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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集·登壇口授

超、守仁等,猥以庸劣,待罪薊鎮,恆慚蚊負非宜,深懼覆 在疚。入任以來,仰蒙督、撫按關石畫,總鎮司道軍機,首興台工,以固天險,並舉教練,以振靡風。邊習邊機,雖頗有所聞見,而動輒扼腕,亦嘗竊為我總鎮兵主憂焉。至於超等鴻毛身命,此不足計也。

時惟庚午夏六月,諸邊新台,肇建過半,乃奉制府會同撫院奏奉暫停,以舉練事。隨於六月下旬,蒙兵主檄文奉行間。竊惟是舉也,往者總鎮臥治三屯,諸路損益興革,勢若秦越久矣。所部獨三屯標下勇壯家丁約五千餘人,能使軍容整治,即為盡心厥職,謂之上等品色矣。

超等忽奉前檄,且喜且慮。夫所喜者,我兵主連橫十一路全鎮之力,深得御大敵之道矣;所慮者,諸將積習,未可言轉。而一、二日登壇口語,期瘳數十年來已成已信之痼病,不易易也。於六月二十一日,東路協守守仁、西路協守超、遵化標下游擊孫朝梁、張士義、三屯標下游擊史宸、王通、王撫民、中軍都司謝惟能、分守山海參將管英,石門寨參將李珍、台頭營游擊谷承功,燕河營參將史綱,太平寨參將羅端、松棚谷游擊張拱立、馬蘭谷參將楊鯉、入衙固原游擊劉葵、延綏游擊侯服遠、其密雲標下參將李如檟、蔡勛、游擊王祿、牆子嶺副總兵張臣、曹家寨游擊王旌、古北副總兵董一元、石塘嶺參將陳勛,各以道遠,西防緊要未至,乃用提調等官張應時、寧潮、劉尚仁、章延廩、方相、李天爵、朱維藩等代,及各將官部下中軍官、管操書記、掌號吹鼓手俱集三屯鎮城。

是日辰鼓戒嚴,我兵主肅整冠服,盛列威儀,升帳啟轅門,超等戎裝序秩趨跪,敬謹謁畢,退出。更衣以入,兵主迎至台中,延超、守仁於庭內,而北行揖禮,西序立,諸將檐下行兩跪禮,兵主面南受之。次各都司提調、中軍等官參畢,閉門,兵主乃降容悅色,揖超等以入止止堂,南面坐。超、守仁垂坐,僅去尺許,諸將分序於東西坐超等之後,次都司提調皆序坐,次中軍等官立於東西壁下,次旗牌、營操書手、掌號吹鼓手俱環侍於廳戶之外,禮畢。超等知兵主之誨必諄諄,不止萬言,恐其聽記弗全,有辜登壇授受之盛舉也。乃與守仁及各將領預擇聰慧書手各一人以從,暗攜文房之具,布於廳事西壁,每書記一人,記一句,各分號編次,周而復始。是以兵主三日之訓辭雖不假思索,出諸口而無不中節。其役夫之紀集,亦不敢魯魚,編既合而如出素成也。

坐頃。天氣正暑,諸將士汗下如雨,莫敢有揮之者。兵主出吳扇百千餘柄,自超以至吹鼓手,各給一把,因命揮之以拂汗,復出圃中瓜,獻者於超等各三葉,士識而下各一葉。兵主曰:“位有貴賤,身無貴賤,自兵主而下以至士識皆兩葉。”於是將士不覺棄熱就涼,目為異數。食訖,兵主屏氣澄慮,良久,諸將皆作。兵主曰:“語長,復坐。”曰:“諸君以今日共坐之處是何處耶?”眾莫知意所在,不敢對。

曰:“此非三間房子,乃是一隻船,且漏,又當風波之中,若睡的自睡,坐的自坐,仇人反目,各不同心,將船被風浪飄沖打碎,彼時無分賢愚,無分恩仇,都是溺死。遭此之際,便是異心仇人,既在一船,說不得平日不相識,說不得平日仇怨,推此共患共難之心,第不知五十年前將官陣亡之時,同陣偷走者如今還在否?”

諸將曰:“還有今日走回,明日死在家下者。”兵主曰:“死是免不得死,只是多活幾日,做了個帶罪的鬼。當時偷活在世,誇他便益,直到今日,立廟祭祀,天報忠臣,子孫興旺,還是誰便益?”諸將默然。兵主乃更端諭曰:夫九邊雖同為防敵,惟薊鎮之事與八邊不同。我先說薊鎮之形,而後言將官之習。比如宣大山陝無屬夷隔斷,且地平無險可據,蕃兵入犯無時,數千亦入,數百亦入,甚至數十亦入,將官隨有警報便就出去追剿,緩急之際,迅雷不及掩耳,那得齊兵,那得聚眾,故特有家丁之設,所謂在精不在多。與將官廝守一處,人不離營,馬不離鞍,一聲炮響,早已出門,方才追得賊及。又有偷馬打帳房之類,平日邊檄得此功勞,以為根基,及遇大敵,卻稱眾寡不敵,即厚顏無恥尚可保全身家。薊鎮切近京師,議論即多,山川糾繆,有險可守,外有屬夷限隔,使我一籌莫展。於平時無零賊敢入,使我無根基可立,於夙昔即有技能無處可試,三五年才一犯,每一犯必東西合勢而來,動稱十數萬,外延長百餘里,或以頭為尾,以尾為頭,分攻聚突,必有一處潰入。入則又以精兵紮營自固,彼知勤王之師不日輻輳,自入至出多不過十日。此薊鎮之形也。吾薊將士平日既無寸功可保,臨大舉時便稱眾寡不敵,惟以家丁數百窺伺,零星即殺數級,豈能掩罪?甚至無零可剿,卻將平民被擄、士兵割他死頭來報功,希以免罪,甚至說謊反功賞譽。試以今日言之,說謊難行,偽首級不準,倘零功不多,倘無零功而彼寇自入至出全不見面,總不一交鋒可乎?’諸將對曰:“決了不得。”

