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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回

孫臏佯狂脫禍 龐涓兵敗桂陵

話說孫臏行至魏國,即寓於龐涓府中,臏謝涓舉薦之恩。涓有德色,臏又述鬼谷先生改賓為臏之事。涓驚曰:“臏非佳語,何以改易?”臏曰:“先生之命,不敢違也!”

次日,同入朝中,謁見惠王,惠王降階迎接,其禮甚恭,臏再拜奏曰:“臣乃村野匹夫,過蒙大王聘禮,不勝慚愧!”惠王曰:“墨子盛稱先生獨得孫武秘傳,寡人望先生之來,如渴思飲,今蒙降重,大慰平生!”遂問龐涓曰:“寡人慾封孫先生為副軍師之職,與卿同掌兵權,卿意如何?”龐涓對曰:“臣與孫臏同窗結義,臏乃臣之兄也,豈可以兄為副,不若權拜客卿,候有功績,臣當讓爵,甘居其下。”惠王準奏,即拜臏為客卿,賜第一區,亞於龐涓。客卿者,半為賓客,不以臣禮加之,外示優崇,不欲分兵權於臏也。

自此孫、龐頻相往來。龐涓想道:“孫子既有秘授,未見吐露,必須用意探之。”遂設席請酒,酒中因談及兵機,孫子對答如流,及孫子問及龐涓數節,涓不知所出,乃佯問曰:“此非孫武子《兵法》所載乎?”臏全不疑慮,對曰:“然也。”涓曰:“愚弟昔日亦蒙先生傳授,自不用心,遂至遺忘,今日借觀,不敢忘報。”臏曰:“此書經先生註解詳明,與原本不同,先生止付看三日,便即取去,亦無錄本。”涓曰:“吾兄還記得否?”臏曰:“依稀尚存記憶。”涓心中巴不得便求傳授,只是一時難以驟逼。

過數日,惠王欲試孫臏之能,乃閱武於教場,使孫、龐二人各演陣法。龐涓布的陣法,孫臏一見,即能分說此為某陣,用某法破之;孫臏排成一陣,龐涓茫然不識,私問於孫臏,臏曰:“此即‘顛倒八門陣'也。”涓曰:“有變乎?”臏曰:“攻之則變為‘長蛇陣'矣!”龐涓探了孫臏說話,先報惠王曰:“孫子所布,乃‘顛倒八門陣',可變‘長蛇'。”已而,惠王問於孫臏,所對相同,惠王以龐涓之才,不弱於孫臏,心中愈喜。

只有龐涓回府,思想:“孫子之才大勝於吾,若不除之,異日必為欺壓。”心生一計,於相會中間,私叩孫子曰:“吾兄宗族俱在齊邦,今兄已仕魏國,何不遣人迎至此間,同享富貴?”

孫臏垂淚言曰:“子雖與吾同學,未悉吾家門之事也。吾四歲喪母,九歲喪父,育於叔父孫喬身畔,叔父仕於齊康公為大夫,及田太公遷康公於海上,盡逐其故臣,多所誅戮,吾宗族離散,叔與從兄孫平、孫卓挈吾避難奔周,因遇荒歲,復將吾傭於周北門之外,父子不知所往。吾後來年長,聞鄰人言鬼谷先生道高,而心慕之,是以單身往學,又複數年,家鄉杳無音信,豈有宗族可問哉?”

龐涓復問曰:“然則兄長亦還憶故鄉墳墓否?”

臏曰:“人非草木,能忘本原?先生於吾臨行,亦言‘功名終在故土',今已作魏臣,此話不須提起矣。”

龐涓探了口氣,佯應曰:“兄長之言甚當,大丈夫隨地立功,何必故鄉也?”

