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事感
平原高菀城東有漁津,傳雲魏末平原潘府君字惠延,自白馬登舟之部,手中算囊遂墜於水,囊中本有鍾乳一兩。在郡三年,濟水泛溢,得一魚,長三丈,廣五尺。刳其腹,中有得一墜水之囊,金針尚在,鍾乳消盡。其魚得脂數十斛,時人異之。
譙郡有功曹〈山間〉,天統中,濟南來府君出除譙郡,時功曹清河崔公恕,弱冠有令德,於時春夏積旱,送別者千餘人,至此〈山間〉上,眾渴甚思水,升直萬錢矣,來公有思水色。恕獨見一青烏於〈山間〉中,乍飛乍止,怪而就焉。烏起,見一石,方五六寸。以鞭撥之,清泉湧出。因盛以銀瓶,瓶滿水立竭,唯來公與恕供療而已。議者以為盛德所感致焉。時人異之,故以為目。
李彥佐在滄景,太和九年,有詔詔浮陽兵北渡黃河。時冬十二月,至濟南郡,使擊冰延舟,冰觸舟,舟覆詔失。李公驚懼,不寢食六日,鬢髮暴白,至貌侵膚削,從事亦訝其儀形也。乃令津吏:“不得詔盡死。”吏懼,且請公一祝,沉浮於河,吏憑公誠明,以死索之。李公乃令具爵酒言祝,傳語詰河伯,其旨曰:“明天子在上,川瀆山嶽祝史鹹秩。予境之內,祀未嘗匱,爾河伯洎鱗之長,當衛天子詔,何返溺之?予或不獲,予齋告於天,天將謫爾。”吏酹冰,辭已,忽有聲如震,河冰中斷,可三十丈。吏知李公精誠已達,乃沉鉤索之,一釣而出,封角如舊,唯篆印微濕耳。李公所至,令務嚴簡,推誠於物,著於官下。如河水色渾,駛流大木與纖芥頃而千里矣,安有舟覆六日,一酹而堅冰〈阝舀〉,一釣而沉詔獲,得非精誠之至乎!
盜俠
魏明帝起凌雲台,峻峙數十丈,即韋誕白首處。有人鈴下能著屐登緣,不異踐地。明帝怪而殺之,腋下有兩肉翅,長數寸。
高堂縣南有鮮卑城,舊傳鮮卑聘燕,停於此矣。城傍有盜跖冢,冢極高大,賊盜嘗私祈焉。齊天保初,土鼓縣令丁永興,有群賊劫其部內,興乃密令人冢傍伺之,果有祈祀者,乃執諸縣案殺之,自後祀者頗絕。
《皇覽》言,盜跖冢在河東。按盜跖死於東陵;此地古名東平陵,疑此近之。
或言刺客,飛天夜叉術也。韓晉公在浙西,時瓦官寺因商人無遮齋,眾中有一年少請弄閣,乃投蓋而上,單練{髟屈}履膜皮,猿掛鳥跂,捷若神鬼。復建甖水於結脊下,先溜至檐,空一足,欹身承其溜焉,睹者無不毛戴。
馬侍中嘗寶一玉精碗,夏蠅不近,盛水經月,不腐不耗。或目痛,含之立愈。嘗匣於臥內,有小奴七八歲,偷弄墜破焉。時馬出未歸,左右驚懼,忽失小奴。馬知之大怒,鞭左右數百,將殺小奴。三日尋之,不獲。有婢晨治地,見紫衣帶垂於寢床下,視之乃小奴蹶張其床而負焉,不食三日而力不衰。馬睹之大駭,曰:“破吾碗乃細過也。”即令左右〈扌暴〉殺之。
韋行規自言少時游京西,暮止店中,更欲前進,店前老人方工作,曰:“客勿夜行,此中多盜。”韋曰:“某留心弧矢,無所患也。”因進發。行數十里,天黑,有人起草中尾之。韋叱不應,連發矢中之,復不退。矢盡,韋懼,奔馬。有頃,風雨忽至。韋下馬負一樹,見空中有電光,相逐如鞠杖,勢漸逼樹杪,覺物紛紛墜其前。韋視之,乃木札也。須臾,積札埋至膝。韋驚懼,投弓矢,仰空乞命。拜數十,電光漸高而滅,風雷亦息。韋顧大樹,枝幹童矣。鞍馱已失,遂返前店。見老人方箍桶,韋意其異人,拜之,且謝有誤也。老人笑曰:“客勿持弓矢,須知劍術。”引韋入院後,指鞍馱言:“卻須取相試耳。”又出桶板一片,昨夜之箭悉中其上。韋請役力汲湯,不許。微露擊劍事,韋亦得其一二焉。
