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回
作者:魏文中
北海關花精問道 南龍郡聖旨升官
金輪大將得了道號,追隨三緘,三緘傳以入門之功,欣喜自不必說。鎮中老少見三緘師徒收伏水妖,人人拜謝仁恩,設宴相待。三緘曰:“吾觀爾鎮,黑氣團聚,皆自不孝不悌,與夫奸詐邪淫所造,故爾水族橫擾。若非吾師徒來至鎮中,合鎮女男,俱入魚腹。然水妖甚廣,莫謂吾已收伏,遂坦然無慮。
自此,爾等要將不孝不悌以及奸詐邪淫急力洗除,成為淳厚風俗,將祥瑞之氣凝結鎮內,山妖水怪見而畏生,自然天降康年,大眾同享矣。”鎮人歡欣鼓舞,拜受其言。三緘師徒又住數日,告辭該鎮,仍投北海關。鎮人不捨活命之恩,送至十里亭前,灑淚而返。三緘見得如此情深,乃向眾弟子言曰:“人孰無良,惜盡迷於四害。一加懲創,斷無不勃然而發焉。爾弟子等其來之始,未有不如是者。趁今追隨步履,得吾指點,以復其初,切毋復之而又喪之也!”群弟子皆曰:“敢違師命,以自墜落哉!”三緘曰:“人生如夢,宜尋不死之鄉。”諸弟子曰:“不死之鄉,祈師予之。”三緘曰:“吾雖予之,願爾守之。”師徒在途,所詼無非至道。不覺談論忘倦,已到北海關下。
卻說關內有紫桃一株,得日月精華,能化人形,乘風駕霧。
自成精後,清規恪守,未嘗有害民間。惟恨不知入道之方,朝夕獨坐洞內,靜默弗語。一日悶倦難堪,出得洞來,登山西望,望見祥光一縷,斜墜北海關頭。花精暗思:“能駕祥光,必是上界仙子,吾不免依光奔走,拜彼門下,以求指點。”主意已定,隨後追逐,只見祥光不疾不徐,竟墜關樓之上。花精亦入樓內,見一老姥憑窗而立,忙至身側,雙膝跪下。老姥如未見也,又向左窗憑而望之。外望良久,乃坐而問曰:“爾屬何方女子?在此跪地,有何所求?”花精曰:“吾乃北海關紫桃一株,久已成精,未得飛升天府,祈仙姑指點一二。若得道成他日,即吾此世恩師。”老姥曰:“爾曾傷過人命否?”花精曰:“未也。”“爾曾匹配少年否?”花精曰:“謹守女貞,淫心從未一起。”老姥曰:“如是,爾乃精中之良者也。爾識吾乎?”花精曰:“不識。”老姥曰:“吾乃麻姑仙子。傳道固其素志,奈吾久厭紅塵何?”花精曰:“敢求仙姑垂憐,妾願拜在門牆,追隨天上。”老姥曰:“毫道未有,安能天上久居?念爾求道心虔,吾指爾一師,不可錯過。”花精曰:“師從何得?”老姥曰:“是地不過三日,來一仙官,名曰三緘。爾去求彼指以大道,是乃爾師焉。果能真心將道煉成,異日繡雲閣中,可為右班女仙之領袖。”花精聞說,不勝欣喜,叩首拜謝,曰:“他年稍有寸進,雖屬師尊教導,亦仙姑指點之恩。”言已,老姥復為叮嚀曰:“吾指爾師,切不可失也!”言去一聲,乘雲天際。
花精自得指示,常在關前盼望。剛在三日,三緘率得徒眾,果抵關矣。狐疑謂其師曰:“此關上有翠髻重重,下有金波閃閃,爽心豁目,莫過於是。吾師在此暫住數日可乎?”三緘曰:“可。”於是諸弟子各入一室,各煉其道。其有未得者,三緘又細為指之。紫桃花精盼望多時,未見三緘形影,忽被關後紫棠花精邀去宴飲,兩日未歸。猛想仙姑所言,急欲回洞。奈紫棠苦苦留定,身不能脫,乃實告之曰:“紫棠姑姑,爾欲長為花精乎,抑欲脫此軀殼;而為大羅仙子乎?”