約過半年,孫臏所言,都已忘懷了。

一日,朝罷方回,忽有漢子似山東人語音,問人曰:“此位是孫客卿否。”臏隨喚入府,叩其來歷,那人曰:“小子姓丁名乙,臨淄人氏,在周客販,令兄有書托某送到鬼谷,聞貴人已得仕魏邦,迂路來此。”說罷,將書呈上。

孫臏接書在手,拆而觀之略云:

愚兄平、卓字達賢弟賓親覽,吾自家門不幸,宗族盪散,不覺已三年矣。向在宋國為人耕牧,汝叔一病即世,異鄉零落,苦不可言,今幸吾王盡釋前嫌,招還故里,正欲奉迎吾弟,重立家門,聞吾弟就學鬼谷,良玉受琢,定成偉器,茲因某客之便,作書報聞,幸早為歸計,兄弟復得相見。

孫臏得書認以為真,不覺大哭。丁乙曰:“承賢兄吩咐,勸貴人早早還鄉,骨肉相聚。”

孫臏曰:“吾已仕於魏,此事不可造次。”乃款待丁乙酒飯,付以回書,前面亦敘思鄉之語,後云:“弟已仕魏,未可便歸,俟稍有建立,然後徐為首邱之計。”送丁乙黃金一錠為路費,丁乙接了回書,當下辭去。

誰知來人不是什麼丁乙,乃是龐涓手下心腹徐甲也。龐涓套出孫臏來歷姓名,遂偽作孫平、孫卓手書,教徐甲假稱齊商丁乙,投見孫子;孫子兄弟自少分別,連手跡都不分明,遂認以為真了。龐涓誆得回書,遂仿其筆跡,改後數句云:“弟今身仕魏國,心懸故土,不日當圖歸計,倘齊王不棄微長,自當盡力。”

於是入朝私見惠王,屏去左右,將偽書呈上,言:“孫臏果有背魏向齊之心,近日私通齊使,取有回書,臣遣人邀截於郊外,搜得在此。”

惠王看畢曰:“孫臏心懸故土,豈以寡人未能重用,不盡其才耶?”

涓對曰:“臏祖孫武子為吳王大將,後來仍舊歸齊。父母之邦誰能忘情,大王雖重用臏,臏心已戀齊,必不能為魏盡力,且臏才不下於臣,若齊用為將必然與魏爭雄,此大王異日之患也,不如殺之。”

惠王曰:“孫臏應召而來,今罪狀未明,遽然殺之,恐天下議寡人之輕士也。”

涓對曰:“大王之言甚善,臣當勸諭孫臏,倘肯留魏國,大王重加官爵,若其不然,大王發到微臣處議罪,微臣自有區處。”

龐涓辭了惠王,往見孫子,問曰:“聞兄已得千金家報,有之乎。”臏是忠直之人,全不疑慮,遂應曰:“果然。”因備述書中要他還鄉之意,龐涓曰:“弟兄久別思歸,人之至情,兄長何不於魏王前暫給一二月之假,歸省墳墓,然後再來。”

臏曰:“恐主公見疑,不允所請。”

涓曰:“兄試請之,弟當從旁力贊。”

臏曰:“全仗賢弟玉成。”

是夜,龐涓又入見惠王,奏曰:“臣奉大王之命,往諭孫臏,臏意必不願留,且有怨望之語,若目下有表章請假,主公便發其私通齊使之罪。”惠王點頭。

次日,孫臏果然進上一通表章,乞假月余,還齊省墓,惠王見表大怒,批表尾云:“孫臏私通齊使,今又告歸,顯有背魏之心,有負寡人委任之意,可削其官秩,發軍師府問罪。”

軍政司奉旨,將孫臏拿到軍師府來見龐涓,涓一見佯驚曰:“兄長何為至此!”軍政司宣惠王之命,龐涓領旨訖,問臏曰:“吾兄受此奇冤,愚弟當於王前力保。”言罷,命輿人駕車,來見惠王,奏曰:“孫臏雖有私通齊使之罪,然罪不至死,以臣愚見,不若刖而黥之,使為廢人,終身不能退歸故土,既全其命,又無後患,豈不兩全?微臣不敢自專,特來請旨!”

