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作者:惜紅居士
嘉善路初次登程 天河館一人獨酌
前回說銅錘李,李大人,原本是遼東人氏,雙諱持鈞,表字鏡軒。因有一身絕好的武藝,慣使兩柄熟銅流星錘,所向無敵,因此人給他上個徽號,叫做“銅錘李”。年輕的時候,因老大人在江蘇做官,便隨任讀書,所以,雖則祖居北地,卻是生長南方。氣宇軒昂,人才表表;方面大耳,虎背熊腰。論文,下筆千言;說武,穿楊百步。自幼便有大志,不肯以一筆一墨見長。因此,老大人就不肯拗他的性兒,便替他援例報捐知縣,以成全他仁民利物的志向。
這是賢父母因材施教的道理,是天下做老家兒的所當效法的。往往人家子弟聰明伶俐,敢作敢為,就是不能埋頭伏案做老學究的功課,無奈這為父母的偏偏指望他讀書,想要中舉中進士,點翰林,盼個正途出身。卻也不能說他不是正經道理,哪知道正與他兒子的脾氣不對,一年耽誤一年,反弄得一事無成,青春枉度,到後來要另改旁的主意也來不及了。所以,教子弟讀書,只要他明白道理便是真實受用,倘固執成見,妄想發科發甲,卻是誤人不淺。即如李公的父母,若然不是明白,定規要他念書,巴結正途功名,則功業成就反未可知。
閒言少敘,且說他做州縣的公案。
這公案從哪裡說起?倘平鋪直敘,未必處處都有奇聞,案案皆為異事,無非是行香拜廟、攔轎呼冤、枷杖發落及驅逐流娼、捉拿賭博、訪察訟師、嚴辦地棍。這些尋常案件,處處皆然,年年多有,演說些老生常談,豈不令看此書的討厭?今只得將稀奇的案卷,揀那緊要的編出,其餘尋常公牘,一切概不登錄。庶幾買此書的不枉費錢文,看此書的不虛耗目力,乃編書的一片苦心,並非偷工減料。倘必說道:李公做過某縣,為何不編?李公署過某州,因何漏載?某事在前,因何落後?某事在東,為何說西?這實是編書的限於才力,迫於篇幅,尚乞看書諸公包涵。這過節兒不得不預先交代明白。
今先說他未做官以前一段奇聞:李公隨任的時候,由江蘇到浙江公幹,稟明堂上,獨自出門。皆因李公素性不愛排場,最不喜的是跟班、家丁前呼後擁,所以江浙相去數百里之遠,竟不要人跟隨。為的是閱歷程途,操練筋骨。正是有心人的深謀遠慮,非少年哥兒怕拘束的可比。因此,家中上人也能放心。
不然,宦家公子豈有獨自出門的理?
卻說李公自從出得家門,手攜行李,也不坐轎,也不騎馬,走盡大街,便將行李扛起,將雨傘柄挑在肩上,大踏步望官塘大路行來。飢餐渴飲,不一日到了嘉善地方。
這嘉善是個熱鬧去處,雖非六街三巷,富麗繁華,卻也是一條五里長的大街,兩邊各行店鋪收拾得十分齊整。李公一面行路一面看那街上買賣。不覺迎面橫著一條極高大的石橋,橋上有一酒飯麵店,上寫著“天河館”三個大字,兩邊掛著“三鮮大面、十錦小碗”的招牌。李公走上橋來,望里看去,裝修座落倒也清幽潔淨。便轉過身來,踱進店門,到裡間靠窗的一副座上落下,將行李放在身邊的板凳上,雨傘就橫在旁邊。跑堂的便帶笑過來,說:“客人用酒?用飯?今天有新鮮的大活鯉魚,還有新出水的活剝蝦仁。要酒有牛莊高粱、陳陳紹興、玫瑰佛手露,請客人隨便點用。”一面說,一面將一雙烏木筷、兩碟小菜、一隻五彩花酒杯放在桌上。李公正在思想,堂倌又說道:“近來本館新添魚翅、扒鴨。客人愛吃,也可零拆。”
李公說道:“你說這許多,我一概不用。你給我來二兩燒酒,一大碗清湯麵。”堂倌說:“菜呢?”李公伸手指桌面上話道:“這兩碟小菜就足夠我吃的了。”堂信心知沒大意思,將嘴一撇,手拿帶手,回頭高聲的叫道:“燒刀二兩,清水面一碗。”
少停,酒已燙熱,便拿來放在桌上,回身就走。李公也不去理他,一邊斟酒慢慢的飲,一邊望窗下河邊上觀望。
此時正在二月勁三月初天氣,柳綠桃紅,風和日暖,河沿上有淘米的,有洗菜的,有淨衣服的,儘是婦女,卻老少不一。岸上有十幾個小孩放風箏。有一個小風箏鉤住柳梢上,咋也下不來。一中年輕人替他拿竹竿去挑撥,竹竿短樹株高,又夠不著。李公正看得出神,忽聽得一棒鑼聲,喤喤震耳,李公突地的嚇了一跳。正是:春風三月桃花浪,驚起鴛鴦拍岸飛。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