紫棠曰:“吾輩生為花精,一事無知,賴得雨露風雷,發榮滋長,幸在曠野,未經斧斤之伐,牛羊之牧,迄今數百餘年,能化人身,能乘風霧,已喜之不勝矣,安望居大羅天上而為仙子耶?”紫桃曰:“吾亦常作是想。然不脫花精軀殼,倘遇樵人,伐及乃躬,將數百載精靈為斧斤所喪,終屬空有花精之名也!前日妾游關內,得晤麻姑仙子,言此日關中有仙官臨茲,囑吾拜彼為師,以求大道。一旦胎嬰凝結,飛升天府,何等榮華!吾之急欲歸者,恐失此仙官耳。”紫棠喜曰:“妹妹得此指陳,何弗早言!姊亦願賡同調。”紫桃曰:“姊既有心好道,宜早圖之。否則錯過時機,後難望矣!”紫棠曰:“如是,各駕妖風,急向關中一游,若或有緣,同參仙子為師,大道可望成也。”言已,二女攜手,上了風雲,直望北海關而來。
北海角上有一鰷魚,成妖數百年,亦駕海風,閒遊山外。
見得妖風直過,忙忙趕上前去,極目諦視,乃二妖女,姿容美麗,拍肩偕行。鰷魚欲奪以為妻,大聲吼曰:“何處女妖,敢在此地妖風興動,以駭人聞?”紫桃曰:“天地大矣,汝行汝路,吾行吾途,何得喝六呼么,不情乃爾。”鰷魚曰:“有吾在此,不準汝興妖作怪,驚恐居民!”紫桃不答其言,各驅風車前往。鰷魚轉至對面,力阻之曰:“吾見汝花容絕世,秀色可餐,如能配吾,方饒汝命。”紫桃曰:“汝既成妖,尚且貪淫,知非好畜生也。”拔出桃劍,與彼戰之。紫棠恐紫桃難敵,亦執棠花棍,雙戰鰷魚。酣戰多時,鰷魚不能取勝,吹起海霧,頃將北海關山後山前迷漫不見。
狐疑曰:“今日是何妖屬,四散霧氣,山谷盡為所迷?”三緘曰:“海風與山風兩相搏擊,必是妖戰。命汝及金光道人前去擒之!”二人得命,乘風一觀,乃二女妖與一男妖力戰空際。女妖敗下,被男妖追逐不停。金光道人手提鐵斧,截著男妖去路。男妖恨甚,大戰金光數合,力劫而逃。金光道人也不追逐,風車播轉,又與狐疑阻著女妖。女妖曰:“吾姊妹雖屬妖部,存心極良,欲到關前投師,反為他妖阻滯。天乎,其欲使吾姊妹終一妖乎?”狐疑聞得此言,乃詢之曰:“汝姊妹要到北海關投誰為師耶?”女妖曰:“吾姊妹得麻姑老仙指點,言三緘仙官闡道人寰,命吾拜彼門下,求指大道,以煉真修,他日繡雲閣中可為右班女仙之首。”言猶未已,狐疑曰:“汝心在投師,何又興動妖風,空中戰鬥?”女妖曰:“吾姊妹拍肩而來,偶遇男妖,欲占為妻,將去路阻著。姊妹無奈,始與大戰焉。”狐疑曰:“如此,汝隨吾行。吾二人即仙官弟子也。”二女聞言甚喜,遂與狐疑、金光乘風直到關外。
二人入室,參見三緘畢,將所遇女妖事詳細稟之。三緘即命狐疑出呼二女。二女入,雙雙跪於座前。三緘曰:“汝屬何妖?實為吾告!”女妖曰:“吾乃紫桃,彼乃紫棠,得日月精華,已數百年矣。昨見祥光下墜關樓之上,吾隨入視,見一老姥獨坐,當即跪地,以求指示。老姥憐其心切,囑妾於此日在關等候仙官,拜為門徒,祈傳大道。鏇被紫棠邀飲,言及此事,同來拜師。行至半空,不意為他妖所阻。幸遇仙官弟子,問明來歷,甫導入關,得睹師顏。望師大發仁慈,收錄門下。倘獲飛升天外,仙列大羅,弟子刻骨銘心,恩沾不朽!”三緘見其吐詞可憫,來意頗誠,乃曰:“收則收汝,但宜潛心習道,不可違背師訓,又作叛道之妖!”二女同聲曰:“弟子不敢存此異心。”三緘曰:“如是,紫桃取為‘桃英道姑’,紫棠取為‘棠英道姑’,略傳一二道功,暫且歸洞學習。俟師西北游畢,自有緣份追隨。”桃、棠二英喜得三緘傳以道功,拜辭師座,乃歸洞所,日夜苦習不提。