兵主曰:“既知了不得,如何不講戰?夫諸君所以不講戰者,病在理欲不並立,實事與虛套不同行,因有虛套行得慣,故不講戰。諸將平日尚怕督撫,若總鎮操守清嚴,也略怕他。到了報警時,便不怕總兵了,蓋知兵馬由不得總兵調度,政出多門故也。及至敵入之時,督撫也不怕,即有小過,料督撫拘泥舊套,恐有臨敵易將利害,必然姑容。且總兵不惟不能做主將,更為諸將所執拗,甲曰左,乙曰右,嗷嗷眾口,以致主將無所適從。其故為何?蓋逆知敵未出邊,錦衣官校至矣。督、撫、總兵,或亡於陣,或逮入京,其時誰與他算帳,欲便追論諸將之失,誰復聽之?既而代任上司,又不惟不行查究,乃預為己地,且益加優言,冀其感我,必然盡力於我,殊不知奸猾之徒,騙過了多少上司。此諸將所以不用命者,有所恃也。又將官調赴隨征之日,本官未起程,先差人分布於入京道路,及兵部門首內府諸處,計約某日可追及敵,不待報至,便紛紛揚言曰:‘某將官追上敵了。’殊不知三千軍內,還無二、三百到。還有相去一、二百里者,誰為查究?還未見敵,及約期相近,又是前項之人各處稱揚曰:‘某官知何被圍,如何砍殺。’其欲妒人之功,報己之怨者,則曰:‘某官在某處劄營,如何不救。’尋曰:‘本官如何殺砍突圍而出矣。’甚至喧動聖明,至有王全斌之賜。彼人此路既熟,決可僥倖,復肯出死力耶?平日結識此套,不知用了多少心機,費了多少金銀,又肯舍死耶?諸君多系西將,率以家丁為利器,決不可以此視薊鎮也。家丁之召,本為軍士氣弱,散守地方,倏然遇有小警,一時軍士呼集不前,而將官當鋒,必得親養恩深之人,相救相護。今諸將每人統兵一枝,二、三千不等,原要各將將此二、三千眾,教練精強,又召家丁二、三百,厚養以充先鋒,今卻顧此遺彼,愛小失大,就以軍士之馬供家丁騎乘,以軍士之身供家丁役使,以軍士之糧作家丁養瞻,是得二、三百人之心,盡失部下二、三千軍之心,以有用之軍,置之不用之地。是費朝延二、三千軍士之糧餉,而僅得二、三百家丁之力。本為求精,適至冗費,本為求多,反以致寡。既視二、三千為冗數,又視之為必不可練用。如是而廝役益多,益快其欲。諸將又且利於此,習於此,偷馬打帳房得功,視此為備邊之長策,及至大舉而入,便謂此必不可交鋒,必不可堂堂相對,凡能神出鬼沒,偷竊零騎,挑壕自固,便是好漢,此牢不可破之習也。其在薊鎮將士,又以大兵所向無敵,積威所劫,亦謂決不可論戰。本鎮試為言之。若謂戰為容易,固屬欺人,但勁敵魯來,亦未嘗不敗。苻堅六十萬,晉謝玄以八萬敗之。烏珠(兀朮)拐子馬,岳飛以五百人敗之。漢武帝時用衛青、霍去病掃空王幕,我太祖用中山武寧王等盡驅元兵於沙漠,恢復中原。此亦為必不可戰勝乎?衛青、霍去病、謝玄、岳飛、中山武寧王,抑神仙乎?抑是我輩之人乎?薊鎮必是大舉,必要大戰,大戰之道在我,必要合十一路全鎮之兵,合眾人之心為一心,合眾人之力為一體,除合眾人之心力另說。

