂遣其子寶步騎七萬伐後魏,戰於參合陂,大敗。寶以數千騎奔免,士眾還者十一二。寶恨參合之敗,屢言魏有可乘之機。垂由是自率大眾伐魏。至參合陂,見往年戰處積骸如山,設弔祭之禮,死者父兄一時號哭,軍中皆慟。垂慚憤歐血,因而寢疾,卻還,道卒。
聲感人(附)
夫聲感人。享宴將士,以激勵於眾,酒酣,使拔劍起舞,作朋角牴,伐鼓叫呼,以增其氣。絲竹哀怨之聲不可奏,使人悽愴,損銳氣,挫壯心,則難勝敵。(漢王圍項羽垓下,令師人四面楚歌,羽眾久苦征戰,思歸,遂潰。晉將劉琨守太原,群胡圍之,琨計窘,吹笳,聲寥亮。胡人久倦征戍,夜聞遂潰。並具先攻其心篇中。斯以聲感人也。)
孫子曰:"昔之善戰者,先為不可勝,(先咨之廟堂,慮其危難,然後高壘深溝,使兵士練習,故敵不得勝。)以待敵之可勝。(以此守備之固,待敵之闕,則可勝之。)不可勝在己,(言守備之固,制敵在外。)可勝在敵,(守備之固自修理,以俟敵之虛懈。已見敵有闕漏之形,然後可勝。)故善戰者能為不可勝,不能使敵必可勝。(若敵曉練兵事,策與道合,深為己備者,亦不可強勝之。)故曰勝可知而不可為。(敵有備也。已料敵,見敵形者,則勝負可知。若敵密而無形,亦不可強使為敗。故范蠡曰:"時不至,不可強生;事不究,不可強成。")不可勝者,守也;(形藏也。若未見其形,彼眾我寡,則自守也。)可勝者,攻也。(敵攻己,乃可勝也。已見其形,彼寡我眾,則可攻。)故善守者,藏於九地之下。"(善守備者,務因其山川之阻,丘陵之固,使不知所攻。言其深密,藏於九地之下。)又曰:"城有所不攻。"(固而多糧。)
守則有餘
後漢涼州賊王國圍陳倉,左將軍皇甫嵩督前將軍董卓救之。卓欲速進赴陳倉,嵩不聽。卓曰:"智者不後時,勇者不留決。速救則城全,不救則城滅,全滅之勢,在於此也。"嵩曰:"不然。百戰百勝,不如不戰而屈人之兵。是以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不可勝在我,可勝在彼。彼守不足,我攻有餘。有餘者動於九天之上,不足者陷於九地之下。今陳倉雖小,城守固備,非九地之陷也。王國雖強,而攻我之所不救,非九天之勢也。夫勢非九天,攻者受害;陷非九地,守者不拔。國今以陷受害之地,而陳倉保不拔之城,我可不煩兵動眾,而取全勝之功,將何救焉!"遂不聽。王國圍陳倉,自冬迄春,八十餘日,城堅守固,竟不能拔。賊眾疲弊,果自解去。
守拒法(附)
城有不可守者:大而人少;小而眾多;糧寡而柴水不供;壘薄而攻具不足;土疏地下,灌溉可汎;邑闕人疲,修緝未就。凡若此類,速徙之。
壘高土厚,城堅溝深,糧實眾多,地形險阻,所謂無守而無不守也。故曰:"善守者,敵不知其所攻。"
凡築城,下闊與高倍,上闊與下倍。城高五丈,下闊二丈五尺,上闊一丈二尺五寸。高下闊狹,以此為準。料功:上闊加下闊,得三丈七尺五寸,半之,得一丈八尺七寸五分;以高五丈乘之,一尺之城,積數得九十三丈七尺五寸。每一功,日築土二尺,計功約四十七人。一步五尺之城,計役二百三十五人;一百步,計功二萬三千五百人;三百步,計功七萬五百人。率一里,則十里可知。其出土負簣,並計之大功之內。(以城中壯男為一軍,壯女為一軍,老弱為一軍,三軍無令相遇。壯男遇壯女,則志散而力不專。遇老弱,則老使壯悲,弱使強憐。悲憐在心,則勇人更慮,壯夫不戰。)