且說七竅前升刑部員外,已歷半載矣。繼因南龍地闊人頑,非有幹濟之才,不能管轄,廷臣交舉,復命七竅仍任此地郡守。
回任後,凡遇疑難案牘,愈見判斷如神,合郡人民無不稱為南龍活佛。朝廷聞得,大加獎賞,兼之郝相累薦,擢升刑、戶二部都御史。旨意一到,南龍父老依依不捨,設酒送行者不計其數。七竅周鏇三四日,將父老餞酒飲畢,然後帶領家眷望都進發。風霜幾歷,來至都中。郝相入朝,奏聞七竅歸來,上宣朝見,獎譽數語,即命職受御史。自是為上寵愛,曾不幾時,已升刑部尚書,政柄得專,聲名赫赫,凡有所奏,靡不言聽計從。
朝內諸人,悉皆側目相待。毒龍、蛟、蝦、赤鯉以及蚌母、珠蓮等,朝日計議,欲阻道門。奈起釁無由,一時不能下手。蚌母暗囑珠蓮,常常刁弄毒龍、蛟、蝦、赤鯉等,頻以浸潤之譖,乘隙而投。
紫霞真人默會知之,謂復禮子曰:“七竅自墜名利,愈陷愈深。在為郡守時,權勢尚小,不可為力。而今已專政柄,皇上言聽計從,又兼群妖旦夕刁播,如一聽信,道門必阻矣,大道若何闡之?命汝今夜,魂提七竅到吾洞內,詳說彼之前因,以醒其迷。倘迷途可破,則大道易闡,庶免三緘在紅塵中多費心力。”復禮子果於傍晚時,乘得彩雲,將一縷祥光射入七竅寢所。七竅昏昏睡去。復禮子化為青衣童兒,導彼靈魂,直投洞府。七竅曰:“汝屬何人?導吾何往?”復禮子曰:“吾師招汝入洞,有以告汝也。”七竅曰:“汝師為誰?”復禮子曰:“紫霞真人便是。”七竅曰:“洞府在於何地?”復禮子曰:“不在人間,當居天上。”七竅曰:“吾乃凡人,烏能得登天府?”復禮子曰:“天上神仙,無非凡人修煉。只要真心習道,何患不得登之?”
七竅曰:“道為何道,可以升天?”復禮子曰:“惟元道一門耳。”七竅曰:“豈習元道而人倫之道不用乎?”復禮子曰:“相兼而習,道乃能成。”言談至斯,已到洞府。洞內紫霞上坐,諸門人仙服仙冠,左右排立。七竅朝拜畢,侍立紫霞身旁、紫霞曰:“汝猶識吾乎?”七竅搖首曰:“幾忘之矣。”紫霞曰:“汝原屬吾弟子,因道祖傳旨,闡道人間,吾遣汝道兄虛無子脫胎人世,肩茲巨任。汝心不服,亦偷身臨凡,欲壞道門,以泄一時之忿。吾每每指點,殊汝迷障甚厚,陷溺甚深。且汝之侍從,盡皆水族妖部,其助汝剖案如神者,實欲竦汝阻道也。然不獨李赤等乃屬水妖,即汝所配珠蓮,亦系蚌女。汝胡以上界仙子,為水妖播弄,不思出此迷障耶?”七竅曰:“吾已受上寵愛,惟盡吾忠。
侍從即屬妖侶,毫無過犯,如何棄之?”紫霞曰:“在汝以皇上寵愛,官階顯達,享盡人世華榮,汝亦知有寵即有罰乎?古來忠臣如微子、比干,皆派演天潢,且受其罰,而不得善終者,何若為仙天上,逍遙快樂之為愈哉?”七竅曰:“天下人盡皆修仙修佛,而效清靜無為之輩,則家國無以治,即有天地神聖,誰祀之而誰敬之?”紫霞曰:“家國非不當治,然有上下仙子之分。上界輔助天皇,以行風雲雷雨,生長萬物,養及群黎;下界為吏王朝,以體國而經野。其中視乎前生所造:功修應在下界,為臣待漏者,生時已入王朝冊籍;功修應列天仙者,或稍有缺陷,脫胎塵世,再加鍛鍊,完彼全功,待功修完時,依然仙為上界。如汝前劫系吾門徒,苦苦修持,以成仙子,因一念不忿,人世偷生,遂陷於名利場中,弗思退歸本位。師不提魂示指,非惟仙品墜落,而且墮入餓鬼道中,那時悔之,抑已晚矣!”