“且以欲圖大戰,試問諸君,夫大戰之道有三:有算定戰,有捨命戰,有糊塗戰。何謂算定戰?得算多,得算少,是也。何謂捨命戰?但云我破著一腔血報朝廷,敵來只是向前便了,卻將行伍等項,平日通不知整飭,是也。何謂糊塗戰?不知彼,不知己,是也。兵法多算勝,就與諸君今日在此算之。敵惟以弓矢為強,我也是弓矢,況又不如他。使射得他一百人死,他也射得我七、八十個官軍死。彼近身惟有馬上短刀、鉤子,我也只有短刀,況不如他。兩刀相砍,我砍殺他一百,他也砍殺我七、八十。我砍他一百,他不退動,他砍我十個,我軍便走了。敵以一人而騎牽三、四個馬,且馬又是經年不騎,餵息膘壯,我馬每軍一匹,平日差使贏瘦,臨時只馱送盔甲與軍之本身也不能,若與他馬對沖,萬無此理。如下馬地斗,能捨命頂當,需要盔甲,今我之盔甲,外面新表可觀,內里鐵葉,一片數個眼,銹爛惟存鐵形,還是好的,其空落如篩子一般,敵射可透,刀砍可破,是盔甲也不如他。惟有火器,是我所長,但火器又有病痛。且如三千軍一營,便一營都是火器,不過三千桿,臨時必下四面營,每面只得六百桿,況一營決無此多,又不敢以六百桿一齊放盡,思以何為繼。只得分為五班,每班不足百桿。臨陣之際,死生只在眼前,人人面黃口乾,心慌手顫,或將鉛子先入,或忘記下鉛子,口原是歪邪大小不一,鉛子原不合口,亦尖斜大小不一,臨時有裝不入口者,有隻在口上者,有口大子小臨放時流出者,有將藥線撚不得入,用指引唾而撚者,而將火線滅了者,此類皆放不出,已有二十桿矣。放出高下不準,潤濕不燃者,又有四十餘桿。得中者,不過二十餘桿。內有中其腿及馬腿,非致命所在,又不能打他死。其中他致命處而死者,不過十數人。夫以敵數千人衝來,豈打死十餘人,可使之走乎?是如今我與諸君還未出門,還未見敵,先已算輸了。件件不如他,件件殺不得他。明日有兵來,卻要昧著心腸,糊塗與列位去上陣取勝,列位以為何如?天下道理,只有平日件件算勝他,件件強如他,到了臨時,尚不知地利敵情何如,戰不勝者有之,今卻一件不經心,只圖獨力靠天,世間無此用兵之理,無有不較多寡憑天之勝。諸君今日出去,可用心思想。明日來件件細答我,今日以利害為諸君告之。

“敵若進入內地,自入至出,必然要堂堂正正血戰一場,必有數千真正功級,方可塞責。若不及此,決是大家棄了身命。死於戰場,以報國恩。諸君就要偷生,本鎮決無生回之理。我猶可也,今之軍門撫院,忘存報主,心在死綏,諸君若不信,我與軍門周鏇兵間十五年矣,軍門平日臨陣,只是單騎,為諸君先,軍門生平抱負志念,我所深知,若不能以功報國,決是成仁取義,斷不為簿吏所辱。曾諭本鎮曰:‘這個麵皮進不得城。’撫院同體軍門者也,彼時司、道等衙門,孰敢不從督、撫而往,督、撫、司、道在軍,就是紀功之人,我不慮功賞不明,我只慮諸軍平日套子無處使。平日怯懦者無處躲,軍法在前,無可遮飾。且如往日調兵火牌,軍門只是開雲,星夜隨敵嚮往,將官恐誤限期,軍法嚴重,初出,擇其壯馬健軍,三千之中不過二千餘名以往,飯不及炊,電奔星馳,一晝夜便走二、三百里,再不管行伍何如,軍士有無隨上何如。一日之內,沿途疲人倦馬,已少了一半,再日又少了一半,及至到敵所,多不過二、三百,便稱某人已追上了。其得勝與否,又做支吾。軍門各上司亦不查本官有多少兵多少到。如此,即使余鎮十一路主官將官二十餘員,不過五、六千人。兵法:‘小敵之堅,大敵之擒也。’是以挑壕自守,如今題奉欽依,定有限期。限外不到,失事。罪及本官。限內不到,已開概累之誣。所定援兵,俱系三分中選二,又以一分,臨時聽將官自備沿途疲乏補數。到了敵所,必尋主將,個個軍定要於正行之間,設法見數,彼時所到不齊,復有何說?

