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回
作者:佚名
賠兵費捏詞蒙聽 墾邊疆遣戍立功
且說奕山第一次出兵,總算依了林公火攻之計,小挫敵軍,正在繕摺奏捷,忽迭接探報,說英兵特然反攻,毀去兵船三隻。不多片刻,又報稱英艦已到十三洋行面前。奕山到此將奏捷一事暫時擱下,即忙與幕友商議,也沒有善策。到了次日,又迭接天字炮台失陷,守將段永福敗逃;泥城炮台失陷,守將岱昌等不知下落等軍報。奕山連連頓足長嘆道:“完了,完了。”連忙傳令楊芳、隆文兩參贊及總兵張必祿,速回省城保守,以厚兵力。三將尚未回兵,忽又接報港內六十多號水師船,都被漢奸放火燒盡,現在英兵正在進攻四方炮台。一日之間連線許多凶信,把奕山身子都嚇得矮了半截,只好親自上城瞭望。虧得楊芳、隆文率兵進城,協同把守,才略為定心。那四方炮台,據省城後山,為省城保障。楊芳討令赴援,奕山因恐怕楊芳去後省城空虛,不肯發令,責成他保護省城。隔不多時,四方炮台也竟失陷,英兵便架著大炮,向城內轟擊。那時楊芳坐鎮城樓,督兵防守,死力抵禦。正在危急之際,卻喜天公做美,忽然大雨如注,敵兵的炮火頓失效力,省城才得保全。
看官你道義律前次示弱,托美領事出場調解,現在兵力又何以如此勇敢呢?原來義律因彈藥將盡,後援未到,故用這緩兵之計。現在英國添派陸軍司令官臥烏古,統帶五千雄師,來粵助戰,有了這一支生力軍,故殺得清兵大敗,嚇得奕山坐困省城,既不敢出戰,又不敢逃遁,惟向屬下文武各官問計。於是知府余保純獻計道:“惟有議和可以保全這座危城。”奕山心想:“除此別無救急的法子。”當即派余保純赴英軍艦議和,並請美領事居中調停,商定四款:一、廣東允於煙價外,先償英國兵費六百萬元,限五日內付清;二、將調集的外省兵退屯城外六十里;三、割讓香港問題,保留後商;四、將首先開釁之林則徐奏請嚴辦。
奕山至此,也只好唯命是聽,馬上搜運兩庫及粵海關,湊足了六百萬元,交付義律。一面命兩參贊帶著外省兵隊退屯離城六十里外的小金山。楊芳不願前去,自請留城彈壓,由隆文帶兵退屯小金山。隆文因此一氣,就馬上得病,未及十天,竟然一瞑不視了。英兵拿到了六百萬元兵費,免不得啟碇退出。
那奕山用去了省款六百萬元,不敢不奏,又不敢實奏,只好捏詞誑報,只說英艦屢次來攻,悉被擊退,義律明知其勢窮蹙,無可爭持,乃托美領求撫,只望照舊通商,不再私帶鴉片,惟追交商人損失六百萬元。當由臣與其議約,令其先行率兵艦退出虎門口外,始見誠意。現業已悉數退去等語。道光帝覽奏,信以為真。朝中只惱了大學士王鼎,密遞一本,說撫議萬不可恃,將軍奕山擅自償銀媚外,其罪較琦善更重等語。道光帝看了這篇奏牘,倒也有些動容,即召穆彰阿詢問究竟。穆奸一味袒護奕山,非但不說他有罪,反而說他有功,因此把王鼎的奏章擱過一邊,反而依照英酋提出條件,追認林則徐罪狀,謫戍伊犁。協辦大學士湯金釗,因保薦林公才可大用,也受嚴譴, 連降四級。