惠王曰:“卿處分最善。”

龐涓辭回本府,謂孫臏曰:“魏王十分惱怒,欲加兄極刑,愚弟再三保奏,恭喜得全性命,但須刖足黥面,此乃魏國法度,非愚弟不盡力也。”

孫臏嘆曰:“吾師雲,‘雖有殘害,不為大凶。'今得保首領,此乃賢弟之力,不敢忘報!”

龐涓遂喚刀斧手,將孫臏綁住,剔去雙膝蓋骨,臏大叫一聲,昏絕倒地,半晌方蘇,又用針刺面,成“私通外國”四字,以墨塗之。龐涓假意啼哭,以刀瘡藥敷臏之膝,用帛纏裹,使人抬至書館,好言撫慰,好食將息。約過月余,孫臏瘡口已合,只是膝蓋既去,兩腿無力,不能行動,只好盤足而坐。髯翁有詩云:

易名臏字禍先知,何待龐涓用計時?
堪笑孫君太忠直,尚因全命感恩私!

孫臏已成廢人,終日受龐涓三餐供養,甚不過意。龐涓乃求臏傳示鬼谷子註解孫武兵書,臏慨然應允,涓給以木簡,要他繕寫。臏寫未及十分之一,有蒼頭名喚誠兒,龐涓使伏侍孫臏。

誠兒見孫子無辜受枉,反有憐憫之意,忽龐涓召誠兒至前,問孫臏繕寫日得幾何,誠兒曰:“孫將軍為兩足不便,長眠短坐,每日只寫得二三策。”龐涓怒曰:“如此遲慢,何日寫完,汝可與我上緊催促。”誠兒退問涓近侍曰:“軍師央孫君繕寫,何必如此催迫。”

近待曰:“汝有所不知,軍師與孫君外雖相恤,內實相忌,所以全其性命,單為欲得兵書耳,繕寫一完,便當絕其飲食,汝切不可泄漏!”

誠兒聞知此信,密告孫子。孫子大驚:“原來龐涓如此無義,豈可傳以《兵法》?”又想:“若不繕寫,他必然發怒,吾命旦夕休矣!”左思右想,欲求自脫之計,忽然想著:“鬼谷先生臨行時,付我錦囊一個,囑云:‘到至急時,方可開看。'今其時矣。”遂將錦囊啟視,乃黃絹一幅,中間寫著“詐瘋魔”三字。臏曰:“原來如此。”

當日晚餐方設,臏正欲舉箸,忽然昏憒,作嘔吐之狀,良久發怒,張目大叫曰:“汝何以毒藥害我?”將瓶甌悉拉於地,取寫過木簡,向火焚燒,撲身倒地,口中含糊罵詈不絕。誠兒不知是詐,慌忙奔告龐涓。涓次日親自來看,臏痰涎滿面,伏地呵呵大笑,忽然大哭。龐涓問曰:“兄長為何而笑,為何而哭?”臏曰:“吾笑者笑魏王欲害我命,吾有十萬天兵相助,能奈我何?吾哭者哭魏邦沒有孫臏,無人作大將也!”

說罷,復睜目視涓,磕頭不已,口中叫:“鬼谷先生,乞救我孫臏一命!”

龐涓曰:“我是龐某,休得錯認了。”

臏牽住龐涓之袍,不肯放手,亂叫:“先生救命!”

龐涓命左右扯脫,私問誠兒曰:“孫子病症是幾時發的?”