“又往日因無行伍,因無分辨某營,因無左右前後營陣,故到個地方,任諸將各擇便地,各自為家,以故對面視其危亡而不救,甚至坑陷主將而不顧。今以十路分東西各五路,主客援兵,務各合一營,每營有定就方色旗號。比如遠遠但見一片白自東而來,便知某營,約到主將處,某方屬白,便向某方安營,一個亂不得,一尺好地形揀不得,又若某營前進奮勇,本營旗號一色,不待本營報來,便知是某將軍馬,若一齊退走了,但望見一片某色旗,便知是某將先走。又上陣之時,本鎮當中,諸將人各為一頭,將官家丁在前,軍士雁行於左右,俱看本鎮高招。但有退縮者,只將將官預令旗牌伺侯,徑聽綁來,此時那得工夫捆打,只是一馬馱送車營督,撫所在之處。任你如何辯解,就著同營一將代管其眾。所以每援兵一枝,必設主客將官二、三員,正為臨時拿了一個,就有一個代替,再說不得臨敵易將的話了。其廣布流言說謊京要一節,凡遇敵入之時,一切將官,只報總兵,各道轉報軍門、撫、按,並不許差一人入京亂報。一面預請各衙門,差人於沿京大小路並九門兵部門首訪侯,但有前項之徒,即行拿住,本官後日便有功,亦從減論。又往往朝廷法度,只行於督、撫、總兵,蓋朝廷之上,總其大綱。將將之法,要當如此。偏裨而下,每每好了多少說謊的人。守邊不固,退縮先走畏避之徒,每每漏網,總鎮陣亡。與諸將若無干預,何曾連坐一人。至於部下軍士,曾來未見事後一行查究,以此眾不用命,本鎮今奉敕諭:‘自副總兵以下,抗違練兵,便聽以軍法處治。’況臨陣乎?我必先於練兵時一試之。臨陣殺人,知者怕,不知者不怕。倉皇之際,也殺不得許多,平時操練之時,軍士不如法,就是殺;參游不如法,就是捆;人便曉得怕。去年軍門做一本,說的甚是利害,直待有事時方上。我也做一本在這裡,也待有事時上。都是諸將濫差人入京,及一向不曾連坐好了偷生的,苦了向前的言語。反覆思維,舊套用不得,軍法決到身上,無處推奸躲死。故曰:‘活人去走死路,死人去走活路。’何也?凡將士若肯將實心拿出,愛軍是愛軍的心;操練是操練的心;上陣是上陣的心;必思勝彼之法。

“軍火器具,件件用心精製,將此性命舍著出來,用心竭力,愛惜光陰;忙忙整飭行伍,倘得一日無事,我且活一日。一旦有事,父母妻子身家,各預打點停當,出門便與他們永別了。只做死的般看待,方才得勝。卻又有功,又得生回,方是大家掙駕得這隻漏船過海。這便是死人走活路。若不如此思量,不是敗了被敵殺,必是軍法殺了,都是丟了生路,卻是自己等著無解救的死路行也。這便是活人走死路。大都今日只是要轉移念頭,改個肚腸,最為要緊。”諸將唯唯。

兵主又曰:“不獨望諸君信我而改圖,還要部曲信諸君而改圖;不獨部曲信諸君而改圖,這要士卒信部曲而改圖。至此之效,不獨我諄諄告諸君,還望諸君以此諄諄告部曲,部曲以此諄諄告士卒。使上下同心,人人知此,個個改圖。必須數萬人聯異為同,聚少成多,合寡為眾,方為勝算。”諸將默然。

兵主曰:“無已,還有一著頗省力。”諸將復請。兵主曰:“薊鎮山川險阻,守固最易,若能守於牆上,拒打敵回,見有明例,各升世襲三級,所謂重賞之下。”諸將曰:“然。”兵主曰:“奈何二十年來,僅見一、二次守固,彼時想敵人適值大兵所集處,是守之一策,亦甚難憑,亦不敢信其決固也。”

一將曰:“比如城在平地,又四面受敵,尚可守,況邊牆在山上者乎?”

兵主曰:“不然,城小法令易及,平地耳目相聞,誰敢先走?一城中家室所系,誰忍先走?出城之外,再無保全身家之處,何處可走,又一垛數人,官府多,頭目聯束,是以守而必固。邊牆遠近高下,十一路幾二千里,雖有山險,牆在高處,不能得許多頭目節節而制之,高山之上,經過邊牆僅十里者,山內繞行便有二、三十里,應援之兵,不可易及。將官督察之時,步行力有不及。馬足不能登險,輿乘又屬遲誤,故將數十里之山,付之軍士,人自為守,彼無身家在牆下,彼無督責於牆上。就使軍士用命,誰則知之?即或先走,誰則見之?況邊牆高不過丈余,厚不過五尺,敵眾數萬,乘山樑之勢,徑沖牆下,矢如蝟集,牆上即使數十軍一垛,人相挨擠,舉足跌落,亦不能展手,況以數軍孤立而當重敵,勢已懸殊。又望軍士用命於不賞不罰之地,胡可得乎?今來既奉督撫肇建空心敵台,各騎牆相映。軍士據台為守,正面可御山樑擁眾之勢,兩面可打折牆之兵,便是敵馬得向台空,折牆而入。兩台上暗認酋首,數銃齊發,縱敵中人馬驍健勇猛,一時皆死於我空心台銃石之下,未可知也。然欲致此之效,必在練有節制,使貴賤尊卑上下相維。十人便有一隊長,十人視隊長,便畏如大將。如此處處有制之伍。高山僻嶺,儼如主將在上。故人方用命,所謂戰要練,守亦要練。戰勝之軍,未有守不固者。況今台座俱當馬沖,垛上之軍,皆台上官目親臨,屈指可計。某軍有功,某軍先走,便可執薄而書之,山下各路,又設有游兵,專拿逃回先走之徒,登時殺取首級懸示,苟能守固。所謂‘全軍為上,不戰而屈人之兵’,為第一著,為最上策也。”