首輔王鼎聽得了這種訊息,先在廷上和穆奸爭論一番,道光帝反袒護穆彰阿。王鼎知難挽回,決計拚著老命,效學史魚尸諫,草就了數千言的遺疏,詳述穆彰阿欺君誤國的罪惡,結尾說臣不忍見權奸媚外辱國,請先死以謝穆彰阿。陛下倘因臣死而醒悟,請速親賢臣,以遠小人,放逐穆彰阿,開復林則徐原官等語。另寫遺囑一紙,吩咐家人明日將此遺疏密呈,然後整衣冠望北拜謝聖恩,時已深夜,侍役早已各自安睡,他就在臥室中,懸樑自盡。等到天明,侍役進來看見,慌忙解下施救,怎奈早已氣絕,無法挽救。此事傳到外面,王中堂懸樑尸諫訊息,不消片刻,已傳遍京城。一般大臣聽得了,不過嘆息老成凋謝,惟有穆彰阿驚心動魄,料到王中堂既效尸諫,必有遺疏,不問而知於己不利,非事前妥為設法不可。想到這裡,便密差軍機章京聶沄與他商議。聶沄籌思了一會,便道:“王中堂縱有遺奏,必然先到軍機處,門下素來最善摹仿他人筆跡,待他遺奏到時,不妨將中有關老師之處,悉行改去,由門下摹仿謄正,再行送呈御覽。如此一來,事情就可不致鬧大,老師也免去許多麻煩,豈不是好!”穆奸聽了大喜,稱讚他道:“難得你有此技藝,有此機智,著將此事辦妥,將來一定設法將你破格提升,以作酬庸。”聶沄稱謝而出。等到王中堂遺奏遞到軍機處,竟自被他們將真本換去,可憐王中堂白犧牲了一條老命,穆奸依然攬權納賄,按下慢表。
且說林公謫戍伊犁,挈同鄭氏夫人就戍,一路有一文一武兩個差官護送。林公忠貞盡節,深得民心,大家都替他抱不平,恨不能打倒權奸,請皇家重用他,因此到處受人接待。不過由京起程,每日按站而行,雖離伊犁路程杳遠,遇著大雨大雪,只好留駐驛館中,等待天晴啟行。那一日行抵陝西,有門生秦若波在陝做知府,得報老師過境,親來驛館迎謁,相見之後,分賓主坐下。只見林公談笑自若,和平常無異,絕對沒有怨憤愁苦之狀。若波始佩服林公的氣度,便說道:“老師督粵,焚毀英商鴉片二萬數千箱,殺得英兵望風而逃,不敢窺視粵東,威震四夷,功在社稷。結果適得其反,竟把老師謫戍到冰天雪地的伊犁,是非顛倒,太覺不公,真是古人所謂論功行戮的了。”林公正言厲色地說道:“本是一介寒儒,朝廷特加殊恩舉天下大事付託,現在大局決裂,內不能肅清君側,以正朝綱;外不能立功異域掃清四夷,負聖明所託,不加誅戮,已屬萬幸,哪裡還敢腹誹心謗呢?你也是讀書明理之人,如何說出這些話來?以後這種地方,務要謹慎,不可信口開河!”若波因代抱不平,才說出這一番話來,卻反受了訓誨。當下談些閒事,叩別林公回衙理事去了。
林公啟程西行,在路無非曉行夜宿,飢餐渴飲,好容易到了伊犁戍所。這本是準部境地,從乾隆中年始入版圖,闢作新疆省。地面廣闊,人口稀少,山麓河濱,頗多沃壤,且與蒙古、西藏唇齒相依。全省計分八道、四十九縣、二設治局。清廷早想竭力經營,此次林公謫戍伊犁,道光帝知他是個有用的賢才,今因公罪遣戍,正好命他去開闢新疆,必有成效,所以特地戍往伊犁。林公到了塞外,徑抵迪化省城,見過新疆巡撫,文武二差官呈繳文書,領取回文,回京復命不提。