相傳黎幹為京兆尹,時曲江淦龍祈雨,觀者數千。黎至,獨有老人植杖不避。幹怒,杖背二十,如擊鞔革,掉臂而去。黎疑其非常人,命老坊卒尋之。至蘭陵里之內,入小門,大言曰:“我今日困辱甚,可具湯也。”坊卒遽返白黎,黎大懼,因弊衣懷公服,與坊卒至其處。時已昏黑,坊卒直入,通黎之官閥。黎唯趨而入,拜伏曰:“向迷丈人物色,罪當十死。”老人驚起,曰:“誰引君來此?”即牽上階。黎知可以理奪,徐曰:“某為京兆尹,威稍損則失官政。丈人埋形雜跡,非證彗眼不能知也。若以此罪人,是釣人以賊,非義士之心也。”老人笑曰:“老夫之過。"乃具酒設席於地,招訪卒令坐。夜深,語及養生之術,言約理辯。黎轉敬懼,因曰:“老夫有一伎,請為尹設。”遂入。良久,紫衣朱鬕,擁劍長短七口,舞於庭中,迭躍揮霍,換光電激,或橫若裂盤,鏇若規尺。有短劍二尺余,時時及黎之衽。黎叩頭股慄。食頃,擲劍植地如北斗狀,顧黎曰:“向試黎君膽氣。”黎拜曰:“今日已後性命丈人所賜,乞役左右。”老人曰:“君骨相無道氣,非可遽教,別日更相顧也。”揖黎而入。黎歸,氣色如病,臨鏡方覺須剃落寸余。翌日復往,室已空矣。
建中初,士人韋生,移家汝州。中路逢一僧,因與連鑣,有論頗洽。日將銜山,僧指路謂曰:“此數里是貧道蘭若,郎君豈不能左顧乎?”士人許之,因令家口先行。僧即處分步者先排。比行十餘里,不至,韋生問之,即指一處林煙曰:“此是矣。”又前進,日已沒,韋生疑之,素善彈,乃密於靴中取弓卸彈,懷銅丸十餘,方責僧曰:“弟子有程期,適偶貪上人清論,勉副相邀。今已行二十里不至,何也?”僧但言且行。至是,僧前行百餘步,韋知其盜也,乃彈之。僧正中其腦,僧初不覺,凡五發中之,僧始捫中處,徐曰:“郎君莫惡作劇。”韋知無奈何,亦不復彈。見僧方至一莊,數十人列炬出迎。僧延韋坐一廳中,喚云:“郎君勿憂。”因問左右:“夫人下處如法無?”復曰:“郎君且自慰安之,即就此也。”韋生見妻女別在一處,供帳甚盛,相顧涕泣。即就僧,僧前執韋生手曰:“貧道,盜也。本無好意,不知郎君藝若此,非貧道亦不支也。今日故無他,幸不疑也。適來貧道所中郎君彈悉在。”乃舉手搦腦後,五丸墜地焉。蓋腦銜彈丸而無傷,雖《列》言“無痕撻”、《孟》稱“不膚撓,”不啻過也。有頃布筵,具蒸犢,犢劄刀子十餘,以齏餅環之。揖韋生就坐,復曰:“貧道有義弟數人,欲令伏謁。”言未已,朱衣巨帶者五六輩,列於階下。僧呼曰:“拜郎君,汝等向遇郎君,則成齏粉矣。”食畢,僧曰:“貧道久為此業,今向遲暮,欲改前非。不幸有一子,技過老僧,欲請郎君為老僧斷之。”乃呼飛飛出參郎君。飛飛年才十六七,碧衣長袖,皮肉如脂。僧叱曰:“向後堂侍郎君。”僧乃授韋一劍及五丸,且曰:“乞郎君盡藝殺之,無為老僧累也。”引韋入一堂中,乃反鎖之。堂中四隅,明燈而已。飛飛當堂執一短馬鞭,韋引彈,意必中,丸已敲落。不覺跳在樑上,循壁虛攝,捷若猱玃,彈丸盡不復中。韋乃運劍逐之,飛飛倏忽逗閃,去韋身不尺。韋斷其鞭節,竟不能傷。僧久乃開門,問韋:“與老僧除得害乎?”韋具言之。僧悵然,顧飛飛曰:“郎君證成汝為賊也,知復如何?”僧終夕與韋論劍及弧矢之事。天將曉,僧送韋路口,贈絹百疋,垂泣而別。
元和中,江淮中唐山人者,涉獵史傳。好道,常游名山。自言善縮錫,頗有師之者。後於楚州逆旅遇一盧生,氣相合。盧亦語及爐火,稱唐族乃外氏,遂呼唐為舅。唐不能相舍,因邀同之南嶽。盧亦言親故在陽羨,將訪之,今且貪舅山林之程也。中途止一蘭若,夜半語笑方酣,盧曰:“知舅善縮錫,可以梗概語之?”唐笑曰:“某數十年重趼從師,只得此術,豈可輕道耶?”盧復祈之不已,唐辭以師授有時,可達岳中相傳。盧因作色:“舅今夕須傳,勿等閒也。”唐責之:“某與公風馬牛耳,不意盱眙相遇。實慕君子,何至騶卒不若也。”盧攘臂瞋目,眄之良久曰:"某刺客也。舅不得,將死於此。”因懷中探烏韋囊,出匕首,刃勢如偃月,執火前熨斗削之如扎。唐恐懼,具述。盧乃笑語唐:“幾誤殺舅。”此術十得五六,方謝曰:“某師,仙也,令某等十人索天下妄傳黃白術者殺之。至添金縮錫,傳者亦死。某久得乘蹺之道者。”因拱揖唐,忽失所在。唐自後遇道流,輒陳此事戒之。
李廓在潁州,獲光火賊七人,前後殺人,必食其肉。獄具,廓間食人之故,其首言:“某受教於巨盜,食人肉者夜入,人家必昏沉,或有魘不悟者,故不得不食。”兩京逆旅中多畫鸚鵒及茶碗,賊謂之鸚鵒辣者,記觜所向;椀子辣者,亦示其緩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