兵主乃出節奉督、撫方略、司道議擬者,特集為二冊,一日明哨,恐其為所襲也;二曰暗哨,又恐其敵哨截路也;三曰架炮,敵將到邊則賴之;四曰烽火,以便調度援兵;五曰台牆,敵至下據台乘牆而攻打之也;六曰關寨,每防掣兵之後,當防屬夷掩襲也。於是逐句分讀,字字講解,與諸將士聽之。其六項哨守教習詳細緣由,別有守哨書冊載之,茲不復贅。講畢,目視諸將。諸將曰:“唯唯。”

兵主乃作色曰:“唯唯者,薊鎮之虛套,諸將之痼習也。其於責躬之實,全未全未,試為諸將言之。今日之事,所謂耕當問奴,織當問婢,與諸將共聚一堂,開心見誠。議論無慮數萬言,只為改移痼習,誓乾實事,圖實戰實功以報國耳!邇年薊鎮習為痼套,凡上司有言,不論是否,只是唯唯奉命,甚至增美其說,俗語云:‘馬上房子。’何謂‘馬上房子’?只是眼前奉承過去,心中己不然其言,才一出門,便生訾議非笑。凡有不便於已者,不顧有益於時事,或為謠言,或為異議,或布諸京師,或托諸親戚鄉達,或鼓舞軍士訟告,定使上司竟食成議,曲從伊欲而後已。也不要固守,也不需練戰,也不必精練器械,只是苟圖安身得利。一無所為,束手享過太平日子。縱他日十一路賊來,不過止進一路,知道由誰的路分進來,破著一頂缸,只是將督、撫、總鎮舍赴朝廷法網便了。為今之計,利害責成,我已說盡。須將議論不便的事體,直言無隱,一一當面就說,事必求可,功必求成,大家保全,卻不是好。本鎮聞過如食飴,二年以來,諸將所知督、撫愛才勇之將,誠實之言,任事之人無異子弟手足。此套不除,邊機如何轉,決無守固戰勝之理。”

諸將如是始有以守方略請者,有以戰車方略請者,有以器具請者,有以哨守請者,雖言人人殊,要之皆為守戰實事圖也。兵主隨問隨答,或檢列督、撫所示公移書文,與之講論再三,各歸於守固戰勝,諸將曉然而後已,又無慮數百萬言。

時有向兵主言士卒之苦者。兵主曰:“主兵月糧,客兵行糧,此國朝兵食定製無敢議矣。但在諸將隨事撫恤節省,本鎮舊所炊薪,皆派於近路諸軍。今已之,乃自遣家丁採用。十二月除日,薪乏,舉宅闔釜,至夜始得薪,至其他類此者多,軍士雖不蒙惠,亦盡吾心焉。”

諸將曰:“如退役已歸伍,減隨從已充戰,革薪炭以蘇軍,諸將尺帛不敢及門,此兵主之所以恤士也。諸將雖不敏,近日改轍效事者多矣。上如督、撫諄諄教戒,無非欲諸將恤士耳。但如月糧,關給於二百里外,撫賞官幣,十不及一。軍士每月身既修守,復督采柴變價,以充軍中之用。且采柴惟二、三處可貨,深山窮谷,孤塞寒村,即有柴莫售。雖設以采柴之名,實扣月糧以充之,每軍一月止得領銀一錢入已。他如差使應付之繁難,委吏之摧挫,以禮貌恭敬為是非好惡,不可枚舉。”

兵主曰:“守邊將士之苦,恐諸將言尚未盡,吾且盡吾心,且以教練守戰為圖,我若做得效,堂堂正正戰殺一場,盡得職分,上項苦事,本鎮保為諸將士轉移之。若不能盡職,不著實練兵殺賊,臨陣走了,死無葬身之地,那時分文錢糧都是費朝廷百姓的,還敢說苦,無別引他辭,遮飾已過。”

不覺日已晡後,兵主乃命廚人具餐。與諸將飲已。薄暮,諸將竟是鬱郁而退。是日登壇諭令禮畢,次日方曦,兵主復升賬,諸將謁既竣,登壇如昨,諸將肅然。

兵主問曰:“昨日所言多算之策,諸君必有奇見,何以教我?”諸將無可對。

兵主曰:“凡吾所以諄諄千言萬語,無非要諸君改念,拚捨一身,實圖一戰,非真驅將士數萬一刻而就死也。此正所以為諸君與將士求生耳。吾將士要保全功名性命,正在此。舍世間人處天下之變,捨得是,未有舍而不達者。兵法云:‘必死則生,幸生則死,置諸亡地而後存。’皆此意也。敵馬遠來,五十步內外,不過弓箭射我;我今有鳥銃、快槍、火箭、虎蹲炮、佛狼機皆遠過木箭,狠過木箭,中人多過木箭,以此五種當他箭,諸君思之,孰勝孰敗?敵馬近身惟有短刀,長不過三尺;我今有鈀、棍、長槍、鉤槍、大棒、皆七八尺長。兵法‘短不接長,一寸長,一寸強。’是亦得五件當他刀,諸君思之,孰勝孰敗?敵以數萬之眾,勢如山崩河決,徑突我軍;我有軍營,車有火器,終日打放不乏,不用挑壕而壕之險在我,不用依城而城已在營。要行則行,欲止則止,諸君思之,孰勝孰敗?敵眾人自為戰,萬人齊力,我以節制刑名,使萬人齊力,使人不得不戰,就中又伺其隙,攻其惰,就便益他許多了,諸君思之,孰勝孰敗?又敵馬方來,百餘里外,節節險要云云。”此一算也系秘機,超等不敢書。