誠兒曰:“是夜來發的。”

涓上車而去,心中疑惑不已。恐其佯狂,欲試其真偽,命左右拖入豬圈中,糞穢狼藉,臏被發覆面,倒身而臥。再使人送酒食與之,詐云:“吾小人哀憐先生被刖,聊表敬意,元帥不知也。”孫子已知是龐涓之計,怒目猙獰,罵曰:“汝又來毒我耶?”將酒食傾翻地下。

使者乃拾狗矢及泥塊以進,臏取而啖之。於是還報龐涓,涓曰:“此真中狂疾,不足為慮矣。”

自此縱放孫臏,任其出入。臏或朝出晚歸,仍臥豬圈之內,或出而不返,混宿市井之間。或談笑自若,或悲號不已。市人認得是孫客卿,憐其病廢,多以飲食遺之。臏或食或不食,狂言誕語,不絕於口,無有知其為假瘋魔者。

龐涓卻吩咐地方,每日侵晨具報孫臏所在,尚不能置之度外也。髯翁有詩嘆云:

紛紛七國斗干戈,俊傑乘時歸網羅。
堪恨奸臣懷嫉忌,致令良友詐瘋魔。

時墨翟雲遊至齊,客于田忌之家。其弟子禽滑從魏而至,墨翟問:“孫臏在魏得意何如?”禽滑親將孫子被刖之事,述於墨翟。翟嘆曰:“吾本欲薦臏,反害之矣!”乃將孫臏之才及龐涓妒忌之事,轉述于田忌。

田忌言於威王曰:“國有賢臣,而令見辱於異國,大不可也!”

威王曰:“寡人發兵以迎孫子如何?”

田忌曰:“龐涓不容臏仕於本國,肯容仕於齊國乎?欲迎孫子,須是如此恁般,密載以歸,可保萬全。”

威王用其謀,即令客卿淳于髡假以進茶為名,至魏欲見孫子。淳于髡領旨,押了茶車,捧了國書,竟至魏國。禽滑裝做從者隨行。到魏都見了魏惠王,致齊侯之命。惠王大喜,送淳于髡於館驛。禽滑見臏發狂,不與交言,半夜私往候之。

臏背靠井欄而坐,見禽滑張目不語,滑垂涕曰:“孫卿困至此乎,吾乃墨子之弟子禽滑也。吾師言孫卿之冤於齊王,齊王甚相傾慕,淳于公此來,非為貢茶,實欲載孫卿入齊,為卿報刖足之仇耳。”

孫臏淚流如雨,良久言曰:“某已分死於溝渠,不期今日有此機會,但龐涓疑慮大甚,恐不便挈帶,如何?”禽滑曰:“吾已定下計策,孫卿不須過慮,俟有行期,即當相迎。”約定只在此處相會,萬勿移動。

次日,魏王款待淳于髡,知其善辯之士,厚贈金帛,髡辭了魏王欲行。龐涓復置酒長亭餞行,禽滑先於是夜將溫車藏了孫臏,卻將孫臏衣服與廝養王義穿著,披頭散髮,以泥土塗面,裝作孫臏模樣,地方已經具報,龐涓以此不疑。

淳于髡既出長亭,與龐涓歡飲而別,先使禽滑驅車速行,親自押後。

過數日,王義亦脫身而來。地方但見骯髒衣服,撒做一地,已不見孫臏矣,即時報知龐涓,涓疑其投井而死,使人打撈屍首不得,連連挨訪,並無影響,反恐魏王見責,戒左右只將孫臏溺死申報,亦不疑其投齊也。

再說淳于髡載孫臏離了魏境,方與沐浴,既入臨淄,田忌親迎於十里之外,言於威王,使乘蒲車入朝,威王叩以兵法,即欲拜官,孫臏辭曰:“臣未有寸功,不敢受爵,龐涓若聞臣用於齊,又起妒嫉之端,不若姑隱其事,俟有用臣之處,然後效力何如?”威王從之,乃使居田忌之家,忌尊為上客。

臏欲偕禽滑往謝墨翟,他師弟二人已不別而行了。臏嘆息不已,再使人訪孫平、孫卓信息,杳然無聞,方知龐涓之詐。

齊威王暇時,常與宗族諸公子馳射賭勝為樂,田忌馬力不及,屢次失金。一日,田忌引孫臏同至射圃觀射,臏見馬力不甚相遠,而田忌三棚皆負,乃私謂忌曰:“君明日復射,臣能令君必勝。”田忌曰:“先生果能使某必勝,某當請於王,以千金決賭。”臏曰:“君但請之。”田忌請於威王曰:“臣之馳射屢負矣,來日願傾家財,一決輸贏,每棚以千金為采。”威王笑而從之。