凡敵欲攻,即去城外五百步內,井、樹、牆、屋並填除之。井有填不盡者,投藥毒之。木石磚瓦,茭芻百物,皆收之。入不盡者,並焚除之。其什物、五穀、糗糒、魚鹽、布帛、醫藥、功巧、戎具、鍛冶、秸藁、茅荻、蘆葦、灰沙、鐵炭、松樺、蒿艾、脂麻、皮氈、荊棘、笓籬、釜鑊、盆瓮、礨木、鍬斧、錐鑿、刀鋸、長斧、長刀、長錐、長鎌、長梯、短梯、大鉤、連鎖、連枷、連棒、白棒、蘆竹,為稕(之順反)插以松樺,城上城下,鹹先蓄積,緣人閒所要公私事物,一切修緝。
拋石,大小隨事。
礨木,長五尺,徑一尺,小至六七寸。
城外四面壕內,去城十步,更立小隔城,厚六尺,高五尺,仍立女牆。(謂之羊馬城。)
城門縣板木,為重門。
城門扇及樓堠,以泥塗厚,備火。
城門先造連拒、馬鎗、壯銳,以鎖連之。
城內面別穿井四所,置水車,大瓮二十口,灶十所。
卻敵上建堠樓,以版跳出為櫓,與四外烽戍,晝夜瞻視。
城壕,面闊二丈,深一丈,底闊一丈,以面闊加底積數大半之,得數一丈五尺,以深一丈乘之,鑿壕一尺,得數一十五丈。每一人功,日出三丈,計功五人;一步五尺,計功二十五人;十步,計功二百五十人;百步,計功二千五百人;一里,計功七萬五百人。以此為率,則百里可知。
弩台,高下與城等,去城百步,每台相去亦如之。下闊四丈,高五丈,上闊二丈,上建女牆。台內通闇道,安屈膝梯,人上便卷收。中設氈幕,置弩手五人,備乾糧水火。
城上一步一甲卒,十步加五人,以備雜供之要。五步有伍長,十步有什長,五十步、百步皆有將長,文武相兼,量材受任,而統領精銳。驍勇簡募或十隊、二十隊、三十隊,大將、副將各領隊,巡城曉喻,激勵赴救。
城上立四隊,別立四表,以為候視:若敵欲攻之處,則去城五六十步,即舉一表;橦梯逼城,舉二表;敵若登梯,舉三表;欲攀女牆,舉四表。夜即舉火如表。城上四隊之間,各置八旗:若須木扌稟(音稟)拯板,舉蒼旗;須灰炭稕鐵,舉赤旗;須檑木樵葦,舉黃旗;須沙石磚瓦,舉白旗;須水湯不潔,舉黑旗;須戰士銳卒,舉熊虎旗;須戈戟弓矢刀劍,舉鷙旗;須皮氈麻&&鍬斧鑿,舉雙兔旗。城上舉旗,主當之官隨色而供。城內老小丁女,除營食之外,皆令膺役城上,分為八隊,使識文者點檢常旗,備擬物為八部。
城內對敵營,自鑿城內為闇門,多少臨事,令五六寸勿穿,或於中夜,於敵初來,營列未定,精騎從突門躍出,擊其無備,襲其不意。
城門先自鑿扇為數十孔,出強弩射之,長矛刺之,則敵不得近門。
棧,以泥厚塗之,備火。柴草之類貯積,泥厚塗之,防火箭飛火。
轉關橋,一樑,端著橫檢,按去其檢,橋轉關,人馬不得過度,皆傾水中。
笓(音毗)籬戰格,於女牆上跳出〈扌豖〉,去牆三尺,著橫檢,〈扌豖〉端安鎋,以荊柳編為之,長一丈,闊五尺,縣安〈扌豖〉端,用遮矢石。
布幔,複布為之,以弱竿縣掛於女牆外,去牆外七八尺,以折拋石之勢,則矢石不復及牆。