兵主又曰:“凡我標兵,先赴信地應援之時,其各標下車營,只可將鳥銃手調赴邊牆上,將車於近便總路城池,沿城為衛,重器還宜在車,城車相恃,先保無虞。若能御拒敵回,萬全之勝也。萬一潰入,車兵趨回附車,馬兵駛回附營,各路援兵,見烽火傳至,不待調遣,馳赴主將合營,舉眾迎敵。中間臨時方略,今雖口授諸君,但變不可預圖,諸將耳可得聞,口不可得而傳也。先是諸路所操尖夜步下聽調援兵,但遇兵入某處,各山沿邊來至,云云。”此系秘機,超等不敢書。“兵法:‘乃擊其惰歸也。’車營在後,督、撫居之,漸次前進,本鎮與諸將云云。”此亦秘機,超等不敢書。“若功不償恨,還有某一著云云。”此亦秘機,超等不敢書。

計凡五種方略,所謂多方以誤之,必有一中。大都用寡與用眾不同,且今邊兵寡弱,本鎮非不知在精強而不在多也。當道置將,亦只要個個是孫吳,個個能用寡,但眾寡不同。不在我而在彼,彼入薊鎮,動以十數萬,薊鎮主客亦有十萬餘,非他鎮少人莫奈何之比,即使隨機應變,相敵治軍,亦須五、六萬之上,兵到萬數以上,就用不得雲散烏合之法,就用不得將領家丁之套,就要堂堂相遇,就要以全取勝,一些虧吃不得。若用兩家相等伎倆,決是不得便宜。例如彼以弓矢,我亦用弓矢;彼以短兵,我亦用短兵;彼以馬眾,我亦以馬眾;就先勝他,畢竟要敗,何也?器械軍馬相同,須對砍對殺,交手方分勝負,數萬之眾,堂堂之戰,豈是待交手之後,方決勝負之物耶?須是未戰已前,件件算個全勝,使他寸刃不得傷我,一交手便討他些便益,乃為用眾之道。本鎮雖不敏,然二十年前,經歷薊鎮有日矣。後十餘年,於役東南之地,血戰者無慮百數陣,山川敵情伎倆,雖有不同,而兵家法理,實無不類。為今之算,例如賊以弓矢來,我須使他弓矢到不得我身上,我先傷他;彼以刀來,我先使他刀到不得我身上,我先傷他;彼以馬衝來,我先使他馬沖不得我動。我先殺他,件件事事皆如此,是以一交手就勝。眾力不屈,眾勝不怯,方才是堂堂用眾之道。由此思之,正吾所說以火器五種對弓矢一種,以鈀棍五種對短刀一種,以車營對沖馬等類是也。又有人謂鈀棍等件太長,使打不便者,此非鈀棍之不便,蓋人習之未熟,用之未久,不能與手相忘之故也。況懸之馬上,只見不堪用,緣用一隻手照管馬轡,及得一隻手用器械,豈能用數尺長槍鈀棍重器戰打,果是不便。若雙手用器械,又無人調馬,亦見其不便而已。殊不知此皆步下所用之器,只是借馬馱送甲冑軍身行路,臨時必然下馬,止好步下用。到陣上你們只愁短不得長,方知我言的是。若平時將器具短小,馬上一時圖賓士便利,到了臨時,馬上又站不住,退還下馬地列,則向所執於馬上軍器,又皆無用,不與空手同乎?爾多士思之思之!但只肯真心實信,收拾軍馬,振作志氣,臨時如我所云云,未有不勝。非本鎮所以決逼諸君捨身拚死之因,實為立功揚名之計,到此地位,是使諸君死乎?是為諸君生乎?是教諸君立功做豪傑乎?”

兵主諭畢。於是超等諸將豁然而歡,躍然而喜,鹹有勇氣生於眉睫間矣。兵主復東西讓,虛心遜語,特請諸將教其所未逮。復設案執筆,凡諸將一言之善者,皆錄之。凡諸路一事未之修舉者,皆錄之。備次第興革,時已逾午,大雨如注。