是日,諸公子皆盛飾車馬,齊至場圃,百姓聚觀者數千人,田忌問孫子曰:“先生必勝之術安在。千金一棚,不可戲也。”孫臏曰:“齊之良馬聚於王廄,而君欲與次第角勝,難矣。然臣能以術得之,夫三棚有上中下之別,試以君之下駟,當彼上駟,而取君之上駟,與彼中駟角,取君之中駟,與彼下駟角。君雖一敗,必有二勝。”田忌曰:“妙哉。”

乃以金鞍錦韉,飾其下等之馬,偽為上駟,先與威王賭第一棚,馬足相去甚遠,田忌復失千金,威王大笑,田忌曰:“尚有二棚,臣若全輸,笑臣未晚。”及二棚三棚,田忌之馬果皆勝,多得采物千金。,田忌奏曰:“今日之勝,非臣馬之力,乃孫子所教也。”因述其故。威王嘆曰:“即此小事,已見孫先生之智矣。”由是益加敬重,賞賜無算,不在話下。

再說魏惠王既廢孫臏,責成龐涓恢復中山之事,龐涓奏曰:“中山遠於魏而近於趙,與其遠爭,不如近割,臣請為君直搗邯鄲,以報中山之恨。”惠王許之。

龐涓遂出車五百乘伐趙,圍邯鄲,邯鄲守臣丕選連戰俱敗,上表趙成侯。成侯使人以中山賂齊求救,齊威王已知孫子之能,拜為大將,臏辭曰:“臣刑餘之人,而使主兵,顯齊國別無人才,為敵所笑,請以田忌為將。”威王乃用田忌為將,孫臏為軍師,常居輜車之中,陰為畫策,不顯其名。

田忌欲引兵救邯鄲,臏止之曰:“趙將非龐涓之敵,比我至邯鄲,其城已下矣,不如駐兵於中道,揚言欲伐襄陵,龐涓必還,還而擊之,無不勝也!”忌用共謀。

時邯鄲候救不至,丕選以城降涓,涓遣人報捷於魏王,正欲進兵,忽聞齊遣田忌乘虛來襲襄陵,龐涓驚曰:“襄陵有失,安邑震動,吾當還救根本。”乃班師。

離桂陵二十里,便遇齊兵,原來孫臏早已打聽魏兵到來,預作準備,先使牙將袁達引三千人截路搦戰,龐涓族子龐蔥前隊先到,迎住廝殺,約戰二十餘合,袁達詐敗而走,龐蔥恐有計策,不敢追趕,卻來稟知龐涓。涓叱曰:“諒偏將尚不能擒取,安能擒田忌乎。”即引大軍追之,將及桂陵,只見前面齊兵排成陣勢。

龐涓乘車觀看,正是孫臏初到魏國時擺的“顛倒八門陣”。龐涓心疑,想道:“那田忌如何也曉此陣法,莫非孫臏已歸齊國乎?”當下亦布隊成列,只見齊軍中閃出大將田旗號,推出一輛戎車,田忌全裝披掛,手執畫戟,立於車中,田嬰挺戈立於車右,田忌口呼:“魏將能事者,上前打話。”

龐涓親自出車,謂田忌曰:“齊、魏一向和好,魏、趙有怨,何與齊事,將軍棄好尋仇,實為失計!”田忌曰:“趙以中山之地獻於吾主,吾主命吾帥師救之,若魏亦割數郡之地,付於吾手,吾當即退。”龐涓大怒曰:“汝有何本事,敢與某對陣。”田忌曰:“你既有本事,能識我陣否。”

龐涓曰:“此乃‘顛倒八門陣',吾受之鬼谷子,汝何處竊取一二,反來問我,我國中三歲孩童,皆能識之。”

田忌曰:“汝既能識,敢打此陣否。”

龐涓心下躊躇,若說不打,喪了志氣,遂厲聲應曰:“既能識,如何不能打?”