木弩,以黃連桑柘為之,弓長一丈二尺,徑七寸,兩弰三寸,絞車張之,大矢自副,一發,聲如雷吼,敗隊之卒。
燕尾炬,縛葦草為之,尾分為兩歧,如燕尾狀,以油蠟灌之,加火,從城墜下,使人騎木驢而燒之。
松明,以鐵鎖縋下,巡城照,恐敵人夜中乘城而上。夜中城外每三十步縣大燈於城半腹,置警犬於城上,吠之處,即須加備。
脂油炬,於城中四衢、要路、門戶,晨夜不得絕明,用備非常。
行爐,鎔鐵汁,舁行,以灑敵人。
游火,鐵筐盛火,加脂蠟,鎖縣縋下,燒穴中〈片空〉城人。
灰麩、糠粃,因風於城上擲之,以眯敵目,因以鐵汁灑之。
連梃,如打禾連枷狀,打女牆外上城敵人。
釵竿,如槍,刃為兩歧,用叉飛梯及人。
鉤竿,如鎗,兩旁有曲刃,可以鉤物。
油囊,盛水,於城上擲安火車中,囊敗火滅。
天井,敵攻城為地道來返,自於地道上直下穿井以邀之,積薪安井中,加火薰之,敵人自焦灼。
地聽,於城內八方穿井,各深二丈,以新甖用薄皮裹口如鼓,使聰耳者於井中託甖而聽,則去城五百步內悉知之。審知穴處,助鑿迎之,與外相遇,即就以乾艾一石,燒令煙出,以板於外密覆穴口,勿令煙洩,仍用鞴袋鼓之;又先為桔槔縣鐵鎖,長三丈以上,束柴葦焦草而燃之,墜於城外所穴之孔,以煙燻之,敵立死。
城上八隊之間,安轉關小拋二,機關大拋一,雲梯、撞拋等其閒。先從城身,用木出跳,為重女牆,高於土女牆五寸以上,以板覆其上,隨事緩急而開閉之。敵若以大石擊牆樓,石下之處,出跳空中,縣生皮氈毯等袋,以乘其石。
城內人家,鹹令置水防火,先約失火者斬。火發之處多,恐奸人放火,但令便近主當八部官人,領老小丁女救之。火起,所部急白大將,大將領親信人左右救火。城中有卒驚及雜人,城上不得輒離職掌,亂走街巷者斬。
敵若推輪排來攻,先以拋打,手拋既眾,所中必多,來者被傷,力不齊矣。
凡攻城之兵,御捍矢石,頭戴{豕蟲}帽,仰視不便,袍甲厚重,進退又難,前既不得上城,退則其帥逼迫,人眾煩鬧。我作轉關女牆,騰出城外,以轆轤墜鐵索,索頭安鐵鴟腳,當聚鬧之處,擲下撥人。
敵若兵眾氣盛,將卒有疑,即回易左右前後,或替一日再動,或數夜不移,審察安危,隨時變改。
飛書檄必誘我人,速封,馳送大將。
每夜巡城,皆改易契,令信人持偽契巡行,所由不覺,罰之,覺則送使。有外往來,主司押領上使,輒不得問其事由,外人輒不得與語。
敵若縱火焚樓堞,以粗竹長一丈,鎪(音搜)去節,以生薄皮合縫為袋,貯水三四石,將筩內於袋內,急縛如濺筒,令壯士三五人撮水口,急蹙之救火。每門常貯兩具。如無竹,以木合筩,漆之而用,並小濺筩二十具兼助之。門內常以瓮貯水添用。
散若推〈車童〉車,我作粗鐵鐶,並屈桑木為之,用索相連,〈車童〉頭適到,速以鐶串〈車童〉頭,於其傍便處,分令壯士牽之翻倒,弓弩兩射,自然敗走。
散若木驢攻城,用鐵蒺藜下而敦之。其法:以熟鐵闊徑尺長一尺二寸四條,縱橫布如蒺藜形,鎔生鐵灌其中央,重五十斤,上安其鼻,連鎖擲下,敦訖,以轆轤拗上。若木驢上有牛皮並泥,敦著即舉,速放火炬,灌油燒火。
凡敵攻城,多背旺相,起土為台。我於城內薄築,長高於敵台一丈已上,即自然制彼,無所施力。