兵主又曰:“連日與諸君所論,雖諸軍中急務語,夫合萬人為一心之本,則不在是焉。適值大雨,無他事可做,試與諸君論練守戰之本。本在何處?”以手指胸下,曰:“在此內,乃心也。心之所應則志,如木種入土。雖兩甲之微,有參天合抱者,有不滿拱把而萎者,僅有丈尺無幾者,其種已定,即吾人志之已定也。此志即是至誠,誠至而才不能充,即好種既播,而地土不肥,亦與常種同。苟無誠心,而聽諭萬言,亦秋風過耳,是以鄙弱之種而望參天之材者同。班超志在萬里,竟以三十六人而取西域三十六國,古人無尺寸之基,皆能成大功。今吾輩所將者見成軍馬十餘萬,誅戳鞭撻,莫敢不服,此豈吾輩之長,蓋仗朝廷紀綱。持此忠義以號令三軍,即今全鎮諸將,不下班生三十六人之數。孟子云:‘舜人也,我亦人也。有為者亦若是。’只要我們志堅種子好,本鎮縱不才,以位則為諸將之長,以責則在諸將之先,今日之事,只是要信我之言,無有不效。若肯舍死,決然得生。不止得生,決然立功。”

兵主乃出自《紀愚愚稿》一冊,逐章解示諸將,盡皆談兵秘訣,治心做好人龜鑑。諸將始帖服,無敢他議。日晡,復留諸將飯畢,將各路軍數,取置於案,諸將輪至案側,命坐。以本種實在軍數,逐款詢於本將,親為擬注,先定墩台烽火,時得諸路廢弛狀,有十餘里無一墩者,烽火何以接傳。於是擬定墩軍,授以傳守之法。再擬尖夜部伍練法,分明哨、暗哨、架炮沿革次定,有馬援兵,不派台垛,而照信地專一應援,遇急聽調,次擬尖夜與幫尖夜團練步下聽調援兵;次擬派牆垛之法,前軍皆布守台牆,敵入乃調;次擬路將自練下軍,專守台牆,而不聽調,次餘數百,以備老弱事故,而仍派台垛。凡系雜差調取之數,開除無遺。諸將無不樂服。復定十一路援兵嚮往方略,多屬秘機,不可預泄者,超等不敢備書,別有專行。

次日於教場設大宴。日亭午,兵主服錦臨席,諸將接於台下。兵主舉酌授超、守仁,次諸將,次提調,皆四拜,告超等曰:“今日疆場大事,同舟患難,盡以托諸將,策效願行,則公等皆麟閣凌煙之流,策違顧阻,則吾等皆一時覆舟之鬼。願諸將勉之。”兵主南向中坐,超、守仁東西向,與兵主位相近,參游左右,坐於廳內,都司、提調,坐於檐外,中軍官坐於台下,旗牌書記、吹鼓手,皆坐於旗鼓之下。我兵主逐人祝酒,加以誨言,畢。各就次,酒行,優人扮《三國傳》。兵主曰:“三人同心,則能立國,吾等三十人同心,便不能報舉,不為三人愧乎?”繼出所獲倭夷盔甲槍刀、銃具之屬,諸將皆觀之皆吐舌曰:“一向只說倭賊易殺,如此觀之,驍當在今敵之上,今只勢耳,若論軍器,十不當一。”方出新制禦敵飛槍之類,諸將盡知為利器可恃,又將各項新制軍器,如快槍,如佛狼機,如大刀,如腰刀,如長槍,如鉤槍,如火箭,皆薊鎮所有而未精利,雖多無實用者。今製件件有法,又如舊日毒虎大炮,粗惡不堪打放,須置於軍馬營壘數十步外。今加以新法,名為虎蹲,即於行內可發。其一切雜物,無物不備,無物不精,皆兵主件件手試,以教諸將。每路一副以為式,委官分投處造,我兵主每次召一將,復於案側共酌,以敘心曲,存問家門事產,為子弟之慮,亦無不至。諸將無不願為國誓死者。兵主乃再問於眾曰:“今番凡百節省,軍士或可少蘇乎?”諸將又備陳軍士之苦,兵主泣數行下。至於諸將挫抑之狀,乃自卑屈,固無足訝。但沿襲日久,雖有豪傑,亦不能一變而興起之。兵主挽首嘆息,眾亦揮淚而已。酒徹,兵主率諸將向西北叩首而散。

次日,兵主升帳,仍復如初,諸將入謝,兼辭歸信地。兵主曰:“今日本鎮與諸君,一以恩勝,一以法勝,一以信勝。”

有請者曰:“蒙諭短不接長,諸將鄙愚,思繹不得其旨,乞再示。”

兵主即於公堂,命一官騎馬執刀,自儀門馳道面前,兵主自持軍士槍迎之,馬高三尺,人在馬上亦三尺,腰刀僅三尺,馬頸且長三尺,果不及兵主身,而兵主槍鋒已及馬腹人喉矣。每一殺器,如此試之,諸將士歡嘩踴躍,以為賊必可殺。

超等又請曰:“初登壇日,蒙諭萬人一心,即大略已逾萬言,超等惑焉,彼臨陣時,數萬人一擁列陣,向敵便退縮不齊。臨陣亦斬不得許多,若取先退縮者斬之,兵眾喧亂,塵土飄揚,必是敵逼身傷得兵著,方才退走,比差人認得誰先走?況所差之人,既有敵逼易,自家也要走,躲矢石刀槍,還得工夫拿人?便拿得一、二不真正之人行法,萬眾奔北,拿與誰處?”