七竅曰:“師言若是,吾願掉轉頭顱。所難信者,身來天上,猶是人間,恐亦幻境迷吾,非果登天耳。”紫霞曰:“汝欲一睹上天之形乎?”七竅曰:“然。”紫霞曰:“吾即命弟子陪汝一覽,以實吾說之非虛。”言畢,命復禮子、正心子、誠意子導入天上,俾睹河漢星辰之美,又導入升仙閣內,見仙子飛升之榮。一一覽余,復導歸洞。紫霞曰:“上天美景,汝心羨乎?”七竅曰:“羨之甚深。願祈吾師傳以大道。”紫霞略傳一二,七竅謹記於懷。方欲進究其詳,紫霞曰:“汝可歸矣。自茲已後,毋以阻道為心。”七竅諾。復禮子仍將彼魂導歸。
蘇來天已發曉,細以所游所見,暗暗思忖,其心似有會悟焉。珠蓮見其形容,乃恬以言曰:“郎君臥何痴也?昨夜傍晚即宿,今晨始醒,其殆為幻境所迷乎?”七竅曰:“吾昨夜睡剛入夢,一青衣童兒導至紫霞洞中,傳以大道,是以竟夕未蘇耳。”珠蓮曰:“妾原知君臥而不寤者,必幻境迷之也。”七竅曰:“吾在洞時,亦言及幻境,紫霞又命二三弟子,導吾遨遊天上,星辰河漢,備在目前。以是思之,諒屬是實。吾將欲習成道果,而為天上仙真,快樂逍遙,勝過人間富貴多矣!”珠蓮曰:“天下之異道,迷人不一。有導以游上天者,有導以游地府者,其實無上天下地之能使人游也。況為夢昧,本屬無憑,郎君休得信之!”七竅曰:“遨遊天上,即為幻境,胡紫霞真人所說秘言,猶歷歷在耳者?”珠蓮曰:“秘言怎說?”七竅曰:“彼曾囑吾,所言不可告人,雖妻子亦不必道。”
珠蓮曰:“紫霞有此秘言,妾愈不信。”七竅曰:“如何?”珠蓮曰:“大道為公,何秘傳一人,不使之聞於妻子?其必刁禍之言可知也。”七竅曰:“豈有仙居上界,而以刁禍之言教人乎?”珠蓮曰:“既非刁禍之言,又何不可為妻子道?”七竅曰:“紫霞已諄諄切囑,吾亦不必說,且暗自為防焉。”珠蓮曰:“妾與郎君匹配多年,無語不道。郎君即為妾告,妾豈有異志而害郎君乎?”七竅笑曰:“吾不言時,汝猶欣然;恐吾一言,而汝心不喜。”珠蓮聞此,乃偎傍懷內,百端獻媚,以饕餮七竅。殊七竅只是秘而不宣。珠蓮無可如何,商於蚌母曰:“郎看謂紫霞真人夢授以秘言,再三詢及,捫舌弗吐,妾心甚是不安。”蚌母曰:“汝於今夜厚治肴饌,殷懃勸飲,俾彼酩酊,或將真言道出,未可知也。”