又於城上以木為棚,容兵一隊,高長柄鐵鉤、陌刀、錐斧,隨要便以為之備。若敵攀女牆踴身,待其身出,十鉤齊搭,掣入城中,斧刀助之。
城若卑地下,敵人壅水灌城,築築牆壅諸門及陷穴處,更於城內促團周匝,視水高中而闊築牆,牆外取土,高一丈以上城立,立後於牆內取土,而薄築之。精兵備城,不得雜役。如有洩水之處,即十步為一井,井內潛通引洩漏。城中速造舡一二十隻,簡募解舟楫者,載以弓弩、鍬,每舡載三十人,自暗門銜枚而出,潛往斫營,決彼隄堰,覺即急走,城上鼓譟,急出兵助之。
敵有驍勇沖門入來,門內多穿坑阱,又於重牆內,卒出其不意,敵必傍走,自入阱中。
城門外簡擇健卒,貯備器具,看敵懈怠,即開門,驍勇齊擊,乘馳逐北不得過二百步,緩急城上應接易為。
敵攻日久,眾巧俱施,蟻附緣城,不惜士眾,野無所得,糧路又絕,兵眾離心,將帥懈倦,必精兵擁守,防我城門。我當乘閒,驍雄四出,與城上人應期,內外齊攻。專精與疲怠者,尤絕必須審察,賊多偽謀。其所穴之孔,於城內深闊為坑,坑上安轉關板橋,若敵入來,得三五十人後,啟發機關,自然先斃。
鐵菱,狀如鐵蒺藜,要路、水中置之,以刺人馬。
陷馬坑,長五尺,闊一尺,深三尺,坑中埋鹿角槍、竹籤,其坑似亞字相連,狀如鉤鎖,以草及細塵覆其上。軍城、營壘、要路皆設之。
拒馬槍,以木徑二尺,長短隨事,十字鑿孔,縱橫安檢,長一丈,銳其端,可以塞城門、巷、要路,人馬不得賓士。
木柵,為敵所逼,不及築城壘,或因山河險勢,多石少土,不任版堞,乃建立木為之,方圓高下隨事,深埋木根,重複彌縫,其闕內重加短木為閤道,外柱木重長出四尺為女牆,皆泥塗之,內七尺又立閤道,內柱上布板木為棧,立欄桿於柵上。縣門、壅牆、濠塹、拒馬防守,一如城壘法。
烽台,於高山四顧險絕處置之,無山亦於孤迥平地置。下築羊馬城,高下任便,常以三五為準。台高五丈,下闊二丈,上闊一丈,形圓。上建圓屋覆之,屋徑闊一丈六尺,一面跳出三尺,以板為上覆下棧。屋上置突灶三所,台下亦置三所,並以石灰飾其表里。復置柴籠三所,流火繩三條,在台側近。上下用屈膝梯,上收下乘。屋四壁開覷賊孔及安視火筒,置旗一口,鼓一面,弩兩張,拋石、礨木、停水瓮、乾糧、麻蘊、火鑽、火箭、蒿艾、狼糞、牛糞。每晨及夜平安,舉一火;聞警,固舉二火;見煙塵,舉三火;見賊,燒柴籠。如每晨及夜,平安火不來,即烽子為賊所捉。一烽六人,五人為烽子,遞知更刻,觀視動靜;一人烽率,知文書、符牒、轉牒。
馬鋪,每鋪相去三十里,於要路山谷閒,牧馬兩匹,與游奕計會。有事警急,煙塵入境,即賓士報探。
土河,於山口賊路,橫斷道,鑿闊二丈,深二尺,以細沙散土填平,每日檢行,掃令淨平,人馬入境,即知足跡多少。
游奕,於軍中選驍果、諳山川泉井者充,常與烽鋪土河計會交牌,日夕邏候(邏,盧個反。)於亭障之外,捉生問事。其軍中虛實舉用,勿令游奕人知。其副使子將,並久軍行人,取善騎射者兼。
令人枕空胡祿臥,有人馬行三十里外,東西南北,皆響見於胡祿中,名曰"地聽",則先防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