本鎮曰:“此俱載於練兵條約內行且備矣。諸君未之思耳,本鎮試為諸君再論之。自古及今,大將所統,動則數十萬,若都臨陣來,無個法子管著,如何用他?若個個無有利害到身,誰肯用命?任你幾十萬人,我所誅罰不過數人,不怕你幾十萬不著緊,此正節制。雲如竹之有節,節節而制之。以一管十,以十管百,以百管千,以千管萬,以簡馭煩之法也。加以今定援兵三千一營,都是一色旗號,比如一色白旗為某營,三部有中有左有右,臨時遠望一片白色向前,便知是某營衝鋒。若少間,一片白旗不分左右中一齊退走,只拿本營內參游等將一二人來斬首示眾,其餘再不問他了。若是或左先動,或右先動,或中先動,只拿該部千總來斬了,別個就不問他了。”

超曰:“如此,只處得一、二個人,與眾人走的何乾?”

兵主曰:“如前,抬營而退,必殺本營主將,主將不敢走,必然陣亡,陣亡了本營主將,其中軍千總都拿來殺了,中軍千總臨陣思量起就,退走必問本營主將何在?若見主將不走,陣亡累他斬首,中軍千把總就拚命護著主將,站在陣中。中軍千總與主將才四、五個人,豈能支得敵兵,決然陣亡。其中軍部下雜流,千總部下把總,退時必看本營千總何在,看得在陣上不走,各思我們走了,千總陣亡,我把總決是該償命,尋思不如死在陣上,護著千總站住。百總見把總不走,但系本管下旗隊軍退走,百總恐怕陣亡了把總償命,護著把總站住陣上。百總不走,旗總怕陣亡了百總殺他,旗總就不走了。旗總不走,隊總怕陣亡了旗總,無功贖罪,也是殺了,必然護住旗總站住陣上。隊總不走,陣亡了,只查隊下九個兵殺了償命,九個兵其見隊總不動腳,那敢先走。如此推之,便是三千人,個個似刀在頭上,個個似繩子縛住腳,一節一節,互相顧瞻連坐牽扯,卻是那一個還好動的身。卻不是萬人一心,萬人齊力的妙方。故兵法云:‘強者不得獨進,弱者不得獨退。”

超曰:“弱者不得獨退,是了;強者不得獨進,何也?”

兵主曰:“此即是用兵抵當大敵之法,數萬人並做一個力氣,一齊拚命當鋒,故兀朮稱:‘撼山易,撼岳家一個軍難。’乃其明效大驗。連日以來,我的言語已說盡了,我的心你們已看透了,只是你們的心,還不知怎么樣?你若肯用心聽,只這幾日已夠了。你不用心聽,就留你們住了一年,與你們講了一年,有何用處。大段如今事體,我們受朝廷疆場重寄,只是以死報朝廷。此是千真萬真的念頭。但只是這等徒死,於國事無益,不若死中求生。這死中求生工夫,全在萬人一心上。如今敵來,我有牆可據,有台可守,哨探明,號令明,法度明,牆上堵回,此大功也。萬一堵不住,敵進了牆,便要戰。今較量他的手段伎倆,我的器具法令,件件已說過了,今不重說,只是要萬人一心!萬人一心,功夫雖多,本鎮所說連坐,亦是一件平日功夫。有個節要,只是聽信軍門、撫院、本鎮諸將號令便是。且如道經佛法,說天堂地獄,說輪迴報應,人便聽信他。天下人走進廟裡的便怕他。你們如今把我的號令當道經佛法一般聽信,當輪迴報應一般懼怕,人人遵守,個個敬服,這便是萬人一心了。只如今說敵來,定要與他戰,戰不過便是死,先年好走了,如今沒處走,走的拿來照前說連坐。走也是死,戰也是死,只是死里揀便益,就有生路。這萬人不一心,不得勝也,這便是地獄了,這便是惡報了。你們如今真箇萬人一心,敵來時一齊守,務要守得住。萬一進了,一齊戰,務要戰的他過。我如今有這些勝他的器械,何怕他大舉?那時節成了功,升官蔭子,這便是天堂了,這便是喜極了,豈不是萬人一心報應你?這教操的書記,你極辛苦,我自有重重的償你。你這鼓手,不比常時的鼓手,你要用心,你一聲鼓,幾萬人都要進;一聲金,幾萬人都要退,這號令一些差不得,你的干係非細。你們這一回去,只是要將說話傳與軍士,要人人信服,要字字遵守,萬人一心,這便是報朝廷的大事。今日薊鎮之事,惟有堂堂決一大戰。大戰之術,只是萬人一心,數萬人共為一死。若是要學往年舊套。不見敵面,無功殺平民之頭充數,決是成不得的。殺了村落平民,亡兵等各首級,傷害天理,絕滅子孫,你我都在這刀尖上掙功名,還好做沒天理之事!我從軍門東南經百戰,全是靠天理報應,故有今日。今我寧以無功受戳,決不聽你為此,若是首功無有千數之多,我決不與敵干休,此所謂立志也。我今只恐一時氣暮,你們如日方升,如川方至,無志氣如何鼓動三軍,言盡如此,勉之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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