龐涓吩咐龐英、龐蔥、龐茅曰:“記得孫臏曾講此陣,略知攻打之法,但此陣能變長蛇,擊首則尾應,擊尾則首應,擊中則首尾皆應,攻者輒為所困,我今去打此陣,汝三人各領一軍,只看此陣一變,三隊齊進,使首尾不能相顧,則陣可破矣!”

龐涓吩咐已畢,自帥選鋒五千人,上前打陣。才入陣中,只見八方旗色,紛紛轉換,認不出那一門是休、生、傷、杜、景、死、驚、開了,東沖西撞,戈甲如林,並無出路,只聞得金鼓亂鳴,四下吶喊,豎的旗上,俱有軍師“孫”字,龐涓大駭曰:“刖夫果在齊國,吾墮其計矣!”

正在危急,卻得龐英、龐蔥兩路兵殺進,單單救出龐涓,那五千選鋒,不剩一人。問龐茅時,已被田嬰所殺。共損軍二萬餘人,龐涓甚是傷感。

原來八卦陣本按八方,連中央戊己,共是九隊車馬,其形正方,比及龐涓入來打陣,抽去首尾二軍為二角,以遏外救,止留七隊車馬,變為圓陣,以此龐涓迷惑。後來唐朝衛國公李靖,因此作六花陣,即從此圓陣布出。有詩為證:

八陣中藏不測機,傳來鬼谷少人知。
龐涓只曉長蛇勢,那識方圓變化奇。

按今堂邑縣東南有地名古戰場,乃昔日孫、龐交兵之處也。

卻說龐涓知孫臏在軍中,心中懼怕,與龐英、龐蔥商議,棄營而遁,連夜回魏國去了。田忌與孫臏探知空營,奏凱回齊。此周顯王十七年之事。

魏惠王以龐涓有取邯鄲之功,雖然桂陵喪敗,將功準罪。

齊威王遂寵任田忌、孫臏,專以兵權委之。騶忌恐其將來代己為相,密與門客公孫閱商量,欲要奪田忌、孫臏之寵。恰好龐涓使人以千金行賂於騶忌之門,要得退去孫臏。

騶忌正中其懷,乃使公孫閱假作田忌家人,持十金,於五鼓叩卜者之門,曰:“我奉田忌將軍之差,欲求占卦。”卦成,卜者問:“何用?”閱曰:“我將軍,田氏之宗也,兵權在握,威震鄰國,今欲謀大事,煩為斷其吉凶。”卜者大驚曰:“此悖逆之事,吾不敢與聞!”公孫閱囑曰:“先生即不肯斷,幸勿泄!”

公孫閱方才出門,騶忌差人已至,將卜者拿住,說他替叛臣田忌占卦。卜者曰:“雖有人來小店,實不曾占。”騶忌遂入朝,以田忌所占之語,告於威王,即引卜者為證,威王果疑,每日使人伺田忌之舉動。田忌聞其故,遂託病辭了兵政,以釋齊王之疑,孫臏亦謝去軍師之職。

明年,齊威王薨,子辟疆即位,是為宣王,宣王素知田忌之冤與孫臏之能,俱召復故位。

再說龐涓初時聞齊國退了田忌,孫臏不用,大喜曰:“吾今日乃可橫行天下也!”

是時韓昭侯滅鄭國而都之,趙相國公仲侈如韓稱賀,因請同起兵伐魏,約以滅魏之日,同分魏地,昭侯應允,回言:“偶值荒饉,俟來年當從兵進討。”龐涓訪知此信,言於惠王曰:“聞韓謀助趙攻魏,今乘其未合,宜先伐韓,以沮其謀。”惠王許之,使太子申為上將軍,龐涓為大將,起傾國之兵,向韓國進發。不知勝負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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