那林公和鄭氏夫人就在迪化省城居住。隔不多時,接奉朝旨,命公戴罪立功,勘辦開墾事宜。林公辦事素來認真,奉到了這道上諭,馬上向新疆巡撫借用兩個熟悉全省地理的辦事員,命作嚮導,周曆全省八道,履勘瘠地沃地,何處宜種植,何處宜畜牧植林。先巡視迪化道屬十縣,勘得烏魯木齊水草豐甘,頗多未曾開墾的田地;哈密為玉門西首的要地,以產瓜為名,不過河流甚少,耕地全賴雪水;綏來多金銀礦,藏富於地,未曾開闢,山石中多蘊綠玉。次勘伊犁道、塔城道、焉耆道、阿先蘇道、喀什噶爾道、和闐道、阿山道。林公周曆三萬餘里,勘得阿克蘇土地廣沃,果谷豐登;和闐肥沃宜農,百穀、棉花、瓜果出產甚多。勘察既畢,回省與中丞商量開墾事宜。林公說道:“本省土地肥饒,極宜種植,所惜地多沙漠,缺少河流,土性雖然肥沃,只因無水灌溉,故多棄置,甚覺可惜。兄弟愚見,若欲開墾,當以振興水利為先。”中丞也深以為然。
林公於是規劃河道,招工開浚,每段派一監工員,自己週遊巡視,實事求是,督工雖嚴,但待人和藹,恩威並施,故在事人員個個樂於聽命。等到開河竣工,又召佃耕種,相度地勢,分種五穀,這正所謂因地制宜,故種植之物皆能異常繁榮。當地人民,又多了一種生計,新疆的出品也驟然增加了不少,頌聲載道,民間著實感戴。林公公餘以筆墨消遣,在省文武及紳士求他書聯題詠的,戶限為穿。那時風行率更體,林公所書,完全脫胎於歐陽詢,所以大家都視為珍寶。伊犁一般的箋紙店,莫不利市三倍,不過三四個月,林公的手跡已傳遍冰天雪地中了。
林公在伊犁勘辦開墾,事無大小,都是親身監察,很廣大的沙磧荒地,漸漸地盡成沃壤膏腴。不料內地極繁盛的省份,卻被英兵擾亂得不可收拾。這是中國的第一次失敗,也就是國恥史的開宗明義第一章,就是中國現在之國弱民貧,也起始於此,這是何等痛心的事啊!中國的貧弱,一是媚外屈服,二是鴉片貽害,林公當時早已見到,故有“鴉片不絕,行之十年之後,文無可用之士,武無可戰之兵”的話。惜乎不能見用,如其照他的計畫辦理,中國早已富強了。
再說當時自林公謫戍伊犁,首輔王鼎憤而尸諫歸天,權奸穆彰阿遂得肆無忌憚,奏請諭飭各直省裁兵節餉,以為和英國議和通商,養兵也無用處。道光帝偏信讒言,嚴限各直省督撫裁兵節餉。哪知奕山奉派赴粵,被英兵殺得大敗,不得已而與義律議和,償還六百萬兩,議定就廣東一省罷兵,以外各省概不在內,清廷只道和議已成,全國可以無事。
且說英領事義律同司令伯麥,一面率兵艦退出虎門,開闢香港英國的商埠,恢復廣東貿易,一面派漢奸入京,探得裁兵訊息。伯麥暗想:“這是侵掠的好機會,豈肯輕輕放過?”便和義律商量,乘此戰勝餘威,進兵北征。伯麥就遣使回國,奏明英王,徵調印度艦隊來粵,會齊原有兵艦,起碇擬向北洋進發。哪知駛行得不多幾時,還沒有離開粵海,忽遇颶風,沉沒了幾隻兵艦,飄失了幾隻小船,清兵撈得了幾件帆桅,奕山、祁土貢就張皇入奏,輕事重報,說什麼翻船無算,浮屍蔽海。
道光帝覽奏,迷信海神有靈,頒賜藏香匾額。那伯麥遇颶風失事後,不得不照實奏明英王。英王就派濮鼎查來華代義律職,又令海軍少將巴爾克代伯麥為司令官。濮鼎查和巴爾克奉派來粵,會同臥烏古,帶領軍艦運送船等總計三十六艘,游弋閩海,進攻廈門。前任閩督鄧廷楨也因焚毀鴉片,得罪朝廷,與林公同時革職。新任總督顏伯燾也是個熱心拒外的好官,聽得英兵游弋閩海,連忙遣兵調將防守海口。
要知勝敗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